七十二朝人物演义 - 第 34 页/共 40 页

这雅士便道:“夫子的尊意,弟子敢不细会?”奕秋道:“汝能如此用心,何忧学奕不成?却要像习举业的,杜门绝迹不理俗务,自然造到精义入神的所在。”雅士便深深作了一喏,连道:“多谢夫子教诲,敢不将这奕旨用心推求,但恐其中差谬甚多,更求夫子委曲挑发,是弟子的至愿。”奕秋道:“汝果能践言,我也快活,汝宜珍重。”雅士连应诺,奕秋又回顾少年道:“汝独无一句话说,想是明白了奕理么?”这少年却也可笑,遂肆无忌惮,大言不逊道:“奕理不难体认,全凭自己灵明,某虽不敏,悉已详审。”雅士道:“兄长所言过矣。奕虽小数,神妙不测,却有至理存乎其中。虽聪明之极者,一着不到处满盘尽是输局。吾二人幸在夫子的门下,正宜虚心勉学,求向上进,尚无一个入门的决窍,更少一分进道的权宜,缘何毫无忌惮,出言狂妄,说道会了这等粗率,恐非所取。”那少年听了这一片话,无言抵对,反发大怒,骂道:“小畜生,你是拙牛,不会奕棋要费夫子的口颊,怎么以己之心度人之心?难道我就不精这奕理么?”雅士道:“你不必动粗,我和你赌一赌奕势,便见高低。”那少年听了此言,话头便软弱了些。这奕秋正颜作色,奚落了一番,那少年方才低头伏罪。又过了数日,奕秋开了棋秤教诲雅士和这少年二人奕棋。有诗为证:    愚蒙必用藉良师,况复相将命剧棋。世上有花还有月,无如坐隐在于斯。    其时,奕秋在家中铺了一个揪枰,摆了两罐棋子,烧了一炉清香,煮了一壶香茗,掩上了两扇的笆篱门儿,坐在那张禅椅之上,将棋子分开黑白之势,教少年与雅士两旁坐下,教少年下一着,又教雅士下一着,周而复始。二人依奕秋指拨,并无偏曲,毕竟其中自有不同。这雅士终须可取,在彼受教心虚气平,意坚口稳,恬恬静静,真有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的气象。那奕秋的门弟甚多,眼睛就是试金石,早已看破那少年不得窥吾秘方。这雅士可以传吾衣钵,嘿地里将这个雅士赞美,未及半局,那少年心中忽转一念,把子捏在指尖,竟忘其下。奕秋只道他运思斗巧,还有先着,不去催促。谁想少年看看心动,如着鬼一般,这也是他的坐驰之病。    却说少年心中竟想道:“我今在此学奕,可恨失了一妙晤。此时正值深秋,那孤鸿黄鹄甚多,况又是收藏之际。田家所种的稻粱,都要及时安顿。最苦那鸿鹄侵损,我若殄灭种类,一则行吾乐事,二则替人除害。只是我如何得这鸿鹄到手?”停了一会,那点歪念头倏忽又起,又想道:除非是买了弓弩,置了药箭去射他,或者取之不难。吾闻弓有弓的神道,弩有弩的神道,箭有箭的神道。那弓神唤做曲张。至于弩神,出在姜太公兵法之上,叫做远望。箭的神名又叫做续长。我闻古时有四句口号,留传到今。其言道:野鬼邪神,嗜好三牲。一朝祭享,万事趁心。我如今要射鸿鹄,奈可恨羁身在此,要学甚么奕棋,倒不若弃而远走,倾囊倒橐,奠醴割牲,求他护口,有甚不妙。他只是这般呆想,此心毫不在棋上,竟将棋子掉下手来,被奕秋轻轻问得一声道:“为何不下次着?”那少年就如梦魇初醒的一般,仓皇失措,又被奕秋责道:“汝既从我奕棋,必当专心至志,看汝此时心在何处?”少年支吾道:“方才这着恐有关碍,未敢轻下。略假思维,便觉身子昏倦,非敢妄生他念。”奕秋道:“汝还须抖擞精神,细心学奕。”少年口虽答应,心旌如前摇拽,又想道:要一二鸿鹄,反要出脱囊底金钱,也不是算,况且未来的难期得丧,如何得那鸿鹄,一时不避矰弋,飞在这个所在,等我下完了这局棋,自自在在提了这宝雕弓,搭上了穿杨箭,向鸿鹄射去,百发百中,始遂心怀。那少年兴怀未已,耳边忽听得哑哑数声,不知是谁人家里养了鹅鸭,夺食争斗,故此声喧叫哑。那少年疑心真有鸿鹄将至,急急抛开棋局,出门观望。不意性急了些,转身时将袖子一带,把棋罐打翻地上,又恐奕秋嗔怪,只得逐个个拾起。径向外面乱跑,东一望,西一探,左一顾,右一盼,就如饿虾蟆,突出了双眼珠,没处看个踪迹。又恨道:“决是拾棋子,耽搁了功夫。”竟骨都这张嘴,走将进来。奕秋道:“汝忙然而出,忿然而入,恰是为何?”那少年叹气连声,这雅士绝不问他一句。少年道:“我因鸿鹄将至,意欲弯弓射之。射得中时,好收来与夫子下酒,特出去看,争奈拾棋子所误,是以心中不悦。”奕秋与雅士不觉莞尔一笑,少年愈忿。奕秋道:“我劝汝学奕要绝了浮念,奈何一至于此,这局必然全输。”少年道:“夫子我方才所奕的棋,已有十二分胜局,不信与夫子数一数,看谁败谁胜?”雅士道:“局还未完,也不见得。”少年便与雅士终局,雅士又求奕秋代数。有诗为证:    局中有奥义,不许躁人知。枰上无多子,阴阳道暗随。    却说奕秋将二人下的棋子,从头一数,少年果输十着。奕秋向少年道:“汝棋北了。”少年道:“恐夫子误算,某怎么得输?”雅士道:“兄须再数,便见明白。”那少年逐一细数了一遍,把奕秋看一看,笑道:“果然是我输了。”口虽如此说,脸上就有些不然之色,好胜之心顿起,便向雅士道:“你决乘我出望鸿鹄,移换数着,故我亏输,这局也算不得胜负。”说完将棋子一掳,竟道:“要见高下,再赌一局。”雅士亦不开言,奕秋看少年恁般态度,心下好不恼怒,又恕他是个少年心性,不好与他计较,只得回嗔作喜道:“既有另赌之心,须是另日,如今精力已烦了。”少年暗想:“这局未必就得稳胜,只得假意撇个呆。”应道:“今日便依夫子说,在明日可也。”言罢,各自散去。那少年心中愈觉忿忿不平,思想道:“我与雅士一样学奕,不知夫子如何恁般偏心,将我的赢局竟冤作输了,使我有口难分。总是输的时节,也须委曲相救,定一做和局,两不相亏,才是为师的道理。怎么将我来奚落?思量起来,决然要出此气,除非另寻得一个高手,说他来与夫子对奕,把夫子杀得大败亏输,敢怒而不敢言,方遂吾愿。”这日,少年因蓄了那点心,便是约明日复赌之期,也不来赴。竟走遍齐国地方,不遇一人,心下好生忧闷。又过了数日,恰好到一个去处,门临流水,屋靠青山,一座茅堂之内,有许多人,围着一个道者在里面教棋。这少年心中揣度这道者,安知便非吾师对手乎?我只索卑辞厚礼,求他去对局,或者胜了吾师的棋子,岂不是畅快之极?主意已定,即入堂中求见,那道者原来果是棋师,只因有了奕秋,所以其名不著,连道者也不肯说出自己的姓名。正是:    高人隐士,不屑沽名。曲径深林,聊以遁迹。开枰而奕,有集贤岛上之高风。整局而谈,赛开封令中之急劫。呼一声,白鹦鹉只羡唐臣。乱数段,小雏猧唯传康国。    其时道者刚刚棋局已定,与少年相见,坐定。道者问道:“足下何来?”少年道:“在下不是别人,是奕秋弟子。因家师以善奕名国,虽远近来学,门徒太广,学生其实不服,特有一事要与老师父商议。”这道者此时所谓要知心腹事,但听口中言耳。便笑应道:“令师是当今名手,怎么兄倒有不满之意,不知足下委实有何吩咐?”少年道:“不肖向曾习奕,未尝研究,前日被俺家师与一门友并力相欺,全无一些师友情分,将我一局赢棋,顿冤作输局,把我十分笑骂,受了一场耻辱,向未昭雪,今求师父默运神思,大展法手,到他家中试对一局,胜了吾师,当酬白金十两。”道士笑道:“原来足下要我出气,若是别人区区敌他不过,如今若说奕秋,岂有不胜之理?只因我久不在齐国,归无多日,或者令师近来果然手段精良,也未可知。但恐他专其念或用其巧思,就难奈何他了。若足下决要我胜他,实是不难。明日足下先去,待我后来,自无不胜之理。”少年依言别去。次日,道者去访奕秋,少年还不曾到。其时,奕秋正值睡起,情绪不悦。忽见道者走来,相问姓名,那道者应道:“在下乃无名道者。奕秋闻言,知他也晓得一两着奕理的,便迎入堂中,就要与他奕棋,道者并不推逊,即便开枰共奕。方才起局,那少年走进门来,要上前施礼,奕秋将手一指,叫他且坐下,欲要开言,奕秋又把手摇一摇,叫他莫则声。那道者故意要开口说话,搅乱奕秋的心思。那奕秋止说道:“彼乃初学小子,老师父不必相拘。”说罢,用心下子。忽听得一声儿吹笙声响,正钻入奕秋耳朵之内。那奕秋本是一个养心澄性之人,到此地位,未免也被他摇惑了。正是:    半赛云璬半赛琴,清幽易动世人心。而今岂有王郎在,巧弄琼笙播巧音。    奕秋侧耳细听,不意那吹笙的偏生立伫在他的门首,吹个不休。那奕秋之心顿时也像令高徒,要弯弓射鸿鹄了。不觉棋局全乱,道者乘势狠杀,杀得奕秋抵挡不住,勉强挣持。少年也不顾师长之前,竟挨身过来看了奕秋下几着,都是差的,不觉大喜道:“夫子输了。”奕秋还只道是道者输,被他这一言,如梦中惊醒,凝眸一数,纷纷乱窜,着着错行,觉得输了数子。奕秋抚局大叫道:“罢了,此局是我输了。”少年即便伸手过来,把棋子一掳,乱了棋势,乃道:“别人要与师父出丑,我当为师父藏拙,省得被人传言不便。”又道:“我做弟子的,少年不知事体,反不与师父隐恶,岂不贻笑于人。师父,你道如何?”那奕秋听其言语褒中带贬,知是少年设的计策,要来撮弄我。疑心未了,只听得那咿咿唔唔的笙声,也寂然无闻。奕秋这番忿然大怒,放下脸皮,要骂也骂不出口。道者还有些见识,看奕秋颜色改变,便急急告辞。奕秋毫不为礼,少年也脱空乘隙跟了道者出门去了。你道方才道者与奕秋对奕之时,为何有人偏到他门首吹笙搅乱他的奕思?原来那吹笙的就是道者的好朋友。道者因受少年之托,又许十两谢银,特约其人前去吹笙搅乱,使奕秋心荡神摇以致输局。这少年亦不爽信,果取十两银子谢这道者。这少年忘师背本,何其愚哉。有诗为证:    只因一念错,不顾业师恩。胜负无干己,旁观反折银。    却说奕秋深悔误听吹笙已致局输,然而音乐之妙聒入于耳,无有不动情者。那道士岂不闻笙音,岂不动心志?若是我的棋子果到无敌之处,心虽散乱必然胜他,何至输负与人?为今之计不若下些死功夫,闭门独坐造到十全的手段,那时奕遍通国,庶不虚我平日善奕之名。从此之后,那奕秋:    终日精功用奕中,不辞炎夏不辞冬。落霞时节犹开局,明月庭台尚逞锋。    肯学半途轻废弃,难禁一旦豁然通。还嗔世俗无知者,强辟荒芜欲立宗。    奕秋谢绝交游,足不越门限,涉暑徂寒,忘餐废寝,心心念念,只晓得奕该从奇以用正,又不得贪正以忘奇。然而,奇中有正,正中有微奇,微奇之中又有微正,以一推十,十至百千万亿,无一毫而不以奇正为主。看看日进乎技矣,将个奕势打成新谱百局,真可通乎天神,达乎山川,非寻常小技所能。后来那雅士因笃志愈坚,劳心太过,一病捐馆,棋势不传。连那奕秋见雅士已死,也不肯传与别人。不觉又过了三年,前道者往门首经过,奕秋遂邀入中堂,这时只要显其绝技,再不提起前情,两下便开枰对奕。一连数局,奕秋所下的棋子着着皆是仙着,道者举手无措,敬拜下风。奕秋把个善奕之名至此方显于通国之内。当时若非少年与道者之一激,未必能如此用功,亦未必能传遍通国。是可见专心致知,乃习业者第一吃紧要务。正是:    技艺从来奥理深,也须澄静究其心。若非苦志加黾勉,焉得声名遍国钦。    总评:仙人石上烂柯棋,斯景令人慕杀,观此一段奕景,不亦心醉骨惊乎。    又评:思弯弓射鸿鹄者,犹是初学。奕秋既称善奕,何得听笙音而致乱局,可见心无二用,看来通国善奕,不及山阴睹墅者高。  卷三十四 秦穆公用之而霸   人杰繇钟天地秀,暂扼风尘莫用频搔首。一旦风云夸际骤,建功立业如翻手。    几叶疆处无犯寇,邻辟通和未得江山守。但是雄邦异闻有,玉箫声里仙缘构。    这首词名曰《蝶恋花》,单表世上英豪、人间杰士有了奇异之才华,雄豪之志气,遇那仁德之君,聪明之主,制礼作乐,敬法恤刑,治历明时,移风易俗,使其混一海宇,平靖伤残,然后标名青史,锡土建邦,为朝廷辅弼之大臣,作国家栋梁之重器,岂非是祖宗以上积下的善,累下的德,滋之培之,栽之植之。因生了这辈人才出来,为其股肱,为其心膂。纵若不然,便世风不幸,到了那衰残夷末之时,专尚征诛的勋业,不为揖逊的道德,所事之君,虽非王者,所遇之主,即是列侯。只要他有广稽硕彦之心,登选材臣之志,又有隆师拜道之举,弘奖贤良之典,陈旌悬铎以励其修,咏珪作铭以儆其愿,甚且使贤人君子,秉圭植璧,登于百揆,垂缨戴综,拟于阿衡,如此得志之会,正宜奋身屠钓,不当敛迹躬耕。况英士才雄禀姿秀异,尝欲置身尊隆,立身瑰异,为盛时的名佐,为先觉的圣人。若做了一位英雄豪杰,毕栖蓬户,匡坐弦歌,饥餐藜霍,短褐不完,如此困抑无聊,没处显生平抱负,兀兀穷年,曾不若遇了个伯主,相与佐熊罴之师,出寅恭之力,创些不朽的补天浴日之功,享些不世出的砺山带河之事,也好名高一世,誉溢千秋,妻子也得荣华,父母也得封赠,邻里亲戚也得光彩,食禄万钟,侍妾随从数百,果然富而且贵。有诗为证:    踪迹初离穷巷间,功名唾手振人寰。应知紫绶悬金印,为见青蛾映玉颜。    逸体高居楼阁静,怡情清抚瑟琴闲。人生似此神仙尔,宁问愁眉今未删。    据这首诗看起来固是遂了心愿,然而还有一说,使我这里果有大才有大志,可为治世之能臣,可为乱世之奸雄,可为孱弱之邦增其气色,可为伯国之业遍及子孙。他胸中有的是甲兵,无人敢来相撄,当身有的是武库,无人敢来相犯。这等样人非不桓桓赫赫,烈烈轰轰,然必须出了仕、当了权,才把才能用将出来。倘若君王不能来召我,卿相不能来荐我,妻子不肯体谅我,朋友不肯信任我,我徒有此心,亦何益哉?止不过株守在家,抱了膝,扼了腕,拖了声,仰了天,悲歌抵掌惆怅临风。至于老死牖下,泯没无闻,听之者岂不伤心,言之者能无酸鼻?倘其时既有一腔伟略,满腹文章,凑着君上极其贤明,宰相极其清正,正要求着一个人治其国家,备其军旅,陈其俎豆,靖其干戈,拓其土宇,扬其威武,养其人民,保其宗庙,坚其边境,重其社稷,固其山河,你道有国有家者可不想及这等人。正是:    俊杰世常产,荐扬会未逢。聊栖岩穴下,肯忘汉霄中。    宣室能虚席,明常可肃容。徵黄事何在,悲叹滞蒿蓬。    却说国主要思量用此人,总只为四邻的诸侯。那诸侯或大或小,或强或弱。若弱的便要受强的箝制,将弱的侵凌欺压。若大的便要把小的虐侮,将小的驱使挥斥,乃自然一定之理。所以战国最忌的是这件弊病,故此或王或伯,聘士求才,尊贤使能,一来要莅中国,二来要朝诸侯,三来要抚四夷。若完美此三字,不怕宗庙社稷、山川上地、礼乐干戈、人民亲戚不尽其道,不保其故的。毕竟那满轮之诏,纁帛之迎,必不可缓的第一项要紧事务,再没有君能知,相能举,其人反要退处不出,矫誉希名,山深是入,林密是居的了。未有不欣然载了琴书剑佩,暂弃了彬雍弦丝,且去升降承明之殿,出入金华之阙,做一个名臣良佐,建一代美业鸿勋。正是: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独有百里奚,高名天下夸。    你道这百里奚是那一朝的人物?他原是虞国人氏,年少家贫,本国不能见用,出游列国。其妻炊扊扅,烹伏雌,为夫饯行,流荡天涯,并无寸进,仍归故土,不意母亡妻失。幸得宫之奇荐用,何期虞国又被晋国所并,己身亦被晋君掳去,晋君又把他做了从嫁,随公主出嫁于秦国。这百里奚耻为从嫁,逃往外方,与人(此处原书缺页)到司马衙门具呈。司马即差人去将那三百人尽行拿来监候,然后进见缪公,把前后情繇一一奏上。缪公大怒道:“厩官牧夫管守不严,已致失误罪在无赦。”但此三百人既获善马,相应报官,原何不审来历,擅自杀烹分食,为首数人谅不能免于一死,其余亦须照例发落。适值百里奚侍朝在旁,即便出班启奏道:“人君欲伯,必以治本为先,但百姓乃国家根本,马虽善,不过为代步之畜。因马杀人,君之过也。且外国闻贵畜轻人,非特取笑,抑且乘我民心初离,必有他变。莫若赦宥其罪,不特三百人之感佩君德,即外国亦知主公宽洪度量,自不敢轻犯。伏乞主公细加详察。”缪公嘿思良久道:“卿言诚是,寡人有所不及。”遂即传命,赦宥三百人。有诗为证:    巍巍伯业基乎此,猗欤伟欤百里氏。有胆有量有先知,何惮不尽其所思。    伫赦食马人之罪,不久仍为君护卫。助成美业垂千秋,赢秦今日伯诸侯。    百里奚退朝出外,归于府第行路之间,耳内推闻哀号哭泣之声。百里奚命从者问是何人,却好厩官在旁对道:“哭泣者是盗食善马的野人。”百里奚正要说缪公赦宥之事,早见一个使臣载了百瓮好酒,急到这三百人拘系的所在,传令道:“主上垂怜岐下野人,无知食马苦于拘系,特赐以酒,赦其无罪,即令俱各还家。”岐野之人莫不欢欣鼓舞,开怀畅饮,尽醉而散。厩官将一片愁心撇在东洋大海。正是:    五伯擅假仁,流恩及野人。一朝从患难,相与守嬴秦。    却说秦缪公的夫人,原是晋献公的公主。自从秦晋结婚,极其和好。所以后世说着婚姻,就比秦晋,却是这个出处。其时,晋国大旱,颗粒无收,人民饥窘。献公想道:“我与秦国既称姻娅,若到他处借粟,决定无辞。”随即办了币帛,遣了使臣,来到秦国借粟以济民饥。秦国有一个大夫名丕豹,其父丕郑,原是晋国大夫里克的好友。这丕豹因晋大饥,即劝缪公乘势伐之,欲教里克为晋之内应,则晋唾手可并。缪公即以此语问于公孙枝,公孙枝道:“饥穰更易,无常之事乘危而伐,晋国未必即亡。晋今虽饥,安知我秦后日不饥乎?还宜与粟为是。”缪公又问于百里奚,百里奚道:“公孙大夫之言主公当依之而行,以示仁德可也。”缪公即便发粟赈晋,船漕车转自壅至绛,相望不绝。谁知晋国不幸,此时天旱民饥,更兼献公嬖妾骊姬,反致毒药,献公一时身死,国中大乱,太子申生死于新城,重耳夷吾出奔他国,国人共立骊姬之子奚齐做了晋国之君。其臣里克希图不轨,弑了奚齐。那大夫荀息好生不忿,又立晋庶子卓子,里克又把卓子杀了,并杀了荀息。那夷吾在外闻之自想道:“国不可一日无主。今众兄弟俱为贼臣里克所杀,我当速入本国以正晋国之位。若不早为设处,必中贼臣奸计,则吾晋国恐不可保。但我一身孑处异乡,既无精兵悍马,可以先声夺人,又无谋臣策士可以同心用武。”思之又思,想了又想,废寝忘餐,如痴似醉,直待三五日后,才方有一个悟头。正是:    欲借秦军壮我威,不难曲意更卑辞。但虞背信他年事,未免教人喷口口。    你道这夷吾有怎生一个思想出来?他道:“秦缪与我既有郎舅之称,乃是内戚,非比泛常,必然相顾。我不若求他一枝人马,护送归晋,以图大业。但我亲身自去,诚恐未便,遣人相求便了。”当下即遣一个亲信之人前往秦国,婉言相求,秦缪公念及瓜葛,又悯晋国大乱,即便应允。使大夫百里奚做了将军,统了大兵,送夷吾归晋。那夷吾在路上思量一到晋国,巴不得便登大位,因防百里奚不肯尽力,私对百里奚说道:“我此去如果嗣位,当割晋国河西八城归于秦邦,以为报恩之物。”百里奚牢记在心。忽一日,夷吾将到晋城,惟恐里克称兵相拒。那知里克畏惧秦兵势大,百里奚才高,只得匍匐出城,迎归大殿,口称千岁。夷吾即正其位,晋国臣民无不欣服。百里奚暗想道:“夷吾为君,晋国从此定矣。”次日,遂辞别归秦,夷吾赠以金帛,并赐牛酒,以犒麾下军士,百里遂与夷吾作别而去。那夷吾从此做了晋君,称为惠公。他若是知恩报恩,不肯失信,与了河西八城,庶不失为有信之主。谁知惠公顿起背约之念。有诗为证:    鄙哉惠公,行不践言。古贤所诮,得鱼忘筌。    百里奚在路日久,一日到了秦邦,备陈晋惠公所许得正大位即割河西八城之言,说了一遍。缪公深喜,又问道:“他说几时献来?”百里奚答道:“臣倒未闻其有几时之约,但去时路上,即有此说。”言毕,退朝而出。数日后,缪公方与群臣议事,忽报有晋使到了,缪公即便召入,问其来故,使臣对道:“小臣姓丕名郑,乃晋惠公所使。”缪公急问道:“莫非来献河西八城的么?”丕郑道:“寡君有命,上谢大王。河西之城系是晋之先君得分封于天子的,祖宗世世相传,岂可私割与别人之理。谨以黄金彩段,遣臣赍献,兼来奉复。”缪公闻言大怒,当下要斩丕郑。百里奚急急劝道:“两国交争,不斩来使。今晋无礼,得罪于主公,正要和这丕郑商量谋画个计策,夺其城池,不可怒形于色。”缪公听了百里奚,回嗔作喜。请丕郑入堂计事。丕郑道:“晋国臣民实要重耳为君,夷吾在位,皆不欲也。况在位未久,又杀了大臣里克,国内人民汹汹,大王若能入吾晋邦,平定易如反掌。”谋定,缪公命其子丕豹与丕郑相见,以叙别况。丕郑去后,秦缪公正要起兵攻晋,争奈秦地饥荒,斗粟千金。自古道得好:“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如今兵将虽多,粮草绝少,何以出征?缪公欲往晋国借粟。百里奚道:“彼国虽有丕郑一意为我秦邦,但恐那虢射见我国大饥,决有异谋,主公不可不慎重。”缪公道:“前者晋饥,我曾与粟,并无难色。今我去借贷,或者亦肯与粟,也未可知,岂有异变之理,大夫不必过虑。”百里奚道:“主公还须慎重而行。”缪公道:“依我谅来,断不妨事。”即遣丕豹往请于晋,求其发粟赈济。那知果不出百里奚之所料。有诗为证:    请粟匆匆遣使车,未知强晋主何如。近新时季皆情薄,远故恩忘任报疏。    去国徒烦人跋口,入疆难免事纡徐。边尘不久还愁起,只恐秦君几败舆。    丕豹到晋,未见晋惠公,先与父亲丕郑相见。备说秦国饥荒,要与晋国借粟赈济。丕郑闻言即引丕豹庭谒惠公。惠公听奏,便与虢射商量道:“我国昔遇饥荒,秦国已曾发粟。今秦大饥,遣人请粟,即以前事论之,不可不与,还是与否?”虢射道:“因其饥而伐之,可大有功,如何与粟,倒济活其命,窃为大王不可也。”那丕郑闻言即入朝奏道:“邻国告饥,发粟赈济,乃我周先王之仁政方策具存。况我晋也曾告贷于秦,已蒙发粟救饥,我国赖以安堵。今秦饥亦来求粟相应与之,庶可报以昔日之德。奈何误信细人之言,既不与粟,反要伐秦,诚恐伐秦未必有功,而我晋反冒不义之名矣,伏乞主公三思。”虢射侍立在旁,听之大怒,急奏道:“主公在上,忠佞洞察。今臣劝大王伐秦者,不过为宗庙社稷之计。丕郑之子丕豹在秦为臣,他父子将图不轨,乞正典刑,可免他日贻祸。”惠公见奏,想道:“我若伐秦,必得其功,可恶丕郑来阻吾计。”即发雷霆之怒,骂道:“无知竖子,敢通秦缪。”即命武士推出殿庭,斩首示众。”武士将丕郑登时枭首,丕豹慌得手足无措,急逃返秦邦去了。那虢射见惠公杀了丕郑,满朝无人敢阻,心下好大乐,力劝惠公起兵,惠公依计而行。即传令太子圉,并倾国兵马将士,全装披挂,往伐西秦。未知胜负如何?有诗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