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义证 - 第 122 页/共 231 页
《礼记月令》:「其日甲乙。」郑注:「万物皆解孚甲,自抽轧而出。」又《诗小雅大田》笺:「孚甲始生。」疏:「米外之粟皮。」
〔五〕 王运熙:「昭体二句,承上文谓如能曲昭文体,洞晓情变,就会使文章具有新颖的构思而不杂乱,具有奇丽的文辞而不淫滥。黩,滥。」《定势》篇:「密会者以意新得巧,苟异者以失体成怪。」
郭预衡《〈文心雕龙〉论一代文风》:「当刘勰强调学习雅制的时候,常常是和创造新意联系在一起,并非单纯提倡模古。矫枉而不失正,这是难能可贵的。关于这一点,在《风骨》篇里更有鲜明的论述。如:『若夫镕铸经典之范,……晓变故辞奇而不黩。』这样看来,刘勰反对宋齐的『诡巧』、『形似』的文风,却不是笼统地否定新奇的作品。恰恰相反,他认为学习经典正是为了『孚甲新意』和『雕画奇辞』的。只要是『意新而不乱』、『辞奇而不黩』的作品,刘勰并不反对。
「他在这里比较明确地阐述了关于文学创作的学习与创新的看法。所谓『孚甲新意』,这在当时是相当新颖的意见。也是相当正确的意见。刘勰在这里反对了『爱奇』,也提倡了创新。刘勰的这种主张和某些复古的论调,有本质的不同。『辞人爱奇』是当时的主要倾向,但复古的倾向也不是绝对没有。如果离开『孚甲新意』而侈谈学习古人,势必也要走向另一个极端。……刘勰关于这个问题的看法是比较正确的。刘勰在《通变》篇还讲过『望今制奇,参古定法』的话,这也可以和《风骨》篇的意思互相补充。
「从《风骨》篇所说的『镕铸经典之范,翔集子史之术』看来,刘勰所提的向古代学习的主张,又非局限于儒家经典,所指的范围还是比较广泛的。这和《通变》篇所说的『先博览以精阅』有同样的意思。」
以上一小段,指出锻炼文章风骨的基本原则。
若骨采未圆,风辞未练〔一〕,而跨略旧规〔二〕,驰骛新作〔三〕,虽获巧意,危败亦多〔四〕。岂空结奇字〔五〕,纰缪而成经矣!〔六〕《周书》云:「辞尚体要,弗惟好异。」〔七〕盖防文滥也。
〔一〕 这两句的意思是说风骨和辞彩还未达到圆熟的地步。
〔二〕 「跨略」,忽视。
〔三〕 「驰骛」,《离骚》:「忽驰骛以追逐兮。」《文选》扬雄《解嘲》:「故世乱,则圣哲驰骛而不足。」张铣注:「驰骛,谓奔走也。」
王运熙:「《定势》篇云:『自近代辞人,率好诡巧,原其为体,讹势所变,厌黩旧式,故穿凿取新。……故文反正为乏,辞反正为奇。效奇之法,必颠倒文句,上字而抑下,中辞而出外,回互不常,则新色耳。』这可以说是对『跨略旧规,驰骛新作』现象的一种具体说明。」
〔四〕 范注:「《艺文类聚》二十五梁简文帝《诫当阳公大心书》:『立身先须谨重,文章且须放荡。』放荡之教,彦和所讥为『危败亦多』者也。」
王运熙:「刘勰认为,如果违弃相承的旧规或旧式,片面追求新奇,则文章必疵病丛生,所谓『危败亦多』。《定势》所谓『失体成怪』,『逐奇而失正』,都是指的这种危败现象。」
以上这几句话的意思是:如果风骨和辞彩并没有达到运用圆熟的地步,而丢掉旧日的规格要求,去追逐新异的作品,这样「
虽获巧意,危败亦多」。
〔五〕 黄注:「《(汉书)扬雄传》:『刘棻尝从雄学作奇字。』」《文论选》:「空结奇字,即《明诗篇》所说『俪采百字之偶,争价一句之奇』,当时习尚的文风。」《斟诠》:「奇字,指生硬之词,冷僻之字也。」王运熙:「空结奇字,即指片面追求新奇辞藻,逐奇失正的现象。」
〔六〕 范注:「经,常也,言不可为常道。矣字疑当作乎。」《文论选》:「经,常;成经,成为一种法式。这句是慨叹的语气,与下文『习华随侈,流遁忘反』相呼应。意思说:岂可使这种空结奇字的错误风尚,长久下去而成为法式。」
《礼记大传》:「五者,一物纰缪,民莫得其死。」郑注:「纰缪,犹错也。」孙希旦集解:「纰缪,乖错而失其道也。」「缪」,亦与「谬」同。《史记集解序》:「固之所言,虽时有纰缪,实勒成一家。」
《校注》:「『经』,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张甲本、何本、胡本、训故本、梅本、……作『轻』;《文通》、《
四六法海》、《诸子汇函》同。何焯改『经』。……按『轻』字是,『经』则非也。『空结奇字,纰缪成轻』,殆即《体性》篇所斥『轻靡』之『轻』。『矣』字亦未误。此文句式,与《序志》篇『岂取驺奭之群言雕龙也』同。『岂』犹其也(见《经传释词》卷五)。寻绎文意,实非疑问语气。」
《考异》:「据下文『盖防文滥』,轻字是。《广韵》:『轻,重之对也。』此言空结奇字,纰缪而不为人所重也。」
〔七〕 《尚书毕命》:「政贵有恒,辞尚体要,不惟好异。」孔传:「辞以体实为要,故贵尚之。若异于先王,君子所不好。」正义:「言辞尚其体实要约,当不惟好其奇异。」《征圣》篇:「《书》云:辞尚体要,弗唯好异。故知……体要所以成辞,辞成无好异之尤,……微辞婉晦,不害其体要。」《缀补》:「惟犹在也。《物色》篇:『吟咏所发,志惟深远;体物为妙,功在密附。』惟、在互文,惟与在同义。」
《尚书毕命》蔡传:「趣完具而已之谓体,众体所会之谓要。」王运熙:「刘勰引用《周书》之语,把体要作为精要理解。……精要的反面是丽藻纷披,芜杂烦滥。」
然文术多门,各适所好,明者弗授,学者弗师〔一〕。于是习华随侈〔二〕,流遁忘反〔三〕。若能确乎正式〔四〕,使文明以健〔五〕,则风清骨峻,篇体光华〔六〕。能研诸虑〔七〕,何远之有哉〔八〕!
〔一〕 范注:「『明者弗授,学者弗师』,即《神思》篇所云:『
伊挚不能言鼎,轮扁不能语斤。』」桓谭《新论》:「学者既多蔽晦,师道又复缺然,此所以滋昏也。」
〔二〕 「习华随侈」,习于浮华,追随淫侈。
〔三〕 斯波六郎:「《后汉书张衡传》:『上书陈事者曰:……夫情胜其性,流遯忘反。』」《校注》:「《文选》张衡《东京赋》:『若乃流遁忘反,放心不觉。』」
《庄子外物》:「夫流遁之志,决绝之行。」成疏:「流荡逐物,逃遯不反。」「习华随侈」与「体要」相反,结果是跟着浮华侈靡的文风随波逐流,堕落下去而不知道回头。可见刘勰对当时文坛流行的「轻靡」风格有所不满,才提出风骨论来补偏救弊的。
〔四〕 《易干文言》:「确乎其不可拔。」「确」,坚也。「
乎」,于也。「正式」,指雅正的体式。
〔五〕 《校注》:「按《易同人》彖辞:『文明以健,中正而应。』」
梅注:「杨批:引『文明以健』尤切。明,即风也。健,即骨也。诗有格有调,格犹骨也,调犹风也。」
《诗品中》评袁宏诗云:「彦伯《咏史》,虽文体未遒,而鲜明紧健,去凡俗远矣。」
〔六〕 王运熙:「篇体,指整篇的体制风格。《时序》云:『正始余风,篇体轻澹。』」此处谓只有那种风格清明劲健的作品,才能光彩照人。
黄海章《谈风骨》:「英姿飒爽,魄力雄健,而又采藻缤纷,即所谓『风清骨峻,篇体光华』。这种主张,对南朝文士专从辞藻声律方面来争奇竞巧的颓风,无疑地起了一种矫正作用。」
〔七〕 《校注》:「《易系辞下》:『能说诸心,能研诸侯之虑。』王弼《周易略例明爻通变》篇、李鼎祚《周易集解序》,并引作『能研诸虑』。舍人此语,当用《易系》,是所见本亦无『侯之』二字也。」《文论选》:「意谓能钻研上面所说各方面的道理,则不难达到『风清骨峻』的境界。」「诸虑」,指以上「镕铸经典之范」等各项考虑。
〔八〕 斯波六郎:「《论语子罕》:『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哉!』《春秋左氏传》昭公二十一年:『死如可逃,何远之有!』」
第三段,进一步从反正两方面说明锻炼风骨的途径和方法。
赞曰:情与气偕,辞共体并〔一〕。文明以健,珪璋乃聘〔二〕。蔚彼风力〔三〕,严此骨鲠〔四〕。才锋峻立,符采克炳〔五〕。
〔一〕 《校注》:「按《礼记乐记》:『事与时并,名与功偕。』舍人语式步此。」按「辞共体并」之「体」,应指「曲昭文体」之「体」。王运熙:「『情与』二句意思说:在作品中,情思与意气,文辞与体制风格,都是密切相关的。」
〔二〕 《校证》:「『聘』原作『骋』,据冯本、汪本、畲本、王惟俭本改。顾校亦作『聘』。《礼记儒行》篇:『儒有席上之珍以待聘。』此彦和用字所本。」《校注》:「骋,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胡本,训故本……作聘。按《礼记聘义》:『以圭璋聘,重礼也。……圭璋特达,德也。』郑注:『
特达,谓以朝聘也。』孔疏:『行聘之时,唯执圭璋特得通达。』据此,则作聘者是也。又本赞上四句用劲韵,下四句用梗韵;若作『骋』,其韵虽与梗韵通用(骋在静韵),然『并』字则羁旅无友矣。」
斯波六郎:「案『珪璋』谓珪璋特达之才。改为『聘』非必要。」
《斟诠》:「此『骋』乃孔融《荐祢衡表》所谓『飞辩骋辞,溢气坌涌』及《吴志华核传》所谓『飞翰骋藻,光赞时事』之『骋』,有展露使才,驰誉文坛之义。非席珍待聘,接淅历聘而已也。且本赞全用上声二十三梗韵,非上四句用去声二十四敬(劲)韵,下四句用二十三梗韵。『骋』、『鲠』、『炳』三字固在梗韵,『
并』之本字为『并』,虽在上声二十四迥韵,而梗、迥紧相毗邻,古本相通。若改『骋』为『聘』,即属二十四敬韵。如此则起联用上声迥韵,颔联用去声敬韵,腰尾两联复用上声梗韵,支离破碎,大非彦和他赞用韵一贯之成例矣。故无论就文义及韵律言,仍以旧贯不改为胜。」又:「换言之,文章之情辞朗丽而气体雅健者,则如持有圭璋美玉具备高贵品德之君子,乃可驰誉文坛也。」
〔三〕 《校注》:「《文选》陆机《赠贾谧》诗:『蔚彼高藻,如玉之阑。』李善注:『蔚,文貌。』」
〔四〕 「鲠」,本意为鱼骨,此处指骨。骨鲠比喻义正辞严,故云严。《汉书杜钦传》:「朝无骨鲠之臣。」「严」,严峻,峭拔。《檄移》篇说:「陈琳之檄豫州,壮有骨鲠。」《诔碑》篇说:「观杨赐之碑,骨鲠似典。」《奏启》篇说:「陈蕃愤懑于尺一,骨鲠得焉。」
〔五〕 《校注》:「按《文选》左思《蜀都赋》:「符采彪炳。」《注订》:「符采指辞藻而言。」《文论选》:「文采纔能焕发出来。有诸内而形诸外,表里相符,故云符采。」《宗经》篇:「符采相济。」《诠赋》篇:「丽词雅义,符采相胜。」
「才锋峻立」,《斟诠》:「言作品之才华高峻,笔锋横厉。」
牟世金《文心雕龙创作论新探(下)》:「符采……旧注多指『玉之横文』,刘勰虽沿旧说,但还有其具体命意。『符』,信也,本是合以取信的意思;用『符采』指玉纹,正取玉的花纹和玉合而为一之义。《文心雕龙》中多次用到『符采』二字,正取此义。……『符采克炳』,正指『蔚彼风力』与『严此骨鲠』两个方面的统一。刘勰认为,能使这两个方面高度统一、兼善并美的作者,纔是『
才锋峻立』。……这是强调:有才华的作家,就应使『风』与『骨』、情与言能『密则无际』地结合起来。」(《社会科学战线》一九八二年第二期)
通变 第二十九
《易系辞上》:「参伍以变,错综其数通其变,遂成天地之文。」又:「阖户谓之坤,辟户谓之干,一阖一辟谓之变,往来不穷谓之通。」又:「是故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化而裁之谓之变,推而行之谓之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