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义证 - 第 115 页/共 231 页
运用形象思想,不能不采比、兴等手法。可见「萌芽比兴」实际上已接触到如何运用形象化的艺术手法来表达思想感情的问题。《比兴》篇说:「诗人比兴,触物圆览,物虽胡越,合则肝胆。」文艺创作要通过各种创造性的想象活动,如心理学上讲的模拟连想(约相当于「比」)、接近连想(约相当于「兴」)等等,把本来不相关的东西(「物虽胡越」)联系溶合在一起,创作出优美的艺术形象。
〔四〕 「结虑」犹之乎上文「临篇缀虑」的「缀虑」。「司契」亦见上文。
〔五〕 《校注》:「按『垂』,下也。『垂帷』即『下帷』。《史记儒林董仲舒传》:『以治《春秋》,孝景时为博士。下帷讲诵,弟子以久次相受业,或莫见其面。盖三年,董仲舒不观于舍园。其精如此。』……《汉书叙传下》《董仲舒传述》:『下帷覃思,论道属书。』束《读书赋》:『垂帷帐以隐几,披纨素而读书。』……『垂帷制胜』,乃重申篇中『积学』、『博见』之要,非谓将军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也。(「制胜」二字出《孙子虚实》篇。)」
体性 第二十七
《典论论文》:「夫人善于自见,而文非一体,鲜能备善。」又:「夫文本同而末异,盖奏议宜雅,书论宜理,铭诔尚实,诗赋欲丽,此四科不同,故能之者偏也。唯通才能备其体。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
《文赋》:「其为物也多姿,其为体也屡迁。」
《宋书谢灵运传论》:「自汉至魏,四百余年,辞人才子,文体三变,相如工为形似之言,二班长于情理之说,子建、仲宣以气质为体。」
锺嵘《诗品中》:「(张华诗)其源出于王粲,其体华艳,兴托不奇。」又:「(陶潜诗)文体省净,殆无长语。」
萧子显《南齐书文学传论》:「今之文章,作者虽众,总而为论,略有三体:一则启心闲绎,托辞华旷,虽存巧绮,终致迂曲,……此体之源,出灵运而成也。次则缉事比类,非对不发,……唯睹事例,顿失清采。此则傅咸五经,应璩指事,虽不全似,可以类从。次则发唱惊挺,操调险急,雕藻淫艳,倾炫心魂。……斯鲍照之遗烈也。」
至唐李峤《评诗格》把诗分形似、质气、情理、直置、雕藻、影带、宛转、飞动、情切、精华十体。皎然《诗式》卷一《辨体有一十九字》把诗分为高、逸、贞、忠、节、志、气、情、思、德、诫、闲、达、悲、怨、意、力、静、远,解释说:「其一十九字,括文章德体风味尽矣。」其中多数指风格。
《文镜秘府论论体》:「凡制作之士,祖述多门,人心不同,文体各异。」显然袭自《文心雕龙体性》篇。
以上所引各代文论中之「体」字,大致指风格而言。《文心雕龙》中作为专门术语用之「体」,含有三方面之意义,其一为体类之体,即所谓体裁;其二为「体要」或「体貌」之体,「体要」有时又称「大体」、「大要」,指对于某种文体之规格要求;「体貌」之体,则指对于某种文体之风格要求。详见拙撰《文心雕龙的文体风格论》。而在本篇中「体性」之体,亦属体貌一类,但指个人风格,它是与作家的个性密切相关的。「体性」之性,即指作家的个性,旧称「性情」,刘勰认为它包括「才、气、学、习」四方面的因素。
《札记》:「体斥文章形状,性谓人性气有殊,缘性气之殊而所为之文异状。然性由天定,亦可以人力辅助之,是故慎于所习。此篇大恉在斯。」
夫情动而言形〔一〕,理发而文见〔二〕;盖沿隐以至显,因内而符外者也〔三〕。然才有庸俊〔四〕,气有刚柔〔五〕,学有浅深,习有雅郑〔六〕;并情性所铄〔七〕,陶染所凝〔八〕。是以笔区云谲,文苑波诡者矣〔九〕。
〔一〕 《诗大序》:「情动于中而形于言。」《明诗》篇:「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诗品序》:「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
〔二〕 梅注:「见,音现。」《校注》:「《礼记乐记》:『理发诸外。』」《情采》篇:「五性发而为辞章。」《知音》篇:「夫缀文者情动而辞发。」
〔三〕 《杂记》:「案言以足志,文以足言,文之为义,有符焉尔。斯盖情理为宗,不以言文为本。」此谓文学创作活动是人的思想情感活动的外现过程。内心的思想情感活动是「隐」的,不可见的,但是表现在语言文字上,却是显然可见的了。
〔四〕 《魏志王粲传》注引《嵇康别传》:「孙登谓康曰:君性烈而才俊,其能免乎!」「俊」谓才智过人。《注订》:「『俊』,同『』,又作『隽』。」
〔五〕 「气」谓气质。《抱朴子尚博》篇:「清浊参差,所禀有主,朗昧不同科,强弱各殊气。」《晋书文苑传(后记)》:「史臣曰:夫赏好生于情,刚柔本于性。」《礼记乐记》:「是故先王本之情性,……使之阳而不散,阴而不密,刚气不怒,柔气不慑,四畅交于中,而发作于外。」
〔六〕 「习」谓习染。梅注:「雅,大、小《雅》。郑,《郑风》。」《论语卫灵公》:「郑声淫。」又《阳货》:「恶郑声之乱雅乐也。」《颜氏家训文章》篇:「吾家世文章,甚为典正,不从流俗。梁孝元在藩邸时,撰西府新文史,讫无一篇见录者,亦以不偶于世,无郑卫之音故也。」
〔七〕 「铄」,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之象本、训故本作「烁」。梅本改「铄」,黄注本从之。按「铄」,《说文》:「销金也。」与「烁」通,都是熔化的意思。刘劭《人物志九征》篇:「
盖人物之本,出乎情性。」「情性」,即本性。《颜氏家训慕贤》篇:「人在少年,神情未定。所与款狎,熏渍陶染,言笑举动,无心于学,潜移暗化,自然似之。」又《序致》篇:「颇为凡人之所陶染。」
〔八〕 「陶」指陶冶,培养。嵇康《明胆论》:「夫元气陶铄,众生禀焉;赋受多少,故才性有昏明。唯至人特锺纯美,兼周外内,无不毕备。降此已往,盖阙如也。」「陶」、「铄」二字用法本此。
〔九〕 《事类》篇:「文章由学,能在天资。才自内发,学以外成;有学饱而才馁,有才富而学贫。学贫者迍邅于事义,才馁者劬劳于辞情,此内外之殊分也。」
故辞理庸俊,莫能翻其才〔一〕;风趣刚柔,宁或改其气〔二〕;事义浅深,未闻乖其学〔三〕;体式雅郑,鲜有反其习〔四〕。各师成心〔五〕,其异如面〔六〕。
〔一〕 《神思》篇:「酌理以富才。」此处意谓辞与理高下是和才之高下一致的。「翻」又与下文「改」「乖」「反」同义。
〔二〕 《缀补》:「案『风趣』犹风格,风格之刚柔,由人之气质而定。梅贞亮《太乙舟山房文集序》:『见其人而知其心,人之真者也。见其文而知其人,文之真者也。人有缓急刚柔之性,而文有阴阳动静之殊。』」傅庚生《中国文学批评通论》:「人之内蓄于性情毗刚毗柔者为气质,流露于文章或雄伟或韶秀者为气韵。质刚者其文雄,质柔者其文秀,故彦和云『风趣刚柔,宁或改其气』也。「沈约《
与法师书》:「周中书风趣高奇,志托夷远。」
〔三〕 《事类》篇:「举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事义」,在这里指具体内容。
《汉书司马相如传赞》:「《易》本隐以之显。」《
文赋》:「或本隐以之显。」《论衡超奇》:『有根株于下,有荣叶于上;有实核于内,有皮壳于外。文墨辞说,士之荣叶皮壳也。实诚在胸臆,文墨着竹帛,外内表里,自相副称。意奋而笔纵,故文见而实露也。」
〔四〕 陶弘景《与梁武帝论书启》:「唯叔夜威辇二篇,是经书体式。」「体式」,指体格法式。
〔五〕 《庄子齐物论》:「夫随其成心而师之,谁独且无师乎?」郭象注:「夫心之足以制一身之用者,谓之成心。」成玄英疏:「
夫掝情滞着,执一家之偏见者,谓之成心。」「成心」即成见。林云铭《庄子因》:「成心,谓人心之所至,便有成见在胸中,牢不可破,无知愚皆然。」
〔六〕 《补注》:「《左传》襄公三十一年:子产曰:人心之不同如其面焉。」陆德明《经典释文序》:「各师成心,制作如面。」沈德潜《说诗晬语》卷下:「性情面目,人人各具。读太白诗,如见其脱屣千乘;读少陵诗,如见其忧国伤时。其世不我容,爱才若渴者,昌黎之诗也。其嬉笑怒骂,风流儒雅者,东坡之诗也。即下而贾岛、李洞辈,拈其一章一句,无不有贾岛、李洞者存。倘词可馈贫,工同鞶帨,而性情面目,隐而不见,何以使尚友古人者读其书想见其为人乎?」
徐增《而庵诗话》:「诗乃人之行略,人高则诗亦高,人俗则诗亦俗,一字不可掩饰,见其诗如见其人。」(见《清诗话》)钱锺书《谈艺录》:「心画心声,本为成事之说,实尟先见之明。然所言之物可以饰伪,巨奸为忧国语,热中人作冰雪文是也。其言之格调,则往往流露本相。狷疾人之作风,不能尽变为澄澹;豪迈人之笔性,不能尽变为谨严。文如其人,在此不在彼也。」
以上为第一段,说明作品风格与作家个性之关系,而个性特征又分才、气、学、习四者立论。
若总其归涂,则数穷八体〔一〕:一曰典雅,二曰远奥,三曰精约,四曰显附,五曰繁缛,六曰壮丽,七曰新奇,八曰轻靡。典雅者,镕式经诰,方轨儒门者也〔二〕。远奥者,馥采典文,经理玄宗者也。〔三〕精约者,核字省句,剖析毫厘者也〔四〕。显附者,辞直义畅,切理厌心者也〔五〕。繁缛者,博喻醲采,炜烨枝派者也〔六〕。壮丽者,高论宏裁,卓烁异采者也〔七〕。新奇者,摈古竞今,危侧趣诡者也〔八〕。轻靡者,浮文弱植,缥缈附俗者也〔九〕。
〔一〕 此处「八体」指八种风格。《定势》篇:「模经为式者,自入典雅之懿。」
《诏策》篇:「潘勖《九锡》,典雅逸群。」又:「武帝崇儒,选言弘奥,策封三王,文同训典,劝戒渊雅。」
〔二〕 「镕式」,镕铸,取法。「经诰」,犹言经典。「诰」,谓《康诰》之属。黄庭坚《与王观复书》:「惟唐虞三代典谟训诰、春秋战国士大夫之词令最为古雅。」
《缀补》:「案『方轨』犹『并驾』。《战国策齐策》:『车不得方轨。』」(又见《史记淮阴侯列传》)。《史记苏秦列传》:「车不得方轨,骑不得并行。」《札记》:「义归正直,辞取雅训,皆入此类。若班固《幽通赋》、刘歆《让太常博士》之流是也。」这不仅是学习经典的形式,而更主要的是学儒家经典的思想。
许文雨《文论讲疏》:「大抵六代文士,以典为雅。陈思善用史事,康乐善用经语,皆名震一时。彭泽真旷,反有田家语之诮。唐宋诗词,则颇以真为雅,涂辙渐殊矣。」
〔三〕 范注:「『馥』,当作『复』。《总术》篇云:『奥者复隐。』」《杂文》篇云:「蔡邕《释诲》,体奥而文炳。」「玄」字,元明各本同,黄注本始改「玄」为「元」,避清讳。《校注》:「《
江文通文集张令为太常领国子祭酒诏》:『必能阐扬玄宗。』……《颜氏家训勉学》篇:『何晏王弼,祖述玄宗。』并其证。」经理,治理也。《诸子》篇:「《鬼谷》眇眇,每环奥义。」《明诗》篇:「阮旨遥深。」
《札记》:「理致渊深,辞采微妙,皆入此类。若贾谊《鵩鸟赋》、李康《运命论》之流是也。」《斟诠》:「案远奥之体,大抵旨远辞玄,言曲事隐,以其撷采微妙,有多令人不易辨识者。」按「复采曲文」指的是表现形式,「经理玄宗」指的是玄学思想。远奥的作品固然不一定都具有玄学思想,可是「经理玄宗」的作品总是比较思路遥远而深奥的。
《校释》:「疑『馥』当作『复』,『典』当作『曲』,皆字形之误。复者,隐复也;曲者,深曲也。谈玄之文,必隐复而深曲,《征圣》篇论《易经》有『四象精义以曲隐』可证。舍人每以复、隐、曲、奥等词连用,如《原道》篇『繇辞炳曜』、『符采复隐』,《练字》篇『复文隐训』,《征圣》篇『精义曲隐』,《总术》篇『奥者复隐』,《隐秀》篇『隐以复意为工』,又『深文隐蔚,余味曲包』,《序志》篇『或有曲意密源,似近而远』,皆可证此篇所谓『远奥』之义。」
《宗经》篇云:「《易》惟谈天,入神致用。故《系》称旨远辞文,言中事隐,韦编三绝,固哲人之骊渊也。」
〔四〕 《事类》篇:「综学在博,取事贵约,校练务精,捃理须核。」《诸子》篇:「辞约而精,《尹文》得其要。」
《镕裁》篇:「精论要语,极略之体。」《丽辞》篇:「魏晋群才,析句弥密,联字合趣,剖毫析厘。」《斟诠》:「彦和言精约,即唐宋文家所谓『洗炼』。洗炼者,即荡涤邪秽,清融渣滓,有去芜存菁,披沙拣金之义。」
《校注》:「《西京赋》:『剖析毫厘,擘肌分理。』」《文赋》:「要辞达而理举,故无取乎冗长。」《札记》:「断义务明,练辞务简,皆入此类。若陆机《文赋》、范晔《后汉书》诸论之流是也。」
〔五〕 《小尔雅广诂》:「附,近也。」孔安国《尚书序》:「
书序,序所以为作者之意,昭然义见,宜相附近。」《文镜秘府论论体》篇中列出六种风格,其中的「切至」是和「显附」类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