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义证 - 第 113 页/共 231 页
《太平御览》卷六百引《金楼子》曰:「刘备叛走,曹操使阮瑀为书与备,马上立成。有以此为能者,吾以为儿戏耳。」
〔六〕 范注:「《后汉书祢衡传》:『刘表尝与诸文人共草章奏,并极其才思。时衡出,还见之,开省未周,因毁以抵地。表怃然为骇。衡乃从求笔札,须臾立成,辞义可观。表大悦,益重之。』《衡传》又曰:『黄祖长子射,时大会宾客,人有献鹦鹉者,射举卮于衡曰:「愿先生赋之,以娱嘉宾。」祢揽笔而作,文无加点,辞采甚丽。』案草奏一事,当食作赋又一事,彦和云『当食草奏』,殆合两事而言之。」
〔七〕 明人《群书备考》「文学」类:「有得之于敏者:淮南崇朝而赋骚,枚皋应诏而成赋。
枚皋文章敏疾,受诏辄成,故所赋者多,然不如长卿之温丽,故人有疾行无善迹之论也。
子建如口诵,
曹植七步成章。
仲宣如宿成。
王粲为文每下笔立就,人谓宿构。
阮瑀据案而制书,祢衡当食而草奏。
王勃 于腹。
勃每作碑颂,先磨墨数升,引被覆面而卧。忽起一笔书,文不加点,时人谓之腹 。
子野成于心。
裴子野,梁普通七年,大举侵魏,敕子野为移文,受诏立成。武帝目之曰:其形虽弱,其文甚壮。俄又敕为书谕魏相。其夜受旨,子野谓可待旦方奏,未之为也。及五鼓,敕催,令速上。子野徐起造笔,昧爽便就。帝深加焉。子野为文典而速,不尚靡丽。或问其为文速者,子野答曰:人皆成于手,我独成于心。
公权七步而三。
柳公权从文宗至未央宫,帝驻辇曰:朕有一喜。边戍赐衣久不时,今中秋而衣已给。公权为数十言称贺。帝曰:当贺我以诗。宫人迫之。公权应声成文,婉切而丽。诏令再赋,复无停思。天子甚悦,曰:子建七步成一诗,尔乃三焉。
刘敞一挥而就。
敞在西掖时,一日追封皇子公主九人。敞立马却坐,一挥九制,文明典雅,各得其体。
敬宗立马以草诏。
唐太宗征辽,岑文本卒于行驿,召许敬宗令草驻跸山破贼诏。敬宗立于马前,俄顷而就,词甚典丽,深见叹赏。又房玄龄在秦王府十年,常典管记,每军需表奏,驻马立成,文约理赡,初无草稿。
袁宏倚马以成文是也。
桓温北征,唤袁宏倚马前作露布文,手不辍笔。李白尝曰:请日试万言,倚马可待。世以倚马为李白,非也。
有得之于迟者:相如濡笔而腐毫。
扬子云曰:军旅之际,戎马之间,飞书驰驿,用枚皋。庙堂之中,朝廷之上,高文大册,用相如。
扬雄辍翰而惊梦。
扬子云之文思苦而词艰。
桓谭疾感于苦思,王充气竭于沈虑。
充闭门二十年作《论衡》。《抱朴子》曰:充所著文时有小疵,犹邓林枯枝,沧海流芥,未易贬者。
张衡研《京》十年,左思练《都》一纪。
左思欲赋《三都》,乃诣著作郎张载访岷邛之事,遂构思十年,门庭厕溷,皆着纸笔,遇成一句,即便疏之。及赋成,豪贵竞写,京师纸贵。
李建辞制诰之任。
唐李建知制诰,自以草诏思迟,不愿当其任。
道衡怒户外之人是也。
隋薛道衡每构文,必隐空斋,蹋壁而卧,闻户外有人,便怒,其沈思如此。」(以上见《图书集成文学典》六百二十一册)
《太平御览》卷五百八十六引《宋书(谢灵运传)》曰:「颜延之与陈郡谢灵运共以词采齐名,而迟速悬绝。文帝尝各敕拟乐府《北上》篇,延之受诏便成,灵运久之乃就。延之尝问鲍昭己与灵运优劣,昭曰:谢五言如初发芙蓉,自然可爱。君诗若铺锦列绣,雕绘满眼。」
若夫骏发之士,心总要术,敏在虑前,应机立断〔一〕。覃思之人,〔二〕情饶歧路,鉴在疑后,研虑方定。机敏,故造次而成功;虑疑,故愈久而致绩〔三〕。难易虽殊〔四〕,并资博练〔五〕。若学浅而空迟,才疏而徒速〔六〕,以斯成器,未之前闻。
〔一〕 黄注:「刘向《新序》:所以尚干将、莫邪者,贵其立断也。陈琳《答东阿王笺》:拂钟无声,应机立断。」《文镜秘府论论体》:「又文思之来,苦多纷杂,应机立断,须定一途。」《校注》:「《诗周颂噫嘻》:『骏发尔私。』郑笺:『骏,疾也;发,伐也。』」此处「骏发」,谓迅速得到启发,指构思快。《说文》:「总,聚束也。」
〔二〕 《汉书董仲舒传》:「下帷覃思。」《魏志王粲传》:「然正复精意覃思,亦不能加也。」《杂文》篇:「扬雄覃思文阁,业深综述。」范注:「覃思,犹言静思。」《才略》篇:「左思奇才,业深覃思。」《杂记》:「覃思乃深思,非苦思。」
〔三〕 「机敏」,承上文「敏在虑前,应机立断」;「虑疑」,承上文「鉴在疑后,研虑方定」。《论语里仁》:「造次必于是。」注引马曰:「造次,急剧。」疏:「郑注云:『造次,仓卒也。』」
《西京杂记》三:「扬子云曰:军旅之际,戎马之间,飞书驰檄,用枚皋。廊庙之下,朝廷之中,高文典册,用相如。」此「造次而成功」,「愈久而致绩」之征。
《文赋》:「或竭情而多悔,或率意而寡尤。」李全佳《陆机文赋义证》:「彦和虽主张『天机』、『神思』之说,然又言『率故多尤』、『愈久致绩』,是好学尤贵深思,博学尤贵慎思,初未尝废思考,矜神速也。世人知其一不知其二,才非骏发,而欲造次成功,几何其不为古人所窃笑也。士衡『或竭情而多悔,或率意而寡尤』二语,亦须活看。盖为文时虽确有此情形,然不过偶然,而非常然。……岂真『既竭吾才』而终无所就;率尔操觚,反斐然成章哉!」
李笠《中国文学述评》(一九二八年版)《文思之迟速》节:「往昔作者,成文迟速,相去之量,有可惊者。榷而论之,非惟内质之利钝,盖亦有外因焉。属于外者,复可分为数端:文辞有顺涩,文体有难易,此文艺本身之关系,不影响于思想者也。气候有寒温,景物有昏明,此因环境之关系于作者精神,而影响于思想者也。前者可借艺术之修养以为调剂,后者一时之迟速,非永久如此也,皆不足以表示天才。虽然,内质外因,时相混糅,纯出天才,不受外之关系者,殊未易觏;则唯有视其所受外因影响之重轻,以为才捷与否之断耳。评文之家,互有所偏,兹分崇内与尚外二派,扬榷如次:刘勰云:『人之禀才,迟速异分。……机敏,故造次而成功;虑疑,故愈久而致绩。』黄侃谓:『(张衡、左思)二文之迟,非尽由思力之缓,盖叙述都邑,理资实事,故太冲尝从文士问其方俗山川,是则其缓亦半由储学所致也。』综观昔人文思迟速,虽不能无外因,要足见其才性;而外因过大者,亦足滑其才性,张、左之文是也。而刘氏漫无区别,不无微失。我故以刘说为崇内派。
「……黄侃曰:『世固有为文常速,忽窘于数行;为文每迟,偶利于一首。』(《札记》)……虽然,试以二人相较。则同遇骏发之际,而有利钝焉;同处底滞之境,而有迟速焉;谓非天才不可也。……至张、左等之『类书式』的文章,既非性情之事,不能以常例论。然以张、左之他文考之,未始不足以定其才之迟速也;即以张与左比之,亦未始不可定其迟速也。故以根本言之,不能不舍外而论内。……古人云:『闭门觅句陈无己,对客挥毫秦少游。』(见宋长白《柳亭诗话》三十)尤足见文才之迟速焉。
「《丹铅总录》引唐人云:『潘纬十年吟古镜,何涓一夕赋潇湘。』是于题易者反难成,题难者反易就,才之相去,岂不远哉!李白《上韩荆州书》曰:『请日试万言,倚马可待。』使白言而非妄也,则才之敏者,体裁外物,举不足以为挠焉。《丹铅录》又引画家云:『思训经年之力,道元一日之功。』则艺术之才俱有迟速,不独文学也。」
〔四〕 「难易」指构思的快(易)慢(难)。
〔五〕 《宋书王弘传》:「弘博练政体,留心庶事。」《正纬》篇:「四贤博练,论之精矣。」《史传》篇:「必阅石室,启金匮,抽裂帛,检残竹,欲其博练于稽古也。」《事类》篇:「综学在博,取事贵约,校练务精,捃理须核。」「博练」,谓博学而又精练。《
史传》篇:「欲其博练于稽古也。」
明刘定之《刘氏杂志》:「韩退之自云:『口不绝吟于《六艺》之文,手不停披于百家之篇,贪多务得,继晷穷年。』其勤至矣。而李翱谓退之下篇时,他人疾书之,写诵之,不是过也。其敏亦至矣。盖其取之也勤,故其出之也敏。后之学者,束书不观,游谈无根,乃欲刻烛毕韵,举步成章,彷佛古人,岂不难哉!」
〔六〕 「疏」是粗疏。
是以临篇缀虑〔一〕,必有二患:理郁者苦贫,辞溺者伤乱〔二〕。然则博见为馈贫之粮〔三〕,贯一为拯乱之药〔四〕。博而能一〔五〕,亦有助乎心力矣。
〔一〕 《太平御览》卷五八五引「虑」作「翰」。作「翰」固可通,但《风骨》篇云「缀虑裁篇」,可见「虑」并非错字。「缀虑」犹言构思。
〔二〕 「溺」有贪意,《礼记乐记》:「奸声以滥,溺而不止。」「理郁」是说思路不通;「辞溺」是说词藻贪滥,废话太多。《镕裁》篇:「若术不素定,而委心逐辞,异端丛至,骈赘必多。」
〔三〕 《校证》:「(「见」)原作『闻』,何校本、黄注本改。案《御览》正作『见』。」
《事类》篇:「然学问肤浅,所见不博。……斯则寡闻之病也。……夫经典沈深,载籍浩瀚,实群言之奥区,而才思之神皋也。……是以将赡才力,务在博见。」可见「博见」是见闻广博。《
奏启》篇:「博见足以穷理。」
〔四〕 《艺概文概》:「《文心雕龙》谓『贯一为拯乱之药』,余谓贯一尤以泯形迹为尚。唐僧皎然论诗,所谓『抛针掷线』(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