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义证 - 第 114 页/共 231 页

诗式》「明作用」条)也。」       《杂记》:「孔子曰:『赐也,女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对曰:『然,非与?』曰:『非也,吾道一以贯之。』盖学问无穷,虽博犹陋,所恃者百虑一致之一理耳。然则博学聊以馈贫,舍博学别无他路。贯一为神思之要,纲举而众目张矣。」 〔五〕 《事类》篇:「综学在博,取事贵约。」所谓「博而能一」,是说既能「博见」,又能「贯一」。       以上为第二段,讲创作构思有迟速难易之不同,但总的要求是「博而能一」。 若情数诡杂〔一〕,体变迁贸〔二〕。拙辞或孕于巧义,庸事或萌于新意〔三〕。视布于麻,虽云未费〔四〕。杼轴献功,焕然乃珍〔五〕。 〔一〕 《体性》篇:「若总其归涂,则数穷八体。」又:「八体虽殊,会通合数。」「数」谓家数。       又一解:《章句》篇:「情数运周,随时代用矣。」「 情数」犹情理。《老子》第五章:「多言数穷。」河上公注:「数,理数也。」 〔二〕 《文赋》:「其为物也多姿,其为体也屡迁。」「体」指风格,「贸」是变易。这两句话暗示下一篇要讲《体性》。「迁贸」,无定。《体性》篇:「若夫八体屡迁,功以学成。」 〔三〕 此谓未经润色的文章,虽然有「巧义」、「新意」,却难免文辞拙劣,事例平庸。《札记》:「此言文贵修饰润色。拙辞孕巧义,修饰则巧义显;庸事萌新意,润色则新意出。」《文赋》:「或言拙而喻巧,或理朴而辞轻。」 〔四〕 《校证》:「『费』,徐、何校作『贵』,梅六次本、张松孙本作『贵』。」《校注》:「按织麻为布,其质仍是麻,故云『未费』。……徐校『费』作『贵』,《喻林》引作『虽未足贵』,皆非。」       《陔余丛考》:「古时未有绵布,凡布皆麻为之。记曰:治其麻丝,以为布帛是也。」《正纬》篇:「丝麻不杂,布帛乃成。」 〔五〕 「杼轴」一作「杼柚」,织具。《诗经小雅大东》:「 杼柚其空。」朱注:「杼,持纬者也;柚,受经者也。」陈奂疏:「 释文:『柚』又作『轴』。《诗小学》云:织轴似车轴,故同名。」       范注:「布之于麻,虽云质量相若,若既加杼轴,则焕然可珍矣。」       《淮南子说林训》:「黼黻之美,在于杼轴。」《文赋》:「虽杼轴于予怀,怵他人之我先。」《书记》:「并杼轴乎尺素,抑扬乎寸心。」       宋陈善《扪虱新话》卷五《文章传远贵于精工》条:「 世传欧阳公平昔为文章,每就纸上净讫,即黏挂斋壁,卧兴看之,屡思屡改,至有终篇不留一字者。盖其精如此。大抵文以精故工,以工故传远。三折肱始为良医,百步穿杨,始名善射。真可传者,皆不苟者也。唐人多以小诗著名,然率皆旬锻月炼,以故其人虽不甚显,而诗皆可传,岂非以其精故耶?然人说杨大年每遇作文,则与门人宾客饮博投壶弈碁,语笑諠哗,而不妨熟思。以小方纸细书,挥翰如飞,文不加点。每盈一幅,则命门人传录,须臾之际,成数千言。如此似为难及。然欧公、大年要皆是大手,欧公岂不能与人斗捷哉!殆不欲苟作云耳。」       宋何薳《春渚纪闻》卷七「作文不惮屡改」条:「自昔词人琢磨之苦,至有一字穷岁月,十年成一赋者。白乐天诗词,疑皆冲口而成。及见今人所藏遗稿,涂窜甚多。欧阳文忠公作文既毕,贴之墙壁,坐卧观之,改正尽善,方出以示人。薳尝于文忠公诸孙望之处,得东坡先生数诗稿,其和欧叔弼诗云:『渊明为小邑。』继圈去『为』字,改作『求』字,又连涂『小邑』二字,作『县令』字,凡三改乃成今句。至『胡椒铢两多,安用八百斛』,初云『胡椒亦安用,乃贮八百斛』。若如初语,未免后人疵议。又知虽大手笔,不以一时笔快为定,而惮于屡改也。」       洪迈《容斋续笔》:「王荆公绝句『春风又绿江南岸』,原稿『绿』作『到』,圈去,注曰『不好』,改『通』字,复圈去,改为『入』,旋改『满』,凡如是十许字,始定为『绿』字。」       《群书备考》「文章」类「欧阳勤于改窜」条:「欧阳公作一小柬,必改窜数四。《吕氏蒙训》曰:杜诗云:『新诗改罢自长吟。』文章频改,工夫自出。近世欧阳以文先贴于壁,卧思窜定,有终篇不留一字者。朱子曰:『六一之文,一唱三叹。』有人见其《 醉翁亭记》草,前有数十字,序滁州之山,忽大圈了一边,注『环滁皆山也』一句。」(见《图书集成文学典》六二一册)       《唐子西文录》:「吾作诗甚苦,悲吟累日,仅能成篇,初未见可差处,明日取读,疵病百出,辄复悲吟累日,反复改正。稍稍加工,数日再读,疵病复出。如此数日,方敢示人。」       《随园诗话》:「周元公云:『白香山诗,似平易,间观所存遗稿,涂改甚多,竟有终篇不留一字者。』余读公诗云:『旧句时时改,无妨悦性情。』然则元公之言信矣。」       也有反对刘勰这种意见的。唐李德裕《穷愁志文章》篇:「余尝为《文箴》,今载于此,曰:文之为物,自然灵气,恍惚而来,不思而至。杼轴得之,淡而无味。琢刻藻绘,珍不足贵。」       钱锺书《谈艺录》附说第十六:「画以心不以手,立说似新。实则王子安(勃)腹稿,文与可胸有成竹之类,乃不在纸上起草,而在胸中打稿耳。……胸中所位置安排,删削增改者,亦即纸上文字笔墨,何尝能超越迹象,废除技巧!纸上起草,本非完全由手,胸中打稿,亦岂一切唯心哉!」       按「杼轴献功」不仅是文字的锻炼,而且是形象构思酝酿变换的过程。 至于思表纤旨,文外曲致;言所不追,笔固知止〔一〕。至精而后阐其妙,至变而后通其数〔二〕。伊挚不能言鼎〔三〕,轮扁不能语斤〔四〕,其微矣乎〔五〕! 〔一〕 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修订版第二编:「《神思》篇、《 物色》篇都说,先有外面的事物,沿着人的耳目,感动人的内心,……刘勰依据这样的认识,所以不承认有抽象的文学天才,而主张仔细观察事物的『要害』,学习作文的法则(「术」),并且要保养体力,使精神常处于饱满状态。……即使讲到微妙处(「言所不追」处),也并无神秘不可捉摸的感觉。」「追」,谓追及。「言所不追」,谓言语所不能宣达。《注订》:「言所不追,笔固知止者,言文笔忌滥,适可而止。趣味宜永,耐人寻思,方称妙品也。」王元化《释〈 神思篇〉杼轴献功》说:「作家往往在作品中对于某些应该让读者知道的东西略而不写,或写而不尽,用极节省的笔法去点一点,暗示一下,这并不是由于他们吝惜笔墨,而是为了唤起读者的想象活动。这种在文艺作品中经常出现的现象,就是『思表纤旨,文外曲致,言所不追,笔固知止』。」       清叶燮《原诗》:「要之作诗者,实写理、事、情。可以言言,可以解解,即为俗儒之作。惟不可名言之理,不可施见之事,不可径达之情,则幽眇以为理,想象以为事,惝恍以为情,方为理至、事至、情至之语。」又:「可言之理,人人能言之,安在诗人之言之?可征之事,人人能述之,又安在诗人之述之?必有不可言之理,不可述之事,遇之于默会意象之表,而理与事无不灿然于前者也。」 〔二〕 斯波六郎:「《周易系辞上》:「是以君子将有为也,……非天下之至精,其谁能与于此?参伍以变,错综其数,通其变,遂成天地之文。极其数,遂定天下之象。非天下之至变,其谁能与于此?」       《庄子天道》篇:「轮扁曰:……口不能言,有数存焉于其间。」       《文赋》:「因宜适变,曲有微情。」       宋许尹《黄(山谷)陈(后山)诗集注序》:「论画者可以形似,而捧心难言;闻弦者可以数知,而至音难说。天下之理,涉于形名度数者,可传也;其出于形名度数之外者,不可得而传也。」《广雅释言》:「数,术也。」 〔三〕 《校注》:「《孙子用间》篇:『昔殷之兴也,伊挚在夏。』曹操注:『伊尹也。』」《史记殷本纪》索隐引《孙子兵书》:「伊尹名挚。」       《训故》:「《吕氏春秋》:汤得伊尹,明日设朝而见之,说汤以至味,曰:鼎中之变,精妙微纤,口弗能言,志弗能喻。」按此见《本味》篇。 〔四〕 《训故》:「《庄子》:轮扁谓桓公曰:以臣之事观之,斲轮徐则甘而不固,疾则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于心,口不能言,有数存焉于其间。」按此见《天道》篇。上「至变而后通其数」,暗用轮扁说桓公的话。《南齐书文学传论》:「轮扁斲轮,言之未尽。」都是说言语不能尽意,是就理论言不能完全表达写作巧妙方面说的。       《文赋序》:「至于操斧伐柯,虽取则不远;若夫随手之变,良难以辞逮。」《文赋》:「是盖轮扁所不得言,亦非华说之所能精。」       沈约《答陆厥书》:「韵与不韵,复有精粗,轮扁不能言,老夫也不尽辨此。」       《史通叙事》篇《尚简》章以此二语作结,惟颠倒其位置。       欧阳修《书梅圣俞诗稿后》:「工之善者,必得于心,应于手,而不可述之言也。听之善,亦未得于心而会于意,不可得而言也。……余尝问诗于圣俞,其声律之高下,文语之疵病,可以指而告余也;至其心之所得者,不可以言而告也。」 〔五〕 《三国魏志苟彧传》注引何劭《荀粲传》载荀粲的话说:「盖理之微者,非物象之所举也。今称立象以尽意,此非通于意外者也;系辞焉以尽言,此非言乎系表者也。斯则象外之意,系表之言,固蕴而不出矣。」所谓「思表纤旨」、「文外曲致」,也就是荀粲所说「理之微者」,刘勰认为这些是语言不能表达的。       《注订》:「文章至如不能言鼎语斤程度,所谓化工之境,妙止无常,故云『微』也。」       纪评:「及思如希夷,妙绝蹊径,非笔墨所能摹写一层,神思之理,乃括尽无余。」       第三段,谈文章修改,讲艺术加工的必要性。最后说还有最微妙的地方,不能用语言阐明。 赞曰:神用象通,情变所孕〔一〕。物以貌求,心以理应〔二〕。刻镂声律,萌芽比兴〔三〕。结虑司契〔四〕,垂帷制胜〔五〕。 〔一〕 「用」,与也。《孟子公孙丑下》:「王由足用为善。」这是说精神与物象相接触,就会产生情感的变化。此所谓「象」,是指客观的物象,而不是主观的意象。《文赋》:「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心懔懔以怀霜,志眇眇而临云。」这就是「神与物游」、「神用象通」之所本。 〔二〕 「应」字,元刻本、弘治本、畲本、王惟俭本、两京遗编本均作「胜」,那样和末句「垂帷制胜」的「胜」字重复。张之象本、梅本并作「应」,今从之。这两句说:所求于事物的是它的外部形象,而内心通过理性思维形成感应。《校注》、《校证》均谓「应」字当作「胜」,解说迂曲,今所不取。       刘勰把「物以貌求」和「心以理应」结合起来,说明他已经意识到塑造形象不但不排斥理性,而且需要把写物图貌、喻理抒情紧密结合起来。 〔三〕 关于「刻镂声律」的问题,《文心雕龙》有《声律》篇。       僧皎然《诗式》卷一「用事」条:「今且于六义之中,略论比兴。取象曰比,取义曰兴,义即象下之意。凡禽兽草木人物名数,万象之中义类同者,尽入比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