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鉴 - 第 62 页/共 75 页
宋文鉴巻一百十七
钦定四库全书
宋文鉴巻一百十八
宋 吕祖谦 编
书
上梅直讲书 苏 轼
轼每读诗至鸱鸮读书至君奭常窃悲周公之不遇及观史见孔子厄于陈蔡之间而弦歌之声不絶顔渊仲由之徒相与问答夫子曰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邪吾何为于此顔渊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虽然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夫子油然而笑曰回使尔多财吾为尔宰夫天下虽不能容而其徒自足以相乐如此乃今知周公之冨贵有不如夫子之贫贱夫以召公之贤以管蔡之亲而不知其心则周公谁与乐其冨贵而夫子之所与共贫贱者皆天下之贤才则亦足与乐乎此矣轼七八嵗时始知读书闻今天下有欧阳公者其为人如古孟轲韩愈之徒而又有梅公者从之游而与之上下其议论其后益壮始能读其文词想见其为人意其飘然脱去世俗之乐而自乐其乐也方学为对偶声律之文求斗升之禄自度无以进见于诸公之间来京师逾年未尝窥其门今年春天下之士羣至于礼部执事与欧阳公实亲试之诚不自意获在第二既而闻之人执事爱其文以为有孟轲之风而欧阳公亦以其能不为世俗之文也而取焉是以在此非左右为之先容非亲旧为之请属而向之十余年间闻其名而不得见者一朝为知已退而思之人不可以苟冨贵亦不可以徒贫贱有大贤焉而为其徒则亦足恃矣苟其侥一时之幸从车骑数十人使闾巷小民聚观而赞叹之亦何以易此乐也传曰不怨天不尤人葢优哉游哉可以卒嵗执事名满天下而位不过五品其容色温然而不怒其文章寛厚敦朴而无怨言此必有所乐乎斯道也轼愿与闻焉
上韩魏公论场务书 苏 轼
轼得从宦于西尝以为当今制置西事其大者未便非痛整齐之其势不足以久安未可以随欹而柱随壊而补也然而其事宏濶浩汗非可以仓卒轻言者今之所论特欲救一时之急解朝夕之患耳往者宝元以前秦人之冨彊可知也中戸不可以畆计而计以顷上戸不可以顷计而计以赋耕于野者不愿为公侯藏于民家者多于府库也然而一经元昊之变氷消火潦十不存三四今之所谓冨民者向之仆也今之所谓蓄聚者向之残弃也然而不知昊贼之遗种其将永世而臣伏邪其亦有而不臣也以向之民力坚完百倍而不能支以今之伤残之余而能辨者轼所不识也夫平安无事之时不务多方优裕其民使其气力浑厚足以胜任县官权时一切之政而欲一旦纳之于患难轼恐外忧未去而内忧乗之也鳯翔京兆此两郡首陜西之槖也今使有变则缘邉被兵之郡知战守而已战而无食则困北守而无财则散使战不北守不散其权固在此两郡也轼官于鳯翔见民之所最畏者莫若衙前之役自其家之瓮盎釡甑以上计之长役及十千郷户及二十千皆占役一分所谓一分者名为麋钱十千可办而其实者皆十五六千至二十千而多者至不可胜计也科役之法虽始于上户然至于不足则递取其次最下至于家赀及二百千者于法皆可科自近嵗以来凡科者鲜有能大过二百千者也夫为王民自瓮盎釡甑以上计之而不能满二百千则何以为民今也及二百千则不能满民之穷困亦可知矣然而县官之事嵗以二千四百分为计所谓优轻而可以偿其劳者不能六百分而捕获彊恶者愿入焉擿废者愿入焉是二千四百分者衙前之所独入而六百分者未能纯被于衙前也民之穷困又可知也今之最便惟重难日损优轻日增则民尚可以生此轼之所为区区议以官与民也其详固已具于府之所録以闻者从轼之説而尽以予民夫钱之以贯计者轼尝粗较之嵗不过二万失之于酒课而偿之于税缗是二万者未得其全失也就使为全失二万均多补少要以共足此一转运使之所办也如使民日益困穷而无告异日无以待仓卒意外之患则虽复嵗得千万无益于败此贤将帅之所畏也轼以为陛下新御宇内方求所以为千万年之计者必不肯以一转运使之所能办而易贤将帅之所畏况于相公才略冠世不牵于俗人之论乃者变易茶法至今以为不便者十人而九相公尚不顾行之益坚今此事至小一言可决去嵗赦书使官自买木闗中之民始知有生意向非相公果断而力行必且下三司三司固不许幸而许必且下本路本路下诸郡或以为可或以为不可然后监司类聚其说而参酌之比复于朝廷固已朞嵗矣其行不行又未可知也如此而民何望乎方今山陵事起日费千金轼乃于此时议以官与民其为迂濶取笑可知矣然窃以为古人之所以大过人者惟能于扰攘急迫之中行寛大闲暇久长之政此天下所以不测而大服也朝廷自数十年以来取之无术用之无度是以民日困官日贫一旦有大故则政出一切不复有所择此从来不革之过今日之所宜深惩而永虑也山陵之功不过嵗终一切之政当讫而罢明年之春则陛下逾年即位改元之嵗将首行五道以风天下及今使郡吏议之减定其数当复以闻则言之今其时矣伏惟相公留意千万幸甚
上文侍中论盐书 苏 轼
当今天下勲徳俱髙为主上所倚信望实兼隆为士民所责望受恩三世宜与社稷同忧皆无如明公者今虽在外事有闗于安危而非职之所忧者犹当尽力争之而况其事闗本职而忧及生民者乎窃意明公必已言之而人不知若犹未也则愿効其愚顷者三司使章敦建言乞河北京东盐朝廷遣使按视召周革入觐已有成议矣敦之言曰河北与陜西皆为邉防而河北独不盐此祖宗一时之误恩也轼以为陜西之盐与京东河北不同解池广袤不过数十里既不可捐以予民而官亦易以笼取青盐至自虏中有可禁止之道然犹法存而实不行城门之外公食青盐今东北循海皆盐也其欲笼而取之正与淮南两浙无异轼在余杭时见两浙之民以沉盐得罪者一嵗至万七千人而莫能止奸民以兵仗护送吏士不敢近者常以数百人为辈特不为他盗故上下通知而不以闻耳东北之人悍于淮浙逺甚平居剽之奸常甲于它路一旦盐则其祸未易以一二数也由此观之祖宗以来独不河北盐者正事之适宜耳何名为误哉且盐虽有故事然要以为非王政也陜西淮浙既未能罢又欲使京东河北随之此犹患风痹人曰吾左臂既折矣右臂何为独完则以酒色伐之可乎今议者曰吾之法与淮浙不同淮浙之民所以不免于私贩而灶户所以不免于私卖者以官之买价贱而卖价贵耳今吾贱买而贱卖借如毎斤官以三钱得之则以四钱出之盐商私买于灶户利其贱耳贱不能减三钱灶户均为得三钱也寜以予官乎将以予私商而犯法乎此必不犯之道也此无异于儿童之见东海皆盐也苟民力之所及未有舍而不煎煎而不卖者也而近嵗官钱常若窘迫遇其急时百用横生以有限之钱买无穷之盐灶户有朝夕薪米之忧而官钱在朞月之后则其利必归于私贩无疑也食之于盐非若饥之于五谷也五谷之乏至于节口并日而况盐乎故私贩法重而官盐贵则民之贫而懦者或不食盐往在浙中见山谷之人有数日食无盐者今将之东北之俗必不如往日之嗜醎也而望课之不亏踈矣且淮浙官盐本轻而利重虽有积滞官未病也今以三钱为本一钱为利自禄吏购资修筑敖庾之外矣获无防矣一有积滞不行官之所防可胜计哉失民而得财明者不为况民财两失者乎且祸莫大于作始作俑之渐至于用人今两路未有盐禁也故变之难遣使防议经年而未果自古作事欲速而不取众议未有如今日者也然犹持久如此以明作始之难也今既已之矣则他日国用不足添价贵卖有司以为熟事行半纸文书而决矣且明公能必其不添乎非独明公不能也今之执政能自必乎苟不可必则两路之祸自今日始夫东北之蚕衣被天下蚕不可无盐而议者轻欲夺之是病天下也明公可不深哀而速救之欤或者以为朝廷既有成议矣虽争之必不从窃以为不然乃者手实造簿方赫然行法之际轼尝论其不可以告今太原韩公公时在政府莫之行也而手实卒罢民赖以少安凡今执政所欲必行者青苗助役市易保甲而已其它犹可以庶防万一或者又以为明公将老矣若犹有所争则其请老也难此又轼之所不识也使明公之言幸而聴屈已少留以全两路之民何所不可不幸而不聴是议不中意其于退也尤易矣愿少留意轼一郡守也犹以为职之所当忧而冐闻于左右明公其得已乎干凟威重俯伏待罪而已
黄州上文潞公书 苏 轼
承以元功正位兵府备物典册首冠三公虽曾孙之遇絶口不言而金縢之书因事自显真古今之异事圣朝之光华也有自京师来转示所赐书教一通行草烂然使破甑敝帚复増九鼎之重轼始得罪仓皇出狱死生未分六亲不相保然私心所念不暇及他但顾平生所存名义至重不知今日所犯为已见絶于圣贤不得复为君子抑虽有罪不可赦而犹可改也伏念五六日至于旬时终莫能决輙复彊颜忍耻饰鄙陋之词道畴昔之眷以卜于左右遽辱还答恩礼有加岂非察其无他而恕其不及亦如圣天子所以贷而不杀之意乎伏读洒然知其不肖之躯未死之间犹可洗濯磨治复入于道徳之场追申徒而谢子产也轼始就逮赴狱有一子稍长徒步相随其余守舍皆妇女防稚至宿州御史符下就家取文书州郡望风遣吏发卒围船搜取老防防怖死既去妇女恚骂曰是好著书书成何所得而怖我如此悉取烧之比事定重复寻理十亡其七八矣到黄州无所用心輙复覃思于易论语端居深念若有所得遂因先子之学作易传九巻又自以意作论语说五巻穷苦多难夀命不可期恐此书一旦复沦没不传意欲写数本留人间念新以文字得罪人必以为凶衰不祥之书莫肯收藏又自非一代伟人不足托以必传者莫若献之明公而易传文多未有力装写独致论语説五巻公退闲暇一为读之就使无足取亦足见其穷不忘道老而能学也轼在徐州时见诸郡盗贼为患而察其人多凶侠不逊因以饥馑恐其忧不止于窃攘剽杀也輙草具其事上之防有防移湖州而止家所藏书既多亡轶而此书本以为故纸糊笼箧独得不烧笼破见之不觉恍然如梦中事輙録其本以献轼废遂至此岂敢复言天下事但借此事粗有益于世既不复施犹欲公知之此则宿昔之心扫除未尽者也公一读讫即烧之而已黄州食物贱风土稍可安既未得去去亦无所归必老于此拜见无期临纸于邑惟冀以时为国自重
与章子厚书 苏 轼
春初得书寻递中裁谢不审得逹否比日机务之暇起居万福轼防恩如昨顾以罪废之余人所鄙恶虽公不见弃亦不欲频通姓名今兹复陈区区诚义有不可已者轼在徐州日闻沂州丞县界有贼何九郎者谋欲刼利国监又有阚温秦平者皆猾贼往来沂兖间欲使人缉捕无可使者闻沂州葛村有桂棐虽小人而笃于兄弟欲为岳洗雪而无由窃意其人可使因令本州支使孟易呼至郡喻使自効以刷门户垢污苟有成绩当为奏乞放免其弟棐愿尽力因出帖付与不逾月轼移湖州棐相送出境云公更留两月棐必有以自効今已去奈何轼语棐但尽力不可以自轼去而废也苟有所获当逺以相报不以逺近所在仍为奏乞如前约也是嵗七月二十七日棐使人至湖州见报云已告捕获妖贼郭先生等及得徐州孔目官以下状申告捕妖贼事如棐言不谬轼方欲具始末奏陈棐所以尽力者为其弟也乞勘防其弟岳所犯是与李逢往还本不与其谋者乞赐放免以劝有功草具未上而轼就逮赴诏狱遂不果发今者棐又遣人至英州见报云郭先生等皆已讯治得实行法久矣防恩授殿直因録其告捕始末相示原棐之意所以孜孜于轼者凡为其弟以曩言见望也轼固不可以复有言也虽复念愚夫小子以一言感发犹能奋身不顾以遂其言而轼乃以罪废之故不为一言以负其初心独不愧乎且其弟岳亦豪健絶人者也徐沂间人势勇如棐岳类甚众若不收拾驱使令捕贼即作贼耳谓宜因事劝奬使皆歆艶捕告之利惩创为盗之祸庶防少变其俗今棐必在京师参班公可自以意召问其始末恃为一言放免其弟岳或与一名目牙校镇将之类付京东监司驱使葺捕其才用当复过于棐也此事至微末公执政大臣岂复治此但棐于轼本非所部吏民而能自効者以轼为不食言也今既不可言于朝廷又不一言于公是终不言矣以此愧于心不能自已可不在公独愿秘其事毋使轼重得罪也徐州南北襟要自昔用武之地而利国监去州七十里土豪百余家金帛山积三十六治器械所产而兵卫防寡不幸有猾贼千许人一呼其间吏兵皆弃而走耳散其金帛以啸召无赖乌合之众可一日得也轼在郡时常令三十六治毎户防集治夫数十人持刼枪刄每月两衙于知监之庭以示有备而已此地葢常为京东豪猾之所拟公所宜知因桂棐事輙复及之秋冷伏冀为国自重
与李方叔书 苏 轼
屡获来教因循不一裁答悚息不已比日履兹秋暑起居佳胜録示子骏行状及数诗辞意整暇有加于前得之极喜慰累书见责入不相荐引读之甚愧然其说不可不尽君子之知人务相勉于道不务相引于利也足下之文过人处不少如李氏墓袁久子骏行状之类笔势翩翻有可以追古作者之道至若前所示兵鉴则读之终篇莫知所谓意者足下未甚有得于中而张其外者不然则老病昏惑不识其趣也以此私意犹冀足下积学不倦落其华而成其实深愿足下为礼义君子不愿足下丰于财而亷于徳也若进退之际不甚慎静则于定命不能有毫髪增益而于道徳有丘山之损矣古之君子贵贱相因先后相援固多矣轼非敢废此道平生相知心所谓贤者则于稠人中誉之或因其言以考其实实至则名随之名不可掩其自为世用理势固然非力致也陈履常居都下逾年未尝一至贵人之门章子厚欲一见终不可得中丞傅钦之侍郎孙莘老荐之轼亦挂名其间会朝廷多知履常者故得一官轼孤立言轻未尝独荐人也爵禄乃人主所専宰相犹不敢必而欲责于轼可乎东汉处士私相諡非古也殆似丘明为素臣当得罪于孔门矣孟生贞曜葢亦蹈袭流不足法而况近相名字者乎甚不愿足下此等也轼于足下非爱之深期之逺定不及此犹能察其意否近秦少游有书来亦论足下近文益竒明主求人如不及岂有终汨没之理足下但信道自守当不求自至若不深自重恐防失所有言切而尽临纸悚息未即会见千万保爱近夜眼昏不一不一
上枢密韩太尉书 苏 辙
辙生好为文思之至深以为文者气之所形然文不可以学而能气可以养而致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今观其文章寛厚宏慱充乎天地之间称其气之小大太史公行天下周览四海名山大川与燕赵间豪俊交游故其文踈荡颇有竒气此二子者岂尝执笔学为如此之文哉其气充乎其中而溢乎其貎动乎其言而见乎其文而不自知也辙生十九年矣其居家所与游者不过其邻里郷党之人所见不过数百里之间无髙山大野可登览以自广百氏之书虽无所不读然皆古人之陈迹不足以激发其志气恐遂汨没故决然舍去求天下竒闻壮观以知天地之广大过秦汉之故都恣观终南嵩华之髙北顾黄河之奔流慨然想见古之豪杰至京师仰观天子宫阙之壮与仓廪府库城池苑囿之富且大也而后知天下之巨丽见翰林欧阳公聴其议论之宏辩观其容貎之秀伟与其门人贤士大夫游而后知天下之文章聚乎此也太尉以才略冠天下天下之所恃以无忧四夷之所惮以不敢发入则周公召公出则方叔召虎而辙也未之见焉且夫人之学也不志其大虽多而何为辙之来也于山见终南嵩华之髙于水见黄河之大且深于人见欧阳公而犹以为未见太尉也故愿得观贤人之光耀闻一言以自壮然后可以尽天下之大观而无憾者矣辙年少未能通习吏事向之来非有取于斗升之禄偶然得之非其所乐然幸得赐归待选使得优游数年之闻将归益治其文且学为政太尉苟以为可教而辱教之又幸矣
宋文鉴巻一百十八
钦定四库全书
宋文鉴巻一百十九
宋 吕祖谦 编
书
代韩愈答栁宗元示浩初序书 王 令
相别阔久时得南方人道誉盛徳甚相为慰快又闻得子厚文皆雄辩彊据源渊衍长世之名文者多矣未见如子厚古者也其间亦大有务辩而理屈趋文而背实者然古之立言者未必皆不然亦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之一端也愈皆置之近有传送浩初序者读而骇之不知真子厚作否也虽然子厚素有之宜真子厚作然反覆读之益骇而疑恐他人作然也不然子厚何见祸太甚邪来序称浮屠诚不可斥者往往与易论语合其性情奭然不与孔子异道虽圣人复生不得而斥也子厚亦不思哉夫易自乾坤以及未济皆人道之始终贤圣君子之出处事业至于次第配类莫不伦理故孔子原圣人作卦之因是也其中则曰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礼义有所错夫妇之道不可以不久也故受之以恒主器莫若长子故受之以震其下则曰渐女归待男行也归妹女之终也未济男之穷也而皆不若浮屠弃絶君臣拂灭父子防除夫妇之说论语二十篇大率不过弟子问仁问政问忠之类尔于鬼神与死之类则皆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未知生焉知死又非若浮屠氏夸诞牵合于以涂瞽天下而云也不识子厚谓与易论语合者何哉借如其中万一偶祸吾圣人之言则君子者遂不思其患而好学邪是犹敕桀跖之诛以耳闻而目见有类夫尧也孔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已况又去夫妇父子而无万一于周公之美者且子厚谓愈所好者迹也而不知其石中有玉不知子厚之学果中与迹异邪夫然子厚心仁义而手拔劒以逐父兄谓其为迹则亦可邪子厚亦患愈斥浮屠以夷反为之说曰将反盗跖恶来而贱季札由余也呜呼子厚又不思哉昔者孔子作春秋诸侯用夷礼者则夷之若杞侯称子是也若愈不得斥浮屠以夷则孔子不得斥杞子以迹而不思其中也圣如孔子者其取舎犹不免子厚之过邪又不知子厚谓季札由余者皆若浮屠之拂君臣父子邪不然则不也愈尝探佛之说以拟议前世盛徳者而皆无一得也若尧舜孔子者皆佛之甚有罪者也以智者观之不知尧舜孔子果当然邪佛实也自孔子死千数百嵗独孟子卓然独立今读其书则教人兴利驱除龙蛇杀牛牲犬豕以养老祭祀尔其大不与佛合者则若君子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以尧舜之智不徧爱物急先务也以尧舜之仁不徧爱人急亲贤也不能三年之防而缌小功之察放饭流歠而问无齿决是之谓不知务以是言之是孟子又异佛之而得罪也甚矣且不知子厚之读尧舜孔孟之书也将读而尽信之邪抑徒取其一二而弃其十百也不则孔佛不相为容亦已较然何独子厚能容之也愈当观士之不蹈道者一失于君则转而之山林羣麋鹿终死而不悔乃至有负石而自沉者以君子观之是皆薄于中而急于外者矣惜乎何至是哉今子厚虽不幸摈弃于朝乃至不自能寛存以至于防夷狄而不悔也薄于中而急于外在盛徳者虽不当然然智者观之不得无过也以求其不爱官不能争乐山水而嗜安闲者则浩初之心尚可安于麋鹿也必溺于虚髙之言而遗于人伦之大端其比于负石而沉河者孰得哉愈尝笑今人之谓有智者为毁释氏释氏非毁之也譬之器然旧尝完而暴铄之谓为毁也可矣其从来不为器者是自然尔岂人毁之邪此皆不知道者之言也自释氏之说入中国流千数百年其徒树其说而枝叶者众矣乌知其有不取此以假彼者邪况又玩其说者常名儒也孟子谓矢人岂不仁于函人哉岂无尽意邪正谓是也使佛之祸福可求其言可信其教等于尧舜孔子而或上之则君子者先众民而学具行之矣伐彼善而固为我异愈肯自为之邪虽然子厚犹谓愈为之也子曰道不逺人为释氏者竟不逺人邪谓为圣人不得斥者果信然哉石中之玉信何如也
上邵不疑书 王 令
富贵矣何求而不得哉穷南之珠极西之玉山海之犀象蜀里之锦楚南荆北之材天下之珠也然皆水防陆絶去其人尝千万有余里然一日欲之则无不如意而至前何其甚易如出于左右然哉能不爱珍币重宝以易之则其得如取耳故曰富贵矣何求而不得哉唯其不可得者士也士则有穷而无求不可以货取也贱而不屈不可以势动也行义以达死不可以力胁也世虽有富贵假有求而欲得之非其义也非其道也则其人亦枉邪世之藏珠玉象犀而衣锦以居荆楚之材者多矣富贵者皆是也而素完之人信笃之士不幸而世不欲之假有欲之而可从者谁也斯语不敢讲于人久矣尝闻閤下其所好恶为与不为殆有异于世富贵者而今虽不肖窃有意于古之士愿学之而昔者有一日之幸而閤下以令有姊以贫而不嫁过时将金带而资之时适无可亲者则止矣世之人靡靡方以窃禄从事而閤下乃独恤人之孤世之方思得其所无而閤下乃散其所有以某之甚贱才谋不足以裨左右之长誉说不足以取当世之重不识閤下是诚何求哉信亦与长世之异也故令且将终其所赐以实閤下之徳焉夫髙邮小地是以势不能分髙以借人力不能举重以与士也亦明矣而一时之人势力出閤下者犹众然不之彼而之此去有余而就不足以求之良以閤下之所好恶而为与不为者与世之富贵者异也异日閤下尝有以赐之而令辞不从今则谒之而閤下之所得士自信如此难有也
与赵大观书 张 载
载启不造诲席逾年仰怀温谕三反朝夕仲冬渐寒恭惟使职公余寝兴百顺辱书恵顾钦佩加防兼聆被防邉干行李勤止载抱愚守迷未厌山僻修慝免过弗能固无暇撰述空自言暴鄙谬窃尝病孔孟既没诸儒嚣然不知反约穷源勇于苟作持不迨之资而急知后世明者一览如见肺肝然多见其不知量也方且创文其黙养吾诚所患日久不足而未果它为也辱问及之不识明贤谓之然否更赐提耳幸甚未由前拜恭惟尊所闻力所逮淑爱自厚以需大者之来不胜切切
与吕防仲书 张 载
浮屠明鬼谓有识之死受生循环亦出庄说之流遂厌苦求免可谓知鬼乎以人生为妄见可谓知人乎天人一物辄生取舍可谓知天乎孔孟所谓天彼所谓道者惑者指游魂为变为轮回未之思也大学当先知天徳知天徳则知圣人知鬼神今浮屠极论要归必谓生死转流非得道不免谓之悟道可乎悟则有命有义均死生一天人推知昼夜道隂阳体之不二自其说炽传中国儒者未容规圣学门墙已为引取沦胥其间指为大道乃其俗达之天下致善恶知愚男女臧获人人着信使英才间气生则溺耳目恬习之事长则师世儒崇尚之言遂防然被驱因谓圣人可不修而至大道可不学而知故未识圣人心已谓不必事其迹未见君子志已谓不必事其文此人伦所以不察庶物所以不明治所以忽徳所以乱异言满耳上无礼以防其伪下无学以稽其自古滛诐邪遁之词翕然并兴一出于佛氏之门者千五百年向非独立不惧精一自信有大过之才何以正立其间与之较是非计得失来简见发狂言当为浩叹所恨不如佛氏之着明也更冀开谕倾俟
答横渠张子厚先生书 程 颢
承教谕以定性未能不动犹累于外物此贤者虑之熟矣尚何俟小子之言然尝思之矣敢贡其说于左右所谓定者动亦定静亦定无将迎无内外苟以外物为外牵已而从之是以已性为有内外也且以性为随物于外则当其在外时何者为在内是有意于絶外诱而不知性之无内外也既以内外为二本则又乌可遽语定哉夫天地之常以其心普万物而无心圣人之常以其情顺万事而无情故君子之学莫若扩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易曰贞吉悔亡憧憧往来朋从尔思苟规规于外诱之除将见灭于东而生于西也非惟日之不足顾其端无穷不可得而除也人之情各有所蔽故不能适道大率患在于自私而用智自私则不能以有为为应迹【一作物】用智则不能以明觉为自然今以恶外物之心而求照无物之地是反鉴而索照也易曰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孟子亦曰所恶于智者为其凿也与其非外而是内不若内外之两忘也两忘则澄然无事矣无事则定定则明明则尚何应物之为累哉圣人之喜以物之当喜圣人之怒以物之当怒是圣人之喜怒不系于心而系于物也是则圣人岂不应于物哉乌得以从外者为非而更求在内者为是也今以自私用智之喜怒而视圣人喜怒之正为何如哉夫人之情易发而难制者惟怒为甚第能于怒时遽忘其怒而观理之是非亦可见外诱之不足恶而于道亦思过半矣心之精防口不能宣加之素拙于文辞又吏事怱怱未能精虑当否伫报然举大要亦当近之矣道近求逺古人所非惟聦明裁之
答人示奏草书 程 頥
辱示奏藁足以见仁人君子爱民之心深切如此钦服钦服子弟当勉公以速且坚何可已也然于愚意有未安者敢布左右观公之意専以畏乱为主頥欲公以爱民为先力言百姓饥且死丐朝廷哀怜因惧将为冦乱可也不惟告君之体当如是事势亦宜尔公方求财以活人祈之以仁爱则当轻财而重民惧之以利害则将恃财以自保古之时得兵民则得天下财散则人聚后世苟私利于目前以兵制民以财聚众聚财者能守保民者为迃秦汉而下莫不然也窃虑庙堂诸贤未能免此惟当以诚意感动觊其有不忍之心而已浅见无取惟公裁之
答朱长文书 程 頥
相去之逺未知何日复为会合人事固难前期也中前奉书以足下心虚气损奉劝勿多作诗文而见答之辞乃曰为学上能探古先之陈迹综羣言之是非欲其心通而黙识之固未能也又曰使后人见之犹庶几曰不忘乎善也苟不如是诚惧没而无闻焉此为学之未宜兄之见责也使吾日闻夫子之道而忘乎此岂不善哉此疑未得为至当之言也頥于朋友间其问不切者未尝辄语也以足下处疾罕与人接渇闻议论之益故因此可论而为吾弟尽其说庶几有小补也向之云无多为文与诗者非止为伤心气也直以不当轻作尔圣贤之言不得已也盖有是言则是理明无是言则天下之理有阙焉如彼耒耜陶冶之器一不制则生人之道有不足矣圣贤之言虽欲已得乎然其包涵尽天下之理亦甚约也后之人始执巻则以文章为先平生所为动多于圣人然有之无所补无之亦无所阙乃无用之赘言也不止赘而已既不得其要则离真失正反害于道必矣诗之盛莫如唐唐人善论文莫如韩愈愈之所称独髙李杜二子之诗存者千篇皆吾弟所见也可考而知矣苟足下所作皆合于道足以辅翼圣人为教于后乃圣贤事业何得为学之末乎頥何敢以此奉责又言欲使后人见其不忘乎善人能为合道之文者知道者也在知道者所以为文之心乃非区区惧其无闻于后欲使后人见其不忘乎善而已此乃世人之私心也夫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疾没世无善可称云尔非谓疾无名也名者可以厉中人君子所存非所汲汲又云上能探古先之陈迹综羣言之是非欲其心通黙识固未能也夫心通乎道然后能辨是非如持衡以较轻重孟子所谓知言是也揆之以道则是非了然不待精思而后见也学者当以道为本心不通于道而较古人之是非犹不持衡而酌轻重竭其目力劳其心智虽使时中亦古人所谓亿则屡中君子不贵也临纸遽书【一下有不复思绎四字】故言无次序【一下有多注改勿讶五字】辞过烦矣理或未安却请示下足以代面话
谢人求哀辞书 林 希
希白尝闻君子无苟于人患其非情也昔孔子犹曰吾恶夫涕之无从而不脱骖而吊亦苟也希于某氏之塟为非其故不得与执绋之后使为之辞其将何情以称哀之无从小人所不敢为者何足以辱命
上林秀州书 陈师道
宗周之制士见于大夫卿公介以厚其别词以正其名贽以効其情仪以致其敬四者备矣谓之礼成士之相见如女之从人有愿见之心而无自行之义必有绍介为之前焉所以别嫌而慎防也故曰介以厚其别名以举事词以导名名者先王所以定名分也名正则词不悖分定则民不犯故曰词以正其名言不足以尽意名不可以过情又为之贽以成其终故授受焉介以通名傧以将命勤亦至矣然因人而后逹也礼莫重于自尽故祭主于盥婚主于迎賔主于贽故曰贽以効其情诚发于心而喻于身逹于容色故又有仪焉词以三请贽以三献三揖而升三拜而出礼烦则泰简则野三者礼之中也故曰仪以致其敬盖以贵不陵贱下不援上谨其分守顺于时命志不屈而身不辱以成其善当是之世岂特士之自贤盖亦有礼为之节也夫周之制礼其所为防至矣及其晚世礼存而俗变犹自市而失身况于礼之亡乎自周之礼亡士知免者寡矣世无君子明礼以正之既相循以为常而史官又载其事故其习而不自知也师道鄙人也然有闻于南丰先生不敢不勉也先生谓师道曰子见林秀州乎曰未也先生曰行矣师道承命以来谨因先生而请焉诗文二巻敬以自効不敢以为能也谨偻符命惟阁下赐之
与秦少游书 陈师道
辱书喻以章公降屈年徳以礼见招不佞何以得此岂侯尝欺之邪公卿不下士尚矣乃特见于今而亲于其身幸孰大焉愚虽不足以齿士犹当从侯之后顺下风以成公之名然先王之制士不传贽为臣则不见于王公夫相见所以成礼而其必至于自鬻故先王谨其始以为之防而为士者世守焉师道于公前有贵贱之嫌后无平生之旧公虽可见礼可去乎且公之见招岂以能守区区之礼乎若昧冒法义闻命走门则失其所以见招公又何取焉虽然有一于此幸公之他日成功谢事幅巾东归师道当御欵叚乗下泽候公于上东门外尚未晚也拳拳之怀愿因疾以闻焉
上曽枢宻书 陈师道
一去门屏十年有余平常不为问非怠与外以谓无益而不为尔事有可言而复隠忍然后为则亦不敢夫天下之事非閤下所得与则非师道所当言其在右府且忧之大者言之其亦可乎西邉用兵五六年矣逺戍之卒过期不还人情及期则有归心况又过之而后未期乎以既动之心而前有死伤之虞内有羁旅暴露冻馁劳苦之害后有乡邑亲爱之念不亦危乎然莫敢违异者分定故也鸟穷则噣兽穷则觕此虽常言理有必至一人倡之和者必众东向而溃何以御之夫事有曲直人有违顺直之在胜之所出何则人所顺也一旦发难不过发内军以击之无故兴师积年不解死伤之余思归而溃而逆击之则曲直有在窃恐溃者未至发者不为用也于是之时在廷之人肯为天下国家以身捍之者谁乎若其未有可不计此师道常所私忧窃叹者也古之守国本末并用故建徳而阻险开封无丘山川泽之阻为四战之地故大祖以兵为卫畿内常用十四万人今军卫多西戍山东城郭一空卒有盗贼乗间而作冒州县杀吏民私货财掠妇女火室庐乃其小者不幸而有奸雄出焉其成败孰得居之忧之次也谈者必谓世方平宁兵不足虞人无奸雄有不足畏师道不更逺引笔墨所载宜以庆厯以来耳目所及者明之尔恩保两州之乱庆之溃皆卒也王伦张海廖恩王冲皆盗贼也可谓平世而无之乎熈宁中士才再发已自溃乱于时师道在秦中闻乱兵所过羣小迎导恣其刼掠王伦张海行半天下所至溃坏守令或走或降莫敢枝梧至出卫军用邉将而官军所至甚于盗贼民至今谨之从昔之乱皆有奸雄非为时而生乃乱而后见平世伏而不出遂以为无则过矣师道闻之景徳盛平之间契丹嵗入冦游骑至山东齐有外镇日莫尘起人避走南山夜渇乏既旦视溪谷有氷雪少年不食之且取以上众起争之有贾考出止其众而坐之率少年十余辈而下徧给坐者且曰饥则奈何孰从吾而取食于是愿者数千人斩不为兵出屯镇中乃尽闲其外户日以酒豕犒从者夜则警扞旦暮饷山中三日而复家不失一物此与英彭何异而谓平世无之乎虽然军消盗起一时之祸所可虑者分也上之于下可生可杀可予可夺而无违者分也定则无所敢为乱则无所不为如水之防如薪之束如兽之穽槛其可失乎一失则不复防不可续覆不可收损不可完物之理也此师道之所深忧者也谈者必谓还戍则备阙冦来莫御帅不任其责师道又谓其不然也戍有常数今以拓土而増之尔去其増则常也尚何言往者延安兵非不多冦来不御而仅自守故善战而论将不论兵也夏人之来小则其常所虑者其大举尔然地方数千里外假隣阻非可一日具也师行千里谋以时月则孰不知之师者明其耳目而预为之备何惮其来且虑短于攻而不能久人自持粮后无餽运往事不过数日而我善守冦至勿战聚兵于内而清其野内聚则冦不敢深外清则深而不害使进不得战则阻退无所掠则困以元昊之彊数大入镵破塞门金汤两城而已国虽大而贫兵虽多而散以元昊之战胜而卒臣者犹数举而困也况其弱乎且以中国之盈大灵武之威犹不能再况于夷乎虽然筑不已则兵不罢盍先已之乎若谓可矣制虑则汉取隂山匈奴近而恸哭开西城发兵事之故谓防其右臂师道居东莫知今之可否但闻诸路竞进日夜奏功而未闻西人举国而争则必非其所急也苟不能制其命则老师费财杀人盈野何所用之若谓且筑且进渐据横山然后可制其既数嵗矣横山安在邪若复数嵗则诸将穷富极贵矣人情得所欲肯若出力蹈其所难乎则是横山终不可得徒为将帅取富贵之资尔横山天险也下临平夏存亡所系虏必举国争之恐亦未易得也若谓今之所据即横山也则师道问之有州在横山之上南拒米脂三舎而近今延安奏功广地四百里则宥在其腹然不云得宥州也则四百里之广岂可信哉胡地惟灵夏如内郡他才可种乔豆且多碛沙五月见青七月而霜嵗才一收尔银州草惟柴胡萧关之外有落藜与醎杖以此知其不宜五种也使人可种安得人实之若不徙民则募军二者孰取焉若取乎内则空此以实彼舎易而即艰何益且辟土益广则去府益逺平常缓请急报卒不相及河东之患麟府世所知也若令所据可以制虏而不争者非不敢乃不能尔虏虽蕞尔然元昊用之以抗中国其地与民固自若也而今反不能争其所急者非错其力以有待则无其人不则诸部不为用也若是则某之忧有甚于前也今虏内弱外叛而皇师临之恐有乗危簒夺以为奸雄之资是复生一元昊也故师道尝谓虏既弱矣不复能抗中国宜稍存立使假威命以临制部旅压服奸豪使不得发奈何欲为之资乎今使诸道尽据横山而虏无奸雄乗时而起一切意如师道之忧则又甚矣赵文子曰苟非圣人孰能内外无患盍释楚以为外惧乎夷狄之弱未有甚于今日者可不忧乎今三邉不战士皆怯弱独秦晋数与虏角犹可用秦故西人易东军如儿女子而南事蛮西南事羌皆用秦卒以取胜若又不战卒有外患何以御之昔嵗之元昊智髙是也窃谓西人不可无也伏惟閤下股肱帝室师表万邦直道正词天下称诵日有传焉而独此无闻岂未可以言乎言之今其时也昔安李两公皆有意于此而各有失安失之鋭李失之缓故未及成功而以毁去盖鋭者不须时缓者不及时时乎其可不知乎易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而况山河之外翰墨之间乎然以閤下英姿伟识则区区之愚不待言而了伏惟属意焉
宋文鉴巻一百十九
钦定四库全书
宋文鉴巻一百二十
宋 吕祖谦 编
书
上苏公书 陈师道
散从还辱书伏分经暑起居万福师道奉亲如昨惟方托芘赖复尔违阔不能不动念耳盖士方相从时莫知其乐及相别亦为难至其离居穷独黙黙自守然后知相从之乐相别之难也士方少时未来之日长视天下事意颇轻之亦易为别至其晚莫数更离合又以为难此盖志与年衰顾影惜日畏死而然耳谢太傅常谓中年以来一与亲友别数日作恶谢公江海之士违世絶俗乃其常耳顾以别为难者岂酬于富贵而习于违顺也耶由是观之以别为难皆非士之正也士亦安能免此当以老为戒以富贵为畏耳承谕人须久而后知诚如来示知人固未易未易之中又有甚难范文正谓王荆公长于知君子短于知小人由今观之岂特所短正以反置之耳古之所谓腹心之臣者以其同徳也故武王曰余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徳而荆公以巧智之士为腹心故王氏之得祸大也闻狙诈咸作使矣未闻托之心腹也夫君子无弃人巧智之士亦非可弃以为手足可也耳目且不可况腹心乎盖势在则欺之以为功势同则夺之以自利势去则背之以违害使之且难况同之乎无徳而智以智营身而不及事智之所后不得不欺以卫身也天下之事又岂巧者之所能乎士终始不相负非由义则畏义耳势在而不负岂真不负耶未疾偏废不害为生膏肓之溃吊之可也常窃悲之故谓知士当如范公用士当以王公为戒也不审閤下以为如何近见赵承议説得閤下书欲复伸理前所举剥文广狱事闻之未以为然窃谓閤下必不出此而愚虑所及亦不能忍者君子之于事以位为限居位而不言则不可去位而言则又不可其言之者义也其不言者亦义也閤下前为頴州言之可也今为扬守而与頴事其亦可乎岂以昔尝言之而不置耶此取胜之道也近嵗士大夫类皆如此以为成言而非閤下之所当为也苟不公言而私请之又不如已也天下之事行之不中理使人不平者岂此一事閤下岂能尽争之耶争之岂能尽如人意耶徒使呫呫者以为多事耳尝谓士大夫视天下不平之事不当懐不平之意平居愤愤切齿扼腕诚非为已一旦当事而发之如决江河其可御耶必有过甚覆溺之忧前日王荆公司马温公是也夫言之以行义耳岂如冯妇攘臂下车取众人之一快耶窃谓閤下必不出此而寜一陈之以効其愚耳秋益高惟为朝重慎不胜区区
与石司理书 张舜民
近吕主簿过访防示长函大编副以手书发而详读其文采灿然是可喜其趣尚了然是可畏大凡人见悦目娱心之物固所喜及见其志趣特立不与流俗泛泛然者寜不畏哉仍闻吾子方壮齿也苟有是心由是道虽使孔子见之必曰可畏况今人乎又念往昔尝及见先大夫于闗陜间今又见古人之有子少年自立则其喜又可知也然刺其礼有如事贵味其言有如问能兹二者窃有疑焉设以我为贵乎兹缪矣如我之所居人莫不贱之匪特人之为贱亦尝以自贱也兹固不足多晓惟是问能求益渠敢遽然闻命已来勿知攸济尝思之当少壮之时尝为世俗之学矣亦为世俗之事矣苦形劳心至于今日晚得贤之书参味先生长者之论乃知前日之用心者非也思欲改辙剡心变姓名入江海则齿脱髪秃形骸若是朝暮之人也用是自悼自咎自笑自骂继之以涕泪悲泣而何及哉又念无言不讐之训苟吕君覆将及门何以报之方日用陨获反覆于心无可奈何尚有一话可以为下执献者又皆蜀人之事昔予为童子居乡闾从学者是时眉山任师中在幕府尝聴师中讲道事业乃云吾蜀大人自往已来多艺文而少政事前軰登朝廷歴郡国有闻于人者为不少也求之吏事唯何圣从陈公弼二人而已小子不才敢出其后虽当时闻之师中且不知为何语也既年渐长游京师求谒先逹之门是时文忠欧阳公司马温公王荆公为学者所共趣之每聴诸公之论于行义文史为多惟欧阳公多谈吏事既乆之不免有请大凡学者之见先生莫不以道徳文章为欲闻者今先生多教人以吏事所未喻也公曰不然吾子皆时才异日临事当自知之大抵文学止于润身政事可以及物吾昔贬官夷陵彼非人境也方壮年未厌学欲求史汉一观公私无有也无以遣日因取架阁陈年公案反覆观之见其枉直乖错不可胜数以无为有以枉为直违法狥情灭亲害义无所不有且以夷陵荒远褊小尚如此天下固可知也当时仰天誓心曰自尔遇事不敢忽也迨今三十余年出入中外忝尘三事以此自将今日以人望我必为翰墨致身以我自观亮是当时一言之报也自得是语至今四纪未尝一日去心是时蘓明允先生父子间亦在焉尝闻此语其后子瞻与人簿説亦必自任吏能或问之乃曰我处欧阳公陈公弼处学来然师中子瞻亦自负之语尔近嵗舜民谪居夷陵得陈公弼修城记尝以此事书其碑隂今又敢为下执献夫君子学道也闻之有先后得之有浅深亦系其根性利钝唯兹政能在勉之而已少加意则可以得之孔子曰居之无倦非若道学之难也吾子少年有立何所不致所谓先立乎其大者也兹事乃其绪余尔偶因执笔不觉三隔幸亡以耈陋为忽非唯左右之为献兼告之蘓在廷若两蜀士君子
与张江东论事书 吴孝宗
昨日辱谕以欲敦遣王安国而有所不可者试为閤下评之窃以安国虽江西人而其父乃葬江东今之应进士诸科举皆以坟墓为据使安国若江东应举无有不可岂有可以应举而不可以敦遣哉矧安国未尝身居江西其应举则在淮南及开封府今纵使江西举之亦不过按虚籍耳非安国身居江西其在江西应举也閤下又谓近人多举安国今更从而举之则为诡随且必取笑则又失之矣夫自昔称贤如孟荀杨韩之属前人已诵之矣而今人又从而诵之虽閤下亦晓夜与今人同诵也然未尝见閤下以诡随取笑为疑焉昔之贤乎其已死矣与人同诵而不疑及方今生在之贤则疑而不敢与人同举则是閤下勇于诵死贤而怯于举生贤也人之好贤死生如一今诵死则勇而举生则怯则是凡谓贤者特利于死后而不利于生在时也特可俟其死后论之以为美谈而不可及其生在时举之以为实用也此何谓哉为閤下计者问安国贤不贤尔不当问其曽有人举也抑不知閤下谓安国果贤耶果不贤耶不贤则閤下自不当议之如以为贤閤下之举是举贤也夫举贤则贤者尽喜既尽喜矣尚安有笑则笑者必是不贤也苟得贤者喜矣尚何暇虑不贤者笑哉况贤者喜则不贤者笑又理适然也古之人见一善则争先为之惟恐在后未闻有虑取笑而止者如使善人每作一善必先虑不贤笑则仆恐善人有见善而不为者矣且安国之名其著者乆非是近人未举时天下不知及举然后始知也然则安国之贤不发自近人而阁下又何以诡随取笑为疑哉盖前世举贤未必出于一夫之口即见信而见用也必也甲既唱之乙从而和焉乙已和之而丙又从而唱焉并力举之然后庶乎其人始见信而见用也今则不然甲既唱而乙与丙曰吾恐诡随而取笑则贤者老死于岩穴之中而人主宰相有不开不悟乎庙堂之上矣惟阁下裁之孝宗之于安国相爱最厚閤下所知也而孝宗不以私党自嫌者犹前志也閤下之爱孝宗亦可谓深矣傥事有秋毫于不义而固劝閤下使为之则孝宗之罪何诛惟明察焉
上张虞部书 丰 稷
稷观天下无可责之民或恶或善或邪或正或厚或薄其风俗使然治得其情虽至恶可使迁善虽至薄可使归厚治失其道则反是乃以民辞吁何辜邪近世犹可矜伤悼痛者莫如农力耕而食不足蚕而衣不足凡上之人少不加意为损不细窃求其端而尝慕善治民者既师仰之而又称诵之恨不得亲见之向守官于亳则城父士民论议县大夫更歴多矣能究民情恤民隐无如吾张公也闻閤下之名想閤下之风恨莫之见不图天幸获为属吏今既遇嗣皇下悯农之诏深切丁寜求其防于天下又遇閤下能究极民之浅深谨先托书以导志如閤下赐一席得论其大方亦可以尽心焉
与王观复书 黄庭坚
蒲元礼来辱书勤恳千万知在官虽劳勚无日不勤翰墨何慰如之即日初夏便有暑气不审起居何如所送诗皆兴寄髙远但诗生硬不谐律吕或词气不逮初造意时此病亦只是读书未精博耳长袖善舞多钱善贾至语也南阳刘勰尝论文章之难云意飜空而易竒文徴实而难工此语亦是沈谢軰为儒林宗主时好作竒语故后生立论如此好作竒语自是文章病但当以理为主理得而辞顺文章自然出羣防萃观杜子美到防州后诗韩退之自潮州还朝后文章皆不烦防削而自合矣往年尝请问东坡先生作文章之法东坡云但熟读礼记檀弓当得之既而取檀弓二篇读数百过然后知后世作文章不及古人之病如观日月也文章盖自建安以来好作竒语故其气象然其病至今犹在唯陈伯玉韩退之李习之近世欧阳永叔王介甫蘓子瞻秦少游乃无此病耳公所论杜子美诗亦未极其趣试更深思之若入蜀下峡年月则诗中自可见其曰九鑚巴噀火三蛰楚祠雷则往来两川九年在防府三年可知也恐更烦改定乃可入古适多病少安之余賔客妄谓不肖有果归之期日月到门疲于应接蒲元礼来告行草草具此世俗寒温礼数非公所望于不肖者故皆略之
答李推官书 张 耒
南来多事又废读书昨送简人还忽辱惠及所作病暑赋及杂诗等喟咏爱叹既有以起其竭涸之思而又喜世之学者比来稍稍追求古人之文章述作体制往往已有所到也耒不才少时喜为文词与人游又喜论文字谓之嗜好则可矣为能文则世自有人决不在我足下与耒平居饮酒笑语忘去屑屑而忽持大轴细书题官位姓名如卑贱之见尊贵此何为者岂妄以耒为知文谬为恭敬若请教者乎欲持纳而贪于爱玩势不可得舍虽怛然不以自寜而既辱勤厚而不敢隠其所知于左右也足下之文可谓竒矣捐去文字常体力为瓌竒险怪务欲使人读之如见数千嵗前科斗鸟迹所记匏之歌钟鼎之文也足下之所嗜者如此固无不善者抑耒之所闻所谓能文者岂谓其能竒哉能文者固不能以竒为主也夫文何为而设也知理者不能言世之能言者多矣而文者独传岂独传哉因其能文也而言益工因其言工而理益明是以圣人贵之自六经以下至于诸子百氏骚人辨士论述大抵皆将以为寓理之具也是故理胜者文不期工而工理愧者巧为粉泽而隙间百出此犹两人持牒而讼直者操笔不待累累读之如破竹横斜反覆自中节目曲者虽使假词于子贡问字于杨雄如列五味而不能调和食之于口无一可惬何况使人玩味之乎故学文之端急于明理夫不知为文者无所复道如知文而不务理求文之工世未尝有是也夫决水于江河淮海也水顺道而行滔滔汨汨日夜不止冲砥柱絶吕梁放于江湖而纳之海其舒为沦涟鼓为涛波激之为风飚怒之为雷霆蛟龙鱼鼋喷薄出没是水之竒变也而水初岂如此哉顺道而决之因其所遇而变生焉沟渎东决而西竭下满而上虚日夜激之欲见其竒彼其所至者蛙蛭之玩耳江河淮海之水理逹之文也不求竒而竒至矣激沟渎而求水之竒此无见于理而欲以言语句读为竒之文也六经之文莫竒于易莫简于春秋夫岂以竒与简为务哉势自然耳传曰吉人之辞寡彼岂恶繁而好寡哉虽欲为繁而不可得也自唐以来至今文人好竒者不一甚者或为缺句断章使脉理不属又取古书训诂希于见闻者衣被而説合之或得其字不得其句不知其章反覆咀嚼卒亦无有此最文之陋也足下之文虽不若此然其意靡靡似主于竒矣故预为足下陈之愿无以仆之言质俚而不省也
与陈莹中书 陈师锡
奉别累月不敢作书为问而倾乡之心食顷不忘李君至辱手书伏闻谪官东去裕如也继卫守急足回又得所惠答喜聆起居冲胜甚以为慰防示日录论及二编具悉公之忠义尊主之心天日可鍳然其言数龃龉者盖公之言未能信于人也未信于人者以公之心于此事自未通彻耳敢以所闻奉浼傥以为然当有裨助所谓尊私史而压宗庙者公特谓曾丞相为人所卖不当进日录以为国史之证也公知其为私史耳而不知其为诬伪之书也公熟阅之当尽见其诬伪之书也不知其为诋谤之书也公精考之当尽识其诋谤者昔尝见叶致远言荆公晚年自悔作此书临终命门人焚之辨焚他书以绐公公殆卞【缺】纵横撰造恣逞私意甚者至于因事记言为异日自便之计有知识者孰不欲辨明第以人防言薄不足以胜朋奸之凶焰故隠忍耳吾友奋不顾身挺然明此一大事岂特怯懦之人仰叹不已而宗庙之灵圣考在天之愤实有至于吾友也然吾友谓安石圣人也与伊尹同伴此何言之过也吾軰在学校时应举覔官析字谈经务求合于有司不得不从其説至于立朝行已则是是非非乌可私也春秋孔子之所作也先儒断天下之事决天下之疑者春秋也安石废而不用正君臣定名分春秋之法也安石治平中唱道之言曰道隆徳骏虽天子北面而问焉与之迭为宾主夫天尊地卑不可易也明此南面尧之为君明此北面舜之为臣自古未有君而北面者安石以性命道徳为説乃谓君可北面与臣迭宾主耶吾友谓安石神考师也此何言之失也神考于熈寜间两相安石首尾不过九年逮元丰之亲政安石屏弃金陵凡十载终身不复召用而亦何尝师之有自古有天下之君未尝不守祖宗之成宪明训后世子孙妄为更张鲜不召乱岂有扫荡我祖宗之宪之训远取三代茫不可稽考之事力行之者夏之时五子作歌则述大禹之戒曰皇祖有训商之时傅説之训髙宗亦曰监于先生成宪其永无愆周之时成王命蔡仲则曰率乃祖文王之彛训是三代之君亦各述其祖宗训戒如此安石乃尽取变乱之可乎吾友又曰安石有刬革故之功此何言之陋也祖宗之法行之几百年累朝圣君贤臣不敢轻议道则愈久而愈通法则久而必因其而革之虽不穷仁皇之末适当因革之时而神考初政有为必有刬革故之臣苟得忠厚之人则祖宗之法尚可因革故再亲无穷不幸遇安石力扫痛荡一切颠倒之当是之时士知其非民不从令安石乃以商鞅必行之心立赏罚以变天下之法横目之民但趍赏避罚安知长久之利害于今五十七年成败可见风俗之醇醨于祖宗时如何亷耻之废立于祖宗时如何人才之美恶于祖宗时如何民力之贫富于祖宗时如何今则元臣耆旧雕防殆尽遗民父老在者几希而上之人方且绍之述之愚恐更一二十年事穷力殚蛊百出土崩瓦解之势见而祖宗之旧制上下罔知虽欲绍复不可得也孤忠所以痛心疾首者此耳若谓刬革故之功非敢闻也吾友又谓安石有讲解经义之能有作成人才之功此何言之蔽也安石之学本出于刑名度数性命道徳之説实生于不足解经奥义皆原于郑康成孔頴逹旁取释氏表而出之后学不考其本因受其欺耳吾友所论善则善矣而未尽也輙以此浼闻此事匪易辩更须熟考日录根本识其真伪乃可正此事矣至恳至恳吾友方迁谪然居善地不足忧恼师锡缘编排旧防早晚必有行遣决无轻恕之理相见无期万万自爱李君遣人附此书幸为秘之勿重期罪也
答李景夏书 鲍钦止
向辱书勤甚属差考试山阳往反弥日到家未弛担小儿不幸亲党亦有哭泣忽忽无好懐受代不远俗事日加多故因循不得为报皇恐皇恐师文到官亦已暮年靖共职事当不素食位无小大必行其志期于无媿而已世之士大夫在下则卑某官曰此不足为也皆偃然自髙不事事慕晋人恐不及至登用于上亦果肯有为乎夫富贵在彼不可期终身小官亦终身不事事矣然则食人之禄独无媿耶录事参军实郡纪纲于事当无不统今任用重轻与古殊絶文书行吏或有以相闗者顾皆不急然筦库犴狱率兼领之尚号为烦碎钦止始至之日与之立科条坐曹不少休或相劳苦曰公儒者翰墨职也米盐且败公意或相诋毁曰是鋭始者久必怠然钦止为之将三年也盖如是而后安夫材力不任其事冐焉以居材力足任矣苟且以自便小官可也官益大任责益重又将冐焉又将苟且焉一身或免矣如国何此时俗习以为常而古人所大惧师文磊落远器今乃局促于委吏之末日与市井小人商铢两惟恐无赢余以登有司之课诚若有可厌顾官以是为职钦止私忧执事之怠也是以有前所陈愿少察之昨书推誉皆过其实谨避席不敢当置规皆中其病谨再拜受赐朋友道絶久矣今为尤甚平居接杯酒出肺肝非専道义之交皆势利之求也阳为道义隂为势利尚多此族一临危机真情乃见若夫相期于寂寞之滨见赏于嵗寒之后善以相称不善以相戒此前修之髙风而钦止非其人也乃幸辱焉诗曰中心藏之何日忘之敬诵此章以为左右之报冬凛凛未见伏惟进学自爱
谢祭酒司业书 周行已
古之为天下者至简易也举天下而付之百执事使分为之未尝諰諰焉致疑于其人盖先之以庠序之教孝悌之义使人人皆知仁义之行而无犯上作乱之心然后委之以府库而不疑其窃与之以封疆而不疑其叛托之以社稷而不疑其乱非谓其法制足以使人不能窃且乱也能使人不为窃且乱也后世之为教者异于是矣大开禄利之路以诱之于前而严其法禁以驱之于后使天下之人皆摇夺其忠实之良心而颠沛于利害之间上下一道而莫之觉也是以天下之人生则溺于耳目恬习之事长则师世俗崇尚之言以仁义为迂阔不切之务而甘心于得防宠辱以为实有呜呼胡为而莫之觉也昔之举天下之善者莫不归之于舜举天下之恶者莫不归之于跖而孟子以为舜与跖之分无他义与利之间而已夫天下之人莫不为义也固未必人人皆至于舜莫不为利也固未必人人皆至于跖而匹夫单行一不受嗟来之食此其为义至小也然而君子之所以与之者谓其已有舜之心矣寻常之人簟食豆羮之不忍此其为害至小也然而君子之所以恶之者谓其已有跖之心矣是故圣人之所恃以为天下者为其有善教以飬天下仁义之心而君子之所以自重其身以有仁义之实也行已生而守父兄之训长而闻先生长者之言皆以为如此是以平居不忍一日儳焉其躬取利于君子之所贱盖尝三省于视聴言动之间不使斯须有不慊于心之馁谓古之善充扩仁义之心者其要在此比者国家欲得天下可用之才而举天下之士各付之有司使观其仁义之言以求其仁义之实而行已尝以其所之者寓之于无能之辞以应有司之问而或者因其言以得其心谓其学之不苟也廼越去等夷防于数千百人之中不责其记诵防略不防以科举法度而特取其心之所存者如行已者抑何足道而有司所以取士之意甚美也夫为国家养天下仁义之才者太学也为国家得天下仁义之士者有司也然则行已亦犹有心矣故近因世举子之常礼而得以区区之説致谢焉
上丞相曾子宣书 晁咏之
咏之闻祸福成败非独天命实人为有以致之古人论天人之精防窥机变之源本者盖及乎此矣不可不察咏之不肖独喜妄论天下事以谓治乱存乎时所以致之者系乎相故尝考古今之迹而论之曰有一时之相有万世之相其术出乎一时者虽工必拙蹔安必危祸不胜讳其术出乎万世者当年享其利国与家皆防其福愈久而愈传周召卫毕身致天下多者辅四世盖数十年其子孙亦数十世其贤至今不已商鞅李斯相秦当其盛时天下有识者已知其必败势处廊庙之严而身无旦暮之安其辱至今亦不已萧曹魏丙与其他名公卿非必有往者圣智之姿其术是也卒享安荣王导当晋之东辅中才而建危国外又有王敦之嫌其术是也遭时处变而不迁其后世之盛实终江左裴度之相自宪宗厯世多故其贤不伤李徳裕相一武宗可谓盛矣而祸不旋踵使裴度不死及相防昌其功烈可致而祸败亦不及魏謩季世贤者也徳裕以謩杨李所荐亟贬逐之如此祸何可免本朝吕文靖三相而身愈安其间盖多事矣而祸不及王文正辅政十八年而宠不替此二公者其事甚简其身至逸其享富贵最久至今为大家近时以来事多反此亦其操术然也周召卫毕下及文靖其术出乎万世故祗恪谨审戒乎妄发利于今思其所以害于后快于我顾其将以复于人屈折于天下之士使导宣徳泽逮于远迩天下歌之屈抑其惠故防防毁而毁不替遭时变而死不危其子孙亦有无穷之福商鞅李斯徳裕非不才且贤也其术出乎一时故矜其智能倚其势利利于今不思所以害其后快于我不顾将以复于人抑天下士显与之为仇无近民之政使天下恶声必出于已故宠极势殚时迁时变则祸不胜载然则祸福成败果有以致之非独天命果不可以不察往者执事在枢府辅佐造膝之言庙堂论争之语天下仰其徳而防其利知执事之于国忠也士大夫失职不得进有才者抑而不得伸执事周旋奬激如谋已私知执事之于善人厚也异时州郡间夤缘军兴以渔斯民者执事察见不少贷知执事之爱吾民者深也善人之誉执事者日益多道日益光而名日益美故执事遂相今天子岂非有以致之乎然执事位益尊天下所以望执事者益众执事益冝加意于在前使恩信及于士大夫而徳泽浃于天下益屈已下士无爱爵禄使无遗材贤能者登进疑危者消释破碎比周逹为和气无贤不肖皆能诵执事之功徳而草野小人外及四夷皆知仰执事之名姓朝廷有太山之安吾君有神圣之治执事亦有无穷之闻实惟万世相之术于以永富贵建功业都美誉而贻子孙岂不伟欤咏之愚不肖自先人弃诸孤也奔走于衣食行年四十而老诗书志日益违而身日益不偶可谓穷矣然未尝以一语鸣其哀于王公大人之前今独于执事之门发其狂瞽者知执事之明足以致是而咏之之言亦冝闻于执事尘冐钧聴俯伏待罪
宋文鉴巻一百二十
钦定四库全书
宋文鉴巻一百二十一
宋 吕祖谦 编
启
贺刁秘阁启 杨 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