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叟曝言 - 第 28 页/共 33 页

天气晴和,余暑尽退,园中万鸟翔集,音韵铿锵,笙簧球磬之声,相间而作,宛如韶、之乐。龙麟率百兽而舞,池内龟鼍诸物,均昂首唼喋,往来游泳。坐至时许,凤凰直进亭中,望后妃坐处而立,张翎摆尾,劈出采毛,宛然孔雀锦屏,不过稍为小些。那些和鸣之鸟,也跟过来,一阵繁响,辨不清几种啼声。水夫人请后妃下阶散步,众鸟随人而起,愈集愈多,细观柳荫上下,飞鸣跳跃,络绎纵横,太皇太后都喜到尽情。回至万花楼,令宫女采球子桂花,各簪凤冠之上。喜笑入席,猜谜行令,尽欢方散。出至补兖堂,忽见神芝,重复留步聚观,赞不容口。太皇太后道:“老身自入宫后,衮赏之乐,无逾今日者矣!”水夫人等送驾后,至补衮堂,见御题匾额,是“德配坤元”四字;屏门堂柱,各挂一副对联是: 膝绕孙曾,具百官之富,积厚流光,四世一堂歌八秩; 心通洙泗,积千圣之传,诚中形外,九州万户祝三多。 至耄而手不释诗书,式谷贻孙,声教讫乎东西南北,聿创一朝之大业; 垂危而心独忧老佛,遗言诫子,驱除遍乎侯甸要荒,永开万世之太年。 水夫人看完,神色变异。再看到对旁小款是:“宏治十二年己未仲秋,恭祝镇国卫圣慈寿宣成文母水太君八秩大寿,皇帝枯樘薰沐拜手谨题并书”。不觉汗流浃背,浑身战栗,头晕目眩,望后欲倒。正是: 德当盛处心逾畏,宠到深时受愈惊。 ●第一百三十九回 四灵护贤母荣归 百诗颂圣君盛治 遗珠、阮氏、田氏、红豆俱大惊失色,一齐扶住,璇姑、素娥忙掇交椅,徐徐纳坐,与湘灵、天渊及诸媳女,或激切问候,或屏息围侍,疑乏者去备参汤,疑饿者去取饼饵。水夫人闭目静坐一会,睁开眼来,说道:“你们不必惊慌!我为御赐匾对,誉过其实,宠逾其分,已觉心口发酸,津津汗出!一看小款,称谓格外尊重,兼落御名,不觉浑身战栗,通体汗下,遂致昏晕!闭目凝神一会,已照常矣。”四位公主齐道:“匾对皆非虚誉,父皇在宫,常欲以母事太婆,兄事公公,知太婆及公公守礼,断不肯听,每发辄止;此心实事太婆如慈母,落一御名,何足尽父皇诚意,敢致太婆谨慎若此!”水夫人道:“公主等为父言则可,为君言则不可;出嫁从夫,又当为夫言,则尤不可!皇上诫公主等,不可有一毫挟贵之心;老身亦诫公主等,不可有一毫挟有勋劳之念。汝翁非不有劳于社稷,然只属臣职之常;公主等若视皇上之隆恩,为汝翁所应得,即有功劳之念,于臣道妇道,俱有亏矣!况受宠若惊,臣子之于君父,即分所应得,亦当有惭惧勿胜之念乎?孔子曰:‘出则事公卿,入则事父兄,丧事不敢不勉,不为酒困,何有于我哉!’此四事非神奇之行,而以至圣自视,独不敢居;老身何人,而以道统为辞?匾额更云德配坤元,是以鸾凤比鹪鹩,蛟龙比鱼暇也,有不心酸汗出者乎?君犹父也,天也;为臣子而落名,宠逾其分,至矣,极矣,战栗昏晕非勉强,诚惭之至也!”顾谓田氏:“汝夫遵旨悬挂十日,十日以后,即谨庋高阁,勿常悬以重我罪!”四位公主皆满心发亮,再拜受教。 初三日庆寿仪注,诸亲王、郡王如王子礼,公侯以下,南北向四拜,太君西面,答两挟拜;水夫人俱辞谢,亲王等望对遥祝,古心、素臣答拜。初四日,亲王、郡王妃如皇子礼;公侯夫人以下,如公侯礼,四拜不挟,太君答两拜不挟。初五日,东方旭随同全身行子婿礼,四拜。皇子随同诸孙婿行礼,皇太孙随同曾孙婿行礼,太君南面立受;惟太孙令文虚扶住,但拜手,不跪,不顿首。古心、阮氏、素臣、田氏、红豆率合府眷属,分班叩祝。鸾吹随同遗珠,行亲女礼。马玉、干珠、关兰以固求,得同未婚诸孙行礼。红瑶、玉儿、金蝉、篁姑,亦得同诸孙女行礼。太君南面坐受。初六日,惟楚王、东方侨、全性、任信、林士豪、宁文向内遥祝。其内亲戚如东阳、徐武、金相、长卿、玉麟、天生、田宝、虎臣、云北、梁公、洪儒、虎儿,俱以子侄礼拜贺。初七日,刘大夏、戴珊、心真、首公、成之、无外、双人、正斋、介存、以神、尹雄、铁丐、施存义、袁作忠、闻人杰、林平仲、刘牧之、朱无党、屈明、邢全、韦杰、易彦、兀思、于人俊、于人杰庆祝,水夫人坚辞,俱向内以子侄礼拜祝。初八日,惟楚王妃、田太夫人、余太夫人、任夫人行宾主礼;其余李夫人、徐夫人、皇甫夫人、刘夫人、戴夫人、洪夫人、白夫人、龙夫人、铁夫人、田夫人、刘如召夫人、沈夫人、元夫人、金夫人、匡夫人、尹夫人、邢夫人、水梁公夫人、余夫人、米夫人并任信、士豪、金相、梁公、玉麟之诸妾,俱以幼辈礼庆祝。初九日,赛吕并奚奇等十二将及三营各将弁,俱三叩头,不打恭。吉於公因系长史,不随三品以上大臣庆祝。虞挥、禹陵、倪又迂、国无双、羊┙、岑文,因皇子、皇太孙随同孙婿等行礼,不敢以侄孙婿礼庆祝,亦於是日列府,随於公后,以属礼庆祝。古心、素臣亲陪。文恩、文寤、文长、金砚、锦囊、松纹、韦忠、十男飞卒,叩祝毕,即行退出。素臣令张顺,另陪於文恩、文寤两宅筵宴,命文麟、文凤亲递三杯酒,以谢之。随氏等十二夫人叩祝毕,不敢当客礼,阮氏、田氏、红豆亲递三杯酒,命凤姐、书姐代主。紫函、冰弦、晴霞、生胜、熊熊、乌乌、玉奴、阿锦、赛奴、柏氏、天丝、娇凤、小躔祝毕即退,璇姑、素娥亲递三杯酒,令沈家另陪於西宅改缁堂。本府内监宫女仆婢下人,因初五日行礼不及,俱於是日叩祝,惟文虚、文妪设单行礼,至晚赏席,命文柔、文龙各递酒三杯。余皆不设单,但赏席而已。 初十日,轮着外国使臣,虽奉旨止许正使一人庆祝,已至一百八十余员;加以扛抬礼物,随从人等,竟至一二千人。素臣先朝奏明,役使三营军士陪待下人,把辕门内四十六间房厅,及工部搭盖芦篷,都坐满了,仍不够席位;只得将三营行营,於空地上张设起来,方才安顿,各有坐处。府中将补衮堂及东宅戏彩、西宅改缁两堂俱设筵席,方才安顿各国使臣,俱有坐位。此月自初一日至此日,景星庆云,日日俱见。使臣们耳听《韶乐》,眼看四灵,食甘露之华,饮醴泉之水,观梅花之神鹿,见五色之神芝,珍禽奇兽,瑶草琼葩,观之不足,玩之有余,无不矫首顿足,心醉神迷,俱叩首恳求,十年后复许庆祝太君九十寿诞。素臣道:此回由皇上特恩,家母即幸致遐龄,亦何敢再烦各使!”诸使臣相谓:“届期当相约各国,连名上表,恳奏大圣皇帝可也。”十一日,合府进宫谢寿,备了八十席盛筵,送进宫去。十二日,备席分送外国使臣。十三日,请朝臣。十四日,请命妇。十五日,请亲。十六日,请友。十七日,请亲友女眷。十八日,请僚届。十九日,家宴。二十日,宴犒下人。二十一日,谢寿起,至二十五日,谢毕。至三十日,各远客陆续散尽。除初十日以前,费用俱出内帑;自十一日起,至三十日止,一切酒席犒赏,程仪杂费,整整用去一万银子。把合府上下,俱劳乏得耳鸣喉哑,力倦神疲,常是立着走着,便打起瞌盹来。本朝勋臣贵戚家,庆寿之盛,从末有如此之极者矣! 十月初一,水夫人入宫,陈乞骸骨。太皇太后等,俱泣下沾襟,无可奈何,只得允奏;但请缓时日,於次年二月春和起身。自此后,不按讲期,常请入宫,略讲了一二章书,即留筵宴,以序惜别之情。十三年正日,古心、素臣俱上表,告请终养。天子准古心之奏;不准素臣,降旨慰留。素臣托刘健、洪文代奏,天子只是不允,恳切慰留。素臣情急,称疾不起。复因刘大夏值经筵,托其固请。天子泫然道:“自素父奏辞,朕食不终簋,寝不贴席者十余日矣;主人留客坚,客亦为勉留,素父独忍舍朕而去耶?”言讫,泪涔涔下。大夏亦泣。良久,良久,天子拭泪嘱大夏:“亲见太君,委曲致辞,必得允朕之留,感在君行朽!”大夏出朝到府,宣旨欲见太君。水夫人遵旨出见。大夏述对旨毕,复泣。水夫人、素臣俱泣。水夫人谓素臣:“君恩至于此极,复遑将母耶?汝死是官可也!” 水夫人遂择于三月初一日起程,因文甲、文由随待回南,赶于二月内为文由完婚。年前已差人到吴江收拾赐第,观水代为准备。文氏一族,此时子孙众多,到文甲一辈上,共有二百余人。一县田赋取来,充作族中公用。育婴、孤老等堂及义塾、医院、粥厂、备荒仓廒,一切扫事需人,均由观水选派族人循谨才干者,分司其任,以故丁口虽繁,却无贫户。闻得夫人荣归,欲请观水转恳,拨资扩充。观水不肯,并加意禁制,绝其弊窦。水夫人起程日,田氏、璇姑、素娥、湘灵、天渊及诸子、诸媳、诸孙、孙女并文甲、文由新妇一同送归,古心一支,亦随待回赠。京中单留红豆伏侍素臣。文龙、文麟、文凤、文鳌亦留住在京。取道通州换船南下,连家人个妇们,其是四十号大船。另备四船,将园中珍禽异兽,分载回南。龟龙有灵,亦平着坐船,游泳而去。两双凤凰,更飞鸣船头上,带着四雏,学弄舌头,邕邕喈喈,如奏云敖之曲。沿途百鸟来朝,和鸣相答,甚是好听。天子特旨,命沿途地方官照料。一路舳舻相望,泊船处所,男女老幼,拥挤于马头之上,欢喜赞叹之声,山崩潮涌。一入常州境内,冠盖相属,官绅等请安送礼,更为热闹。水夫人均公文鹏接见,称命问讯。官绅等将近年地方民事,逐一细说,处处民康物阜,政简弄清,水夫人不胜欢慰。到了吴江,船泊水墙门马头,次第登录,正是二十七日。观水进见,水夫人问些族人景况,家乡近事,说到善举一层,观水将族人之意述知。水夫人慨然道:“我正忘了!”吴江田赋,每年不过五万两,由睦姻任恤这意,推及乡里善事,正无穷期,这几万银如何敷用?叵专顾新族,即用意又私。宏治二年,龙郎、麟郎由外洋归,玉佳以两儿官已极品,恳辞封爵。次日,龙郎、麟郎入朝,皇上赏每人白金十万两,黄金万两。我因发愿,以些款充作善举,庶不虚圣明之赐,而完除灭老、佛之余功。今族中既有些意,甚合我愿。明日请各处董事进来,商议定了,就将此银发出可也。”观水应诺,去请族人不题。四月初二日,文虎到吴江知县,点卯参衙,阅城放告。接印三日之后,就上省谒见,抚按藩臬。日治官书,夜禀水夫人教训,催科抚字,绰然有余。是年,文彪得子,名日光,文骏得子,名耒童,文得子,名剞,文寿鸟得子名冲,文鼍得子,名傅,文猊得子,名楠。八月初五日,京中红豆得子,名,文龙得子,名畀,南边文甲得子,名施。九月间,文由得子,名铭,京虽蛟吟又生一子,名,文麟、文凤、文鳌、又各得子。十月,文鹏、文犀各生一子,文鹤、文骐各举一女。素臣复得一子,十七孙,两孙女,两曾孙矣。水夫人喜得两玄孙,复添许多曾孙男女。素臣末子,文龙末子,复与云孙施,三代同年同月山日,皆系水夫人寿诞,欢悦非常,备酒筵新告祖庙,复会新族筵宴数日。亦将家中所生曾孙、玄孙之事,写书示知素臣亦告祖庙,会亲朋。天子亲子“百麟儿,三珠树”,以赐素臣。十月初旬,各省、各外国所采歌谣,陆续到齐。素臣与内阁翰林院官详看定了,录制成副本,进于天子,共五言绝句十二首,七言长行一首。天子先看那五言绝句是: 圣德迈唐虞,仁风遍海隅; 普天忘帝力,万国总康衢。 君圣得臣贤,文谟武略全; 作荒归一闼,只手即擎天。 黄阁重纶扉,振夔古所稀; 六卿承德意,日日念民依。 百职习贤良,分猷各展长; 书思咸对命,朝宇有辉光。 虎贲皆习礼,骠骑尽知书; 五府纠桓地,刚柔不吐茹。 秉节纠文武,宽严布德威; 大廉并小法,赢得万民肥。 两京十三省,牧伯总公忠; 敷教明刑后,醇风处处同。 无官不守典,有吏尽怀刑; 公廨无长物,晨昏对一经。 最喜宫墙内,相看礼乐儒; 养深真若拙,智极反如愚。 辨色持锡出,临昏带犊休; 只知天道好,岁岁得丰收。 蛮夷永不侵,盗贼我难寻; 但识盈宁乐,谁知君相心。 不知君相心,须识古人吟; 悲哀与怨悱,何以不如今。 天子复看七言绝句是: 圣德迈唐虞,仁风遍海隅; 普天忘帝力,万国总康衢。 君圣得臣贤,文谟武略全; 八荒归一闼,只手即擎天。 黄阁重纶扉,皋夔古所稀; 六卿承德意,日日念民依, 百职尽贤良,分猷各展长; 书思咸对命,朝宇有辉光。 虎贲皆习礼,骠骑尽知书; 五府纠桓地,刚柔不吐茹。 秉节纠文武,宽严布德威; 大廉并小法,赢得万民肥。 两京十三省,牧伯总公忠; 敷教明刑后,醇风处处同。 无官不守典,有吏尽怀刑; 公廨无长物,晨昏对一经。 最喜宫墙内,相看礼乐儒; 养深真若拙,智极反如愚。 辨色持锡出,临昏带犊休; 只知天道好,岁岁得丰收。 蛮夷永不侵,盗贼久难寻; 但识盈宁乐,谁知君相心。 不知君相心,须识古人吟; 悲哀与怨悱,何以不如今。 天子复看七言绝句是: 圣德如天未可名,但於巍焕一推评; 超周秩汉过商夏,数到唐虞意未平。 唐有滔天九载洪,虞承唐治易为功; 安危反手今逾古,独仰君王是化工。 炮火冲天起内操,至尊肘腋满霜刀; 从自圣主当阳后,不见中人挂战袍。 西厂人言是肉林,黄昏白日鬼呻吟; 皇恩首去缇骑祸,自此无须买命金。 天尊活佛满京城,欲保妻儿彻夜惊; 淫恶一朝驱已尽,笑看床第有余情。 传奉何年许出身,烂羊屠狗列朝绅; 圣朝特禁斜封敕,仕路方无幸进人。 内府才需一尺笺,机坊足费十千钱; 自从阿监回京后,不卖妻儿不卖田。 无钱万口莫称冤,要洗村坊报国恩; 自去监军奸细绝,年年留得好儿孙。 空山一木起千夫,旧鬼新魂泣大珠; 万累忽捐停采办,家家竟把醉人扶。 琳官高唪一堂经,万户倾箱复倒瓶; 禳醮不行饶食用,余钱留得祭先灵。 此日无人可责言,当年何狱不含冤; 九州赖有清刑使,西市收回几万魂。 因荒成欠欠成逃,逃地追怜带血号; 赦尽积逋逃尽复,年年禾梦是恩膏。 眼见虞廷辟四门,文经武纬萃金阍; 调元布化除边患,绝域蛮王拜至尊。 积逋赦后减新租,徐黍多收只少输; 君不足,人人思献百青蚨。 生民本富莫如田,并入豪家已万年; 忽许划教农户买,一看南亩一回怜。 农民最苦是荒年,郑侠图中绘未全; 一自大恩他有贮,村村旦夕起炊烟。 土物多般总出民,虚传发价要规银; 尚方久却子宫贡,胥后何由问野人。 怕听丁银与匠班,户工解额有千般; 新恩并入田中赋,免得追呼尽日闲。 输粮罚纸祸难当,血比金钱好入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