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风流 - 第 8 页/共 11 页

好事多磨不易。   奇奇怪怪变来,   赶得英雄无地。   说那程公子一个娇养之躯,怎当得耐着饥渴,驰驱恼怒,公堂上闹乱半日,弄得四肢如瘫,寸步难移。天色巳晚,家人执灯候着。那冯畏天指望设此毒计,脱却自己干系。孰知冤家路狭,倒翻出一段未了之局。见程公子垂首丧气,愈觉心上不安。教石秀甫留住程公子,到府西酒楼坐着。冯畏天道:“本不敢以沽酒市脯亵渎尊相,但坐了奸商议,再作后图耳。”程公子听得后图两字,便同石秀甫、范云臣俱上楼来,寻个隐僻桌子坐下。冯畏天吩咐店主人,有精洁肴馔状元红酒尽意搬来。石秀甫,范云臣怀了一日鬼胎,暗喜得两处见官俱唤不着,正耐着饥渴。见了酒馔,怎禁得龙餐虎咽,大嚼一番。只见程公子酒不沾唇,食不下咽,一味掩面而泣。畏天道:“事巳如此,悲伤无益。算来侄女不过静守闺中,那囚犯少不得就要去的。你把令尊的势力〔压〕制府县,不怕府县不主婚将侄女来配你。不然还有个暗算的妙计在此,管叫那囚犯不但官做不成,还要尽兴出你的气哩,”程公子道,“他正是荣召兴头时节,怎样算计他呢?”冯畏天道:“事在人为,只要耐了性儿,歪了肠儿,放个暗箭,伯他躲到那里去。”程公子道:“全仗内叔教导。”冯畏天道:“尊相今晚回去,把前日代嫁来的这个丫头,与他欢娱恩爱起来,枕席之间,把好言欣动他,只说我听得你们小姐已玷辱不〔贞〕,我今也不要了,竟一心与你做夫妻,生男育女,日后我做了官,你就是夫人奶奶了。再慢.慢勾引他,说你们往日有个管园木荣,生得齐整,小姐爱他,可.曾叫你传书递简?可曾见他做些什么勾当落你眼里么?女儿家听得说他玷辱不贞,不要他了,想来我与一个富贵公子做夫妻,好不喜出望外,巴不得无中生有,假捏几句,希图宠爱。那时尊相有了把柄,将他做个质证。一面要府县主婚,.一面写字与令尊,参他一本。圣上自然加怒,朝中一个新进臣子,岂可有此败伦伤化之事,玷辱名教。-轻则罢官革职,重则斩首遣戍哩。”说得程公子心花顿开。石秀甫、范云臣拍掌大赞道:“妙计!妙计!真张良再出,诸葛重生。”冯畏天又喊道:“再拿酒来。”程公子心上得意,也知饥饿起来,饮酒食肉,好不快畅。吩咐家人算还酒帐。冯畏天忙向腰头摸出银包,不知是真意假意。程公子夺住,一哄走出店门,分路而行。冯畏天附耳叮咛,程公子点头会意而别。正是:   一波未平又一波,   层层密计奈天何。   善恶两途皆自取,   自烧自灭扑灯蛾。   话说待月,假充小姐嫁了过来,心上暗喜,果然嫁着一个富贵公子。只是公子一心图谋真小姐,自当夜闹了一场,“从未进房。待月只是安心静守,每日对镜梳妆,着意整齐。云鬟蝉鬓,点脂傅粉:张敞眉一弯新月,楚宫腰一捻柔柳。正是:居移气,养移体。贮之金屋,衣以锦绣,把金莲紧紧裹扎,轻移缓步,袅袅婷婷,竟是个绝娇艳的美人了。程夫人明知是假,只因独子长媳,既已娶进门来,若加之以不堪必做出祸事来。况且夫妇恩乖,岂可姑媳〔复〕使情薄。为此倒觉绸缪,每日一处相聚,欢笑取乐。这夜,待月恰好多饮几杯佳酿,桃花醉眼,海棠娇面;正在麝熏绣褥,卸妆思睡。忽见程公子醉态朦胧,趔趔斜斜走进房来。待月乖巧,连忙扶来坐在榻上,双手递土一种香茗。程公子也不用手接,就将嘴儿凑去。一头呷,一头两只眼瞧着待月,暗自惊喜道:“奇哉!奇哉!如今看来好不娇媚动火也。”看官要晓得,程慕安原是个色中饿鬼,待月原不丑陋,只因慕安意中横着个绝世的小姐,便把榜眼探花看轻了。连日图望不成,弄得心昏意懒,当此酒兴正浓之际,见了个香馥馥娇滴滴一个美人,棒香茗,偎玉体,这是烈火凑着干柴了。不由分说,一把搂抱,解衣松扣。■■■■■,■■■■■■。程公子当夜大闹洞房,一段怨苦不知撇向何处去也。正合着《西厢》上两句道:   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   程公子气苦跑了一日,精神疲顿,兼之巫山初赴,分外情浓。栩栩蝴蝶,一梦醒来,红日高升矣。只见新人临妆打扮,忽记起冯畏天叮咛之语,一时忘却,以待今宵再图挑逗。清早丫环们报到程夫人那边去,说:“相公昨夜进了房了,一句气话没有,竟欢爱了,至今还睡着哩;”夫人不胜欢喜,连忙整治人参汤,圆眼,百补糕之类送进。待月接来,恭恭敬递与公子。夫人又整治些嗄饭好酒送进。程公子追悔连日奔驰道途,俯仰公堂,不但无济于事,徒增羞愤,想到此处,把一天怨恨释去一半。门上传进说:“石秀甫在外。”待月连忙摇手禁声。程公子早巳听得,想道:“他来不过探我昨晚消息,好作计较。我怎好对他说一时睡着忘怀了。出去又未免挈去府县.前奔走,回了他罢。』于是唤丫环出去回话石秀甫,说相公今日身子不快,还睡着哩,另日再会罢。石秀甫回家不题。   却说冯乐天的家人,俱被畏天驱逐。止有老苍头,尚在管门。这所房屋花园俱要占吞,所以设此抢劫小姐之计。不料被梅公子在彼救援了小姐,所以又叫程公子去哄诱待月,〔说木荣〕玷污了小姐,作意当面去羞辱,使之安身不牢,归了程家,则一举两得矣。又想着昨.日侄女造化,有人护送归去,今朝母女两个作何状貌,正要探个消息。只见管门的老人气冲冲跑来道;“二相公,夫大小姐昨夜不知往那里去了。”冯畏天吃惊道:“老奴才『难道夫人小姐出去你不走来说声,直到去了来说。”老人家道;“若小人晓得,怎敢不先通报二相公,小人实系不知。直到今朝不见开门出来,小人放心不下,走进一看,但见中门锁着,不敢擅动,故此特来报知。”冯畏天道:“昨日下午小姐自县前回来,你可曾看见么?”老人道;“怎的不见。还有-个大汉子,夫人小姐连声叫他救命恩人哩。”冯畏天道:“你可曾看见他去?”老人道:“那汉子一到就转身,夫人小姐一把扯住〔了他,小人就走出来,落后不知他几时去的。”冯畏天道:“你在门上。”老人道:“夫人差小人买果食儿,走了两转就不知端的了。”冯畏天跌足道,“坏了!坏了!毕竟勾引那汉子一同走了。”说罢,抽身跑过来,果见中门锁得紧紧儿。此时怒性陡发,把锁扭断,走进内厅,真个寂无人影。门屏上贴着一幅纸上写道:   痛侄女早丧亲父,相依者止有亲母与叔父耳。孰知至亲不如陌路,骨肉似同寇仇。若不路逢义士假手救援,则侄女之命早登鬼录。揣叔父意中,无过为此数椽,急欲拔去眼钉。若不义让,谅不C容)情,故冒瓜李之嫌,挈母远避。今后叔父亦可谓得如所愿矣。但求积善行仁,永持门户,则冯氏宗祧不替,宗祖有幸矣。望空拜别,泣涕具白。   冯畏天看了,惊呆半晌。再走进房中一看,箱笼如旧。检点衣饰等物,大半取去。因将余剩对象,一一过目,仍旧封锁,吩咐家人看守。一路寻思回来,想道:“一个寡妇,一个处女,只有奶娘随着不知到那里去了。难道跟了救他的人去了。若然与木荣有私无疑了。或者先兄存日,就知木荣是个隐名公子,许他配合,所以立志不肯嫁程公子。今木荣有了〔兴〕头,不妨出头露面,挽个昆仑义士,借名救护,泛舟而去。自己挺身公堂,纠住众人,以绝追赶,令彼风帆远去,这是的确的了。若具此手段,真天下大拐子也。”思量到此,不觉怒气冲天,捶胸跌足,说道:“专恨这小丫头好一张铁铮铮的利口,今日做出这样事来。倘程公子道是人财两失,禀了知县,追还五百两头聘金怎么处?我且同了石秀甫到程幕安处,一面通知他,一面与他鬼算计,看他如何。”因此,随即寻石秀甫,一面遇着。冯畏天道:“有一桩异事。”石秀有道:“甚么异事?”畏天道;“我们嫂子、侄女,奶娘,昨夜都被拐子拐了去了。”石秀甫把舌头一伸道:“啊呀!天下有这样大本事的拐子,有这样大胆的女子。但是程公于今日身子有病,若报与知道,〔倘〕气上加气,病中增病,怎生是好?”冯畏天道:“我与你不得不先去通知,不然他只道我把侄女藏用过了。”石秀甫点头道;“有理。”两人同到范家来,恰好程公子用过午饭,闲步前厅,劈面撞见,俱各拱手称谢。石秀甫惊讶道:“早上过来奉候,闻贵体有恙不得面会。”程公子接说道;“贱体一向过于安逸,快活惯了,连日不免受些气苦劳顿,不觉疲困异常,刚才起身在散步遣闷。两位此来莫非冯小姐有些好消息么?”冯畏天把眉一蹙道:“天下尽有奇奇怪怪的事,昨日这个木荣,因父死避祸,托迹舍下管园,这个情由想是真的了。孰知先与侄女苟合,竟〔冒〕名义气,抢夺逃去。”程公子道:“岂有此理!昨日在府县堂上凿凿有据,无非路见不平,解救送回府上。”冯畏天顿足道:“回去果然送回去的,但他另有奸计。木荣一面兜留我们在堂上打诨,他那里一面罄卷箱囊,连嫂子,奶娘一哄而去。今日老仆惊慌报我,我见他中门锁着,打开进看,阌其无人,囊卷一空。细细详情,岂不反堕其计了。”程公子呆了半晌道:“这样胡说,我不信!我不信!明明妻叔藏匿过了。我不管,前日聘金是妻叔收的,往来名帖又是妻叔出名,这个原聘小姐必定要个着落。”畏天着了急,忙立起身对天跪下,罚誓道:“我冯又敬若藏匿侄女,扯谎木荣拐去,图赖程慕安姻事,全家瘟死。”程公子一把扯起道:“且慢着,我有个对证的话在此。昨日府尊要留住梅生几日,然后进京受什么职,我如今差个人去打听着。若被府尊留住,凭你发天大的誓,谁个信你。若府尊留他不住,连夜去了,这便情有可原。”说罢,忙唤家人火速打听去了。冯畏天口心怀着鬼胎,闷坐等待消息。又踌躇道:“贼智最巧,万一他恐怕识破追赶,倒做个洗身计,故意逗留以信人心,我那时就跳入黄河终身不得清脱的了。又没有个侄女还他。五百两头又为儿子定亲打散。”正急得没法处,忽见家人去不多时,打听回来道:“小人走到半路,撞着了太爷身边的李门子,小人问他,他说梅老爷清早就要去,我们太爷与县官款留不住,飞也似去了。”冯畏天道:“何如?为甚这样要紧去,无疑的了。”程公子气呆了半晌道;“我一个原聘夫人被他抢去,难道罢了!”冯畏天道:“如今的事,倒易处了,不消走远路,写字与令尊,动疏参劾,最是快捷方式。先到府县动个抢劫呈词,立了跟脚。府县晓得你在上面做下来,自然依你,要他先出广捕,捕着就好了。那广捕的手段好不厉害,凭你躲到天边去〔也〕会搜着哩。那时人赃俱获,就在本府本县拷打问罪。待我堂上去把这男女羞辱一番,问他平日铁铮铮、硬巴巴讲礼义廉耻的嘴儿那里去了。”程公子就叫冯畏天写呈词。一迳来到府县做个哭诉。府县终是迟疑不信,料冯小姐毕竟往避亲人家,再无梅傲雪抢去的理。见程公子情极不堪,勉强出个票儿,不敢写出梅字。只写道:   冯宦母女,无故隐遁,着捕差缉访着落回话。这个嫌疑怎洗得清,这叫做:   不磨怎见得不磷,惟■方显得不■。       第十五回 冯畏天恶报闹公堂 赵公子名成不二色   蛾眉饮恨泣离情,   改服怀惭事远行。   避害欲添掖下翅,   思恩忘却阃中身。   莲移玉陛欺朝彦,   策献金门愧士人。   两地云山愁不尽,   他乡故国月同明。   话说捕快闻得冯小姐满载而逃,好不动火,伙计们分路追寻。大凡捕快最有眼力,惯于冷处窥人。若有一点虚心,劈空一喝,自然胆战心惊,即便拿住。所以盗贼歹人,再逃不脱的。捕快奉此一差,四处查访,不但捕获冯小姐,正好借此寻些大意。一个在南门查看往来舡只,只见一只小舟,舱内坐着一个少年男子,一个少年女子。舱里行李包裹乱纷纷堆着。船家又慌慌张张狠命摇得甚快,光景可疑。劈空一喝道:“不许摇。”惊得那摇舡的,一只橹吓落了。舱内男女的脸儿登时改色。捕差情知是歹人,忙忙呼一只空船渡将过去,连船捉进城来。先把包裹搬了家去。一面报与冯畏天来识认,一面候知县出堂,带上审问。冯畏天只道获着了木荣、侄女,好不快心。暗自算计怎生把木荣出气,怎生把侄女羞辱。三两步当一步跑到县前来。刚值知县坐堂,捕获的男女已带进。此时县门首挨挤不开,道是冯小姐被人抢去,捕快捉回,好不稀奇。那冯畏天挤上堂去一看,男的不是木荣,女的不是侄女。那女子也有几分姿色,知县也认得不是冯小姐,但既已捉获,自然要审究来历。冯畏天想来与我没相干涉,立在堂下看审。忽见一个人在人丛中跑将出来,把男女两个怒目一看,捶胸跌足,跪上喊禀道:“爷爷快用严刑,登时处死这两个奴才淫妇,以正律法。小的家门不幸,不知作了什么恶,生此败伦伤化之女。”冯畏天见了,吓得魂飞魄散。那喊禀的原来非别,就是憨哥的岳丈李兆卿。冯畏天倒退下几步,躲在人背后去。听知县问李兆卿道;“这两个是你什么人?”李兆卿道:“一个是小的女儿,一个是小的义男,昨夜盗了衣饰物件逃出。小的正来具呈,求老爷出牌缉获,不意早巳就缚案下,有污龙断。”那女子不等知县开口,先匍伏台前说道:“犯女非敢为此淫奔之事,只因父先不慈,子敢不孝。”李兆卿道:“若我为父的不慈,不把你配亲与冯乡宦了。”女子道:“与冯乡宦配亲一事,便见为父的不慈处了。从来女子无贤贱,不过因丈夫之贤愚而立名,故图婚之始,最要详慎。今父亲单贪冯家豪棍的势力,希附羽翼,欺吓佃户乡民,全不虑及夫婿之奸丑。因父行不轨,竟是一个痴呆歹子。搬了家去。一面报与冯畏天来识认,一面候知县出堂,带上审问。冯畏天只道获着了木荣、侄女,好不快心。暗自算计怎生把木荣出气,怎生把侄女羞辱。三两步当一步跑到县前来。刚值知县坐堂,捕获的男女已带进。此时县门首挨挤不开,道是冯小姐被人抢去,捕快捉回,好不稀奇。那冯畏天挤上堂去一看,男的不是木荣,女的不是侄女。那女子也有几分姿色,知县也认得不是冯小姐,但既已捉获,自然要审究来历。冯畏天想来与我没相干涉,立在堂下看审。忽见一个人在人丛中跑将出来,把男女两个怒目一看,捶胸跌足,跪上喊禀道:“爷爷快用严刑,登时处死这两个奴才淫妇,以正律法。小的家门不幸,不知作了什么恶,生此败伦伤化之女。”冯畏天见了,吓得魂飞魄散。那喊禀的原来非别,就是憨哥的岳丈李兆卿。冯畏天倒退下几步,躲在人背后去。听知县问李兆卿道;“这两个是你什么人?”李兆卿道:“一个是小的女儿,一个是小的义男,昨夜盗了衣饰物件逃出。小的正来具呈,求老爷出牌缉获,不意早巳就缚案下,有污龙断。”那女子不等知县开口,先匍伏台前说道:“犯女非敢为此淫奔之事,只因父先不慈,子敢不孝。”李兆卿道:“若我为父的不慈,不把你配亲与冯乡宦了。”女子道:“与冯乡宦配亲一事,便见为父的不慈处了。从来女子无贤贱,不过因丈夫之贤愚而立名,故图婚之始,最要详慎。今父亲单贪冯家豪棍的势力,希附羽翼,欺吓佃户乡民,全不虑及夫婿之奸丑。因父行不轨,竟是一个痴呆歹子。日后过门,■■之化何在,喝随之义有乖,岂非误杀女儿终身大事。所以一时感愤,蹈此丑行。求老爷超拔蚁命,不致误适匪人。即捐躯台下,胜为丑类之妻,终身忧辱。”知县问李兆卿道:“与那一家姓冯的配亲?”李兆卿忙答道,“就是冯畏天。他哥子做过刑部尚书的。”县官笑一笑道:“好一个势利小人。”又对那女子道:“你既不愿配冯乡宦之子,却与义男私逃,志气也没有什么高处。”女子道:“与其贵冑之恶,不如贫贱之良。”知县对李兆卿道;“若正法起来,少不得你为父的也要问个治家不正之罪。你且带女儿回家。那义男仍付原差押着。待本县唤冯畏天来,问他情愿退婚还他财礼,倒不如把他二人配合了罢.”李兆卿只得挈了女儿,磕头谢出。那些看的人,个个拍手拍脚,哈哈大笑,互相讥诮。捕获侄女,倒获着了媳妇。冯畏天气得没摆布,羞得没体面,连忙把衣袖掩面飞跑回去,把憨哥千现世报,万现世报骂个不住,商议讨财礼退婚。正是:   为巧因风放野火,   转过风来偏烧我。   人被人欺犹且可,   自害自身没处躲。   这段笑话,哄哄传扬开去,那里还有第二家肯来对亲。所以憨哥竟老死没有妻子,也是冯畏天做人狠恶的果报。这是后话,休题。   且说闺英小姐,是日幸遇梅公子、孟宗政救回,虽暂脱虎穴,恐狼心未泯。因念昔日曾拜赵汝愚为义父,母姨虽死,可以栖依,避此强暴。但冒嫌疑而行,难免多露之讥,然亦顾不得了,少不得日后自知皂白,所以携了母亲,连夜驾着一叶扁舟,望武林进发。因路上只有奶娘,并五个男子跟随,留住孟宗政护送到镇江,一迳辞去。小姐暗惊其气宇轩昂,好一个英雄举动。毫不问及姓氏,希图酬报,不过一时义之所至,出头救援。如浮云太虚,过而不留者也。但小姐一时忙促,亦未曾问得姓氏,深为懊悔。不一日到了赵汝愚家,此时赵汝愚已往都中。赵公子接着,叙了兄妹之礼,打扫几间内房住下。冯夫人一向为着小姐忧闷,又路途劳碌,虽然住下,回首家园,时刻凄然,卧病起来,渐渐沉重。小姐手足无措,幸亏赵公子请医问卜然已无救,呜呼哀哉了。小姐痛哭的死而复廷,真个可怜。有一首《踏莎行》词为证:   海边孤雁,笼内晨鸡。血流泪染杜鹃啼。为娘吃尽千般苦,谁知一旦永抛离。故园梦杏,家乡路迷,可怜骨肉各东西。莫道亲疏情有间,亲不如疏恩义暌。   那衣衾棺椁,俱亏赵公子代为料理。小姐算计灵柩不便停搁家中,寻个庵院暂时寄放,日后归葬祖茔。只得设灵守孝不题。   却说程公子,看见冯小姐一去不知下落,也觉心灰意懒,瓦解冰消。又当不起待月之奉迎趋媚,一『点春心有处发泄,程夫人又恐儿子气出病来,再三劝慰说道;“夫妇前缘分定勉强不来的。即勉强得来,倘方底园盖终不得合,倒做人家不起的。管什么真假,只要随缘恩爱罢了。况你父亲知道未免倒要埋怨。被人耻笑反不如隐恶扬善罢。”石秀甫因打诨了几日,深为厌烦,巴不得程公子不说起,好空些工夫到赌场里去呼红捉绿,躁脾一番。所以时常对程公子说道:“人家结发夫妻,原不消才貌,只要中馈贤能把持家业。试看从来风流才子,那一个拘定洞房花烛,绝色佳人,那一个毕竟明媒正娶。红拂之月夜私奔,文君之琴心挑逗。西施虽美不过吴王之爱姬,绿珠虽艳,无非为石崇之宠婢。〔缺三十一字〕我看尊相具这副人才,享这种富贵,那个不慕,谁人不羡。凭你移花接木,弄月吟风,好不满园春色,到处风流哩。”说得程公子心花顿开,手舞足蹈道:“啐!有这样花街柳巷不走,倒去缘木求鱼,守株待兔,把一个快活男子受这样肮脏气恼,岂不可笑可耻。”正说得高兴,忽见一个家人从都中来的。程公子问道:“老爷一向起居好么?差你来做什么?”家人道:“有要紧家书,特差小人送与相公。再三吩咐,不可泄漏与别人知道。”程公子接来一看,但见层层密封,不知有甚机密说话,连忙藏在袖中。石秀甫道;“尊相既有贵干,小弟且暂别,少顷再会罢。”程公子,道:“闻兄指教,顿开执滞,逢君一夕话胜读十年书。其石秀老之谓乎,千万就来,弟当煮茗以候。”石秀甫喜得满面笑容,一拱而别。正是:   嫖有嫖伴,赌有赌友,   不管品行,那知好丑。   程公子送出石秀甫,悄悄到书房内,拆开父书一看。原来秋试主考与程松是同门同年,暗通关节,故此特写字回来,叫程公子打点进场,稳稳一个举人到手。程公子看了,喜得乱跳乱舞。快活道:“我若中了举人,那时岂不凭我买妾蓄婢,寻花折柳。即今之原聘不中意,我亦可另求淑女,移换转来就是了。”瞬息间,洋洋得意,骄傲起来了,走进房中对待月道:“你虽是一个使女,却喜你脚气好,一进门来我今科就要中举人。这个奶奶稳稳是你做的了。你们小姐倒没有这样福气。”喜得待月笑得合了眼缝。遂与母亲算计,试期已近,这里到南场路又不多,不如待孩儿考过,吃了鹿鸣宴,然后威威势势回家祭祖受贺罢,范云臣的妻子听得,巴不得内侄寓在他家中,也门庭热闹,有些威风。就在傍撺答道:“程公子且住在我家,且报了举人,荣归故里。”不一日已是八月初旬,路上应举的络绎不绝。程夫人忙收拾回家,打发程公子起身,到了南京,寻个寓所歇下。私想着愁眉蹙睑道:“虽有关节,卷子上叫我写什么在上面呢。”又想一想道:“啐!我只消把几篇旧文章记熟,胡乱写满卷子,照样安好关节就是了。试官既受父亲之托,只要照会关节,决不看文章好歹,”于是朝夕吟唔,勉强记诵,到进场这一日,幸喜记熟了数篇,有得移借撮办的,稳稳举人骗到手了,不胜欢喜。到得派定号房坐下,只要展开卷子润浓毛管一挥而就。谁知科场中通是鬼神作主起来也,不信程公子两手十指顷刻犹如瘫痪,笔也持不起来,深自惊骇。再三抚摩那得能好,渐渐映心而痛,越指望好越痛得紧。在号房看着白卷,看了一昼夜。卷儿也撤去了,忍痛出场。说也奇怪,才出贡院两手便渐渐不痛,至寓所已是平复了。程公子又气又羞,不但没浔举人做,反受了一日一夜的痛苦。正是:   功名莫把等闲看,   全在人身方寸间。   总使神通勉强得,   管教祸患并相缠。   程公子忙收拾行李回去,家人看见未必得意,不好问得,暗里笑道:“我说这副嘴脸,这样品行,那里有举人到你的份,只好有兴而来败兴而去罢。”范云臣自从程公子起身赴试,日日在邻里间夸张内侄今科必中,屈指试期已过,盼望报录的来。听得一声锣响,一声张号,跑到门首,又是报别家的。指望了四五日,不见动静。后来方得知缘故,一团扫兴不题。   且表赵公子赋性朴实,赵汝愚不指望他求进功名,遗些产业叫他静守田园,做个饱暖口口君子,不料竟金榜题名,赵公子也无喜容,倒觉兢兢业业,小心谨慎的光景。免不得拜座师,赴鹿鸣。那日座师与众举人相见辞出,独留住赵公子到后书房闲话。赵公子倒吃一惊,连忙打恭问道:“不知老师更有甚么见教?”座师道:“贤契的功名说来令人惊骇莫信,尊卷我已置之落卷,不意此夜得一奇梦,只见魁星显圣对我一拱道:『老先生秉公荐拔,固足钦敬,但不二色这一卷不可不中。玉帝之命特差小神奉达』。醒来甚为奇异,叫我那里取什么不二色的卷。为此,披衣起来,秉烛翻阅未曾看过的卷子,重新再看。又把落卷细细检阅一番,只见卷面上极大不二色三字,惊诧非小。为何日间看过并无此三字,不消说是鬼神了。及至揭开一看又更奇。异日间记得看过甚不合意的,那时觉得字字锦绣就批中了,填榜时却是尊讳。足见令尊向来为国精忠,贻厥孙谋之验。但不二色三字,天心眷顾如此,谆谆显灵告命,必有来历。贤契为我详明其说。”赵公子暗加惊骇,肃然谢道:“门生自总角时,家严就耳提面命,从来帝王卿相,以至士庶人无有不荒于色,败国忘家而祸及其身者。则色之一字可不慎哉。况汝生于安逸之乡,身心过于纵佚,品行易于败坏,当严加防饬,克敦伦理,夫妇之外,毫不许起一妄念,作一妄为,有犯天谴,冒于法律。故即以不二色三字教训,佩服门生,时刻凛凛,恐违父训,何以谬叨帝眷。蒙老师栽植之恩,似乎借此以邀天福,恐非家严所以教门生之意也。”座师瞿然起敬道:“原来令尊老先生只以不淫戒励后人,实胜于积书千卷遗金万镒,宜乎上帝之保之命之而又申重之也。使天下后世轻狂淫佚之徒,俱得猛然惊醒,奉为修身之明训矣。”又叙些闲话,遂留赵公子小饮,辞谢而出。正是:   文章自古无凭据,   惟愿朱衣暗点头。   赵公子赴鹿鸣宴,荣归故里,未免亲友庆贺,车马填门,自然热闹一番。冯小姐看哥哥耀祖扬宗,好不抚脾自痛道:“我若是个男身,也与祖宗争口气,怎受恶叔之荼毒。何天既赋我以志,偏不赋我以形乎。”忽又想道:“今母亲巳死,义父又在都中,虽有兄弟同居,这是异乡何年得有出头的日子。父母止生我一女,终不然泯灭而无闻了。我今变经从权,充个男子,径游都中,邀义父之恩,慰亲父母之心可不好么。”主意已决,遂与赵公子说知其事。赵公子道:“非是我阻挠贤妹,但闺中弱质,岂可轻驰道路,恐父亲反怪我为兄不情,使我抱罪不安矣。望贤妹再斟酌则个。”小姐道;“哥哥何必多虑。虽忝拜义父,恩胜同胞,念义父膝下无人,哥哥看管家业。况做妹的慈亲早丧,几经颠沛,抑郁困苦之极,正自该栖依膝下,朝夕定省聆训。但哥哥放心,容妹子去罢了。”赵公子见不可挽留,只得打发一个老年家人,叫李义护送上去。于是与赵公子借了几件衣服,折一顶儒巾,买一双皂靴,打扮起来。先自对镜一照,俨然是一个无须丈夫,初冠书生。把奶娘也捞一个老苍头,收拾行李,出来辞别。赵公子一见,惊讶欢喜,一毫也看不出是个闺阁女子,粉黛佳人。赵公子再三叮咛李义路上小心,一到都中问候了老爷,即便回来,省得我挂念。小姐别了赵公子,一路上穿山渡水,悦目怡情,不必细述。不一日到了帝都,早见宫殿参差,凤阙嵯峨。将到郊门,远望一堆人儿拥着看些什么。冯小姐有心观风问俗,连忙也挤上去一看,只这一看,有分教:   闺中处子动天颜,人人争看女豪杰。       第十六回 冯小姐男扮献奇策 赵汝愚志烈缱沙场   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秋风庭院藓侵增,一片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金剑已沉埋,仗剑起蒿莱。晚凉天静月华开,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   右调《雨中花》   话说冯小姐假扮书生,把奶娘扮做老苍头,李义随着,三人一路往都中来。到了郊门,只见一簇人团团拥聚。小姐有心观望风俗,且入国自当问禁,便大着胆挤上一看。原来朝廷为着敌人分道南侵,大张榜文,诏集天下贤士献平敌、御敌、和敌三策。孰可孰否,何去何从,于九月十五日,齐集五风楼前,圣上亲自试策。倘得中选,策合时宜,实时口节前往建功升口。冯小姐到日,恰是九月十四日。路上络绎不绝,半是看诏的,半是献策的。正是:   万方有难九重忧,   廊庙无才天下求。   自古功名男子志,   看谁献策圣恩收。   冯小姐看了圣谕,不觉悲喜交集。喜的是男儿显志之秋,悲的是自己不是男子。又沉吟了一回道:“且住,我父亲当日沐恩圣代,抚念时艰,佩天子之顾问,恨没有个哥弟传代,只生我女儿。我何妨今日权做个公子,九门巳开,天颜岂不可近耶。且寻个寓所暂宿一宵,明日杂在人丛中献上一策。即不合宜,虽无功亦无罪。若侥伴选中,何妨承任。纵具疏表明,圣上谅不加怒。”于是对奶娘、李义说知其事。李义失惊道:“阿呀小姐,这事非同小可,皇上不是儿戏的。小姐之才,『诗词歌赋固男子不及,若乃策论经济,恐非小姐所长,不如快进城去见老爷罢。”小姐道:“我也算不得有才,蒭荛之言,圣人择焉。在今日不过因时度势,斟酌时宜的策议,有甚烦难。至于用与不用,自可圣断。我又非希图爵禄,有什么干系处。”李义见小姐主意已定,不敢再阻;忙去寻个幽僻寓所歇下。李义对小姐道:“明日既要献策,可要书铺里去买部书来读句把儿?”小姐笑道:“我不是岁考,为甚急来抱佛脚?”李义道:“非小人过虑,小人见过许多秀才相公,平日不知买许多书来,翻来覆去,打点得停停当当,到科场里边,不要做,单要抄还要抄差。今小姐看得甚易,小人看来这节事甚样难的,故此小人恁的说。”小姐道:『你不晓得,这一班叫做陪孝秀才。”李义道:“待小人先进城,通知老爷一声,明日好在皇帝面前帮衬小姐做个女状元,岂不好么?”小姐道:“胡说!要通知老爷,不寻寓所了。明日献过策方去拜见。”李义不敢再有话说,去整治夜膳,吃了收拾安寝,清早好起来送考。小姐灯下草成策议一道,.缮写停当。说道:“当初苏秦上万言书不用,落魄回家,妻不下机,嫂不为炊,发愤揣摩,后得六国相印,父母妻嫂郊迎三十里。”说到此处,小姐叹口气道:“我若是个男子,此一策呵来,必不使慢我者郊迎我也。如今只作游戏三昧,借此以显志可耳。”此时樵楼三鼓,和衣就寝。醒来东方既白,忙收拾梳洗。李义与假苍头随了,一道到五风楼前。真个:   九天阊闽开宫殿,   万国衣冠拜冕旒。   文武百官朝呼已毕,殿上传旨,倘有四方贤士献策者,着通政司黄琦收下。填写姓氏里居封送上来,候龙目御览选用,退回候旨。冯小姐杂在人丛中,把赵汝愚认了嫡父,名为赵英。递策交纳出来,李义与假苍头接着,回到寓所,雇牲口驮着行李复进城来。路上吩咐李义,老爷面前不可说起献策一事。若不见问只作不知,倘蒙恩擢,那时说明未迟。李义应诺会意。那边通政司赍送策子约有数百。此时,圣上急待有个奇策,平定海内,恢复口口。一一亲自御览,诸生议论,各执一贝,并五个万全的奇策。及览到冯小姐一策,不胜大喜。其大略云:   窃思,从来帝王驭敌之策,未有不审时度势而遽获平复之功者也。今之时势,固何如哉?二寇侵夺边疆,鼎足相口,根深蒂固矣。人君子民口抚乞乞,何忍坐视其涂炭,所以有平敌之策。上念祖宗之仇譬,下悯口口之颠覆,惕然于中,恨不震动天威,剪除妖氛,所以有御敌之策。至于武将戮力疆场有年,文臣握算廊庙有日,虽率众御之,徒亏兵损将,耗费钱粮,而卒无成功,不如互相休兵,解甲图安,目下所以有和敌之策。然由今日之时势观之,御与平之为难,而议和之不可也。何也?夫必胜之形当在于早正素定之时,而不在于两阵决机之日。苟不觇敌之虚实强弱而为之伸缩,何以克制其强悍。况彼豺狼为性,狡猾奸恶,若俯而议和,适足以肆其贪,恐无以成其信。为社稷生民计,何忍与寇攘并处中原耶。今陛下卑宫室,菲饮食,未明求衣,日旰而食,惟恢复是图。然而旷日持久,绩用未著者,有恢复之形而未尽恢复之实故也。目今荆襄二处,兵单财乏,要当责两路帅臣,练兵以壮军声,令荆南守臣措置以广边用。此荆襄今日之急务也。然荆襄四肢也,朝廷腹心元气也。元气强则四肢壮,故以修己为本,求贤为先,恤民为重,而后选将养兵,以内修外攘进战退守,本末先后之序,熟算庙堂,然后兴六月之师,犁庭扫穴,则恢复之功犹如反掌。此不必更用和议而乎敌御敌之上策也。   天子看罢,龙颜大喜道:“内修外攘,大得御平之道,不用和议恢复社稷之基,又能直言不隐今日之时势,所谓未出茅庐先混然熟算于胸中。古之旁求俊人,朕又何幸得此经济之贤士。不知何方人氏,姓甚名谁?”把卷面一看却写着父吏部尚书赵某,名英,行年一十七岁。惊骇道:“原彩赵某的宁盘儿,可谓跨灶矣。”遂把御笔折为第一。敕旨宣召赵汝愚父子进见。   再表冯小姐仍旧扮作书生,李义,奶娘随了,一径到赵汝愚衙里来。门上认得是李义也不拦阻,也不通报,道是亲戚让他进去,直到里面相见。赵汝愚正独坐书斋,想着圣上诏策,可曾有奇士献个御平的妙策,以图恢复,那和议是断断不可的。正在踌躇,只见一个俊俏书生,直闯进来。心上大怒道:“管门的为何不先通报。”立起身揖逊道:“失迎了。”冯小姐道:“义父请上,待孩儿拜见。”即忙跪下。赵汝愚大惊扶住道:“秀士莫非错认了,你是那个?”李义与奶娘两个忍笑不住。冯小姐道;“孩儿不错认,只因路上不便,假扮而来冒犯,义父一时眼生,恕孩儿之罪。换过衣服义父自然认得。”连忙除下儒巾,卸下男衣,奶娘包内取出女衣来穿好。赵汝愚停睛一看,不觉又惊又喜道:“莫非是冯连襟的令爱么?”冯小姐答道:“女儿正是。前蒙不弃,曾拜于膝下,故敢远来少尽定省之礼。”赵汝愚道:“令堂一向起居好么?”冯小姐两泪进流道,“女儿不幸,同母亲移栖义父府上,蒙哥哥照拂,不料才住数日,一病而亡。那衣衾棺椁之费俱亏哥哥代为料理。”赵汝愚大惊道:“嗳!父母相继而亡,这也悲痛到极处了。我且问你,令先母把你出字谁人?”小姐把叔父逼嫁,程生强娶,逃避情由,细细述了一遍。赵汝愚道,“原来遭此许多狼狈,亏你守志不污,不然几乎陷落权门之子,连我也抱疚于令先尊矣。你今伶仃无依,来得有理,我自然把你己女看待。况意中有一个绝佳的亲事,即日完配终身,亦不负令先尊之所托。”小姐低头不语。赵汝愚正要问那梅公子的情由,忽见门上进来禀说:“圣上有旨,钦召太老爷与小老爷入朝议事。”赵汝愚勃然变色道:“这蠢奴才,一个圣旨也不传明白了,胡乱妄报。我家小老爷一向住在家中几时来的?”家人把小姐仔细一看,吃惊道:“刚才小人在门上明明看见李大叔,随着方巾儒服一个小老爷进来的。怎么如今又是一位小姐呢?”赵汝愚道:“这是家里来的小姐。因路上不便,女扮男妆。即是我家小老爷来了,圣上怎么就知道口他起来呢?”家人道:“现有二位传旨老爷在外,说今早我们小老爷献策,圣上大喜,御笔擢为第一,故此特差官钦召。”赵汝愚忙立起来道:“一发错认了。待我自出去一问便知明白。”此时小姐听得擢为第一,喜出望外,忙跪下说道,“乞爹爹赦女儿之罪。其实今早曾献策朝廷,不意圣上青目谬奖,女儿情愿自去辩明待罪。”赵汝愚听得呆了半晌,又惊又喜;喜的是四方豪俊无一个献长,而独一女子擅美,惊的是改女为男,轻谈国事,未免犯个欺君之.罪。又踌躇了一回道:“既女眦不必说了,我去面奏辩明,看圣上如何,再作道理。”于是不俟驾而行,恰好圣上尚未退朝。赵汝愚俯伏阶前,圣上问道:“赵英为何不来见朕?”赵汝愚俯奏道:“求陛下恕臣欺冒之罪。”圣上惊讶道,“卿有何罪?”赵汝愚奏道:“赵英实非臣之男,乃是臣之女。向株守闺中,念臣衰迈,潜易男妆;跋涉而来。适蒙恩诏四方贤士献策平戎,竟不至臣所,斗胆进献微言。接圣上恩旨,臣方洵及,才知是实。以闺阃之微贱,仰邀圣鉴,实该万死。”天子听奏,惊疑半晌说道:“朕以社稷为忧,诏求天下俊义前来献策,实以慕贤若渴,草野之间必多龙凤。孰知接踵而来,其实抱经济百不得一,看至赵英这一策,言言切实,字字合时,得此一策恢复何难。朕方惊喜卿家有此千里驹,孰知是女儿。若以男子中论,可当黼黻皇猷之任,岂非愧杀天下须眉。朕何幸得观闺中灵秀,卿又何幸生此掌上奇珍,不啻君臣欢洽,卿何反言有罪?”赵汝愚谢恩起来。圣上道:“赵英有此奇才,朕竟作男子看待,宣召见朕,朕当优奖。”即差内监四名,恩敕一道,赵汝愚谢恩,一同回至衙门。小姐忙排香案接了恩敕,悄悄对赵汝愚道:“爹爹可曾奏明女儿冯氏继姓为赵的情由么?”赵汝愚道:“姓名既已赵英,我且权认做亲女,少不得另当奏明,恩荣令先父母罢。”小姐暗暗欢喜,打扮入朝面圣。此时天子在便殿,小姐恭恭敬敬呼拜俯伏,朝仪一毫也不差,就像向来习惯的一般。天子看见,先暗加惊讶。及至仔细端详,但见不艳不俗,全无闺阁之气,竟具儒雅之风。奏对则出经入史,陈口则兴利除弊。凛凛具大臣之风,侃侃秉谏议之直。天子赐坐,盘桓了半晌,大加赞赏。再令入朝,太后赐宴,敕封为闺阁学士,赐凤冠一顶,玉带一条,大红袍袄一领。宫女替他妆束穿好,着内侍数人护送。小姐谢恩出朝,好不荣耀。正是:莫嫌生女不如男,   男子无才也枉然。   一策龙颜亲点首,   扬宗耀祖水流传。   冯小姐献策蒙召,圣上恩敕加封,人人钦敬,个个称扬道:“赵府出一个闺中学生。”有子未娶的无不痴心捉月,妄想牵红。但素惧赵汝愚是个难相与的,不好十分强求,惟垂涎空慕而巳。   却说程公子虽娶妻完聚,因娶的不是小姐,又花费了许多银子,一番羞愤,不敢通知父亲。一来恐父亲埋怨,二来隐瞒了希图为他另逑淑女,所以程松并不知娶冯家使女为媳妇一节勾当。初然韩侂冑被杀时,尚有几分畏惧,及至上下弥缝,不但安保无虞,反升了官爵,渐渐奸心愈炽,肆无忌惮起来。所以一见赵小姐才貌出入,便留心要与儿子对亲,遂托了狱官李焕文。李焕文此时巳升刑部郎中,虽知〔熏莸〕不同类,决不谐议,但既受所托,不得不走一遭。正是:   名花众竞赏,   其如风雨何。   庭前生瑞草,   好事不如无。   赵汝愚在朝中落落寡合,惟与李焕文意气相投,时相往来。这一日李焕文受程松之托,到赵汝愚斋头谈及姻事。汝愚勃然变色道:“人之相知,贵相知心。弟之素履,兄岂不知,当即为弟拒绝之不暇,何为复挂之齿颊?”李焕文道:“卑职久仰老大入之高风,岂同流合污者比。然处今之世,不可过于阿,亦不可过于激,过阿有伤品行,过激恐堕奸险。彼以此事特托卑职,卑职不得不告陈于大人之前。至于允与不允,大入主之,孰得而强之,容卑职缓辞之可也。”赵汝愚道;“若论到权好之徒,程松那厮也还算他不着,不过依附韩侂冑门下,狐假虎威。今侂冑罪盈天谴,余党未灭,蒙圣上洪恩宽宥,固当恐惧悔过之不暇,何敢复逞其志。烦兄面叱其说,毋使小人得志,有所观望也。”李焕文唯唯,又叙些朝事辞出,暗悔多此一番口舌,只道我亦变为趋炎走势之徒矣。一到家中,程松正差人候回音,李焕文便婉言辞覆。程松只是痴心妄想,以为李焕文人微言轻,无济于事,又央一个侍郎前来议亲。赵汝愚越发懊恼,未免言词不逊,连来人也讨个没趣而去,在程松面前增添几句是非。程松大怒道:“那者儿这般无礼,我好意上门去求亲,肯与不肯,须好言回我,为何就是这样恶状起来。想是恃了女儿学士的势头欺侮我么。”说罢,咬牙切齿,牢牢仇恨在心。正是,   眉头一转,   计上心来。   阳为爵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