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风流 - 第 3 页/共 11 页

忠魂终未已,   日日绕丹墀。   天下显隐土宦,俱钦敬他的忠心贯日。许多吊赠诗词,不能悉载。在下曾记得一,二云:   义气凌千古,   忠心拜九重。   片言期悟主,   一死恨奸雄。   落日悲邻笛,秋风咽断鸿。   西台月暗冷,   血泪染苍穹。   又云,   江山如旧故人非,   一点丹心付夕晖。   漠漠层云愁不散,   茫茫四海恨重围。   风尘久失烟霞侣,   涕泪空沾薜荔衣。   掩映庵扉几枝柳,   数声哀切暮鸦归。   梅公子看见父亲受刑惨死,好不悲痛,哭得苑而复廷。恐奸恶移祸,只得依父命,吩咐徐魁:“你在此将老爷尸首买棺盛殓,暂寄寺院,料理定妥回来,我先收拾行李潜往去也。”梅公子星夜回去。这里徐魁买一具上好棺木,盛殓了,就借前日送别赵汝愚的云水庵内停寄。又备了一桌菜蔬祭奠。大哭,哭得庵中僧人,都流泪起来。徐魁安顿停当,然后回家。真个:   哭到伤心处,   旁人也泪流。       第三回 义埋金愤志读书 悲荡产呼号惊宦   大厦原非一木支,   欲将独力拄倾危。   痴儿不了官中事,   男子要为天下奇。   当日奸谀皆胆落,   平生忠义只心知。   端能饱吃新州饭,   在处江山足护持。   话说梅公子独自一个悄悄回家,一路上好不凄楚伤心。不几日,到了家中,虚空排起孝堂,设个灵位,备些祭礼拜奠,放声大哭道:“父亲捐身为国,固已尽忠于朝廷。孩儿蒙恩抚育,未得答报于罔极。早失怙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何造物之处我太刻也!不共戴之仇,何日可报?矢青云之志,誓不俱生。冥冥之中,当必有以佑我矣。”哭奠了一回,恰徐魁也回来了,将买棺收殓,寄柩云水庵的事,细细述了一遍。那梅公子哀痛迫切,苦志守孝之情,不必细述。   且说梅挺庵父子,平日不喜广交结纳,况世态炎凉,若梅挺庵衣锦荣归,自然车马填门。如今闻他死了,那些趋炎附势的,谁肯来睬这个穷公子。连向日看管房产的家人,看见公子回来如此光景,也安身不牢,竟自别寻头路去了。只有几个道学老朋友,过来吊慰了一番。自此门庭冷落,正合了梅公子的心,正好杜门不出,潜心诵读。向所遗薄田百亩,俱是秀水县的水田,大熟年时,每亩不过收得五、六斗,兼连年水旱不均,钱粮也支持不来,那里有蓄积餬口。亏了徐魁,在外做些小生意,每日趁得几分,聊充薪水之费。梅公子只是用心读书,那个贫字,倒也不在心上,将就挨过日子罢了。过了两日,谁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忽然从天降下咸阳一炬,竟把这几间房子,烧得干干净净。梅公子只抱得残书数卷,此外并无一物余剩,弄得主仆二人,走头没路。有一首词,单道梅公子连遭颠沛的苦楚:   时乖运艰,困英雄这般。总有满腹文章翰,难医目下饥寒。指望灾星退远,谁知火德来垣。造物生才非易,故遭如此淹蹇。右调《清平乐》   话说梅公子做人,最傲气的。看他取这个表字,便见他一生为人的秉性,虽到此地位,他岂肯去吞声哑气,仰面求人。主仆二人,踌躇了一回,无家可投,无路可奔。欲待要到赵汝愚处栖依,又无盘费。即去亦未知他肯留不肯留。前后思量,不觉呜呜咽咽,哭将起来。正在悲伤之际,一个和尚走来,一看,大凉道:“呀!原来是梅公子,大相公为何在此悲哭?”梅公子抬头一看,认得是园觉师父。遂拭泪将被火焚得罄尽、无处栖依的话说罢又哭。园觉道:“阿弥陀佛,先老爷这样精忠报国,不过遗得这几间房子,相公所赖安身读书的,今又回禄了。或佛天借此颠沛,磨励相公的志气。有二句话说得好,『不是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相公且休要悲伤,贫僧有一个计较在此,荒剎幽僻,尽可朝夕诵读。”梅公子致谢道:“如今只剩两个光身子,弄得一无所有,怎好白白搅扰佛家,于心何安。”园觉道:“相公说那里话,从来天运循环转,富贵轮流做,谁人保得无落难的日子。但恐伏侍不周,相公幸勿见责。”于是园觉携了梅公子的手,徐魁捧著书,一路闲话,同到寺中。正是:   却到水穷山尽处,   忽现山河大地来。   这和尚法号叫做园觉,就在西门外万寿庵内出家,庵内只有四、五个僧人,虽出去应酬经忏,却也多是苦修行的,不比别个寺中饮酒食肉之徒。这庵当初亏梅挺庵护法起造,园觉不忘旧德,一见梅公子落难,便慨然留在庵中,供给读书,犹如见了亲生父母一般。当今世态恶薄,忘恩负义,即至亲骨肉也不肯,而况吃施主穿施主的和尚,也难得园觉这样义气。   且说园觉携了梅公子的手,同至庵中,开了一间小房,却也精洁幽雅,尽可娱目。中间挂--幅观音大士像,一盏禅灯,一炉好香。侧里设一张竹榻,挂一条梅花纸帐。庭子内栽着些野草闲花。梅公子进去一看,却悲中带喜,感谢道:“多蒙师父厚德,好一个洁净所在,正可读书。”园觉道:“相公你只管用心诵读,以图大事。每日粗茶淡饭,贫僧自当支持送进,不必分心过虑。”梅公子再三感激致谢,园觉自出去料理不题。   话说徐魁,见主人有了安身处,便觉放心,将书放在桌上,复身再到回禄处看看,或有烧剩的家伙木料,拾些来做柴烧也是好的。走不多几步,正撞着了赵汝愚的家人周成。问道:“周阿叔,你从那里来?”周成惊喜道:“正好,我特来寻你们相公,老爷差我送书问候。方才到府上,看见被火烧得可怜。问近侧人家,多不知相公下落,正在此忧闷,无处寻访,不意撞着老哥,快些领我去。你们相公的命运,为何这样不济?”徐魁道:“周阿叔,不要说起,我们相公是一个娇养书生,怎受得这般狼狈,叫我有力没用处,幸亏这里师父救星。”未及说完,早到书房门首。梅公子见了周成,不觉悲喜交集。悲的比往日见时,荣辱大不相同,喜的今遭患难,幸有故人相访。急问道:“你家老爷可得知我家老爷的事么?”周成道:“怎么不知,半路上就闻得凶信。老爷一时悲愤,兼冒风寒,至今调理未愈。料相公必定回家,不能自来吊奠,特遣小人聊具奠仪,致书问候。不意相公房子又被火焚,遭此折挫。我今回去,若老爷得知,自然更增悲痛。”   说罢,解开行李,将书信并奠仪一封,双手奉上。梅公子接了,拭泪说道,“何必叹要你们老爷费心。今日晚了,你且住在此,待我写了回书,明早打发你去罢。”徐魁弓周成到外安宿不题。   却说梅公子拆开来书,看了伤悼他父亲尽忠罹祸,次及安慰勉励发愤读书的话。又流了许多眼泪。踌躇道:“这个奠仪,论起理上不该受他的,但我今正在难中,只得且受此以救燃眉。”写了回书,明早对周成道;“你回去多多拜谢老爷,当自保重贵体,不可因我过伤。”周成应诺。梅公子与他劳金一两,再三不肯收,竟携了行李而去。不一日,到了家中,将梅公子房屋被焚、避难庵内,撞见徐魁引见的话述了。赵汝愚惊愕道:“你何不请梅相公到我家里来读书?”周成道:“小人也曾这样说,梅相公不肯,道庵内清净适意,权且安身,回去多多拜谢老爷罢。”赵汝愚嗟叹不巳。拆开回书看道:   不肖年侄梅干稽颡拜复老年伯大人尊前:言念樽酒徘徊,河梁分袂。钦年伯心托烟霞之芳踪,坚贞高韵,痛先人身经世网之多愆,横罹奇冤。我生不辰,零丁孤苦。晨坐忽感,则爪指乱爬,夜寝偶及,则涕泗被面。俯仰之际,哀愤俱生。犹以为数椽茅屋,百亩荒田,聊栖迟以乐饥,对遗书于手泽,孰知修补未遑,一炬遽烬。控首苍苍,何其酷耶!猿啸未闻而肠枯寸寸,禽声几听而泪进双双。丧家何投,穷途莫诉。幸遇万寿庵僧,见此狼狈,顿起隐痛,暂托栖依。不禁搔首青天,未知何日得酬夙愿也!承宠〔照〕拂,并赐奠仪,斗胆收领,感愧交集,援笔酸辛,临夙呜咽。看罢,也掉了几点泪,以后时常遣人问候,周给些盘费,不在话下。   却说梅公子正在难中,只得受了赵汝愚送来的奠仪,约有二十两之数,却是雪中送炭,不比锦上添花。便把一半送与园觉,又将四,五两来,主仆二人做了些衣服。所余的银子,付徐魁做些生意,以助灯火之费。又亏赵汝愚不时差人周济,因此安心发愤读书,昼夜不彻。读一回,忽然思量着父亲死得惨伤,又哭一回。书声的悲切,与哭声的凄惨,连庵内僧人,朝夕听了,也不知出了多少眼泪。自此夜夜早起,埋头苦读。住了一年有余,连庵内佛殿僧房,未尝走遍。原来这庵内僧人虽少,房子却甚是宽涧进深,后面还有许多空房关闭着。梅公子一日偶然闲步到后边,静悄悄独自一个,口内吟着古诗二句道:“『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我住下有年余,并不知后面有这样清静所在。”步了一回,见有几间房都是关锁的。只见东首一带小廊,随廊转折,有小门虚掩着。梅公子推门步进,乃是三间小坐,木几竹榻,不甚修饰,自然雅淡,庭树松翳,青草满阶。正在盘桓,见一对白蝴蝶,蹁跹而来,随风坠落草内,良久不见飞起。梅公子恐受草内虫伤,动个爱物的念头,拨草寻觅,但见一块方砖浮动。梅公子道:“奇怪,难道钻入这砖底下去不成?”随即揭起方砖一看,老大吃了一惊,却是白烁烁光耀耀的一坛元宝。大喜道:“皇天怜我穷困已极,冥冥赐我的。”立起身来,作一转念道:“这银埋在此处,毕竟是园觉的私蓄。士君子当见利思义,岂可妄动贪心。况古来悬头刺股,映雪囊萤,那一个古人,不从逆境里磨炼出来的功名。倘日后奋翮青云,安往而不得富贵。若图目下之富厚,岂不碍日后之功名。遂决意不动,将方砖仍旧盖上,复取些泥来踏得结实埋好,携上了门,归到自己房内。仔细想,那财是养命之源,却是祸身之根。遂援笔作《银赋》一篇,以矢志云:   属西方之〔庚〕辛,合艮水以立名。德怨相半,贫富不均。造物赖以运转,人民藉以滋生。穷酸贱土,骤得之而矜夸,浪游子弟,轻视之而挥霍。披霜戴月,履危涉险,逐蝇头之微利,探虎穴以何辞。一钱逼死英雄,几文顿起饥色。有君而名之日富,受奸恶之谋,忌势利之逢迎,无君则目之曰贫,亲朋常恐其玷辱,神鬼犹弄其衰运。居官由此分贪廉,为臣由此辨忠佞。妇人为你而败节,丈夫为你而丧行。吁嗟哉!世境代谢,天道何常。叹石崇兮安在,怀夷齐兮流芳。总铜山与银圹,亦夕露而朝霜:是以达入神悟,哲人智藏。齐万化于渺渺,■■千虑于茫茫。感富厚之易尽,奋夙愿而难忘。愿坚志以自立,聊苦守以徜徉。   自此甘守贫苦,励志发愤,并不提起此事。一夜读到二三更时候,闲步庭中。此时正是深秋天气,月色倍加皎洁,不觉诗兴勃然,随口拈七言律诗一首云:   绛河清浅郁难开,   谁遣冰轮素影来,   南北关山同显晦,   古今登眺几悲哀。   无人肯解刘琨泪,   有容徒称庾亮才。   独惜石头江上月,   年年空照雨花台。   吟毕,伫立了一回,只听得秋声四起,萧瑟惊人,触着悲愤,不觉大呼一声,星斗撼动,响〔应〕数里。归到房中,放声大恸一场,和衣而寝。只因这大呼一声,有分教,梅公子恰如青龙与白虎同行,吉凶事全然未定。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 假姓名捐躯救主 代缧绁遇侠全生   遍园林绿,暗浑成翠幄,落红堆砌犹如昨。可恨狂风横雨,忒煞情薄,尽底把韶光送却。杨花无奈,故意穿帘透幕。那知人意正萧索,春去也。这般愁何处安着,怎奈向黄昏院落。   右调《凤凰阁》   话说梅公子一时悲愤所感,月夜大呼一声,不期惊动了河下一个官员。这人非别,乃徽州歙县人氏,姓程名松,是一个趋炎附势,奸险小人。谄媚韩院冑,做过钱塘县知县,行取刑部主事,岁久未迁。多方钻谋,乃买一美女,教以歌舞,靓妆艳服,取名寿松,献与韩侂冑。韩侂冑问道:“承惠美人,与尊讳同名,却是何故?”程松满面堆着笑,打一深恭,拜倒于地答道:“卑职不能朝夕奉侍大人之侧,使美人与卑职同名者犹之卑职奉侍,欲蒙大人记忆耳。”韩侂冑大喜,授他一个美差,升了江西巡按,好不荣耀。一味贪酷,动不动就要参官究吏。那些有司,晓得韩侂冑的奸党,谁敢不馈送趋奉他。任满回家,不知得了几十万宦资。又各处购求奇珍异宝,进献韩侂冑,即召进为谏议大夫,驰驿进京,正泊舡在万寿庵对河。那些府县迎风送礼,好不热闹。是晚嘉湖道请酒,半夜方回,正在醉乡,却被梅公子大呼一声,梦中惊醒。只道是大盗事情,仔细再听,却又寂然无声,深为骇异,挨至清晨,唤家人问道:“你们昨夜可曾听得何处喊叫一声么?”家人齐声答道:“小人们正在好睡,却被惊醒。只道是何处火起,仔细听时,又不见动静了。”程松道:“你到岸上去挨查明白回我。”那泊船的所在,是一带城墙。家人看见对河有一村人家,将小船渡过来,上岸一问,恰好问着了万寿庵间壁的邻家。说道,“我们昨夜也听得大喊一声,因这声音像是隔壁万寿庵内出来的,故此我们不在心上。”家人道:“庵内和尚为何这样放肆,半夜三更喊叫惊人?”那人道:“不关得和尚事。说起来,只怕你们老爷认得的,就是那梅公子,他父亲尽忠死的,房子被火烧了,借住庵内读书,真个昼夜不彻。自到庵内,从不曾走出来,连我们也不曾认得他面长面短。那庵内又进深,日里闹丛丛,不知不觉到了更深夜静,远远听得书声响亮。想是想着了父亲,时常又听得哭声悲切。昨夜叫喊一声,毕竟是他月夜感愤所致,想是惊动了你们老爷,大叔故此特来问及么?”家人应了一声,连忙渡过来,将前话回口了主人。程松想道:“梅公子,莫非就是被韩大人处死的梅挺庵之子么?”对家人道:“你再去问那庵内和尚,可是梅挺庵的公子在内读书?说我巡按程老爷,要请他会一会。”家人领命,来到庵内,大呼大叫,吓得这些和尚一个不敢出来。园觉惊惶无措,只得战战兢兢出来迎接。只见四五个俱是气昂昂,像个显宦家大鼻头打扮。问道:“大叔们尊居何处?若要游耍,请里面步步。”家人道:“有这个痴呆和尚,我们住在对河四五日了,朝夜吹打张号,难道不晓得?还不认得我们,倒来问起住居来,想是问明了记着好来化缘么?”园觉道:“贫僧其实不知就是对河宪台老爷的大叔们,错问莫怪,且息怒请坐。”一个道:“不要闲讲。我问你,可是梅挺庵的公子,在你庵里读书么?”园觉答道:“正是梅老爷的公子,暂借小庵内读书。”家人道:“你进去对他说,程府巡按老爷在这里,快些请他到船内去,要面会则个。”园觉才放心,三脚两步走进,对梅公子道:“相公你的际遇到了。”梅公子道:“有何际遇?”园觉道;“有一个巡按程老爷,住在码头上四五日了,好不热闹。不知那里得知相公在这里读书,特差家人在外,要请去面会。想是先老爷的门生故旧,岂不是否极泰来的际遇。”梅公子想道,“巡按程,莫非就是程松那厮?依附权奸为进身之阶,我父亲一向痛恶屏绝他的,素无相识。我今日若去见他,他自然将一种矜倨之色待我。我又无事央求,何苦受这小人的颜色,岂不玷辱祖宗,有亏品行。”遂对园觉道:“即烦师父出去回他一声,只说我偶冒些风寒,不能趋谒你们老爷,深为负罪,多多拜上罢。”园觉道:“相公,这个机会不可错过。我看这些府县,亲自到船边来送礼,等候求他一见,尚且不能。今差人来请相公去,自然必有好处。”梅公子道:“你不知其中道理,烦你出去回他一声罢。”园觉只得出来回复。那些家人正等得厌烦,嚷道:“我们到宰相韩府里去会说话没有这样烦难,不过是一个退运公子罢了,倒会做作。”口中一路絮絮叨叨的去了。园觉受了一肚子的气,又着实替梅公子懊悔,心上弄得不耐烦,自到房中去瞌睡不题。   却说程松见梅公子托疾不肯来,明知拒绝,大怒道:“小畜生,这样无礼。我一个按台老爷请你相见,也算抬举你,倒反做作起来。你老子的性命,尚且被韩大人置于死地,难道伯起你来,我反输这意气与你。”因是怀恨在心,进去在韩侂冑面前一番刁唆。说道:“卑职承大人宠召,小舟打从嘉兴经过,偶泊在万寿庵前。闻昔年〔欺〕渎圣上、诬陷大臣、奉旨处死的梅挺庵之子,潜隐庵内,埋头发愤,且哭且读,归怨大人,誓报不共戴之仇。卑职留心访确,特达知大人,若不斩草除根,只恐萌芽再发。”韩侂冑听了这话,刺着心病。正是:   怒从心上起,   恶向胆边生。   即行一角文书到嘉兴府,速拿万寿庵内梅挺庵之子一名,密解来京。府里行文书到秀水县来,县里差人提捉。正是,   闭门家里坐,   祸从天上来。   话说县里一个皂快,与园觉是嫡亲弟兄。知县刚在那里出签,听得说差到万寿庵内去要拿姓梅的,料定是梅公子了。连忙一口气赶到庵内,寻园觉说道:“哥哥,梅公子不可放走了他,上边行文书来提他,大爷出签火速就来拿了。连累非浅,吾特来先报你一声。”说罢,如飞箭般跑去了。园觉好像青天一个霹雳,连话也问不出,即跑到书房内报道:“相公不好了,天大的祸事来了。”将提他的话一说,惊得梅公子魂飞魄散,放声大哭道:“这祸从那里说起,祖宗有何罪恶,皇天毕竟要灭我梅氏之宗〔祧〕?”徐魁道;“相公且不要哭,虽在这里读书,足不出门,幸喜无人认得,待我假充了相公被他拿去罢。”梅公子道:“这是我自作的孽,何忍连累及你。”徐魁道:“先老爷忘身为国,难道我徐魁捐躯救不得主人么?相公只要寻一个藏踪安身的所在,待得朝廷清正,自有出头的日子。事不宜迟。”连忙卸下自身的衣帽,去解梅公子的衣帽穿好了。只听得外面一片声喧嚷,打将进来,要捉梅公子。徐魁推梅公子躲在牀下,挺身而出。   却说徐魁的〔年〕纪,与梅公子相彷佛,面庞亦不俗。一走出去,差人便认是真梅公子,就把链子锁了。徐魁口中又句句是梅公子口气,再无人疑惑到假替的地位,一伙蜂拥而去。有一首《鹧鸪天》词,单道徐魁的好处。   历尽风波血泪淋,   无端又被恶风侵。   捐躯替主千秋义,   愧杀当今惜命人。   霜雪操,鬼神惊,   忠臣门内出忠臣。   但求真主终无恙,   做个承祧后代身。   梅公子与园觉,吓得呆了半晌,不知此祸从何而起,不敢高声,只好暗暗伤痛,寻思安身的计策不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