跻春台 - 第 50 页/共 57 页
“士而无行,无恶不作,左右与爷催刑!”
再催刑这性命定然难躲,弄得我死不死活又不活。
五脏内起青烟只是冒火,头欲裂眼欲爆气也要落。
老父台呀!
前十名我也曾数回考过,一心想登金榜及第联科。
焉能够坏品行自造罪过,平白地把功名一笔除削?
况他是东家娘其子从我,又岂肯作禽善去贪淫欲?
“还要嘴烈,左右赶紧催刑!”
又催刑比前番更加难过,夹得我这一阵屎尿齐痾。
霎时间气不来巳曾结果,转眼间不知道怎么又活。
我心想招了供声名就堕,若不招定然要命见阎罗。
读书人丧声名实在不可,就死了也被人指我背壳。
任随你把童生一身夹破,冤枉事硬不招其奈我何。
“狗奴实在不招,左右与爷把刑松了。”过时许,复夹复催。
是这样苦毒刑实在刻苛,生而死死又生怎么煞搁!
我先前不招供真真有错,就上天与入地也难逃脱。
倒不如受冤屈把供招过,自然有菩萨知观音弥陀。
这都是起淫心轻言招过,挨手掌受夹棍怪得谁何。
“快些招来!”
老父台善详察犹如见过,杀人事尽是真半点不讹。
“凶刀放在何处?”
那一夜执凶刀慌忙逃躲,见石眼丢进去忘记那坨。
“到底你与彭氏有奸无奸?”
论行奸是初次并未摆伙,我焉敢坏名节胡言乱说?
招毕丢卡,即提孙子良出卡,当堂开释。
再说骆心田并无妻室,只有孀母一人,闻子遭冤,急进县来。问至卡门,禁子放进,见于项带铁绳,足镣手肘,衣服全无,立在尿缸之下,形容枯槁,叫道一声“儿呀”,即气倒在地。心田急忙喊叫,半晌方醒,哭曰:“只说我儿读书上进,扬名显亲,那知遭冤坐卡,叫为娘怎想得过?”心田曰:“这是儿前世之冤,今生之过,错出一言,致遭此祸,如今悔之已晚!”母曰:“儿可作一冤单,为娘破命去告上控!”心田曰:“孩儿心乱如麻,怎能做词?想来上控亦不可告。”母曰:“不告上控,倘有不测,娘靠何人?”心田曰:“母亲勿忧,血衣虽是儿的,但无凶刀,案不得结,慢慢设法,自有生机。且把卡和了,儿才得活。”其母和卡,告尽哀怜,总和不好,心田叫母去求局绅。这心田为人口虽尖利,尚无大过,士林都还见得。局绅见请即去,一串钱把卡和好。逢着比期提出追问凶刀,心田一口咬定丢藏忘了。此官憨良,又念斯文,只打二十戒方,所以几次追比不甚吃亏。心想:“我是老师,讲说邪言,道此冤枉,品行有玷,名节俱亏,使斯文扫地,儒门倒霉,真名教之罪人也!若不痛悔,牢底怕要坐穿。”于是默对神天誓愿:端品正行,斩断邪念,教育人材,天天悔恨。
那知人有诚心,神有感应。一日,林大老爷验尸回来,离太平场不远,尽是山路,窄狭难行。路旁有一古坟,官轿转弯前行,从古坟上过,忽然踩崩。大班跌下坟穴,见把杀刀,大班捡上。官问何物,大班交官,官见刀起血锈,想骆心田供称刀藏石眼,此刀定是他的。回衙提心田来问,依然原供。官曰:“凶刀本县已得,何须隐瞒?”即递与看,心田曰:“此刀是犯生火房的。”官曰:“狗奴,供称刀藏石眼,此刀是石眼拿出,何得又推火房?”心田曰:“火房常用之物及门尽都认得,犯生前供实是畏刑诳认,衣裳亦是失了的,此心可对天地鬼神,并无欺哄。”官曰:“衣是几时失的?”心田想曰:“火房洗衣交我,放床头上,次夜倪家即出命案,又过两日犯生方知,便清问不出。”官猛省曰:“此案把你屈了,你火房叫啥名字?”心田曰:“叫何四麻。”官即命差将何拘至,骂曰:“狗奴!快把杀王三嫂之事,从直招来!”何曰:“杀人之事,要问老师才知,小人如何晓得?”官曰:“狗奴!偷衣顶名,将人杀死,还不认吗?何曰:“大老爷冤枉,小人实不知情!”官命拿夹棍来把他夹起,何四麻一见夹棍,骇得战战兢兢,战曰:“大老爷不消用刑,小人愿招。”于是从头细诉道:
大老爷不必动棍棒,听小人从头说端详。
民家贫出世多混帐,今年子帮工在书房。
每出外庙门抬头望,见一妇生得甚光扬。
周身上衣服极漂亮,我一见魂魄就飞扬。
心想要与他偕俪伉,又奈我身低貌不光。
每日里心中生妄想,有一日寻柴在厢房。
听老师在外把话讲,喊春林说话甚有祥。
麻打伙说来如此样,我只得心中暗思量。
那妇人老师必看上,他心里定然想偷香。
倘若是与他同罗帐,这厚味我又怎得尝?
还须要先把主意想,打冒诈顶名到他庄。
说老师妇人必尊仰,不费力就与他同床。
忽听得他夫把府上,我乘夜偷衣往外飏。
拿杀刀防身把胆壮,二更候轻轻跳过墙。
毛房中现出有灯亮,走拢去忽又息了光。
出来个妇人影子晃,我只说彭氏美姣娘。
拢上前将他来搂上,那妇人此时着了忙。
要发喊抚嘴难松放,他伸手抓住我肾囊。
痛得我希乎把命丧,才抽刀杀他入黄梁。
骇忙了抽身回头往,衣有血怎好进庙廊?
暗地里送在花板上,想神仙也不知行藏。
那杀刀血染无光亮,磨去了又起锈如霜。
怕别人看见知影响,即丢在古坟内中藏。
那知道恶人天不相,有冤鬼朝夕随身旁。
被耗子暗地把祸酿,引孙家寻出血衣裳。
冤老师我才把心放,想可以漏网免灾殃。
遇仁天轿过古坟上,偏作怪正头踩个哐。
将凶刀拿来呈官长,因此上把我来谙详。
将小人拘到法堂上,骇得我心内无主张。
不招供难以受刑杖,杀人事从此诉短长。
望青天施恩把我放,念我是初犯沾个光。
招毕,画供丢卡。把骆心田开释,谓曰:“此案皆你一言惹出冤枉,论理都该责打,念你先已受刑,姑从宽议。读书人当要言不妄发,守颜子之四勿;行必谨慎,效季文之三思。至于淫欲,切不可犯,从此回家务要改过自新,忽负为读书人可也。”
心田叩头认错,回家修身立志,谨言慎行,教书尽心,常与子弟讲究孝淫两条,极其严禁。次年入泮,后举优贡。何四麻在卡受尽苦刑,丁封一到,斩首示众。倪彭氏虽好打扮,却喜贤淑敬夫,所以两次遭冤都未播他,得保名节。后亦改悔,不尚打扮,敬惜字纸,亦得享福终身。孙子良洗心守分,后亦兴家立业,得以善终。
从此案看来可知,人一起心,神已先知,不但造罪与恶难免报应,即一念之过亦是要报的,而况于起淫心造口孽,有不遭冤受苦者乎?吾愿世人当以孙子良、骆心田二人为鉴焉可也。
错姻缘
男儿收心有道,动念即思鬼神。温柔乡里现天真,姻缘越推越稳。
乾隆时,新津有胡氏弟兄,家贫分居。弟学裁缝,为人忠厚,心直言谨,见人谈闺阃他便劝止,娶妻不孕。兄打草鞋,为人庸愚,膝下二子,惟次清秀,聪明浑厚,又极勤俭。宅近有一蒙馆,他时常去耍。
馆内是张老师,原系宿儒,教书与别人不同。凡子弟进馆读了《三字经》,便读《幼仪》、《三圣经》;逐日讲解,务要恭行实践。在家要行出告反面之仪,温清视膳之礼,每逢朔望,俱要演习大清礼仪。上馆时,对父兄说道:“凡人学习品德,要在孩提,一生好孬,关头实由弟子,所以孔子说,入孝出弟,谨信泛爱,以至亲仁。要行之有余,然后学文。夫为教之道,要父师并行,父兄之教不先,弟子之率不谨。先生教之,父兄行之,则习成自然,根本深厚,到老不坏;先生教之,父兄不行,则教如未教,一旦气拘物蔽、习染俗移,分明是个好子弟,却被父师弄坏,岂不可惜!”他过了一月便要访问,如有那个未行便要责打,三责不听,逐出馆外,所以他的学门越教越旺。
一日讲书,见一孩子窃听,讲毕问其姓名,答:“姓胡。”问:“今年几岁”,答:“十岁。”问:“你读不读书?”答:“想读无钱。”老师曰:“你回去对你爹说,我不要学钱,只管来读。”胡子回家对亲说明。次日去读,又莫得书。老师写两篇点了,他一日读完,下午考字就认得三分之二。老师喜曰:“此子到还会读。”遂与他取名培德,说:“你回去喊你爹买本书来。”培德喊父买书,父曰:“原说无钱,你要去读,叫我那里去办?”老师见他未买,便借书与他读。晚学回家,遇着胡二,问知无书,心想:“有子读书,父兄之幸,哥哥为甚连书都不买?”便上街与侄把纸、笔、墨砚并书买齐,半年便把“四书”读完。
时逢中秋,老师因过节早放午学,培德到会仙桥耍,见土地庙边有个褡裢,捡看内有四封银子,大喜提走,猛想:“老师常言:‘便易莫要,浪荡莫收,一两黄金四两福,四两黄金要命消,凑得多金不祥,留下必生灾祸。’又说:‘救人性命,胜造七级浮图;误人死亡,必结三世冤怨。’正是:非义之财把祸招,得者喜欢失者焦。倘若情急寻自尽,欠下命债岂能逃?好好好,还是莫要。”又想:“我就不要,别人捡去,与失者何益,岂非劳而无功?须候失者退还才好。”遂坐而候之。半日无人来问,方欲起身,忽一中年人衣服精湿,走至庙边一看,捶胸蹬足,叹气不止。培德问曰:“客官何事烦恼?”那人曰:“我带二百银子去取文契,在此歇气,忘记拿走,不知何人捡去?”培德曰:“你银是啥样儿?”那人曰:“是青布褡裢内装四封银子,还有两件小珠。”培德曰:“我倒捡一褡裢,不知是否?”那人曰:“快拿我看!”培德取出,那人曰:“正是我的!”把银清了,拿起就走。
培德自言曰:“我这人才背时,别人还金说有美报,我今还银连谢字都无,这苦命不消算八字了。”回家父母骂曰:“你在那里逃学,半日不归?我们节也过了,看你吃啥!”培德曰:“儿在会仙桥捡得二百银子。”父问:“在那里?快拿我看!”培德曰:“儿想不义之财恐欠命债,候着失者还他去了。”父曰:“既然退了他,谢银拿来。”培德曰:“他未曾谢。”父曰:“放屁!你还给他,就不平分,十中抽一也是正理。你藏在那里去了?快拿出来!”培德曰:“当真未谢!”父曰:“你这杂种!为父织屦盘家,既捡银子,就该拿回以济苦困。听信何人妖言,怕欠命债?就是还他也要自取一半。亏你还在读书,读到那麦子坡上去了!这样不成材的东西,要你何用?”边讲边打。他哥哥说道:“可惜是他,若是我捡到,也免得累老骨头了。”其父听得益怒,曰:“等我将这奴才打死!”便去拿根尖担。
培德心想:“老师说小杖则受,大杖则走。倘若打死,惹亲恶名,也不算孝。”起身就跑,来至土地庙边,放声大哭道:
胡幺娃在庙前肚中饥饿,细思想这情景珠泪双落。
在书房《三圣经》老师讲过,存好心行好事迁善改恶。
口而诵心而唯恐防差错,起歹心鉴察神早已知觉。
会仙桥捡得有褡裢一个,内装有四封银谁人失落。
我心想拿回家其事不妥,若取了非义财良心丧却。
候失主转来了原物还过,回家中去过节甘受淡薄。
我爹爹一听得心中冒火,便易事都不要急得蹬脚。
几拳头与耳巴尽都挨过,又要去拿尖担把命除脱。
骇得我战兢兢无处去躲,无栖止在外面怎得煞搁?
正哭之间,他幺叔缝衣回家,问其情由,谓曰:“快到我家去,我对你爹说明就是。”即去与兄讲情。兄曰:“快莫提起那个东西,我定要打死他!”弟曰:“拾金不昧乃仁人之心,是光宗之子,怎说打死去了?”兄曰:“你说他好,你去盘他!可怜我打草鞋,眼未乱看,足未下机,找不到钱,顿顿喝稀。他并未曾怜念一声,得的财喜反退别人,是爹妈比路人都不如了,要他何用?”弟曰:“哥哥既然不要,就拿小弟为子。”兄曰:“你只管带去!”胡二大喜,回家告妻,妻亦欢喜,便请哥嫂来家书立抚约。培德见爹认错,父曰:“你跟幺叔,不必读书,读成书呆子,看把幺叔连累了。”事毕,胡二教他依旧读书。培德曰:“我不读书,免得爹爹晦气,照爹说来,读书何用?”胡二也不勉强,带他去学裁缝。那知培德心灵,凡事一见便会,缝了两年,比叔更高,所以人人争请,主顾越多。邻舍荐他祟庆州王家去缝,胡二以路远不去,王家再三要请,只得去缝。
却说王家原双流人,其父家贫好义,朋友有急,即当被卖衣都要周全;好打不平,栖其城楼,人呼之为“滥龙”。时有富户姓张,因买地方,卖主滋痞屡讼两年,滥龙不依,逼住搬家,陪他角孽,卖主畏惧而去。张感其情,踩田土修房屋,命王来住,又出牛工帮他耕种,不要租息。张家之事,滥龙亦竭力帮忙,遂为莫逆之交。
那年张、王各生一子,同月同日,读书同窗,情如手足,十分相得。张子名瑛,心性聪明,却不好学。王子名莹,性情迂鲁,极肯发愤。后瑛父死,罢读,王莹次年入泮,张瑛帮他讲亲治酒,事事周到,又团一馆,王莹口极迟钝,不善开导,少人尊崇。张瑛年年周济不厌,后中五十八名举人。张瑛想他短才,进不得京,与王商量捐一闲职,免得劳心,王莹喜允。张进省与他调办,指捐汉中凤县右堂,花了千多银子,方得文凭转来。诸事办妥,才请王莹上任,与他饯行。此时两家妻俱有孕,王莹曰:“我二人同庚同学,今内人同有身孕,弟意欲生男为兄弟,女为姊妹,一男一女则为夫妻,但不知兄意如何?”张瑛曰:“如此甚好,谨如命。”王到任上,其妻生了一子,但是瘫的,王莹得极紧,命人到张家报喜,如女即便取庚。张妻果生一女,知王生男,命族子张德长到任贺喜,看了女婿方才出庚。德长到任,王莹把他极意款待,又托他为媒,说子见不得生人,临行又打发银子。德长受贿,便说女婿秀丽,张即开庚送去。
这王莹做官不讲别事,只贪银钱,无利不搜,又不避身子,累被告发。他与上司送些银子,反把他调为县,做十余年,积得万多银子。他子到十七八岁,如七八岁样,起坐行动要人拉抱,极其呆蠢。后王因卖命案被人告脱,怕回双流,在祟庆州买了百亩良田,安家落业。请张德长送期,德长方知是个瘫子,大惊曰:“他女岂肯便嫁?”王莹再三求他遮盖,若得他女过门,不得忘恩,又许百两银子,德长想银,把期送去。
再说张女名素贞,容貌秀美,自幼读书,字画皆精,夫妇爱如珠宝。见王家送期,他妻罗氏曰:“二家结亲,从未见过女婿,倘有残疾,不把女儿害了?不如借拜贺为名,看下女婿,我才放心。”张瑛思之有理,遂办礼物去到王家。王莹把子紧藏,假说任上放账去了。张瑛归告妻,妻曰:“此事可疑,不如改期。”瑛曰:“我有道理,官家行亲迎礼,我要他亲迎就是。”遂写信送去。
王莹一见大惊,想:“不允得来,我又做过官。”朝日忧虑,无计可施。他有雇工与胡培德同里,荐他去缝过礼衣服,王莹见培德一表人材,规矩恭敬,想着自己儿子是个怪物,“我做官人反不及一穷汉”,好不忧气。一日,问曰:“胡师,你做了那些好事,得个这样好子弟?”胡曰:“我们穷人做啥好事?”王莹曰:“你仔细想下,定有好处。”胡曰:“我想平生别无好处,惟有不贪邪淫。见人妇女当六亲,再不谈闺道阃。但是银钱过硬,一文必要还人。些微小物不相争,有无听天安命。”王莹曰:“不错,不错,该得好儿。”胡曰:“那个瘫子是不是老爷的儿?”王曰:“怎么不是。”胡曰:“老爷又做了那些好事?”王曰:“说我呀,论我平生好处,极有肚量口材。一天到黑要五台,大称酒囊饭袋。居官德政不少,惟有受贿爱财。明中送了暗中来,那管结冤欠债。”胡笑曰:“更加不错。”
衣将缝完,培德因母诞辞主欲归,王莹再三挽留,胡二便说缝完才走。培德曰:“母诞之日为子都不拜祝,孝在那里?父母养儿何用?”执意走了。王谓胡曰:“你儿既有品貌,又有孝心,真真难得。”胡曰:“我儿幼小拾金不昧,长大品正行端,跟老爷讲倒也罢了。”王曰:“这样说来乃是顶天立地男子,我有一事请他帮忙。”胡问何事,王曰:“我媳姓张,他家富足,要行亲迎礼,我儿若去,不惟接不到人,还要打脱亲事,欲请你儿替我亲迎。”胡曰:“婚姻大事,岂可假替?”王曰:“是我请你,就是假替,你也无过。”又与银子一封,曰:“以此相聘,万望帮忙。”胡曰:“倘若泄漏,连累我儿,使不得!”王曰:“一去即回,何得泄漏?”胡二见银难舍,应允回家,告知其子。培德曰:“爹爹怎允此败名丧德的事?怕不怕有过?”父曰:“又非是我与他生意,他苦苦相求,有啥过?”培德曰:“那都使得?声名要紧!”父曰:“我已应承,银也拿了,你若不去叫我如何回他?况又把银子打脱,你的孝在那里?”说得培德无言可答。
那日,逼住培德,亲身送去。王莹大喜,又嘱媒人用心经理,拿些绸缎衣服与培德换了,穿靴戴顶,坐在官轿,俨然一王孙公子也。鼓乐旗伞拥到张家,岳父母大喜,如获至宝,十分尊敬。那知半夜下雨,次日一天不止,培德心惊胆战。罗氏谓夫曰:“看就佳期被雨阻隔,不如就在我家成亲,免误良辰。”宾客皆言甚好。张瑛命人收拾洞房,高点银缸,请新郎交拜。培德听得骇得口呆目痴,宾客那由分说,拉的拉,抱的抱,拥至中堂。张瑛见婿推委,因曰:“儿婿一样,你家我家都完配得的,何必谦虚?”一手拉去。请出新人,新人下跪,培德不知不觉也把双滕软下去了。把堂拜毕,唯有媒人急得无法,暗地喊天。
是夜,宾客送进洞房,催夫妇饮了合巹杯方出。培德坐在椅上,犹如木偶。新人把门关了,培德坐正,启眼一看,见新人容颜秀美,体态鲜妍,衣服华丽,金莲瘦尖;又看洞房之中红红绿绿,金玉器皿,光辉夺目,不觉羡慕,淫心陡起,想:“我今生何故遇此奇缘?洞房快乐,天上神仙!”转念又想:“老师说‘暗室欺心,神目如电,惟有邪淫最不可犯’;又道‘女子守贞,男子守义,坏人名节,要堕阿鼻’,还须要牢锁心猿,稳拴意马。”于是危坐椅上,闭目不视。素贞见夫不张,只得脱衣先睡。夜长天冷,培德五更无法,叹天公之陷人而已。黎明慌忙出外,媒曰:“你做的好事,这还要得!”培德曰:“不要乱说,并无孬事。”媒曰:“此话谁信?”培德曰:“并未欺心,可对鬼神;若有亏欠,雷火焚身!”媒人方才放心。
次日,雨仍不止。夜间仆妇来接,说不得也要去。素贞心想:“昨夜丈夫必怪我先睡,所以不来,须要等着。”二人坐至半夜,素贞时常咳嗽,起身,或倒床上,或起坐陪。培德见了欲火难禁,心想:“宁在花下死,做鬼也甘心!”方欲起身,忽又想道:“万恶淫为首,报应世严森。既站女子节,又丧自己名。犹如早借账,晚来要还清。好好好,我不淫人妇,谁把我妻淫?话虽如此,却怎么才拴得心倒?必要想着上有青天神灵,中有鉴察功曹,下有三尸魂魄,又有灵祖大帝在我头上,我去犯淫,难免一鞭。”如此想着,欲念全消。
三日,雨虽稍住,泥稀路滥,抬夫不走。素贞又想:“夫亦不睡,未必怪我莫有喊他?哦,是了,他在我家,我主他客,应宜我去候他。”主意定了,见培德进来,起身迎接,倒杯香茶奉他:“快请茶。”培德只得接下。素贞又曰:“爹妈近日可好?”培德半晌答:“好。”素贞曰:“官人须要早睡,独坐夜长,易受寒冷。”培德听了,心乱意狂,那怕报应,即答曰:“姑娘先睡,随后就来。”素贞便睡。培德将衣脱了,方要上床,又想道:“此事非儿戏,定要结死冤。此时不知假,把我当心肝。日后知诈冒,含羞必入泉。欢娱只一刻,骂名遗万年。那时来索命,我往何处钻?但处此境界,明在天堂,实是地狱,叫我如何挨过今夜?”又想:“柳下坐怀不乱,窦仪拒绝金精。他都忍耐得过,未必我就不能?人要慎始全终,方不辜负为人。”想到此处,心如冰冷。素贞见夫不去,又喊曰:“你那们还不来呢?”培德不应。素贞火起,想道:“这人才大势,我百般将就,他话都不答,今在我家如此嫌贱,去到他家怎过日子?”越想越火冒,不觉睡去。梦一老姆,素贞问是何人,老姆曰:“姻缘圣母也。”素贞正在造火,问曰:“我这姻缘是啥来由?”老姆曰:“三魂渺渺入迷途,犹如白玉未曾污。吾今指尔姻缘错,得遇还金便是夫。”
素贞忽然惊醒,见天明夫出,起看已晴,今日必过王门,对镜妆束,想梦奇怪,又见自己美容,不觉凄然泪下。值母进房,惊曰:“这是儿的喜事,为何哭泣?”素贞不答,哭声转高。母曰:“为娘把你当作珠宝,弹都未弹一下,平常点泪未滴,今日到底为啥?”素贞不讲,其母再三盘问,素贞乃带泪说道:
素贞女哭得来泪如雨堕,自嗟怨自失悔红颜命薄。
“儿是千金贵体,有啥命薄?”
二爹妈生兄妹刚刚两个,待女儿如珠宝生长绣阁。
《列女传》与《内则》儿曾读过,凡三从与四德一一记着。
“这是女子之道,少不得的。”
枉自妈教女儿用心太过,不知儿到后来怎样煞搁!
“为娘办有千金嫁奁,怎么还不得过吗?”
枉自妈办嫁奁太把钱破,费几千使几万又待如何?
“王相公一品人材,定是朝中贵客,那些还玷辱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