跻春台 - 第 30 页/共 57 页

愿陪你到阴司对审功过,我定要送你在阿鼻地狱!   再不然我与你一阵炮火,定将你这霉鬼零刀碎割!   你若是知事的真心悔过,使母亲病全愈身体康乐。   我还是不见究留你位座,且看你背时鬼造化如何。   说毕,念恨归寝,梦见一人衣服褴褛,骨瘦如柴,向王囚面前作揖告罪,说道:   一见主人心带愧,低下头来泪双垂。   因我在生把时背,万贯家财化成灰。   穷了便把良心昧,伤天害理胡乱为。   总想戳事去弄鬼,好图饮食把口肥。   谁知越搞越不对,饥饿难堪把命追。   冥王大怒来治罪,抛上刀山坐铁围。   罪满放出为介类,打在河内变乌龟。   公瞒捉我把命废,冤魂不昧把他随。   害他背时如霉鬼,他又送我把你陪。   蒙你接我到家内,好酒好莱来恭维。   因我作恶坏脾胃,做事处处把心亏。   总想使人把时背,总想弄人去痾堆。   今闻教训好失悔,方知从前做事非。   善人我都来倒对,真真枉把鬼皮背。   从今愿把你护卫,多立功德把罪陪。   主母原是医不对,把药吃错致病危。   明日我去把医会,与你请来把脉推。   包你一付病就退,不消再去请二回。   还望主人赦前罪,后来定要夺高魁。   王囚醒来,想梦奇异,口口称怪。   次早,忽来一人,乃是不远一个背时先生。囚问何来,先生曰:“今早有人在喊,说尊驾要请看病,因此造府。”王囚大惊,出问家人,都说未请,心知有异。命看母病,果然一剂病松,数剂痊愈。复梦鬼说,明年米贵,宜多屯些。王囚周万银子各处屯谷。次年天干,饥饿者众,王囚将谷发粜,以济贫困,只收本钱,救活甚多。过后又梦鬼说不久洋烟必涨,快多屯些,不可早卖。囚又将银买烟,方才买齐,烟价陡涨。王囚想卖,不复梦鬼,直涨至三倍,方梦鬼说烟卖得了。囚见背时鬼忽然穿靴戴顶,体胖面白,大异从前,因问曰:“你如今发了迹吗?”鬼曰:“因你积谷发粜,功德浩大,名注贵籍,以我开端,亦有微功,上帝封为你家镇宅神。我们阴人为善则饱而肥,作恶则饿而瘦,以故如此。你何不捐监下场,好中高魁?”囚曰:“我虽读书,未曾做文,怎下得场咧?”鬼曰:“你备卷到文昌宫去,请帝君代作可也。”囚曰:“文有人做,我无功名,如何去得?”鬼曰:“跟你说拿百多银子捐个京监,包你定中。”王囚卖烟顺便捐监,心想梦寐无凭,不以为意。那知夜夜催逼,只得备卷,至文昌宫对神祝道:“弟子下场,不会文章。恳祈帝君,与生帮忙。把文启记,齐倩三场。录遗在内,弟子沾光。若登金榜,没世不忘。”祝毕,放卷神座而去。   且说文昌宫侧有一穷秀才,功夫极好,因无品德,少人尊学,在此庙教训蒙童。闻囚祝词,心想:“天地间那有这样痴人?想功名想出怪了!”寻卷大笑,戏拟三场及收录之题,把文做起,誊真放在原处。王囚得文大喜,下场入帏,果符其题,遂中亚魁。穷秀才对王囚说:“文是我做的。”囚谢银百两。穷秀才在外场言说,囚是个母举人。王囚大怒,发愤攻苦。鬼曰:“不必读书,快去会试,可交白卷。”囚曰:“交白卷岂不被人耻笑?”鬼曰:“你莫管他,快些进京。”王囚遂去会试,果然交了白卷。这收卷官乃才高而为西僚者,见题技痒,默成三艺,得了白卷,心中大喜,誊而荐之,囚遂会进。   及至殿试,囚惧不欲去。鬼曰:“你快去,到石狮子上作文,必有人扶助。”囚进场去,见石狮腰平,将笔砚放下。又来一人,欲在上面作文,王囚不肯,其人只得到石狮足上去做。戳记官来把戳盖了,顺以片纸夹卷。囚见是文稿,照此誊录,得殿探花。那知石狮上原是首相女婿,想中状元,买通关节,约送文于狮上,因被王囚得去。   首相以囚夺婿功名,心中忿怒,每思陷害。忽浙江象山贼寇交通海贼,合兵破了宁波,势甚猖獗,告急本章一日三上。首相以王囚无才,欲假手于贼,送他性命,保奏为帅。圣旨下来,王囚骇得哭泣无主。鬼曰:“不要害怕,只管前去,有我保驾。”王囚带兵至湖州,与贼相遇,不敢出战。城头领大队逼来,如泰山压下一般。王囚退得原寨而走,贼头赶来,部下四散,只剩得王囚一人。看看近身,王囚向贼告哀曰:“我王囚被人陷害,带兵平贼,非出本意,何必逼我太甚?”城头曰:“既是王囚,不必害怕,有话商量。”囚问贼名,贼头曰:“我是曹占魁,向年承你厚赠,到边投军,出守象山,因岑帅刻减军粮,众人鼓噪把他杀了,立我为主,因而造反。久欲报德,不意在此相逢。且问贤弟如何又带兵到此?”王囚把遇背时鬼得榜名及为帅之由告知,且曰:“哥哥何以救我?”占魁曰:“我等造反非出本心,欲待招安,与国出力。兄弟若能奏知圣上,赦罪招安,我即反戈剿贼,岂不一举两得,大家有功?”王囚喜允,即商量如此如此,海贼可灭,遂各回营。夜半,王囚领兵劫营,占魁在内发作,内外夹攻,海贼大败,追至巢穴,擒获巨魁,沿海悉平。   王囚具折奏捷,天子大喜,封曹占魁为归义侯,王因为定海侯。回京复命,引曹见驾,天子赐宴,问曰:“卿何以囚名?”王囚奏曰:“是臣先父所取,不欲与人相同,乃囚心之法,警戒之意也。”天子曰:“此名极好。”遂赐号赦之,命占魁出守宁波,王囚为省藩台,二人谢恩。王囚与母请旌表诰封,告假还乡,祭祖宴客。是夜,梦背时鬼告辞曰:“我因保你有功,上帝封我为宁波府城隍,今上任去了。”囚醒,念其保护之恩,安位祀之,然后上任。王囚为官清正,后升巡抚,母活九十余岁而卒。四子俱为显宦。   观此可知,人鬼同情,阴阳一理。俱要忍气吃亏,改恶从善,方能去祸呈样。不然,你看陈大汉、王德厚皆以好气而死,胡二痞、孙公瞒皆以不吃亏而败。惟有蘅香善于教子,故得福寿以终身;王囚善于吃亏,故遇鬼神而得贵;曹占魁去邪归正,是以封侯;背时鬼改恶为善,是以成神。世人欲忍气吃亏,盍弗以王因为法焉! 卷三 利集   阴阳帽   孝可通天达地,又能求贵求名。鬼神赐帽立功勋,贼寇闻风逃遁。   江西南昌府丰城县北路黄连垭赵德辉之子宗儒,小名珠珠儿,孝性天成,六岁母亡,多得六旬祖母汪氏抚养,佃田耕种,只有押租钱五十串。德辉为人奸诈,且多隐恶,因衣食不足,想方拉骗做事,更加欺心,而家中越加紧促,朝日愁闷。一日,有人送《劝世文》一本,乃《三圣经》直讲。德辉一看醒悟,想:“我平生行为多欺天害理之事,谅必罪大,所以越搞越穷,若不改悔,只怕要耍脱人皮。”于是立誓痛改前非,真心行善,凡篇中所言不要钱的好事,如立口德、存善心、排难解纷、救蚁放生、培补古墓、修砌路途,无不勇力为之。数年家有余剩,德辉甚喜,为善之心益坚。但此地多盗,见他兴发,时时来偷,德辉防之甚密。一夜贼盗正在剪篱,德辉轻轻起来,走至贼后,大喊一声,贼骇得乱跑,德辉赶近打倒一个,用力饱打,见贼不动方回。从此与盗成仇,夜夜打搅,庄家菜出来即失。德辉夜夜不睡,内外防捕,杀伤一贼,方才安静。   时逢四月,请个日工在扯麦杆,土外是条大路,忽来一乘轿子,挂膀垂帘,外露绣鞋,后随少年背包□伞。抬夫放轿,向少年要钱。少年曰:“抬拢才有。”轿夫说:“已抬拢了。”少年曰:“我原说抬至黄连垭,怎么放此?”轿夫曰:“这里就是黄连垭。”少年曰:“黄连垭有街市。”轿夫曰:“那是黄连坝,离此还有十多里。”少年曰:“既然如此,添你点钱,请你抬到黄连坝去。”轿夫曰:“我要回去,另请人抬。”少年曰:“多添点钱抬去何妨?”轿夫曰:“多要四百钱。”少年曰:“十里路要四百钱,也无此理。”轿夫曰:“我们饿了,不爱抬得,何必多讲!”少年大怒,解包下钱二百,轿夫拿起便去。赵德辉想:“这人才心厚,怎么三里路就要四百钱?多少添点也抬得了。”少年忽对他曰:“你这位大爷,小子远方人,室人探亲,从此路过,错说黄连垭,轿夫我不抬,请大爷行个方便,帮我抬去,开你百钱。”德辉曰:“我不得空,客官另请。”少年曰:“小子人地两生,无处可请,再添四十文就是。”那日工心想:“只三里路怎得不抬?”便曰:“再添八十文,帮你抬去。”少年添钱六十讲成。   二人抬起,将欲进场,少年曰:“我腹痛大解去了,你抬到文和店,等下就来。”二人抬至店中,许久不来。店主问那里来的,德辉告知其故。又等一阵,还不见来,出场看又无人。店主曰:“你问这妇人就明白了。”德辉问曰:“客官娘子,你办不办菜?”问几声不见答话。店主娘曰:“定是睡着了,待我去看。”将帘揭开一看,一个坐斗。店主拉起忙问:“啥事?”已不能言,手指轿内。店主揭帘看,才是死人,莫得头首,大声吵曰:“赵德辉!你在那里抬个死人拿来害我?”即告知客长,拿链锁起,寄在轿杆上。德辉骇得浑身打战,无言可辩。   店主请保甲客长,叫德辉抬进县去禀官。官验并无血迹,头是死后割去,复验周身。系犯淫见杀。叫保甲客长来问,俱说是赵德辉抬来的。官问德辉曰:“你为甚抬个无头尸放人店中,是何情弊?今见本县,还不从直诉来!”赵德辉战战兢兢,叩头诉道:   大老爷在上容告禀,听小民从头说分明。   民生来处的是困境,黄连垭佃人田地耕。   家贫寒守已安本分,行方便苦口来劝人。   四月间乡村活路紧,请日工上坡把土停。   大路边忽来轿一乘,有少年背包一路行。   那轿夫放桥把钱问,抬此处先前已说明。   他无奈才将民等请,说室人到此来探亲。   他情愿出钱二百整,民伙计一口便认承。   民抬起将欲把场进,少年说腹痛寻厕登。   叫民在文和店内等,等一阵全不见来临。   民出场四望无踪影,回店喊轿内不应声。   店主娘揭帘看动静,才知道抬的是死人。   投客保把民来锁定,要民等抬起到丰城。   民大意未问他名姓,并未问家住在何村。   不知他与谁结仇恨,不知他是个啥心情。   拿死人割去了首领,藏轿内把民来倒腾。   望青天施一番恻隐,放小民回家去奉亲。   官问保甲:“赵德辉之言实否?”保甲禀说:“听闻是那人请他抬的。”官问:“黄连垭隔场好远?”保甲曰:“共有三里。”官曰:“三里如何要二百钱?”保甲曰:“村夫只爱便宜,那知利害。”官回衙复问,亦是原供。官想:“若是他杀的,就不抬在市镇来了。但这案既是杀人,为何弄人抬至场街?既至场街,定要禀究,既是要本县究治,为甚又割头首,是啥情弊?”想了半晌,曰:“这人虽非尔杀,却是尔抬来的,权且守法,候捉着凶手,方能脱甲。”将二人丢卡,店主押店,其余回去。   二人进卡,老犯与他上个痰盒子。保甲伶他无辜,前去说好十二串钱和卡,将钱应承,方才松刑,回家放信。其母闻子遭冤,朝夕流泪,今听此言,卖尽谷粱,把钱办好,同孙进城。到卡与禁子说明,放他进去,老犯因他办钱太迟,将他坐在便桶。汪氏看见,喊声:“儿呀!”即气倒在地。德辉与儿子同声叫喊,方才苏醒,曰:“呀,儿呀!痛杀我也!”   一见我儿这形相,不由为娘痛断肠。   不知谁把良心丧,无头尸身轿内藏。   我儿不知上了当,一直抬起进街坊。   客保将儿来锁上,拉儿抬尸到公堂。   太爷全不替儿想,竟将我儿丢禁墙。   娘闻此言魂魄丧,赶紧办钱来团仓。   呀,儿呀!   可怜你偌大铁绳锁颈项,周身全然莫衣裳。   撩脚还把手肘上,拴在便桶受肮脏。   呀,儿呀!   两日不见变了像,一身浮肿面皮黄。   两眼红丝无光亮,遍体斑点是何疮?   “妈呀,是臭虫咬起的。”   呀!   初进来莫床帐,湿尽泥浆,   我儿如何把身放?睡觉不怕受寒凉?   “妈呀,还,最可怜者,把儿弄得坐不能坐,站不能站,伸不得腰,弓不得背,那才老大!”   呀,儿呀儿!   可怜娘一尺五寸把你养,万般辛苦都备尝。   重话一句都未讲,犹如掌上一明珰。   何曾受过这苦况?目睹形容心惨伤!   儿呀!   可怜娘目今七十将要上,牙齿摇摇发苍苍。   倘儿冤深难释放,你娘身后靠何方?   孙儿十二孩提样,出林笋子未成行。   家屋贫寒还拉账,就不饿死也冻亡。   生前既无人奉养,死后何人送山岗?   儿呀!   千万苦情难尽讲,一言一字泪汪汪。   望儿不饱望又望,难舍姣儿喊穹苍!   “妈呀,你莫忧气,若得凶手,就莫事了。”   但愿神恩从天降,拨开云雾见日光。   母子哭得难分难舍,禁子喊道:“你们不要啼哭!把钱交了,早些回去!”汪氏交钱,禁子催逼出卡。   且说赵德辉请那日工,也有老母妻女,膝下无儿,来到赵家朝夕吵闹,问他要吃要穿,发虿放泼,横不依理,忧得汪氏喊天叫地。无可奈何,命珠珠儿去告德辉打啥主意。德辉心想:“他原是我请的,况又比我更穷,卖力盘家,今陷他在卡中,他家怎能过活?不如我一人背案,求官放他,我也对得天地鬼神过了。”于是请人做呈投递。官提二人问曰:“你说工人卖力盘家,你愿一人背案,是真情么?”德辉曰:“此是民心甘情愿,求大老爷放他回去。”官即将工人开释,德辉依然收卡。   再说赵家自德辉去后,家中无人,盗贼不离,把衣服米粮、器具什物,偷得罄尽,庄稼出来半点不留,遂致断顿。汪氏无法可治,只得退佃,领些押租来用,竟把两眼气瞎,医不能愈。谁知德辉又染牢瘟,十分危急,带找叫子来看,正是:   冤中遇难,一跌三战。   家少清吉,人不平安。   珠珠儿闻信领些钱与祖母办点柴米;来至卡中,见父睡在仓上,两眼紧闭,气息恹恹,喊了半晌,方才撑眼,说道:“呀,你也来了。”眼泪双流,许久才说出话来:   见姣儿不由父柔肠寸断,我的儿上前来父有话言。   该因是儿的父时乖运蹇,才遇着无头案身坐禁监。   进卡来受过了千磨万难,每日里想苦情珠泪不干。   只说是遭冤枉老天照看,须念我无辜人身体平安。   谁知道陡然间得下病患,朝夕里闷寂寂又烧又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