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马春秋 - 第 4 页/共 7 页
却说孙膑,独坐银安殿,看见府中火起,上下通红,眼中含泪,连忙板鞍上骑,口中念动避火诀,一道金光,起在空中,回归天台古洞。不言火遁走了孙膑,且说值日揭谛,见南郡王府火起,第一位入火中装做孙膑,笫二位装作青牛,第三位装作府中人等,第四位装作十五家门徒。那四位神祗装作各项人等,在万火之中大声喊叫,哭声振天,牛鸣犬吠,乱作一片。就有报事的宫官,将人喊牛鸣合府人等俱被火烧的光景,忙到五凤楼上奏闻。闵王大喜道:“烧得好,果是梓童的妙计,斩草除根,把他十五个门徒都烧死在里头了。”邹妃笑道:“烧死了刖夫,永无后患。斟酒过来,臣妾与吾主贺喜。”宫人把酒斟上,邹妃接转,双手高举,送与闵王一饮而尽。闵王也斟上一杯,回敬邹妃。彼此应酬,一面观火,一面乐饮不提。
且说火神站在空中,施放火龙火鸦,火烧南郡王府。闵王举目遥观,见四面火势通红,欢喜无尽。那火神闪圣目观看,见闵王君妃饮酒取乐,心中大怒,发乍冲冠,大骂无道昏君,听信奸妃之言,火烧王府,毒害真人,还在那楼中赤身饮酒取乐,情理难容,若不与他报应,只道圣神无知。随即拘动火鸦,用劈火剑向西北上一指,那火鸦展翅腾空,竟扑五凤楼而来。闵王与邹妃正饮酒取乐时,忽见有十多个火球,风滚滚焰腾腾,竟扑五凤搂而来,吓得魂惊千里,说声“不好,火到了。”丢下酒杯,取衣穿好,宫官忙保着下楼,连忙扳鞍上马,邹妃不及上舆,宫人扶着,步行回昭阳寝宫避火。此言不讲,且说火神惊退了闵王,神祗好善,无故不敢毁物,顷刻烟消火灭。五凤楼未有烧损。
却说元帅苏代,正观看兵书,深夜尚未归寝。忽见巡军飞报:“南郡王府失火。”吓得面目更色,出离帅府,望见满天火焰通红,传令军兵,快快前去救火。那齐东正在那里监督巡察,只听见西南上人喊马嘶,就知道救火的人来了。忙传令大小二军,准备绳索,但有救火的人到来,来一个绑一个,来两个绑一双,不论皇亲国戚,奉旨拿人,谁敢抗违。众三军遵令,个个磨拳擦掌,准备拿人。那苏元帅望见王府火势凶猛,率领军兵,蜂拥而来。相离王府不远,家将禀道:“南郡王府前后左右,明盔亮甲,俱有军兵把守,拦住去路,不敢不报,乞令定夺。”苏代闻言,心中疑惑问道:“莫非是救火的官兵?”家将道:“不似救火的官兵。若是救火的该有火钩水桶之物,这些人都是弓上弦,刀上鞘,手拿绳索,到象上阵拿人的一般,那里是救火。”苏代道:“有多少人马?”家将道:“挨挨挤挤,吵吵闹闹,五个一排,十个一队,火光之下看来有四五千之多。”苏代道:“这又奇了,若论五营四哨,六门三关,都城内外大小禁军俱服我管辖,我又无传令救火,这些人是那里而来的?”苏代踌度一会,吩咐众家将:“都跟我来。”齐东看见一班救火的人到来,他也不知是元帅苏代,率领御林军挡住去路,大喝道:“甚么人胆大包大,擅敢前来救火。王法无情,快与我拿下。”苏代闻言大惊:“怎么王法禁人救火的。”催马上前,大怒道:“那一个奸党擅发胡言,不准人救火,拦住去路?”齐东催马向前,看了一看,叹气道:“罢了,若是别人我也不怕,他乃是京城内外总督兵马的大元帅,执掌兵权,怎敢拿他。”只得满脸陪笑道:“苏元帅为何到此?”苏代道:“特来救火。”齐东笑道:“元帅此来差矣,这火是救不得的。”苏代道:“怎么救不得?”齐东道:“苏元帅知道这火从那里来的?”苏代道:“一定是王府内火烛不谨慎。”齐东道:“不干王府之事,也不是天火降灾,乃是当今恼恨,钦令特差老夫前来放火烧这南郡王府,要害南郡王。但有救火的到来,即便拿送御前问罪。元帅你想想,当今圣旨,谁敢不遵,我劝你各自回去,勿在此惹祸伤身。”苏代闻言大怒道:“都是你这班奸佞之徒,从中怂恿。我且问你,放火杀人,当得何罪?”齐东怒气冲冲道:“啊唷,好苏代,我到好意劝你,你敢违背圣旨,毁骂大臣。我同你到殿上去讲。”
苏代道;“好奸党,满口都是胡言,几时见救火的人犯罪,那有钦差放火之理。且来我与你面君去,谁是谁非自然明白。”二人争论未完,忽巡军来报:“五凤楼失火,快去救获。”苏代闻言,吓得面目更色,手指齐东道;“我且不与你理论,我们教火要紧。”说罢,带领军兵,勒马如飞而去。那齐东闻听五凤搂失火,苏代去救,心中懊恼:“可恨这匹夫,当众辱骂于我,定要与他计较一场。”传令御林军,南郡王府已经烧毁,就此回朝。走至五凤楼,全然如故,并无伤损。暗想道:“这又是苏代的诡计,谎报天灾。一不做二不休,定要和他见一个高下。”随即进了朝堂,至寝宫见驾。闵王与邹妃正在昭阳宫饮酒,宫官来报;“学士齐东候旨。”闵王传旨:“宣来。”宫官领旨,引齐东入宫,俯伏见驾。闵王开言道:“先生行事如何?”齐东奏道:“微臣奉旨,将南郡府烧得片纸无存,俱成灰烬,特来缴旨。”闵王道:“难为先生效力实心,自有重赏。只是孤与娘娘在五凤搂观火,有探听的宫人来报,称说南郡府中_,听闻孙膑与十五个门徒合府人等一个个叫苦连天,哀叫不绝,连他的盘角青牛亦烧得连声大叫,孤听得欢喜之极。正同御妻饮酒取乐,忽然间有一个火球,竟扑五凤楼而来。只道是天火,惟恐闪躲不及,连忙下楼,把娘娘的腿也烧着了,正在喘息未定。如今先生进宫,未知五凤楼烧得如何?”
齐东道:“托吾主的洪福,五凤楼并无烧毁。”闵王道:“虽未曾烧毁,被他惊恐,足以够了。”齐东道:“这火是那里来的?”闵王道:“孤也不明,先生你知道此火那里来的?”齐东道:“若论此火,也不是天火,也不是南郡府飞来的火,乃是苏代放的火。”闵王道:“先生怎么说是苏代放的火。”齐东奏道:“吾主在上,这苏代恃的兵权在手,向有此歹心,今日因微臣放火烧了南郡王府,将孙膑烧死,他与孙膑是郎舅之亲,至亲关切,领兵前来,口称救火。岂知他反往五凤楼放火。此事众兵可证,人所共知,乞吾主参详。”闵王道:“原来是苏代放的火,这么胆大欺心,明日早朝,定当正法,以儆不臣。”说话之间,天交五鼓,景阳钟响,闵王驾设早朝,按下不提。
且说袁达、李牧等,共一十五个门徒,天明早起,齐到南郡王府门,只见王府变做了颓垣残壁,五间大殿改为瓦砾场,俱各大惊失色,不知是何原故。李牧道:“王府失火,片瓦无存,不知师父何处去了?”独狐陈道:“昨日将府中大小男女赶出府门,物件尽行星散,大约师父知有火灾,故此预先做安排了。”袁达道:“众位不必乱猜,昨日师傅连我亦赶出府门,不准在他跟前伺候,付交柬贴一联,若我等今辰齐集府门,方准开看。我何不取出来一见,就知明白了。”李牧道:“说得有理,快些取了出来。”袁达随在怀中取出柬帖,展开众人齐观。只见上写着:“当今欲害贫道,放火烧毁王府,你等速往截龙山,屯兵待用,守候太子中兴,不得妄动,有违天意,切嘱切嘱。”袁达看罢,怒气冲冠,火叫道:“我师父忠心为国,功盖天下。昏君无义,放火谋害大臣,心实不服。”
言罢提鞭上马,李牧忙拦住道:“大哥哪里去?”袁达道:“我去与那昏君算帐。”李牧道:“使不得,你没见师父的柬帖么,他教我们速往截龙山,候太子中兴,不许妄动。你若是这般粗鲁,不但违背师言,反落个臭名于后世。”李牧正然苦苦相劝,忽听得銮铃响亮,回头一看,见是三位王爷,飞马而来。李牧道:“大哥莫要性急,这不是三家王子来了么。”袁达道:“来得正好。”说话之间,田文、田忌、田单已到跟前,袁达怪嚷,忙叫:“众位王爷往那里去?”三家王子勒马看见了一十五家门徒,孟尝君当先说道;“好,众位将军在此,可知到这火是怎么起的?”袁达道:“这问他怎的。这火是昏君放的。”田忌道:“开国侯又来胡说了,怎见得是昏君放的?”袁达遂将师父的柬帖取了出来道:“这不是我师父临行留下的柬帖么。”三位王爷接来一看,只吓得魂惊千里,低头纳闷。袁达道:“贤王不必沉吟,我们要反了。”三家王爷着了急道:“开国侯不必性急,南郡王可有甚么遗物与我们否?”袁达道:“有一柬帖。”田单道:“在那里,快快取来。”袁达忙在怀中取出,递与孟尝君:“这不是我师父的柬帖么。”
三位王爷接在手中,共同观看。未曾拆开封皮,上有几个大字写得明白:“此帖进朝遇急方可开看。”田忌道:“且未可拆看,我们一齐进期见驾。”众好汉道;“末将等陪王爷进朝。”田文道:“虽则昏君无道,当遵师命。南郡王遗言,不可粗鲁。”袁达道:“也看这昏君怎样行事。”说毕,三位王爷勒马前行,十五位门徒随后,齐进午门。正遇闵王早朝,文武百官分班左右,传旨宣苏元帅见驾,苏代望上朝参。闵王一见,龙心大怒,一声大喝:“好奸党,孤家待你自不簿,怎敢胆大欺心,火烧五凤楼,暗害孤家,有反叛之心。驾上官,把奸贼绑出午门,枭首示众。”旨意一下、驾上官一拥齐来。吓得苏代魂不附体,往前膝行两步,口尊圣主:“钢刀虽利不斩无罪之人。微臣并无过恶,吾主为何震怒处斩,微臣虽死,也不瞑目。”闵王道:“好奸贼,你放火烧五凤楼,怎么还说无罪。”苏代叩头道:“容臣分剖一言,死而无怨。只因昨晚三更,南郡王府火起,臣率家丁往救,正遇齐东在此放火,称说是奉旨钦差,臣心不甘,与他争论一番,这是有的。不想闻报五凤楼起火,臣急急赶到救火,何曾有甚么歹心,恳乞吾主细细参详。”闵王怒气稍平,手指苏代道:“你说五凤楼之火不是你放的,为甚么半夜三更到南郡王府呢?这是你多事了。死罪饶了,活罪难饶!驾上官,将这奸臣扯去衣冠,赶出午门,永不叙用。”苏代出了朝门,怒气冲冲,回到本府,收拾行李家眷,上河南洛阳太平庄,隐姓埋名。这话不表。
单讲三位王爷,来至朝门,听见将苏代贬了,由不得怒气冲冲,七窍生烟,暗骂昏君无道,无辜贬了有功之臣,如此昏庸,谅来江山难保。那全山众好汉,看见苏元帅削职出朝,一个个无名火起,大骂昏君昨晚放火暗害南郡王,今日又贬苏元帅,待我们入朝与昏君讲个明白,言罢一拥齐来,同入朝门。一声大喝,不亚半空中打个焦雷。袁达当先往内就止,众豪杰紧紧跟随,三位王子着忙道:“开国侯使不得。”袁达道:“有甚么使不得呢,到如今有甚么王法,我上殿去与昏君讲一讲。”三位主子那里拦挡得住,已经将到阶前,闵王道;“甚么人在朝门喧哗?”黄门官奏道:“是开国侯、护国侯、定国侯并十二指挥。”闵王闻言,吃一大惊道:“昨晚火烧南郡王府,把十五家门徒烧死了,怎么还有这班人,他来者不善,定为孙膑报仇来了。待我看是那个为首?”只见袁达,虎步在先,势甚凶恶,心下暗道:“不好了,头一个就是最难缠的,孤且避避他。”想罢,连忙离座,也不顾文武百官,袍袖一展,退回后宫。这袁达来至白玉阶前,丹墀之上,雄纠纠气昂昂,看见珠帘高卷,驾转昭阳去了。袁达同众门徒声如巨雷,大叫道:“好昏君,怎么就避进去了。”三位王子同两班文武齐拥上来道;“众位将军,这是国法所在,为何这等粗鲁,有失朝仪。”袁达道;“甚么朝仪,谁是他的臣子,君不正臣逃外国,父不正子往他乡,这昏君作事不正,杀妻逐子,宠佞害忠,贪恋酒色,那管百姓倒悬,难为一国之主,有甚王法,****朝仪。你既然躲了进去,我们大家散了罢,保甚么驾,尽甚么忠。”说罢,招呼李牧、独孤陈并十二指挥,反出朝门,跨上雕鞍,出离临淄,往截龙山屯兵,按下不提。
且说三位王爷,看见全山众将反出朝门,吓得目瞪口呆,心中恼极,田文道;“主上昏庸,朝纲大乱,成何体统。我与二位王兄,尽忠苦谏,方是亲亲之道。”田忌、田单齐声答道:“言之有理。”说毕,三位王子忙忙同奔寝宫而来,这且按下。
单说闵王避进昭阳,面目更色。邹妃道:“吾主为何这般惊慌?”闵王道:“袁达等反了。”邹妃道:“袁达众门徒烧死在南郡王府中,怎么还有他们?”闵王道;“没有烧死一个,都反进朝来了。”邹妃道:“龙意万安,自有文武拦阻,料他不敢闹进宫来。”吩咐宫人摆洒过来:“一则与王压惊,二则要商议全山这一班奸党。”闵王大喜:“全仗御妻的妙用。”君妃二人正往昭阳乐饮,宫官来报,三位王爷在寝宫外等宣。闵王道:“三家王叔有何事故到此?”邹妃道:“一定是上朝保袁达、苏代这一班逆党,吾主不可准他。”闵王道:“孤家知道了。”传旨宣三位王叔进宫。参见已毕,三位王子见闵王与邹妃宴饮,不觉暗暗点头嗟叹:“好昏王,终日迷恋酒色,朝纲不理。”只见闵王开言道:“三位王叔,孤家未曾宣召,忽进宫来何事?”三家王子一齐俯伏,流招满面。闵王道:“王叔平身,有何原故,只管奏来,为何悲哀流泪,甚么惨切之处,这等伤心?”三家王子一齐叩头道:“祖宗创业,非轻容易,吾主今日行为不正,诚恐江山难保。”闵王道;“孤家那些行为不正,王叔也是这等说?”田文等道;“人无自反之明,所为的事,自己不觉。吾主那一件事行得正道?刘后无故惨死,太子不知存亡,暗害孙膑,明贬苏代,种种都是无道之事。况且孙膑名闻列国,道法高深,昨晚焚烧王府,存亡未卜。今日反了全山众将,苏代被贬,朝堂一空,倘若国家有事,谁是安邦定国之人?伏乞吾主将苏代召回任所重用,请转全山众将,江山可保,社稷幸甚。”闵王听罢,大怒道:“孤家与王叔,乃是天皇一派,为甚么与苏代、孙膑上本保他,岂不知苏代与孙膑,是郎舅之亲,同谋合党,将来必为国家之忧。且全山众将,不过一勇之夫,甚么要紧,何劳王叔费心。”未知三位王子听闻,更有何言?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邯郸城孙廉联姻 招风树膑毅结义
诗曰:
星轺计出赴岷峨,云树连天阻笑歌。
南入洞庭随雁去,西过巫峡听猿多。
峥蝾洲上飞黄蝶,滟滩边起白鹅。
不醉酒家人去后,暮云春树奈谁何。
却说三位王子上本保留全山众将,苏代等,闵王道:“苏代是孙膑至亲一党,袁达等不过一勇之夫,何劳王叔费心。”田忌等奏道:“自古得人者昌,失人者亡。苏代、袁达皆干城之将,定国之臣,吾主莫以为不关紧要,安心弃掷。若一旦有事,后悔何处。恳乞天心早回,准臣等保奏,不胜幸甚。”闵王大怒道:“你等身为王叔,不能与孤尽心报效,反保奸党,抵触孤家,岂不知王子犯法,与民同罪。孤若不看老王份上,定然加罪不饶。鸳上官,将三位奸王,撵出朝门,永不起用。”
三位王爷已经被贬,怒气冲冲。田文道:“昏君将吾等驱逐,有何面目在浑海临淄,投往何处安身方好?”田忌道:“有亚父的柬帖,遇急方开,如今进退两难,何不拆开一看,定有高见。”田文道:“说得有理。”就在怀中将柬帖取出,拆开一看,看那柬帖写得分明,上写着:“天罗山红慈峪,堪可避迹安身,待小主建号中兴,再转临淄扶持社稷。”三位王爷看罢,点头叹道:“既然亚父预先定下吉凶,我兄弟三人,现今遭贬,须遵柬帖,找着天罗山红慈峪去罢。”说毕,各人卸下衣冠,纳在三传殿上,痛哭出朝,回归府笫,收拾鞍马,点集家将,正准备带领家眷,上天罗山隐姓埋名。忽闻家将来报:“有丞相卜老爷求见。”田文吩咐请进殿中。参见已毕,卜商开言道:“可恨昏君无道,听信谗言,屈害股肱,苏代遭贬,全山众将反出临淄,今日又将三位贤王驱逐,眼见得国内无人,危若朝露。臣年老力衰,独力难持,即今缴还官诰,从此遁迹山林,安居泉石,但愿小主有中兴之日,复睹太平盛世,老臣虽死,亦得瞑目矣。”田文大喜道:“老丞相要同孤等归隐,足见同心,我们已经收拾停当,事不宜迟,就此启行。”言罢,三位王爷同卜商,带领眷属,竟出临淄,往天罗山隐遁,按下不表。
且说闵王,自贬众臣之后,朝内空虚,邹妃道:“臣妾父兄邹文柬等,皆因小失被贬,想起情由,实无过恶。吾主何不召用,委任国家大事,必能尽忠效力。”闵王大喜:“孤几忘了。传旨速速宣来。”宫官领旨,将邹文柬父子引至昭用寝宫,山呼朝见已毕,闵王道:“特召国丈进宫,官复太师之职。国舅邹刚、邹谏加封正副总兵,执掌兵权。”旨意一下,奸党父子三人,依旧在朝用事。闵王日与邹妃在万花台饮酒作乐,朝纲大乱,这且不言。
且说孙膑,骑着青牛借火遁起在空中,推云驾雾,回归天台山,冉冉飘摇,不知经过若干地方。偶一低头,见了一座城池。仔细端详,原来是赵国邯郸。心下自思:“我今归山入洞,未知何日再染红尘,一概亲朋,料然日远日疏的了。这赵国邯郸,有西府廉元帅,与我相厚,今日在此经过,何不进城会他一会,叙叙离情。”想罢,收云拔雾,把青牛往下一按,落将下来,近看分明,原来是那邯郸东门。随即骑牛入城。观看六街三市,酒馆歌楼,热闹非常,足征太平景象。慢慢行来,已到帅府辕门,刀枪密密,鹿角层层,孙膑催牛直入。忽听见军校大喝:“甚么人,胆大包天,这是帅府所在,你敢直闯辕门。”孙膑微微冷笑。军校道:“这人不僧不俗,到底是什么人?”内中有个老军闻言,上前观看,只见三叉冠,豆青袍,鱼皮靴,状貌不凡,骑牛驾拐。老军一见,吓得面目更色,说道:“你这班后生小子,吃了几日仓米饭,连好歹也不知,这个人不僧不俗,古怪跷蹊,擅闯辕门,一定有些来历。我也闻得,东齐临淄有个南郡王是骑牛驾拐,莫非就是孙膑老爷了。”
军校道:“是不是我们再问他一声。”内中有个小军校道:“众位哥们,方才吆喝了一声,他不言语,一定有些来历,等我问他一声。”这名军校陪笑来至孙膑跟前,一条腿儿跪下,尊一声:“王爷在上,小的们不知老爷的高姓大名,不说明白不敢报通。”孙膑开言道:“不知者不罪,你就报将入去,说东齐临淄南郡王亚父要见。”那军兵闻言,魂不附体,往里急传。众军看见道:“你问他来了,到底甚么人?”军兵道:“了不得,就是临淄南郡王爷。”说毕,急急往里通报。廉颇闻言,整顿衣冠,率领大小将佐,大开正门,恭恭敬敬迎接出来,往前抢行几步,躬身控背道:“早知王爷到来,末将当该远接。接驾来迟,特来请罪。”孙膑一见,忙下青牛,快行两步,用手相携,尊一声“老将军行礼太谦了,朝廷序爵,乡党序齿,老将军请起。”廉颇携手相扶,同入府中豹沙厅,分宾主坐下。茶罢,孙膑开言道:“贫道与老将军在魏国河南一别,将及十载,今日幸会,实非偶然。”廉颇开言,尊一声;“南郡王爷向在东齐,英名灌耳,如日月当空,只为各事一邦,不得朝夕领教。谁想天从人愿,大驾光临,未知何往?”
孙膑道:“老将军休得见笑,贫道如今不在东齐治事了。”廉颇道:“王爷何故不在东齐?”孙膑愀然道:“一言难尽。”遂将闵王宠幸邹妃,绞妻逐子,明烧王府,日贬三贤,叙述一遍。廉颇闻言,点头嗟叹:“原来闵王无道,一至于此,王爷归山返洞,则东齐眼见瓦解冰消,有败国亡家之兆了。”孙膑道:“兴衰原有定数,非人力可以强为。”廉颇道:“王爷之言是也。”吩咐后堂摆酒,与亚父接风,须臾相邀入席,孙膑上坐素筵,廉颇下边荤宴相陪,饮洒谈心。酒过三巡,食供五味,孙膑道:“如今老将军有几位公郎?”廉颇道:“大小儿廉刚,被涓贼用五花钉钉死。二小儿廉杰,现今镇守界牌关。还有一个小女儿,方才三岁。”孙膑道:“何不请出来相见。”廉颇道:“遵命。”吩咐家人,传入内堂,抱三姑娘出来。不多时,有四个养娘,四名丫环,簇拥小姐出来。孙膑欠身离坐,将手去接来,抱在怀中。只见小姐唇红齿白,两道蛾眉,一双俊眼,果然福相非凡,暗暗称羡。口称:“老将军,好一位令爱。”廉颇道:“不敢当,王爷过奖了。”孙膑将小姐交回养娘怀抱,四名丫环随后,转回后堂而去不提。
且说孙膑,满斟上一杯酒,欠身离坐,双手高举,尊一声:“老将军,贫道借花献佛,转敬老将军一杯。”廉颇连忙离坐,趋行儿步,双手接杯:“怎敢劳动王爷的大驾赐酒,我廉颇何以克当。”孙膑道:“贫道有事相求,老将军满饮此杯,贫道才好启齿。”廉颇道:“王爷有吩咐,只管说来,末将焉敢不从。”说毕,接酒过来,一饮而尽。孙膑道:“方才见过令爱,年虽幼小,福相不凡。贫道斗胆,要与老将军联姻,不知尊意若何?”廉颇道:“王爷既肯俯就,末将焉敢不从。但不知与何人择配?”孙膑道:“贫道有个侄儿,与令爱同庚,乃大家见孙龙之子,家嫂高氏所生,现在易州燕山都尉府中抚养,如蒙不弃嫌,今日一言为定,结成两姓之欢,永谛百年之好。”廉颇道;“只怕小女福薄,不堪奉侍高门。即王爷俯就,无不遵从。”孙膑大喜,把腰间玉带解将下来,尊一声;“老将军,贫道一对仓卒,未曾备得宝物,权将此带为聘。”廉颇道;“古人一丝为定:何用此罕物奇珍。”双手接过来,交与家丁,送进后堂,好生收藏。吩咐把残席撤出,另摆喜筵,权当会亲。二人直饮至太阳西坠方散,此言不表。
且说乐蓝山四明洞黄伯阳老祖,正唪黄庭经,偶然一阵心血来潮,掐指一算,原来孙膑归山,七国刀兵乱起。叫一声:“乐毅,你在我山中学艺多年,你的刀马驯熟,马前神课也精通了,你师伯鬼谷子的弟子孙膑,向来在东齐临淄治事,官封南郡王亚父之职,受享红尘之富贵。他如今归隐天台,眼见七国的刀兵要起。贫道如今打发你下山,不拘投在那一国,显你的本领,挣得一官半职,荫子封妻,光宗耀祖,强如在山洞中熬苦受淡,终无了日。”乐毅闻言,心中暗喜,尊一声:“祖师,弟子跟随祖师,纵然刀马驯熟,但道行未深,蒙祖师慈悲,打发弟子下山求功名富贵,可知好呢。只怕弟子的本领不全,七国的英雄好汉甚多,弟子下山焉能扬名四海,独霸称尊。”伯阳道:“贤徒放心,贫道有件法宝,是个象鼻葫芦,葫芦中有四把神砂,上阵交锋,念动真言咒语,把葫芦盖揭开,把神砂打人,二目难睁,制敌将于马下,百发百中。你到后殿去取来。”乐毅叩头:“谢祖师的慈悲。”转后殿,往后洞中把葫芦取了来。伯阳老祖遂传授了真言,乐毅藏了宝贝,尊一声;“祖师爷,弟子此次下山,单丝不成线,孤掌难鸣,禀告祖师,要将弟子的愚徒石秉带下高山,做个膀臂,不知祖师尊意如何?”伯阳道:“这有何妨,是你的徒弟,只管带去做膀臂也好。”
乐毅满心大喜,拜别师傅,带领石秉,出离洞门,望大道而行。行经数日,只见前面一派松树密林,十分幽僻。忽听得一声锣响,跳出数百喽罗,当先两个贼头,一个使大刀,骑的是匹白马。一个持枪,骑的是匹浑红马。发声嘁,一拥而来,拦住去路,高声大喊;“会事的,留下买路钱,放你过去。”乐毅大惊道:“这是什么人?”石秉道:“是拦路的强人,要买路饯的来了。”乐毅道:“我和你才下山来,那有甚么银钱。你去对他说,我等不是经商客旅、买卖生涯人等有银钱买路,我两个是孤身行路之人,并无分文钱钞,叫他去罢。”
石秉遵命,来至强人马前,照依乐毅的言词说了几句。强人道:“我等绿林中好汉,既出马来,再无空回之理,依我说来,衣服行李都与我留下,放你二人过去。”乐毅闻言大怒:“无知草寇,有何本领,敢来截径。”言罢,抢行几步,上前照着骑浑红马的贼头,一刀砍来。那贼用斧架开,石秉忙来助战。骑白马的强盗大怒,拍马过来挡住。师徒二人与强盗大战数合,乐毅、石秉的武艺,乃是仙人传授,勇不可挡的,战十个回合,强寇招架不住,被乐毅一刀砍于马下。这一个要走,却被石秉一枪挑下征驹。喽卒发声喊走了,止留下两匹马。乐毅大喜道:“这两个强人,不是来拦路,是与我们送脚力来的。”石秉道:“两匹好马,我师徒正好骑坐。”这石秉重整鞍蹬,将浑红马让与师父,自己骑着白马,过了密松林,这且不言。
单讲孙膑,在赵国邯郸西府,定下亲事,一连住了数日,告别归山,出了邯郸城,也不驾云,骑着青牛,望天台山大道缓缓而行。一路上山花野草景致,观之不尽。忽抬头见前面来了二人,身骑战马。前头这一个,面如古月,目若朗星。后头那一个,齿白唇红,真是少年英勇,气概轩昂。看来是两个豪杰,紧紧催马而来。孙膑把脚力往路旁一跨,勒住丝缰细观是何等之人。那两匹马已早到跟前。见他两人状貌不凡,威风出众,略想:“似是远来的豪杰,不知往那里去,我何不招呼他一声,会会此人,有何不可。”想罢,高声呼道:“马上君子请了。”那乐毅师徒正走,听见有人招呼,抬头一看,只见此人三叉冠,豆青袍,鱼皮靴,驾拐骑牛,心中自思着;“此人相貌不俗,人言孙膑是这般打扮,怎么此人也是如此一般?他既然招呼于我,我去会会他有何妨碍。”想罢,催马来至孙膑跟前,陪笑道:“老师请了,弟子与老师向无谋面,尚来请教高名上姓,仙乡何处?”孙膑在牛背上控背躬身答道;“贫道祖居易州,燕山人氏,子不言父讳,都尉瑞陵君孙老爷之子,姓孙名膑,字仙龄,在云梦山鬼谷子学艺多年,在东齐临淄闵王驾下,封南郡王亚父之职,就是贫道。”乐毅闻言,滚鞍下马,抢行两步:“久闻师兄英名,如雷灌耳,未能睹面,不想在此相逢,三生有幸。”孙膑忙下青牛,顶礼相还。尊一声;“贤士高姓大名,为何得知贫道?定有缘故。”乐毅道;“弟子乃山东兖州府人氏,自幼跟随我祖师黄伯阳在乐蓝山修真,跟我师到云梦山令师尊鬼谷子老祖处下棋,闻知师兄在东齐临淄治事,师兄乃是前辈,弟子是后辈,故未得晤面。令日幸会,真是天缘奇遇。”孙膑道:“原来是四明洞里师叔的高徒,这等说起来,是贫道的师弟了。请问贤弟高姓大名?”乐毅道;“弟子姓乐名毅字彦平。”指石秉道:“此是愚徒石秉。请问南郡王,在东齐治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富贵无比,荣华已极,为何今日独走荒郊,这是何故?”孙膑道;“一言难尽,此间不是聚谈之所,前面有株大树,我弟兄们藉地而谈,细诉衷曲。”二人携手同行,石秉拉着牛马,相随来至招凤树底,就地坐下。乐毅道;“师兄到底何往?”孙膑来曾开言,心中暗想:“若是说出火烧南郡王府,闵王无道、将我撵逐出来,岂不见笑于他。”想罢,饰词答道:“贫道自下云梦山以来,争名图利,仆仆风尘,虽居位显荣,心仍淡泊。故此辞官弃职,勇退急流,回转天台,复归洞府。故得在此地相逢。但不知师弟下山何故?请道其详。”乐毅道:“弟子荷蒙师恩打发下山,欲求一官半职,建立功名。”孙膑道:“原来下山求功名。但不知师弟本领何如?”乐毅道:“实不相瞒,弟子学得刀马驯熟,马前神课最准,还有四把神砂,阵上交锋,迷人双目。”
孙膑闻言,心下自思:“当年七国之中,并无英雄好汉,此人下山必能建立功名。”遂开言道:“不知伯阳师叔可曾吩咐你去那一国否?”乐毅道:“我师父打发下山,任我随处建功立业,不拘那邦那国,幸得今日师兄言及,奉恳指一言,感恩不浅。”孙膑闻言,内心暗思:“他若是投在别邦,临淄定然难保,昏君虽然无情,我不可无义,不如指他到东齐而去,用不用由他。”想定主意,口尊:“师弟,你未曾下山,亦该先打点个去向方好。今七国争雄,齐秦楚燕韩赵魏文武能人也不少,自古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若不知好歹即去相投,倘君臣不合,文武不和,不特不能大用,反有不测之祸了。”乐毅道:“小弟委实不知好歹,望师兄引我一条进身之路。”孙膑道:“你不知,七国之中,东齐最为强盛。我如今虽然归山,有我那全山众将,满朝文武相和,闵王礼贤下士,依我的愚见,你师徒就往东齐,必然重用。”乐毅闻言大喜:“多承师兄指引,不才举目无亲,不敢高攀,若不嫌弃,愿拜师兄为兄。”孙膑道:“师弟果有此心,就此招凤树下,撮土为香,绪为异姓骨肉,生死之交。”乐毅大喜,二人携手前行几步,跪下叩头,当天说誓,结为兄弟。起来又对拜四拜。孙膑为兄,乐毅为弟。石秉拴下牛马,来至孙膑跟前,跪下叩头,口称:“师伯圣寿无疆。”孙膑道:“起来,你师徒同心协力,下山求功名,博一个富贵终身,享人间之荣显。”石秉叩头起来,站在一旁。乐毅道:“我今听三哥良言,上东齐临淄。倘若有人问起来,我可说是三哥举荐的了。”孙膑道;“无害,只说是我指示,必然重用。”乐毅道:“三哥这一上山,不知何时再得相会?”孙膑道:“后会难期,我的义子拙荆,俱在临淄,全仗贤弟照顾一二。”乐毅道:“小弟但有寸进,不劳三哥嘱咐,自当照应。”孙膑道:“我归山心切,贤弟前途保重,不及远送了。”乐毅道:“本当送三哥归山,只因歧路各别,将军不下马,各自奔前程罢。”说毕,石秉将青牛带到,孙膑扳鞍上骑,口称“贤弟请了。”一抖丝缰,脚驾样光,竟奔天台山古洞,按下不表。
且说乐毅,目送孙膑去后,师徒勒马望东大路而来。夜宿晓行,已经数日,早到临淄的西门。催马进城,穿街过巷,来到金停驿。驿官接见,乐毅说明由来,驿官不敢怠慢,摆酒接风。要知乐毅如何进见?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回 乐彦平临淄受辱 燕昭王金台拜将
诗曰:
酌酒与君君自宽,人情反复似波澜。
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
草色全经细雨蕴,花枝欲动春风寒。
世事浮云何足问,不如高卧且加餐。
却说乐毅师徒,进临淄城,至金停驿,驿官摆酒接风。至次日,闵王升殿,文武百官排班朝见已毕,殿头官传旨:“有事出班启奏,无事卷帘退朝。”当有黄门官启奏,金亭馆驿官在午门候旨。闵王传旨宣入,驿官叩头奏道:“昨有一位壮士,投奔驿中,伏乞圣裁。”闵王道:“既有义气相投,与孤宣来。”驿官领旨,将乐毅宣进朝,俯伏丹墀之下,闵王传旨平身;“壮士何名,何方人氏,有甚么本领,明白讲来。”乐毅道:“原来臣是山东衮州人氏,姓乐名毅字彦平,曾在乐蓝山学道,刀马战策,无有不通,十八般武艺件件皆能,善演马前神课,还有神砂四把,上阵损人二目,百发百中。”闵王看见乐毅人材出众,本事高强,心中大喜。开言问道:“贤士既在高山学艺,可认得南郡王孙膑么?”乐毅叩头道:“就是小臣的结义兄弟。”闵王道:“好好,谅你仪表非凡,但肯忠心为国,孤当重用,贤士暂回馆驿中候旨,听孤封官。”乐毅叩头谢恩出朝,回转驿中。闵王把袖一展,百官皆散,驾转昭阳。
邹娘娘接进寝宫,行礼坐下。官官献茶已毕,闵王道:“今日有宗喜事到了。”邹妃道:“有何事可喜?”闵王道;“自从火烧南郡王府,日贬三贤,文武离心,俱各退位,孤家正虑朝中无人执家兵权,不想今日早朝,来了一位贤士,姓乐名毅,威风凛凛,道术精奇,与南郡王孙膑是结义的兄弟,看来真是栋梁之材。临淄若有了此人,不怕江山不太平,孤当明日封他官职,位列三台,倚他为干城之将,国家有得人之庆。”邹妃听罢,必中暗恼:“怎么乐毅初来,未见本领,就想重用。虽然重用于他不要紧,惟是我邹门兵权要减几分了。不如暗设牢笼,将他驱逐方好。”想罢,开言道:“贺喜吾主得了贤臣,国家安如磐石。”吩咐摆宴,在玩花台庆贺。君妃携手出离昭阳,至玩花台入席欢饮。只闻细乐悠扬,笙箫迭奏。酒至半酣,闵王道:“孤家在此饮酒,何不宣国丈国舅齐东先生共乐一回。”邹妃道:“此乃吾主的洪恩,有何不可。”闵王传旨,宣邹文柬、邹刚、邹谏父子三人并齐东丞相,进玩花台饮宴取乐。这齐东,原是侍讲,因卜商退位,故升相府。闲言少叙,当时宫人将四位奸党宣至驾前,行礼已毕,闵王道:“宣召卿等,非为别故,只因朝中收用了贤士乐毅,娘娘摆酒与孤贺喜,特召卿等共同一乐。”四奸叩头谢恩,就在台下,按尊次坐定。宫娥送酒,彩女执壶。
君臣欢饮多时,天色昏暗,台上台下灯烛辉煌,照辉如同白日。闵王此时大醉,言语糊涂,邹妃心中大喜。此时不下谗言,更待何时。连忙挨近身旁,口尊:“吾主在上,臣妾有事启奏。”闵王道:“御妻有事,只管奏来。”邹妃奏道:“方才吾主说的那位贤士是栋梁之材,依臣妾看起来,是切身之祸。”闵王道:“此祸从何而起?”邹妃道:“臣妾闻得乐毅是孙膑结义生死之交,前者火烧南郡王府,害了孙膑,乐毅念结交之情,岂有不痛心之理。今一旦前来投齐,未必心怀好意。吾主不察,误加重用,诚恐萧墙祸起,国家有累卵之危,臣妾不敢不奏,伏乞参详。”闵王道:“御妻所见,虽然有理,但用人不可多疑,疑则屈害了君子。等孤问问众卿知何。”闵王酒醉糊涂,开言问道:“众位卿家,孤今日要用乐毅,据昭阳所奏,说乐毅是南郡王八拜之交,他来意要与孙膑报仇。孤心下狐疑未决,不知此事真假,卿等意见如何?”齐东叩头奏道:“娘娘所奏,洞沏肺腑,乐毅既是孙膑结义兄弟,自然情深义重,他今日此来,必非好意,吾主何用多言。”邹文柬父子连声奏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若用乐毅,终有后患,吾主不可养虎伤身。”闵王道;“四位卿家所见相同,想这乐毅定不是好人,只是今日早朝,当着文武,许他重用,怎么又好反复。”齐东道:“臣有拙见:吾主明日升殿,把乐毅宣来,只问他荐保官,如有保官便罢,若是没有,问他个来历不明,私进临淄,有谋反之罪。”邹文柬道:“齐东丞相虽然见识高明,只是乐毅初到临淄,未见好歹,骤然问他谋反之罪,恐人心不服,闭塞了贤路。依臣愚见,只问他要保官方是平允。”闵王大喜道:“太师高见不差。”吩咐宫人斟酒,务要尽欢。君臣洗盏再酌,不觉金鸡乱唱,君臣同下玩花台。闵王升殿,传旨宣乐毅入朝。闵王道:“乐贤士,你既到我国称臣,目今龙蛇混杂,真假难分,不知是谁人保你?”乐毅道:“小臣初次下山,才到吾主的驾下,举目无亲,并无相识,那有保官。”闵王道;“既无保官,是谁人举荐?”乐毅叩头道;“小臣下山之时,在招凤树下幸得遇南郡王孙膑,彼此意气相投,当天拜为兄弟。蒙他荐引到来上国。”闵王大怒道:“好奸贼,一片胡言。孙膑在南郡王府已经烧死,成了灰烬,你怎敢冒名荐引,蒙混孤家。本当斩首,犹恐闭塞贤路,传驾上官,把奸贼拉下去重责四十御棍,赶出朝门,不许停留临淄。”驾上官领旨,一拥前来。吓得乐毅魂不附体,不由分说,按倒阶下,责打四十,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打毕,扶了起来,推出朝门。君臣散班回宫不表。
且说乐毅赶出朝门,冲冲大怒:“可恨昏王无道,不肯委用,其情可恕,为何竞擅自加刑。我乐毅日后得志,若不将你这昏君碎尸万段,洗尽宫门,誓不为人。”骂罢,张挪虎步,回转驿中。石秉一见大惊,慌忙问道:“师父上朝回来,为何这般光景?”乐毅叹气道:“可恨这昏君无道之极。”就将情由细说一遍。说罢,咬牙切齿,暴跳如雷。石秉连忙备鞍马,师徒齐上征驹,离却临淄,信步望易州大道而行,垂头丧气,心中好恼,手指天台,大骂道:“我与你这刖夫素无仇恨,为何指我投齐,枉受了四十严刑。你是善晓阴阳的,岂不知我有刑罚之惊,知而不告,此恨难消,若日后相逢,断不容情。”
数日行来,嗟嗟叹叹,抬头看见了一座城池。石秉道:“已到了易州了。”师徒催马来至跟前,只见城门口挂着一张榜文,即勒住征驹,同石秉一齐观看。原来是招接天下英雄,金台拜将的诏启。看罢,心中大喜。果然燕国招贤礼士,不枉走这一遭。石秉道:“师父何不揭榜,进朝见驾?”乐毅道:“不必揭榜。天色将晚,且进城寻府住下,打听朝中消息,国中的文武如何,再作计较。”石秉道:“师父说得有理,我们进城去罢。”说罢,师徒催马进城,到了招商店中,天色已晚,小伙计掌上灯来,说道:“二位爷用晚饭不用?”乐毅道:“已用了。我且问你,你是那里人?”小伙计说道;“我是本地人。”乐毅道:“闻得这里国王筑了一座黄金台,招贤纳士,这事是真么?”小伙计道:“怎么不真,现今东门之内,筑了一座高台,台上堆的是黄金,名为黄金台。但有高人贤士,即请到金台拜帅。二位爷不是本地人,敢是投贤来的么?”乐毅道;“正是投贤来的。”小伙计道:“二位爷若是投贤来的,可曾到驸马府报名?”乐毅道:“那个驸马府?”小伙计道:“驸马爷姓孙名操,他有三个儿子,两个在本国做官,第三个在东齐临淄。”正说着,只听得外面连声叫唤,不敢说完,就往外跑。那乐毅听得孙操二字,叫苦不迭:“此行又来差了,孙操乃孙膑之父,我和孙膑有仇,若去见他,心中不甘,不去见他,亦难引进,左右为难。方才小伙计说,要到驸马府中去报名,这事怎处?”石秉道:“相见何妨,师父明早到他府中,不必提起东齐受辱之事,只说是孙膑举荐到此。他父子之情,自然亲热,焉有不肯引进之理。”乐毅大喜道:“我聪明一世,憧一时,倒没有贤徒的高见。”商议已毕,师徒二人安睡。到了次日天明,二人起来梳洗,早食已毕,收拾鞍马,出离店门,来至驸马府,弃蹬下马,交与石秉看守,整一整农冠,向着那些虎赏军举举手道:“众位请了。”那些虎贲军看见乐毅生得人物雄壮,气宇不凡,不好怠慢,都站将起来说道:“尊驾是投贤到来的?”乐毅道:“在下是授贤的,到此报名。”虎贲道:“原来是授贤的好汉,真是来得凑巧,驸马爷正在殿上闲坐,且请少待,我去通报。”那军兵至银安殿报知:“有授贤壮士报名请见。”孙操传令请来,军兵回至府门,将乐毅领至殿前行礼。孙操举目观看,只见这壮士豹头环眼,膀阔腰圆,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心中大喜,连忙拱手道:“壮士请坐,高姓大名,何方人氏?请道其详。”
乐毅道:“在下山东兖州人氏,姓乐名毅贱字彦平,曾在高山学艺,道术颇精,只因下山之时,途中遇见南郡王孙膑,蒙他指引,说是易州上国,高筑黄金台,招贤纳士,故此不远万里前来报名。”孙都尉听罢,连忙离坐,把乐毅请进殿中。“原来是名山杰士,又是我三子孙膑举荐到此,定有奇才。老夫失于迎接,多有得罪,请坐。”乐毅道:“老都尉在上,焉敢僭坐。”孙操道:“坐下方好请教。”乐毅告坐毕,分宾主坐下。都尉道:“敢问乐贤士,我家孙膑在东齐享人间之富贵,官封南郡王亚父之职,贤士是在何处会着他来?”乐毅道;“原来老都尉尚不知,南郡王如今不在临淄了。”孙操道:“为何不在临淄,此是何故?”乐毅就将闵王无道,听信谗言,火烧南郡王府,日贬三贤,滔滔不尽,说了一遍。孙操道:“原来这逆子遭了屈害,逃归天台。不幸之中还算有幸,贤士且请归尊寓,明日至午门候旨,待老夫奏闻,自有重用。”乐毅辞出府门,石秉带马,扳鞍上马,回归店中不表。
且说次日五更三点,文武齐班。只见驸马都尉出班奏道:“昨有一位贤士,到臣府中报名,此人姓乐名毅字彦平,臣观此人,胸怀锦绣,腹有珠玑,真真大将之材,特此奏闻。”昭王道:“孤只为先王之仇,与东齐有不共戴夭之恨,为此高筑金台,招纳天下贤士,频年以来,并无出类拔萃之士应募,今都尉既称道乐毅,其人何在?”孙操道:“现在午门候旨。”昭王道:“烦都尉宣来见孤。”孙操遵旨,出至午门,带领乐毅入朝见驾。昭王观看,果然相貌不凡,心中暗想:“此人真是个栋梁之材,可托他军国大事。只有一件,他来投燕,未见他的本领,不便封他官职。封大了,恐众文武心中不服。封小了,又怕轻慢于他。”这事为难,眼看都尉问道:“投燕乐毅,应该封他做何官职?”孙操猜知昭王之意,尊声;“吾主,虽然乐毅投燕国,未见他本领,擅便封官,恐文武不服。依臣愚见,吾主亲临校军场,开阅武大会。拔三千人马与乐毅调遣,试验他的兵法阵图,如果奇才,即当重用。”昭王道:“孤家正有此意,都尉所见相同。依卿所奏。”就此退班。到了次日,孙操先拨了三千人马在校场伺候,那乐毅同石秉进朝等旨。昭王升殿传旨,着大司马军政司关照盔甲与他师徒二人。乐毅等谢恩出朝,到了校军场,就将三千人马立下一座营盘,这话不提。
且说燕昭王,身坐銮舆,文官护从,武将保驾,来至演武厅坐下。文武行礼已毕,乐毅上厅叩头。昭王问道:“乐贤士可安营布阵否?”乐毅奏道;“小臣布阵已毕,请大王观看。”昭王站将起来,率领文武,出了演武厅,来至月台上,自石栏杆前,举目观看。人马虽然不多,上上下下,整整齐齐,有千军万马之势。昭王大喜;“真是奇才,安营有方,布阵有法,不知此阵何名?”乐毅奏道:“此是一字长蛇阵。”昭王道:“一字长蛇,人人知道。卿家何不排别的阵图与孤过目?”乐毅道:“虽然一字长蛇人人知晓,实与小臣的阵势不同,内藏变化,暗伏奇兵,有鬼神不测之机,非等闲可以破得。”昭王道:“原来有此妙计,卿家何不变他出来,孤当领教。”乐毅领旨,下了月台,手执五色彩旗,按青黄赤白黑,指着东西南北中,连展三展,催开坐骑,一马跑到阵前。忽然听得一声炮响,将一字长蛇阵变为五花阵了。昭王暗喜:“孤看此阵,奇变不测,未知我众臣中有破得此阵者?”便回顾众臣道:“众位卿家,你看投燕的乐毅,摆下这长蛇阵,到也变化多端,如有能打破此阵者,孤不吝上赏。”
旨意一下,只见班部中闪出一将,姓娄名桂,朝上朝参,口称:“吾主,乐毅此阵不足为奇,臣可以破得。”昭王道:“娄卿家打阵,须要小心。”娄桂得令,辞皇别驾,下了月台,提刀上马,闯至营门,高声大喝道:“好乐毅,你能有多大本领,敢在吾易州夸能,摆甚么阵势。如今我打阵来了。”乐毅马上恭身道;“我遵当今旨意,不敢不摆了小小阵图,不意将军到来打阵。我乐某初到上邦,诸事不识,望将军周全一二。”娄桂道:“你要我周全,这也不难,你也不知我是甚么阵图没有不知道的,你听我的良言,我打进你的阵来,你就圈马败走,护我立了这功,我也将你保奏一本,不失一官半职。但要逞强,显你的才能,我娄桂日后焉肯善罢干休。”乐毅闻言,心中暗想:“他倚仗势力,欺压我新进,他来打阵,若不让他三分,他乃是当今贵宠。若是让他,我今下山一场,不显本领,燕昭王焉肯重用于我。”踌躇一会:“在他矮檐下,怎敢不低头,说不得,就让他些罢。”想定主意,催马上前,口称:“娄将军既要打阵,我也难领情面,任凭将军打那一方,有本领只管放出来,勿怪我有冒犯之处。”娄桂道:“今来打阵,且和你见个高下。”说毕,催马举刀,搂头就劈。乐毅侧身躲避,战经十有余合,乐毅圈马朝东南而行,暗入阵中。娄桂苦苦追来,进了长蛇阵内,只听得一声炮响,阵左阵右阵前阵后旗幡招展,兵刃交加,围裹上来,把个娄桂围在当中,风也不透,雨也不漏,犹如一座兵山,左撞右冲,不能杀出。这且不言。
单讲昭王,在台上望,见娄桂围在阵中,即传旨道:“娄将军遭困,谁为孤救他出来?”言尤未了,只见右将军娄兰,挺身而出,上前奏道:“臣虽不才,愿救兄长出阵。”昭王道:“阵中变化多端,须要小心。”娄兰领旨,转下台来,提刀上马,闯进了长蛇阵。乐毅举刀拦住,用声招呼:“你是何人?”娄兰道:“你认不得我么,你老爷姓娄名兰。”乐毅道:“阵中是你何人?”娄兰道:“就是家兄。”乐毅道:“娄将军不是我乐某得罪,我这阵比众不同,料然打不出去了,何苦弱了名头。”娄兰大怒;“谅尔不过无名乐毅。”举刀交战,乐毅虚幌一刀,往下败走。娄兰只道敌他不过,催马摇刀,就随后追来。乐毅将仙传的法宝拿出来,象鼻葫芦托在掌中,念念有词,把盖揭起,说声疾,只见神沙飞出,二目难睁,一阵昏迷,栽于马下。昭王在台中望见,回顾孙操道:“都尉可曾看见,娄兰又被乐毅擒下马了,可见他的阵法精奇,英雄出众。”孙操道:“乐毅乃天下奇才,吾主不可轻慢了贤士。”昭王道:“孤有重任,但得高人,金台拜帅。都尉,领孤旨意下去,说与乐毅知悉,把阵收了,明日准备金台拜帅,听孤封职。”瑞陵君遵旨下台,上马跑至阵前。那乐毅用法宝擒了娄兰,正要到驾前请罪,见孙操闯进阵来,反吓一惊,口称:“都尉,你也来打阵么?”孙操满脸陪笑道:“老夫不为打阵而来,奉的是当今圣旨,请贤士把阵收了,明日在金台伺候,听封官职。”乐毅闻言,满心欢喜道:“都尉请回,末将收了阵再去见驾谢恩。”说罢,进至阵中,手执红旗,连展三展。只听得金声响亮,将阵图收了。娄兰、娄桂才得脱身,一齐上台见驾。昭王道:“二位将军进阵去,怎么就不出来了?”二人羞愧难当,唯唯伏罪。昭王道:“卿且归班。”二人谢恩退下。要知乐毅见驾封何官职。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乐毅兴兵挂帅 齐仲劫营丧命
诗曰:
元戎小队出城郊,问柳寻花到野亭。
川合东西留使节,地分南北保浮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