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世阴阳梦 - 第 8 页/共 9 页
进第八重门。只见猛火炎烧闪烁。道人便问何名。鬼卒道:“是火烧地狱。众生为损人利己,多犯嗔怒。当受此报。”
进第九重门,只见合山大石镇压。道人便问何名。鬼卒道:“是阿鼻地狱。众生为谤佛毁经,多犯五逆。当受此报。”
进第十重门,只见舂臼杵磨等件。道人便问何名。鬼卒道:“是齑粉池狱。众生为奸淫妒悍,多犯阴谋,当受此报。”
祖师道:“其余都是女狱了,不消看去。”只听得十八层之下,大叫号哭。道人稽首道:“恐有冤情,求大师垂念。”祖师笑道:“到此处,并无冤情。”锡杖一指,平地裂开,看下去,只见三个蓬头泥面罪囚,大青石压住。口口声声叫苦道:“在此受罪多年,西天祖师发个大慈悲超度,愿受轮回去。万恳大菩萨神力救拨。”祖师把拂子指着下边叫道:“汪直、王振、刘瑾,你三个孽畜,你知道痛苦,难道别人不知痛苦的!你要那性命,难道别人不要性命的!你一个人害了无数的人,阎王殿上逐个记得明白。逐个报还。业彰,你说愿受轮回,言何容易。你在阳间造恶太重,孽报未尽,永不得受生人道。只千变万转,堕入畜生道。便是你个出头日子。如今有个魏忠贤、客氏、崔呈秀一班逆党,来与你做伴。他们的罪业更重。你且守着。”道人看来,毛骨悚然。原来地狱如此苦楚,我想世上作恶的人,享用不多时,何知地下受罪的鬼,懊悔无了日。子孙如何晓得!道人稽首:“愿西天大师,善发慈悲,救度群迷则个。”祖师说道:“千圣证道,俱发大弘誓愿。众生普度,不尽誓,不自证菩提。争奈罪业难尽,地狱不空,佛亦无如之何。待我回西天,细将地狱诸苦楚,当禀过如来,大转法轮,使地狱众生,少苏苦报。我去也。”道人拜谢道:“多蒙大师恩诲。又引见此处,种种地狱冤业恶障,弟子得一番识见。但不知弟子后来,可得证果入道?大师慧力提携,愿随法驾归西。图报洪恩。”又拜下去。抬起头来,忽然不见。只有这两个人在面前。道人便问这两个人道:“西天祖师哪里去了?”这二人道:“他是祖师,从空而来,从空而去。”这二人又对着道人说:“毕竟是你们出家人有好处,却好遇着转轮大师来,随他去看得好。这魏忠贤又被老师父奚落了一顿。”道人说:“他负累我,后日还要说他哩。”正是那:
阎君怒目折万灵,菩萨低眉悲六道。
不知魏党在地狱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地狱惨凄
话说道人梦中见魏、崔在地狱里,候着这些干儿子和那许多的心腹来,一齐勘问,日逐被那鬼卒敲打不过,甚是恼恨。魏忠贤对着崔呈秀道:“我二人同做事,同日死,如今也同受罪,只指望西天祖师救度,倒被这道人当着祖师面前,数我的过恶。又吃他笑骂一顿。咱当初原不想弄出这等大事来。崔呈秀,这都是你作成我的。我如今要在阳间做一只狗也不能够了。咱又听得说汪直、王振、刘瑾的业报未尽,至今还压在地狱底头哩。我们的罪业,又不小似他的。叫我如何是好?唉!我魏忠贤半生贫穷,及至身荣,道是可以常保的,其实存心惨刻了些,不及七年,就坏事到此地位。我想前日的富贵,竟为虚梦。今日苦楚,倒是实受的。呈秀,呈秀!你前日能言能语,今日无言无语,苏、张的舌头,孙、吴的智谋都到哪里去了?可恨我这一党,难道只犯我和你两个抵当?他们还在阳间受用,这也气不过他。”崔呈秀道:“阎王自然有个主意。只在迟速之间。”魏忠贤道:“只怕他们这些虎彪,迁善改过,或者也准折了吗?”崔呈秀道:“俺昨日为他们题四句道:“虎狼生性应难改,富贵迷人不自由。堕马前头还堕马,沉舟侧畔又沉舟。’”崔呈秀吟罢又说道:“昨日押这道人来的鬼卒说,他们已经朝廷处分,重则枭斩,轻则发在烟瘴地面充军。待俺面诉阎罗天子,勾他们来对理便是。”
两人正说话之间,只见两个鬼卒,一个蓝面,一个紫面,拿着铁枷、铁镣、铁鞭、铁索来道:“魏忠贤、崔呈秀,你知道吗?”魏、崔道:“这个所在,没个亲人见面,整日幽闭在此,哪知道外边的事。大哥你可说与我们知道。”那蓝面的鬼卒道:“说来惊吓坏了你。上帝传下敕旨,把你们一党,先要经由杨都爷、左都爷共十七位老爷会议过,备文书转送到阎罗天子勘问。你们的罪业重大,不是散手散脚的,请上了刑具。”把这魏忠贤、崔呈秀上起枷镣。又把铁索锁着在铁柱上。这两个鬼卒便乒乒乓乓打紧这枷镣。魏、崔二犯道:“求放宽些。”那两个鬼卒道:“你们在阳间,放宽了哪个哩?亏你把这些忠臣无辜地差校尉去扭解来。你二人把心头摸一摸看。前日他们的性命在你们手里,今日你们的业报,也在他们手里。”魏、崔二犯道:“大哥,你须留些情吗。”紫面鬼卒道:“你们当初留情与哪个哩?”蓝面鬼卒道:“我们拿施刑的鞭来,一发打了,完这一套的刑法。”魏、崔二犯道:“大哥,咱们是阳间大臣,你须是请了一道阎罗天子旨来,才打得我哩。”紫面鬼卒道:“逆贼,你在阳间杀贵妃、杀忠臣、杀义士、杀良民,你何曾请明天子旨来?难道我打也打不得你的?”蓝面鬼卒道:“旧规打六十,我们便加五,奉承他再加三十下。”紫面鬼卒道:“这是依照你们在阳间放债,要加五利钱的。”魏、崔二犯道:“哪里有这个例吗。”蓝面鬼卒道:“你当初叫镇抚司许显纯这样打忠臣,有例没例的吗?你是私打,我也是私打。”紫面鬼卒道:“打便是,如何与他斗口。”
打到六十下,魏忠贤哀告道:“大哥,俺受不起了。可怜我身子也是肉做的,不是铁铸的。”蓝面鬼卒道:“难道这些忠臣的身于,是铁铸的?”崔呈秀道:“饶得一下,也是好的。”紫面鬼卒道:“你当初肯饶人一下吗?抓善良来,又要吃打,又县罚赎,经着你,把身家性命一时都丧了。你二人看,我这鞭子叫什么名色?是个无情棒,专打恶人的。一不要钱,二不存私,三不枉人。”魏、崔道:“咱二人家里金银宝贝,实是多多的。只是一些也带不来。子孙也是有的,哪个肯来顾我!”蓝面鬼卒道:“你既晓得带不来,又顾不得你,如何做这样恶人?谋人财、杀人命,既封侯、又封公。”正说得好,蓦地外边传来殿上点鬼卒,要差到大明国里去,拿这起漏网的魏党哩。快去点名。这两个鬼卒忙忙地去了。魏、崔二犯道:“我们先作恶,我们先受罪。待他们来,慢慢地说苦。”崔呈秀道:“痛苦难熬,待俺胡诌一首警世的话来,以诫后人则个:
业重难辞苦,金多不铸身。
生前能作善,地狱有何人。”
魏忠贤道:“咱被他又打得重些,忍痛不过,咱也唱一只《耍孩儿》散心则个:
地狱里,难自支,史书骂,没了期。思量衣食能消几,看来为善终须济。到底行凶必受亏,追悔也,今何及。只落得一身狼狈,两泪波澌。”
崔呈秀又叹道:“生前尽着力量,无所不为,今日受此苦楚,我想好痴。苦挣富贵为儿孙,如今有儿孙,全没用处。哪里替得我。”魏忠贤道:“我的儿孙又在哪里?”正是:
善恶由人不自省,于今受罪悔应迟。
不知明日如何会议发落,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奸雄互辨
话说这道人,梦做干证。这两个随他的鬼卒说道:“今日杨都爷会同各位老爷勘议,带出魏忠贤三名来,要老师父去瞧个下落哩。”道人说:“这桩公案,不独魏、崔两人。加何会议得?”两个鬼卒道:“虽是阳间做事,阴司纤毫都晓得的。但是主谋是罪重,众人都是倚着魏忠贤做事。有几个未到的,如今摄他魂来对理。”道人问:“明日是哪几个问官?”二人道:“杨、左二位,是都天大王,主其事。众位因本心忠孝,上帝怜这几位爷未尽其志,一同在此勘问过了魏忠贤等,仍复降生南赡部洲大明国里。如今正是中兴太平时节,要他们一班仙宫去,辅佐天下,君明臣良,共做一朝盛事。世世科第,为贤臣孝子,各还其本宗。”道人说:“天道至公,报得这样厚哩。”两人道:“我与老师父去看来。”
三个人同走到天都院前,只见人众挤杂,都说众老爷会议魏太监的这件事哩。道人在大门首观看,只见各位问官都来,轿伞鲜明,人役齐整,传鼓通报,即便开门。左都爷出来迎接进去,升堂上座中间。杨都爷、左都爷、各位都爷左右朝南一排坐定。上边传道:“带魏忠贤、崔呈秀、客氏一起犯人进来。”这三名都是铁枷、铁镣、铁锁的,其余只是囚服,都跪在丹墀里。上边各公案上都有一本册籍,正在那里翻阅。只见从空白云一朵,有个仙女下来。上边各官都站起。那仙女道:“天妃娘娘有敕旨,客氏一案,会议明白。”众官接懿旨道:“是。”仙女乘云去了。上边传道:“阶下众犯肃静,听吾言:人间私语,天闻若雷。暗室亏心,神目如电。”
上边传谕道:“各人竟自认罪,不许强辩。第一件裕妃娘娘怀着龙孕,如何逼她把绢来绞死?”魏忠贤道:“这是客氏妒忌裕妃有身,叫犯人帮她动手是实。”上边道:“无辜杀主母,可是帮得的吗?”客氏道:“都天爷爷,这是魏忠贤要我传递里边消息,他造谋来谄媚我的。”上边道:“这是同谋。客氏是一妇人,未必有此辣手,非魏忠贤不能杀人。魏忠贤造谋是实,比客氏加一等。”
又见外边二个素服角带的官进来,手里执着一个筒帖,跪下禀道:“都天监王公公,致意各位爷。魏忠贤一案会议明白。”上边道:“拜上王公公,领命了。你去吧。”上边便问魏忠贤道:“王安他是个赤心报国,竭力尽忠的三朝老臣。你要弄权,如何杀他在南海子?这怎么说?”魏忠贤只是磕头不辩。
杨都爷道:“我论你二十四罪,有哪一件诬蔑了你?我们六七个都是鲠直的,系朝廷耳目大臣,有何罪?生扭做一大案,被人严刑打死!”魏忠贤道:“犯人原不识一个宇的,都是他们弄笔头的来献诌,又要公报私仇,罗织成的。”上边道:“你不弄权,他们也不阿附你。”
工部万爷道:“我为陵工之用,请内府废铜铸钱协助,如何你阴嘱校尉打死我?又叫人满身锥我,流血痛死!”魏忠贤不敢辩。
给事中魏爷、袁爷,御史周爷、刑部顾爷齐道:“我们论你,一字不虚。你便把我们一网打尽。”魏给事咬牙恨道:“逆贼好狠,也来见我吗!”魏忠贤带着铁枷只是磕头,再不啧声。
巡抚周爷道:“我这一案六七人,平空造谎,被你打死。怎么说!”魏忠贤道:“这是李实要谄媚犯人,是他上的本。”上边道:“逆贼你欺哪个!这都是你的线索。上本是他。矫旨是你。”
翰林缪爷道:“我便代杨都爷做本稿。逆贼你那时肯悔过自新,也不失为好人。何得造此恶业!”
吏部周爷道:“我非言官,不能上疏论你,因此我觌面规谏你几次。逆贼你反把忠言当恶言。”
御虫周爷、李爷、黄爷道:“我们论你有何差处?都受你千敲万打,死于狱底!”
魏忠贤道:“各位爷鉴谅。都是这些干儿子要来硬做个心腹,今日来造谋,明日来献计。说但是有奏章论过祖爷的,都要了他的性命,便箝住人的口,再没人敢来说了。定罪是刑部衙门官,打死是镇抚司许显纯。他们是杀人媚人,与犯人无干。”
太守刘爷道:“我是写把诗扇,便讥诮你,何至斩首?”魏忠贤道:“这是张体乾、谷应祥罗织成狱、刑部引律拟罪。”上边道:“逆贼!这都是你的鹰犬,提笼在你手里,随你指使的。”魏忠贤理屈词穷,不敢辩了。
都院高爷道:“崔呈秀,你在淮扬贪污杀人,我论你,哪些儿差了?便要杀我!”吏都苏爷道:“崔呈秀,我便在人面前说你过恶,何至于死?逼我自缢!我有何得罪于朝廷。你串同魏忠贤,要矫旨把我家产籍没,妻子遣戍吗!”崔呈秀道:“苏爷就骂呈秀,呈秀何以知之?都是这个献诌媚传是非的小人。”上边喝道:“唗!他是小人,你是老虎。这老畜生,你看下边!但是你们这一党羽翼心腹的魂,都勾在这里,与你们对理。还要东支西格吗?你满肚皮的杀机。大率主谋,出你八九。你们看下去。”
魏忠贤、崔呈秀、客氏一齐回头,只见若干没头的叫道:“魏忠贤、崔呈秀,还我头来!”又有若干蓬头的也叫着讨命。上边道:“总是你三人的罪恶滔天,馨竹难书的。这冤报万劫沉沦,明日自有阎罗殿下神见。待他勘问便是。”叫手下:“这三名重犯,每人打他三百铁鞭。其余摄来的魏党,打一百鞭,待他还魂到阳间去说痛苦。都带到无间地狱羁侯,听凭阎罗王勘问。”道人立在二门上,看得明白,只把舌头伸。叹道:“正是:
‘天网恢恢毫不漏,举头三尺有神明。’”
不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神司勘问
话说杨都爷唤鬼卒押送道人梦魂,到阎罗殿前作眼会看。这两人对道人道:“今日魏忠贤经阎罗天子勘过,是个铁案了,再不是个疑狱。”这道人道:“我闻得罪业深重,还要变形堕入畜生道哩。”二人道:“今日定罪,先受地狱诸苦,后到轮回司,变相受形。总是要你亲眼见的。”道人说:“我已不耐烦了。还有几时淹缠哩?”二人道:“今日结罪案,明日定异类,只得两出了。我二人依旧送老师父回去便是。我们如今好去伺侯了。”道人随着走道:“我乃白云,本是无心物,却被阴风摄得来。”到了阎罗殿前看了半响,便做成一首警世文,道:
玉阶金殿森罗,铁面铜头来住。苦恶幽隐悉知,报应毫厘不爽。
人言地府幽冥,日月光照高敞。业眼看做冥冥,道眼看做朗朗。
愁人见月凄凉,欢士相看欣赏。天官露是宝珠,修罗雨是兵仗。
名为循业发现,福业各随情想。阎罗本性大慈,忍把群灵笞榜。
业因似形随形,果报如声应响。我今奉劝世人,慎勿迷真逐妄。
说这道人想成这篇文。阎罗天子知他有道行的,叫他在东廊下看,好做阴阳两途明证。只见阎罗天子升殿,登了宝座,分付官吏道:“带魏忠贤一起过来。”阎罗叫道:“魏忠贤,你图谋不轨,杀害忠良,多少豪杰,何限军民,断送在你手里!只贪一身富贵,哪管四海遭殃。我且问你,为人在世,春秋最高不过百年,衣食玩赏,受用几何?何苦使尽心机,作尽凶恶。贪百年之受享,贻万劫之灾殃。你可想有今日吗?”魏忠贤道:“大王,魏忠贤到此地位,怎敢相瞒。平生虽是奸雄,其实粗莽,全不知有上帝阎罗,善恶因果。道是生前且图得志,死后冥漠无知。若早知有今日,怎么攻肆志如此!”阎罗王道:“你第一件极大的罪恶是逼杀裕妃一节,你倚着强词展辩,谁听你来。”魏忠贤道:“逼死裕妃一事,实是客氏所为。与犯人无干。”阎罗王喝道:“唗!逆贼,昨日众位会议甚明,你还在我面前牵扯吗?你凌夷王室,暴虐生灵,辱公卿如奴隶,杀人民如草菅。你今日英雄都哪里去了?”魏忠贤道:“大王,今日还说什么英雄。”阎罗王道:“魏贼,你也知道当时得志的日子短,后面受苦的日子长吗?”魏忠贤道:“大王,我哪里知道,唉!当初利比贪狼,势成骑虎,也只管向前做去了。早知今日,悔不当初。”
阎罗王又叫客氏道:“客氏,你震动宫闱,杀害妃嫔。凶悍骄妒,盗窃宝藏!”客氏道:“大王,小妇人女流之辈,做得什么事来?都是魏忠贤、崔呈秀造谋设计,要小妇人随他依样画葫芦做的。”阎罗王问道:“唗!泼妇,昨日各位爷已会议明白了,还辩什么?”阎罗王又叫崔呈秀道:“奸贼!你一手拿定朝廷事体,百官受你牢笼,骤升兵部尚书,将士出你麾下,招权纳贿,四海财帛入你库府,歌舞丽姬归你房帷。只图一生享用,哪管他人受你荼毒!你阳为魏贼的干儿孝顺,阴谋自己的富贵,你欺天乎?欺人乎?”崔呈秀道:“大王,做魏忠贤的干儿甚多,岂止呈秀一人。具一个呈词,求大人龙目一观:
具呈犯官崔呈秀,禀为公论事;
窃思朝中方武,半倚巨珰。奴颜婢膝,宛如醉狂。哪顾首席,谁道曹郎。义子干孙,竞倚门墙。官保世袭,取如探囊。一岁几迁,都县京堂。借我方便,众犬攒羊。杀人媚人,齐心商量。一同作恶,骂名我当。机局一变,我先灭亡。惧诛邪党,没处躲藏。借题下石,混奏交章。昔为心腹,今变豺狼。蒙面丧心,得意扬扬。阎君炎凉,欺弱怕强。若有公道,一体追将。一起强盗,一起分脏。一起杀人,一起推详。止将两个,就可抵偿。若是这等,做甚阎王。为此激切具禀。
阎罗王见了大怒道:“你这奸贼!哪见得我放过这些干儿义孙、心腹鹰犬哩?你生前花言巧语,哄坏了魏忠贤。今日在我面前,这等放刁!”叫鬼卒:“割出他的舌头!”分付转轮司:“罚他做个哑狗,不能吠人,只吃臭屎,日夜不得安息,受人砖打脚踢!魏忠贤做个水牯牛,终日驼重负犁,受人鞭扑,老来无力被杀,千刀万剐,粉骨碎身。客氏罚她做个驿递里的马,日逐被人骑跨鞭打,送往迎来,奔走不停,硬鞍磨烂脊,忍饿嚼草根。三人永堕畜生道。先押到十八重地狱,受刑过再送转轮司变形定案。且将合山大石压在极深底,与汪宜、王振、刘瑾同监。待拿到这些党羽来,还要对理。”正是:
作事不良终有报,皇天上帝展分明。
道人吓得不啧声,再着如何变相,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 冤业变相
话说这道人见过地狱苦楚,又看都天院会议,阎罗殿前勘问,冥途境界了然在目。又遇达观大师教诲,深晓禅理。便对那两个鬼卒道:“此辈众生,都是佛子。只因迷却本性,广起无明,故堕此趣。要脱苦趣,须灭罪根。要灭罪根,须识忏法。忏分事理,不外一心。事忏者,朝夕礼拜,祈求不敢再犯。理忏者,端居而念实相。罪业性空,岂止永免苦趣,便可修成正果。”两个鬼卒道:“都听了老师父这个佛语,西天挤不开的人了,我地狱中鬼也没一个了。”道人合掌道:“善哉!善哉!”二人道:“老师父不日就回阳世了,魏忠贤只有今日在外边。若到转轮司变相,经过地狱受刑,压入地底,不再能出头了。老师父修成正果,早升仙界,他们历尽业报,永随地狱,何不去看他一看,作为长别。”道人笑道:“说得是,我三人同去看他。”
倏忽到了黑暗所在,只见鬼卒守着铁门,不肯开,道:“他们都是重犯。谁担这干系来?”道人摇头道:“这所在,怕他走到哪里去。”鬼卒道:“老师父,你不知道,咱这里有个黑山风,忽然吹着,魂魄都销化了,拿哪个去受刑法呢?”只听得门里,魏忠贤在那里叹口气,自言自语道:“我前日杀这些官时,算计在密室中说‘天道难明,鬼神谁见’,不想这一会儿,天王使者正在旁边觑着、听着。唉!人在世时,不知有此地狱、有此果报。人世昏迷,随心作恶。可伶,可伶!汪直之后有王振,王振之后有刘瑾,刘瑾之后又有我魏忠贤。如今一般在这里受苦。虽然如此,我这后边原有做我的在哪里。不道这些官儿,个个在这里做了阴司大官。咱们要在他们手里会议过。被他们数落一场,又被他打了三百钢鞭,好苦呀!昨日阎罗天子见我打坏了,倒不曾用刑法,今日不知又该怎样发脱我等。倘如压入狱底,则日日受刑如何忍得。”说罢叹息不已。
道人又随这二人继续望前行去,转过一片茂竹,便见东边有一座转轮殿。三人急步至殿前驻足观看,只见殿外有许多牛羊犬马等类,又有女人若干,都站着。西边有一座孽火坑,坑外有许多鬼形罪囚,都跪着。先是东边的判官,送上个黄薄,上边掀着看,把这些女人,逐个唱名过,差鬼卒引上车轮一转,都变为男子出去。上边又看这黄薄,把东边畜类,逐只唱名,差鬼卒引上车轮一转,都变做人身托生去。只见西边的判官,送上个青薄。上边掀看,把这些罪囚,每唤一名,叫牛头马面把畜生皮,披在身上。若是牛皮,即时就变做牛,立起来。但听上边分付下来,该是马,披马皮,该是狗,披狗皮。一个个都变相受形。上边也不问,下边也不辫。两个薄上登记,黄薄上受生的,女转男身,畜转人身,降生某府某州某县某家。青薄上业债的人,投畜胎,降生某府某州某县某家,注得明白。打发了这一班去,便带这重囚魏忠贤一起进来。上边道:“你们罪业深重,又不比寻常的,还要带形受罪哩。把牛皮盖着魏忠贤,狗皮盖着崔呈秀,马皮盖着客氏。”牛头马面鬼卒二人拿着钢叉白牌。道:“押去受地狱诸般刑法,再压着无间地狱底。”这道人看他三个都变了畜生出来。那个水牯牛见了道人便低头垂泪。道人指着道:
“七年富贵成何用,一堕轮回万劫殃。”
这是恶报,还有善报哩。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善恶明鉴
话说阴司与阳世一般。可怜阳世人五浊昏迷。多因造罪作业。阴司幽隐悉知,毫发毕照的。这道人一梦,阴阳都显然了。道人对这两个相随的鬼使说:“如今魏忠贤这件公案,已归结了。你许送我回去,这话如何?”说话之间,有人传说道南赡部洲大明国里,有圣旨来,十七位老爷都去迎接了。道人对这二人道:“既是我大明国里来的玉音,待我也去观看一回。”又与这二人道:“我乃梦中不识路,悠悠何所之?须要你们引我去。”这二人便引这道人出城,到一处空阔的地方,只见搭起一座高台,结的五彩辉煌龙凤飞舞,看上去写着是“南天台”。上摆着金炉焚得香烟环绕,银架点得烛儿明亮。下边铺着满地红毯。十七位老爷都穿着大红袍,乌纱帽,金带夹着犀带,鹤补间着豸补,一排跪着,五拜三叩头。两边乐工细奏笙箫,周围从人执着幡幢。只见合上传宣道:
圣上迫念众卿,为国尽忠,合奏群奸,以致殒命。宜加恤典,用彰臣节。
其原任都察院右都御史杨涟、左光斗、高攀龙各赠为刑部尚书,各荫一子,送监读书。
原任翰林院左春坊左谕德缪昌期,赠尔为侍读学士,荫一子,送监读书。
原任吏部员外郎周顺昌,赠尔为太常寺少卿,荫一子。送监读书。
原任工部主事万燝,赠尔为太仆寺少卿,荫一子,送监读书。
原任吏部给事中魏大中,赠尔为太常寺少卿,荫一子,送监读书。
原任礼科给事中周朝瑞,赠尔为太常寺少卿,荫一子,送监读书。
原任河南道御史袁化中,赠尔为大仆寺少卿,荫一子,送监读书。
原任福建道御史周宗建、李应升各赠尔为太仆寺少卿,各荫一子,送监读书。
原任贵州道御史黄尊素,赠尔为太仆寺少烽,荫一子,送监读书。
原任应天巡抚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周起元,赠尔为工部尚书,荫一子,送监该书。
原任扬川府知府刘铎,赠尔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荫一子,送监读书。
其余各官,俱照原职加赠三级,荫一子,送监读书。
尔灵有知,歆兹殊渥。
钦此
众官员望阙谢恩:“万岁!万岁!万万岁!”众官员又五拜三叩头罢,齐立起。
又见宫中祥云涌着另有一起仙官来,报道上界玉帝敕旨到来。就此迎接披宣。这十七员官府仍旧五拜三叩头。只听得台上仙官,朗声高诵道:
上帝悯念众卿,俱系忠良。为君为民,直言谠论,共诛国贼,反被严刑,一时惨死。今元凶皆受天殛,悉由众卿会议定罪,冤仇已明,合理厚报善人。其杨涟、左光斗,仍摄都天大王事,各当赐尔子孙十世科第。其缪昌期,原系御前香案吏,因暂临凡,世缘己尽,仍归文昌院为掌书仙,赐尔子孙十世科第。其余十五员,夙志未酬,尘念荤怀,各赐降生本家,智慧过人,早年科甲,仍许其子孙,累世名臣。俱着童男童女。彩幡宝幢,撤此御前天乐。值日功曹,殿中金甲诸将,一齐送归阳世,朝佐圣君,复作股肱之臣,共济明良之会。
尔其钦哉
谢恩:“万岁!万岁!万万岁!”众官员都在台前,互相拜贺:“今日吾辈,叨蒙天恩迭颁,宠荣之极。杨老先生、左老先生俱正王位,是不岁生平太志。缪老先生,高登仙品,山人头地,下愚所不敢望。但居文昌之位,幸念吾辈,复羁尘世,乞以余耀,荫及凡流,感戴刺骨。”缪太史道:“诸公素志忠孝,前者不尽所怀,故上帝复有此命。愿诸公当此升平之日,却是凤麟游于圣世。可喜,可喜!”各官都笑别道:“自此仙凡路隔了。”这十五员官府道:“我们当一别阎罗殿下,便好临凡也。”一齐去拜辞。十王接见,趋躬揖让,尽如人间宾主之礼。众官员从西阶上,十王从东阶上,两边列坐。十五员阳官东边坐,十王西边坐。十王道:“诸公皆奉上帝敕旨临凡,这香俱是三公八座大贵人了。都有贵子贤孙,满门富贵,累世科第。此所以报善人也。魏忠贤这一案,列位老先生会议至公,可见忠良鲠直,一毫不私。今已变相受形,都入畜生道,当提来与诸公一观。”叫左右阿鼻地狱带出魏忠贤、崔呈秀、客氏来。
倏忽只见许多鬼卒,各自牵着牯牛一头、白马一匹、黑狗一只走进来,都伏倒在丹墀下。这三个孽畜见了上边十五员阳官,低头垂泪,有羞惭懊侮不堪之状。十王道:“列位老先生,可请到庭中业镜内,看这孽畜的三世劣相。”众阳官道:“此须道眼可观,吾辈未能超尘绝俗,何以得见。”十王道:“列位老先生,是忠孝节义、抗直秉公之人,又是道德文章、经天纬地之才。头头是道,岂直眼而已。请看去。”众阳官前走,十王后随。同到业镜前。只见旁边判宫高声叫道:“魏忠贤、崔呈秀、客氏,现出三世形来。”判官报道;“第一世”。众阳官看镜中,只见三个狐狸,在那里采树头鲜果,传递到草庵中供佛。众阳官看罢,判官又叫道:“再现出第二世形来。”众阳官着镜中,只见魏忠贤、崔呈秀、容氏三人,魏忠贤、崔呈秀穿着锦绣冠带,客氏天然美貌,宫妆丽服,都是伊然如故。企阳官看罢,判官又高声叫道:“再现出第三世形来。”众阳官看镜中,只见是牯牛、白马、黑狗三只,伏在丹墀下。判官指道:“这就是现世报。”众阳官看罢,十王道:“当为诸公少尽当时之愤。”叫左右:“你与各位爷,打那孽畜一顿恶棒。”众阳官道:“今日果报,足快平生之恨,何又结冤仇,这也不消了。只赠他四句罢:
早知三世业冤身,空使中途一片心。
该放手时须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
众阳官拜别道:“从此天人两隔。”十王道:“幽明异趣,当遣官护送归凡。”十王送出众阳官上轿去。只见若干的童男童女执着幡幢,乐人奏着笙箫,官吏从人来迎接,五色云雾拥护而去。道人对这两人说:“看来善恶之报,真个毫厘不爽的。”正是:
静观果报原无漏,好学莲花世界人。
两人道:“老师父,明日可去都天院告辞也。”不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 群仙法会
话说杨都爷复任,原是都天大王,因为人忠直,上帝留他做都天院,是阴司极尊贵的王府了。这道人原是杨都爷摄来的,同着这二人去告辞,要回阳间,走到衙前候堂事完毕。道人进去禀道:“小道前蒙都爷呼唤至此,看问魏忠贤公案。如今都已完结,乞放道人回终南山修炼去吧。”杨都爷道:“本院知你有道行。只因你错救魏忠贤,故此要你作眼他的罪业果报。且是世人多为名利熏心,不信因果,屈你在此,你好去阳间,细细详说与妄男子知道。可喜你道心甚坚,功行将满。虽有玄门工夫,未得仙机旨趣。今日缪爷来辞我,要往仙界。缪爷与我极相厚的,他晓得我不轻易荐人的。待本院面说,你可随去看些仙景,听些仙谈,也不枉你在此一番。”
说话未了,把门官报道:“缪爷来拜。”杨都爷接入,叙谈之间说道:“老仙翁,明日众仙法会,玄言奥妙,不能使我相闻。终南山道人在此,看遍阴司。他已有道行,乞携他去,少探仙踪,不知尊意何如?”缪仙翁道:“这道人钝根虽灭,灵心未现。即承见教,可相随去。”杨都爷便唤道人叩见缪仙翁。道人稽首道:“小道庸劣凡夫,愿从仙驾,当效执鞭下役之劳。”缪仙翁道:“看你尘心未净,机缘尚早,但可少玩光景,仍归凡世,功成之日,便来度你。”缪仙翁别了杨都爷,就挈这道人去。道人拜别杨都爷,杨都爷嘱付道:
脱却地狱门,好随仙驾去。
试将此业冤,传与人间世。
话说这道人随着仙翁,正遂其志,心中十分欢喜。却是才离地狱便登天堂。只见白云满山,香风拂拂,四下里都是茂林修竹。又见香场两行夹种着大松树,都是合抱不来的,中间平坦一条青石大街,忽地面前挤挤簇簇,若干仙童执着幡幢,仙女吹着笙箫,仙吏齐来迎接。道人限随在后,耳边只听得潺潺的涧水响。看前面时,一座青右桥,两边都是朱虹栏杆。岸上栽种奇花异草,苍松古柏,翠柳夭桃。桥下翻云滚雪般的水,从石洞里涌出。过得桥来看时,两行奇树,中间一座大朱红棂门。门上有大金字“文昌院”牌额。道人进了朱红大门看时,抬头见一所大宫殿,但见:
金钉朱户,碧瓦雕檐。飞龙盘柱戏明珠,双凤帷屏鸣晓日。红泥墙壁,纷纷御柳间宫花;翠霭楼台,淡淡祥光笼瑞影。窗横龟背,香风冉冉透黄纱,帘卷虾须,皓月团团悬紫绮。若非天上神仙府,定是人间帝王家。
道人寻思道:“世间哪得这样好所在。”又进了仪门,门内有丹墀甬道露台。两廊尽是朱红亭柱。正中一所大殿,金碧交辉,点着龙灯凤烛。两边都是仙吏执簿捧圭,持旌擎扇侍从。正中锦围公座坐着缪公。两厢周围都摆着龙藏朱红沙书厨。又见露台上有白发老人,捧着仙桃仙果叩见,外边报道:“从仙官拜贺。”缪公看那柬帖上写着:“陇西李白、中州白居易、眉山苏轼、成都杨慎、琅邪王世贞、甬东屠隆等稽首拜。”缪公连忙出来迎接,都像人间拱手长揖不拜的。众仙官道:“西溪公下游尘世,玉堂金马之间,著述不朽之书,是立言了。桃李门墙,贤良多士,是立功了。周济贫士,提携后进,是立德了。有此三立,名满天地间,是不虚游也。复正仙班,是还故物也。”缪公道:“小弟不才,浪迹人间。心怀不平,触忤权奸,致遭惨祸。不期今日复会诸仙翁,实出万幸。”李太白道:“小弟当时因讥讽了杨贵妃,傲慢了高力士,以致流离奔窜,故此托名江心捞月,隐迹青山,得免奇祸。”苏东坡道:“大率才人处世,多得谤毁,横罹患难。正所谓,不遇盘根错节,不足以别利器也。”杨升庵道:“多为俗所迷。自投汤火,以智自烧,以明自贱,将沉浮于生死海中,求挤不得。”王凤洲道:“将谓幻者鬻本以致惑乎?固非常智之所及。”屠赤水道:“雀为蛤,雉为蜃,人为虎,腐草为萤,蜣螂为蝉,鲲为鹏。万物之变化不可以智达,况耳目之外乎。”白乐天道:“可请列位仙翁,同游荒山,以为西溪公洗尘。”李大白道:“诗酒且图今日乐。”缪公道:“少颂即当奉拜列位仙长。”白乐天道:“吾辈不拘俗套,即同往便是。”
道人随着,只见云光满地,日色当天。路旁花开灿烂,鹤舞蹁跹。到了一座山口,紫峰削玉,碧涧垂流。才入大门,楼阁重重,花本鲜秀,似非人境。烟翠葱笼,景色妍媚,不可名状。香风飒来,神清气爽。众仙翁又长揖,坐于中堂。窗户栋粱嵌着异宝,屏帐尽画云鹤。少顷四个青衣童子,捧着碧玉台盘来。白乐天持杯定位,缪公首席,挨次两列坐。唐宋明,都序着朝代,器皿珍异,人世所无。香醪嘉馔,目所未睹。饮至晚,促席连坐,点起九华灯,光华满座。只见袅袅婷婷,走出四个美女来,都是绝代之色。怎见得:
朱颜黑发,皓齿明眸。飘飘不染尘埃,耿耿天仙风韵。螺蛳髻山峰堆拥,凤头鞋莲瓣轻盈。领抹深青一色织成银缕,带飞真紫双环结就金霞。却是依稀阆苑董双成,果然仿佛蓬莱花鸟使。
话说这四个仙女列在座前。屠赤水指着美女对缪公道:“这是樱桃樊素口,这是杨柳小蛮腰。果何如?”又指着朝云道:“朝云能解苏公意,不合时宜满肚皮。”又指琴操道:“这是门前冷落车马稀,令人老大徒伤悲。”缪公大笑道:“琴娘参禅悟道,哪有悲来。”李太白道:“樊素、小蛮,歌舞是绝伦。琴操、朝云,剑术果奇妙。各逞长技,以供新客鉴赏何如?”众仙客齐道:“极妙!”白乐天便叫樊素歌来小蛮舞。这面个美人,一歌一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