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世阴阳梦 - 第 7 页/共 9 页

福建道御史王会图题:《为跋扈权奸,大玷官方,谨据实直纠,乞赐严题,以伸国法事》; 上林苑监典簿樊维城题:《为逆珰反状宜诛,众正沉冤宜白,以杜乱萌,以维泼运事》; 浙江道御史龚萃肃题:《为贼臣罪状未悉,遗贤召用当殷,谨请睿鉴,以光新政事》; 户部河南司郞中刘应遇题:《为天下有六大苦情,神人共愤,仰祈矜豁处分事》; 礼部仪制司郎中刘梦潮题:《为权奸簸弄已久,流品静观自分,据显案以参众论事》; 福建道御史李思启题:《为一明奸珰,严加处分,万年实示,宜速行改正事》; 巡按浙江监察御史徐吉题:《为直纠贪险奸逆穷奇,以伸国法以雪公愤事》; 户部广西司员外王守履题;《为逆珰之罪甚明,诛殛宜速,奸党尤存,罢斥宜亟事》; 中书舍人吴之瑞奏:《为逆珰毒焰迷天,沉冤饮痛有日,沥血陈情,恳寮诬陷事》; 太常寺少卿阮大钺题:《为凶逆罪恶滔天,神人朝野共愤,恳乞立斩以光新政事》; 吏科给事中郭如暗题:《为元恶既除,辅奸未尽,恳乞大奋乾纲,以伸公论事》; 户科左给事中李觉斯题:《为权逆未正国宪,伏乞一怒,以畅仁明之怀事》; 南京兵郡右侍郎岳元声题:《为权珰罪状已著,举朝公论宜符,恳乞亟斥显奸事》。 是时魏贼余焰未息,羽翼未散。困此论魏贼的少,论崔呈秀的多。圣上仁明,大开言路。举朝大小官员,以至举、监、生员、小民纷纷上本。一月之间有数百本。都是数魏、崔两个逆贼的万恶滔天,一一都经御览,片纸不遗。只是温旨安慰这魏贼,也不责治言官,也不准行奏章。天资英敏,都批道:“朕自有独断,深谋远虑。”臣下凡愚,那能窥测圣意,不言而治。 这些魏党,情知理亏,一个个来请告求去。初然一两本,还是慰留的。各衙门又上本,把平日所为的事,一盘托出了,送他断根。崔呈秀只得守制回去。其余九卿八座,一时骤升、赐蟒玉的,个个称病,都与他驰驿去。却是阴消阳长的气象。魏贼也请归私第,把诰命、封爵、券书都缴还朝廷。奉旨以公降为锦衣卫指挥使。侯降为指挥同知,伯降为指挥佥事。自后朝廷渐觉清宁。查看魏、崔恶迹,到悉知串同客氏矫杀妃嫔、盗窃宝藏,便动了圣怒,大发雷霆,即时差官旗擒拿魏、崔二贼并客氏,扭解来会同九卿科道勘问。一面差五城御史带着五城兵马司官,封锁三家在京邸第。一面着兵部马上差人,星夜分头到肃宁县蓟州城,着彼处抚、按限同府、州、县官,籍没魏、崔家产。但系本上有名的弟侄亲族,俱拿到官监侯。其抄出三家奇珍异宝,明珠古玩等物,造册解进检验,仍归内库。其首饰银两衣服缎匹器皿,与房屋田地等类,俱着地方官,变价充助边饷不提。 且说魏贼被那官旗拿来,也发镇抚司羁侯。自觉心虚时哀鬼弄人,日夜看见无数披发赤身,奇形怪相的来打他。魏贼只是磕头求告不解。正是: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这魏贼不知如何勘问,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邻县投缳 话说魏贼虽然在镇抚司,倒是亨用的。为什么来?这本司的理刑官和那些狱卒,都是他的牙爪,平日间受恩的。就是各衙门问官,也是往日有些情分的,踌躇难下手。因此十一月十三日文书房特传出圣谕一道: 朕览诸臣屡疏,陈列逆恶魏忠贤滔天大罪状,朕已洞悉。切思先帝以左右微劳,稍加恩宠。忠贤不思尽忠报国,以酬恩遇,乃逞恩植党,怙恶肆奸,擅作成福,难以枚举,略数其概。将皇兄封成妃李氏,假旨革夺,至今含冤未雪;威逼己封裕妃张氏,立致捐生,虽死九泉,其目未瞑;借旨擅将敢谏忠直之臣,罗织削夺,惨毒备至,串同心腹,酷刑严拷,诬捏赃私,立毙多命。他若蹇谔痛于杖下,善良枯子立枷。臣民重足,道路侧目。而奸恶身受三爵,位崇王等,极人臣未有之荣。通同容氏,表里为奸。当先帝弥留之时,犹复叨恩进秩,无有纪极。今赖祖宗在天之灵,二犯罪恶次第毕露。朕心又思忠贤等,不止窥攘名器,紊乱刑章,将我祖宗蓄积库贮传国奇珍异宝,金银财物,朋比盗窃,几至一空。何物神奸,大胆乃尔。本当寸磔,会梓官在殡。姑置凤阳。即将二犯家产,着锦衣卫会同五城御史,亲诣住所,将家资庄田,及违禁等物,尽数籍没入官,逐件开列具奏。其原籍违式服舍等项,着落有司,清查具奏。如有隐慝等情,许据实纠参,一并连坐,亦不许株连无辜。其冒褴弟侄亲属,俱发姻瘴地面,永远充军。呜呼!大奸脱距,国典用彰。自罹于辟,情罪永孚。 特谕 魏贼即时收拾起身,点那平日养的壮土一千人,买着麻布袋一千只,包裹着金银缎匹,雇着一百乘车子,骡马一千匹,都装着货物。魏贼自坐在大轿里,周围近身的,都是向来受恩的。死士三百人,腰刀手箭,紧紧地护着轿子。前后都是精壮家丁七百人,长枪短棍,极锋利的器械,挨挨挤挤,簇拥着珍珠宝贝,金银财物的车辆、骡马驼子。又有掌鞭推轮夫役六、七百人,都带着利器在身。这魏贼意气洋洋,面色又狠狠的,前往凤阳,不在话下。 话分两头,说这崔呈秀,日夜着心腹在京师里打听,报道有这个本上了。崔呈秀连忙差人去报魏贼,通个消息。崔呈秀在家里听得驾上差的官旗到来,在花园里搂着爱妾肖氏,饮酒作乐一日,大醉。到夜深分付众丫鬟道:“今晚不消你们在这里服侍,都去吧。只要小奶奶一个伴着我。”崔呈秀叫肖氏灵犀一榻儿坐了。听得外边巡更的锣声三下了,崔呈秀酒醒,双眼泪下,对着肖氏灵犀道:“我的罪业重大,冤仇众多,朝廷决不轻处我的。何不自尽了。落得个干净,全尸是为上策。只是心里放你不下,又去嫁人。外边人慕你的姿色声技,自然抬爱你的。只是我做了一生好汉,杀了多少强项的官儿,在我手里独不能保全你。”这灵犀大哭起来,便抱住崔呈秀道:“小婢子蒙老爷大恩极宠,十年享用太过。愿杀身以报。既服事过了尚书,哪里还有高似老爷的。老爷请放心,待小婢子先自尽。”灵犀便在床上拿一口宝剑,拔去鞘,先自捋死了。可伶一个美妇人,便玉碎香消也。崔呈秀抱起灵犀尸首,放在榻上大哭磕头,自家含泪,便挂在二粱上缢死了。 且说这肖氏,原是三河县一个名妓,号叫做灵犀。其父叫做肖成,其母叫做翠梅儿。有个庶母叫做文楼儿,有个亲弟叫做肖惟中,乳名叫做晚哥子,呈秀在兵部弄个都司官与他做的。灵犀生在宝坻,乳名宝娘,姿容绝世,歌舞无双,虽然生长在青楼,不是那依门献笑之流。吟诗、写兰、弹琴、着棋,真个“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崔呈秀是个好色之徒,千金娶了她,锦衣玉食,极其奢华,爱她似掌上珠。崔呈秀虽有美妾百人,看了灵犀。便是“六宫粉黛无颜色”了。因此灵犀时刻不离左右。灵犀天性乖巧伶俐,善能逢迎会意,若不自尽,崔呈秀这个煞星,好不凶狠哩,肯留她把别人受用,垫自已的舌根哩。灵犀只一死,倒做了个烈归。长安道人有几句赞他道: 灵犀灵犀,崔老一个大司马,曾不若汝之风尘女子。始逼父母之命而失节,终禀丈夫之气以殉身。虽无韩郡君桴鼓军中之概,却有虞夫人短剑江头之烈。可惜你空有一点素心,恨不得其人耳。 是时天启七年十一月初六日,崔呈秀嫡弟贡生崔钟秀报了本州知州赵公,即便申报上司,随委本州公同本城守备肖公,并巡捕官吏书,带领仵作,亲到本官家内查勘,本官委系在本宅书房二粱上,用汗巾缢死。各官眼同将尸卸下,停枢在家,其妾肖氏,用剑自刎,并侯勘不提。 再说魏贼行到阜丘县,附郭一个镇上,天色将晚,一排的太小饭店,都是魏家这一行人歇息了,这魏贼只看一家房屋大的住下,卸进行李,把这金珠宝贝银两收在自家房里。其余锦绣缎匹等件,收在家丁六十儿房里。魏贼却好坐下不多会儿,自家带来的厨夫,整备了许多的美食进来,摆上一桌子。亲随的小内相斟酒才吃得两杯儿,只见外边有个人来,房门前跪倒磕头。魏贼看时,认得是崔呈秀的亲随家人。这个人便在帖肉的汗衫上带儿里,拆出一条纸来,递与魏贼。崔呈秀因魏贼不识宇,略写几句,把心话教家人口传。这人就着魏贼的耳朵,说道如此如此。又把纸上的事,念与他听。魏贼知道杨通政这本说得狠了。崔呈秀说要自尽,魏贼吓得魂飞魄散,也寻思要死。酒饭都吃不下了。分付众人道:“路上辛苦,早些歇息,明日好早起身赶路。”众人各自去宿了。 只有一个李内相,叫做李朝钦,原奉钦差,押送到凤阳的,紧紧随身跟着,也是平日受魏贼恩惠的。虽奉上命,只是一路小心,不敢违慢的。魏贼对了个心腹家丁六十儿,掉泪道:“崔二爷差人报道如此如此,他也要寻个自尽了。我的罪又重似他,岂可活了!”李朝钦在旁边说道:“老祖爷且不消着急,原是特旨降发凤阳的,且到彼处,再作理会。”便去收拾床铺睡了。 魏贼哪里睡得着。这李朝钦便鼾鼾的打齁。魏贼只听四壁厢人静,已是三鼓了。悄悄地坐起来,瞧着李朝钦睡得呼呼地正浓哩,便在自己腰里解下鸾带,悬在梁上缢死了。李朝钦忽然在梦中惊跳起来,只见魏贼挂着,便吓倒了。口里都叫不出,一交跌在地上。一会儿醒过来,心里想道:“驾上差来押去的,如何复命?少不得是个死。”也在梁上自尽了。六十儿因在外厢歇息,一毫不晓得。天色未明就起来收拾行李,早饭完备,到房前请起身,说了两遍不啧声。六十儿便推开了房门,只见双双的都缢死在粱上了。六十儿便嚷将起来。那时饭店主人并地方人,都着了忙。急急地报本县,转申报上司,题本奏闻。是时行孪都抢失,护从人都逃散去。旨下,着地方官暂理听勘。正是: 泼天富贵今何用,三尺麻绳伴送终。 家丁六十儿收殓时哭道:“老爷枉做了一场大梦,今日见阎君不知怎的。”旁人道得好,生前是个阳梦,是他受用,是他作业。死后是个阴梦,是他受苦,是他懊悔。如今阴梦重新再做起。 忠不忠兮贤不贤,留与人间作话传。 笑骂由他彪虎类,千年万载污青编。 已上阳梦毕 第三十一回 道人游梦 三千法律五千文,此梦分明警世人。 善恶两途还自取,死生祸福有来因。 天、地、人,谓之三才。天有日月星辰,风雨晦明。地有山岳草木,江河湖海,人有宫贵贫贱,贤愚寿夭。无地有阖辟,有昼夜,分阴阳。人身有生死,有梦觉,也分个阴阳。人在世上,享荣华富贵,受劳苦贫贱,碌碌一生,到头来一些也带不去,这不是个阳梦吗?常有人睡去,或病中,见这些生前做恶的人,在冥司受地狱苦楚,历历可据。这不是个阴梦吗?佛家说得好,愿天常生好人,愿人常行好事。宋时有个苏东坡学士,他说要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要知后世因,今生作者是。如今世间的人若是肯做好人,依了圣贤的说活,富贵贫贱,都是安享实受的,便不是梦了。还去分什么阴阳梦哩?待俺先比个故事。 古时梁武帝有个元后,天性恶妒,但闻得宫中笼幸怀孕的,即便杀了。因此不寿,粹然薨逝。一日梁武帝梦见元后哭诉道:“妾困杀害后宫多命,玉皇罚妾为鼋,整日吃些江本,饥饿甚苦。倘若我皇怜念夫妇之情,望乞降旨超度,明日江边,看头上有玉钗印的,便是妾了。”武帝极信因果的,当时殡殓,有玉钗印插在元后髻发上以为信。武帝特幸江边,果然见一个大鼋露出头在水面上,有白印像玉钗一般,见了武帝有哀泣之状。武帝命力士取来,放在御苑龙池中,造忏追荐。武帝又梦见元后叩头谢道:“妾蒙我皇超度,已得受生了。”武帝便施忏一藏在人间。 我朝正德初年间,苏州有个徐文敏公,讳缙,是个翰林院编修。一日梦游到一处山谷口,走进去觉得地形渐渐低下,忽见面前一座石碑坊上有三个金字,写着“鄷都界”。文敏公惊惶道:“不是世间了!”踅转身从旧路,遇见一个青衣女子,提着筐篮走来。文敏公偷眼瞧他,乃是二十年前的亡婢,叫做榴花。这女子也着惊问道:“官人如何到此?”文敏公道:“我已中进士翰林官了。奉册封差公干完了往南去,遇风阻在此,不意误入冥中来。你在此做什么?”看这女子容貌与少年一般。榴花道:“我嫁了一个判官为妻,日逐来送饭,不期遇了官人。”少顷,那判官持着公案簿出来,怪妻子道:“你与何人交谈?”榴花道:“他是我的旧主人徐公,奉钦差封王,阻风误到此处,哪得不叙旧?”判官便向前作个揖,知道是徐缙文敏公,要看自己的禄命如何。判官道:“相公后边官至吏部侍郎,不及拜相。不消看簿。”文敏公问道:“我既到此,可得见阎罗壬问冥中事吗?”判官道:“既有意,如何不可。要具十个帖通姓名,待我相通。”判官就取出十张白纸,叫文敏公亲写官衔、姓名,就像人间参谒礼数。判官将要引去,榴花看着文敏公说道:“茶来,即传递与左右从人,切莫要尝。”文敏公答应道:“晓得。”到一所大宫殿,甲士守卫,甚是严谨。投进名帖,有两个吏典开西院门出来迎接,引文敏公从西阶上。九王披衮龙袍,戴冕旒,次第降下东阶,却是人间宾主礼一般。东西列坐。文敏公坐东向西,九王坐西向东。茶来,文敏传递去了,便问道:“常见人间塑十殿王,今日如何缺一位?”九王答道:“天帝使某等,每日更番一殿,察人间善恶。往来南赡部洲大明国中,因此不在。”文敏公又问道:“阳世尚贪利,喜奔竞,阿附成风,黄金为政。不知地府亦如是吗?”九王答道:“冥中若同阳世,何以握生死之权?是那金箔锭、色纸段,都是饿鬼所须,正直神明不借此。”文敏公又问:“僧道功德有益吗?”九王答道:“无益。只是礼拜。梁皇宝忏为最胜,亡者一闻忏言,便超度去了。”文敏公又问道:“此来可得一观地狱吗?”九王答道:“可观。未免惊恐。”文敏公强要看去,便引到监门,都用青石砌成,就如人间敌台一般。只是陷下低洼的,上筑雉垛,离峻拂天。哄狱卒两个拽开石门,中有炎火直飞出来,烈焰赫赫,光照数丈。文敏公大惊走避,急叫闭门。九工道:“这是无间狱。”说罢便回到西院,谢辞而出。醒来在舟中卧榻间。清晨亲自记其事。 常熟县有个徐思省,在万历三十年上,梦见被两个穿青衣的人捉去,约走四五里地,都是漆黑的。到了一个水潭边,才有些天光漏出。走进去,只见城门殿宇,金碧焊煌。徐思省便问这两个人道;“什么衙门?”答道:“阎罗天子住的。”这两人引徐思省到殿前阶下跪着,伏倒不敢仰视。殿上便传道:“用刑!”有十数个牛头夜叉,押到一个大车轮上,周围都架着刀剑,先有反绑三十二人,又增徐思省一个。只见四个狱卒,双长枪插在四角。团栾磨转,身子都在刀尖上划过,不胜痛楚,骨肉削落。少顷放起,又报道监侯,便进了一座大城,牌额上写着“虎头城”,四围都是铁栅。中有四百多人,徐思省问道:“何时出去?”众人都笑道:“我们在这里,不知岁月。你才来便想出头日子!”徐思省道:“吾父母妻子,都不曾知道,如何到这里!”说罢大哭。只见铁栅之外,有若干的男女,穿白衣巾帽,就是人间服饰,往来走动。徐思省私问众人道:“他们如何不监侯?”众人道:“他们在阳间,持斋念佛的人,哪里有罪。不久就托生好处了。”徐思省正自嗟叹,忽有插花李王打此经过,见了徐思省就问他如何在这里,便道:“你家三世供养我在家庙,香火不断,我如何不救你!”便扯着徐思省出来。把门的不肯,李王便叱喝放他出来。李王叫徐思省立到殿门外。李王进殿,即便出来道:“免了,放你还世间,还有十七年阳寿。你当勤心向善。”又与他一道符,原叫捉他那二人送归。到水潭边,推徐思省下去,便醒了,睡在床上。因此全家奉佛持斋。到万历十八年二月十七日死,却好十七年。 话说如今又有个长安道人,往时以风鉴,做个相士,游遍江湖,在京师里救拨魏太监在患难中,原看他是个煞星,指望化他做好人,唾手赠了他一百两银子,医好了疮毒,扶持进身,自家径到终南山修真去三十年,便得道。有些仙术。不想那魏贼小人得志,虎噬狼贪,杀害了若干忠臣义士。这道人来点醒他,那魏贼恐怕道人辱没,要即时打死。被这道人,当着三公、八座、九卿、两衙门面前哨骂了一顿,拂然腾空而去。后来知道魏贼虽然自尽,朝廷还要重处哩。道人便到阜丘县来看他剐,不在话下。 且说这魏、崔二贼,先自一齐缢死,还要看王法上岂容他全尸否。旨下,催着九卿、三法司、两衙门会同议拟。拘提魏良卿、侯国兴、崔铎,各招前情,明白道: 会看得人臣无将,将则必诛。况刀锯之余没乎!魏忠贤挟先帝宠灵,箝制中外,交结客氏,睥睨宫闱。其大者如嗔怒张国纪,则立枷而杀数命。且连纵鹰犬,必动摇乎大内。私憾成妃、裕妃,则矫诏而革封御,至摧抑难堪,竟甘心于非命!且夫不知上有君父矣,其于臣僚何有?于是言官死仗,大臣死狱,守臣死于市曹。缇骑四出,道路惊魂。告密一开,都民重足。生祠遍海内,半割素王之宫;谀颂满公事,如同新莽之世。至尊在上,而自命上公;开国何勋,而数分茅土!尚嗾无耻之秽侯,铁骈九命;迭出心腹之内党,遍踞雄边。至于出入禁门,陈兵自卫;战马死士,充满私家。此则路人皆知司马昭之心。蓄谋非指鹿之下者也。天讨首加寸磔为快。 客氏妖蟆食月,翼虎生风。辇上声息必闻,禁中摇手相戒。使国母常怀乎忧愤,致二妃久抱乎沉冤。且先帝弥留之旦,诈传荫子,尚以一为嫌,私藏见籍之赃。绝代奇珍,皆出尚方之积。通天是罪,盗国难容。 崔呈秀则人类鸱鸮,衣冠狗彘。谁无母子,而金绯蟒玉,忍不奔丧!自有亲父,而婢膝奴颜,作阉干子。握中枢而推弟总镇,兵柄尽出其家门;位司马而仍总兰台,立威欲箝乎言路。睚眦之仇必报,威福之焰日熏。总宪夙仇近为池中之鬼,铨郎乍吓惊悬粱上之缳。凡逆竖之屠戮士绅,背本犯之预谋帷幄。选娼挟妓,歌舞达于朝昏;鬻爵卖官,黄金高于北斗。假山冰泮,游釜魂销。虽已幽快于鬼诛,仍当明章于国法。 崇帧元年正月二十六日奉圣旨:“览奏,既合议明确。着行原籍抚按,魏忠贤于河间府戮尸凌迟。崔呈秀于蓟州斩首。其客氏身尸亦着查出,斩首示众。” 说这道人在阜丘县,只见许多官兵来,发掘魏贼尸首。是时十一月,极冷的时侯,只用芦席卷埋。开看时,这魏贼竟像新死的一般。那李朝钦的尸首,都腐烂。只剩得骨殖了。一行人等个个惊奇道:“真是恶人,死过两三个月,还是这样凶狠狠的,皮肉不动些儿哩?”这道人在旁边插个嘴道:“这是魏太监的罪恶滔天,天地不容他全尸的。鬼神看守,待朝廷尽法。只看这李太监没罪的,使消化了。”官兵们抬魏贼尸首到河间府去。道人便相随观看用刑。只见三座厂,中间是抚、按坐的,东边是兵道、守备,西边是府、县官。都守着大红袍。四围摆站兵马,法场上中间放着死尸,左首放着筐篮本桶,右首生着火盆烙铁。国法凌迟,要剐三千六百刀。刽子手割一刀,监刑指挥报一刀。魏贼虽死,法律不饶,每割一刀用火烙烫焦不流血,再下刀。肉尽了,刮骨凑成刀数。这零肉碎骨。盛在筐篮,撇去旷野中叹猪狗。首级装入木桶,号令城门。魏贼尸首,因此不烂,正待天刑,是这样处他才尽法哩。道人便随到旷野去处,这恶肉果然狗彘也不吃的,烂为灰土,与人千脚万步践踏无影。正是: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若还不报时辰未到。 道人看罢,仍归终南山去,茅庵里打坐,入定时,便梦游地府去。不知梦里见什么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忠魂历对 话说这道人梦见两个人,即如官府中的公差一般行径,口里道:“师父,我奉杨都爷的钧旨。来唤你说话。”道人说:“我在此修真养性,三十年,与世间隔别了。有哪个杨都爷,唤我做什么?”两个人道:“师父,你已曾得道气的了,过去未来事,你是未卜先知的。俺杨都爷是个大忠臣,正直为神。他有意来唤你,自然有件事儿,立刻要去的。” 这道人便随着二人走,杳杳冥冥,都是幽静僻野所在,约有五六里,远远望见有城市,渐渐近来,人烟房舍,与世间无异。走进城不多路,便见有所大衙门,周围一带红墙。两扇红门,有铜兽环,闭着。上有牌额,是“都天院”三个大金字。把门的戴盔披甲,执着金瓜钺斧。两对将军站在东西两旁。许多的文武官伺侯开门。这两人押着道人,一堆儿坐在东栅栏门外石槛儿上。道人瞧那些人,三三五五,有告状的、投文的,也有锁押犯人解审的,又有许多奇形怪状的。道人想着:“这是个阴司了。我有何罪,也弄在这里缠帐!”要把平日间这些法术来使,几通符咒,一个字也记不起了。心里便觉着忙,忖道:“我如何得脱?” 只见有个吏典,手里拿个帖儿道:“左都爷因与新任各位爷议事。要请杨都爷会议,相烦传鼓通报。”守门的道:“若是别衙门,是不敢传鼓的。左都爷与俺老爷最相厚的,便和你传进去。”击鼓一下,里面出来传帖进去,少顷回报道:“拜上左老爷,就来也。”又挨了半个时辰,里面传板,外边喝号,三通才开门。这两人对着道人说:“我们的事,直要待堂事毕了,才好见哩。” 道人站在门上看。先是许多文武官进去相见,挨次发牌投文,随解犯人听审。一会儿都发出来了。这两人便带道人同见,跪在丹墀下。只听得堂上分付道:“可带到左都爷那里来伺候。”这两个人依旧带着这个道人出了衙门。只见里面喝道出来,传说老爷拜左都爷去。这道人随在轿子后边,偷眼瞧见,就是杨涟。“这左都爷想必是左光斗了。这两个都被魏忠贤害死的,却与我无干。如何叫我来?我如今修道要超出三界的,难道倒落在这里?”自想与心无愧,便见他们,看他有何话说。只见杨都爷到了衙门前,左都爷出来迎接进去。就有许多的官,都穿着锦绣,有蓝袍的、绿袍的,有束着银带的、金带的,一齐下阶来相迎,到堂上拜揖过,便分付掩门。 这两人押着道人在门首伺侯。但听人纷纷地说道:“上帝传下敕旨,把魏忠贤一班奸臣这件公案,先要经这里左都爷、杨都爷、新任各位老爷会议过,才送到阎罗王殿下勘问哩。” 侯了半日,有个人挑着担来,是卖汤饼的,歇住在栅栏门外,在人丛里钻过来,对道人唱个喏,叫声:“老师父,如何在这里?”道人看他是北京城里都城隍庙前开糕饼铺的邹小四。道人想着:“我在京师行道时看见他死的,许久还在这里。”便问道:“你是邹家小四哥?”那人答应道:“正是”。便去端一盏汤四个饼来,说道:“师父不忘旧爱,到我家去走走,先请吃些点心儿。”这道人修得有功的了,心里明白,如何肯吃这迷魂汤。便回言道:“俺久不吃烟火食了,生受你拿去。”这邹小四听了这句话,就知他有道气的,不敢迷缠了。便笑道:“师父,你后日白日升天,千万脚上带着小四去。”倏忽不见了。 道人回过头来,又见这衙门开了。跑出个人来,唤着人进来。这衙门就与都天院一般。只见上边坐着十七员官,十七座案桌,都是锦缎红围,上边摆着朱墨笔砚,文书簿册。道人到这所在,虽是着迷了,毕竟眼还清净些。一看时,都是枉死在魏、崔手里的。只听得上边喝道:“妖道!你知罪吗?”道人回言道:“小道一生不曾做亏心事,且是在终南山修道三十年,草衣木食,久绝腥膻,朝夕炼丹,不预人事,哪得有罪来?”上边又说道:“你三十年前事,想一想着。”道人回言道:“三十年前,只是周济了魏忠贤。这是小道的慈心,见他患难中,救他性命。不是小道存私,又不是助他为恶。如何见小道的罪?”上边说:“魏忠贤是个妖孽,偷生在世间。下界司寮之神奏闻上帝,已摄他魂。落了镬汤地狱,满身炮烂,将死了。哪个要你助他银钱医治,后来被他作祸七年。扰乱朝政,杀害忠良。你抬起头来看!”只见: 吏部尚书赵南星老爷 都察院都御史左光斗老爷 都察院都御史杨涟老爷 工部郎中万燝老爷 吏科给事中魏大中老爷 礼科给事中周朝瑞老爷 河南道御史袁化中老爷 刑部郎中顾大章老爷 都察院佥都御史周起元老爷 都察院右都御史高攀龙老爷 翰林院左谕德缪昌期老爷 吏部郎中周顺昌老爷 福建道御史李应升老爷 福建道御史周宗建老爷  云南道御史黄尊素老爷 扬州府太守刘铎老爷 吏部郎中苏继欧老爷 道人一一看过,使稽首道:“各位老爷,尽忠报国,至诚为神。”上边说道:“我们都是被魏忠贤杀害,这却不是你所救不得其人之罪吗?”道人回言道:“那时小道也相他是个异类,要化他做个好人。以此倾囊相赠。再三叮瞩他:为人要忠厚,作事要谨慎。岂料这恶孽,兽心人面,背义忘恩。都天爷爷这几年文曲星韬晦,以致斯文遭此厄运。一班恶孽聚生中国,结党为奸,杀人媚人。日则衣冠文物,夜来露出本相。吸人血髓,也不止魏、崔二人。他们一个个来也,把业镜一照,一个个形状心肠都见了。小道当时肉眼不识,错误了。各位老爷垂念,小道这点念头要好的。且又清斋修道多年。这不知人的罪,求宽恕我出家人。”众官长一齐道:“你原无过失,也无罪业。他们这些恶孽,如今渐次都要勾摄来了。魏忠贤、客氏、崔呈秀、田尔耕先监侯在此,待这些心腹党羽早晚齐了,我们奉上帝敕旨看问。你且在这里看他们随地狱的行径。就是汪直、王振、刘瑾业报,还在这里受罪。你去遍处一游,放你回去,传与阳间,要做好人。但是施恩荐举,必须得人。切不可滥与。”原差二人押去十八重地狱看来。正是: 恩施滥与非为德,悔恨当时不识人。 不知这道人看去如何景象,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 阴报不爽 话说这道人,本是为好反成歉,也缠在地府,说这葛藤话。自悔道:“我如今心是死灰了,哪管他业报的事。羁縻我在这里,没奈何,叫做在他檐下过,怎敢不低头。一时间被他摄来,便到处一看,好去人间说鬼话。且待我把魏忠贤奚落他一顿,出些气。料我土木形骸,不得染些业障。”展着个念头,做成一首偈道: 诸恶从心生,境亦从心灭。 缘境俱欲空,因果不可拨。 却说这两个人,相随一刻也不离。看见这道人做成了偈子,便拾起石灰一块,递与他写在墙上。顿觉眼前大明亮起来。像个有日色照的,鼻子边闻得有异香,暗暗飘来。只见几个童男童女,执着长幡宝幢,引着一尊罗汉来,道人便问这两人道:“这位师父是何人,有这等幡幢男女拥护?”两人道:“这是大明国里一位祖师,叫做达观。当初万历年间被人诬害,死于狱中。他已曾成道的了。因遭这无辜磨难,得做菩萨。但是地狱中罪重,永劫不得超生的,奉西天佛旨来,经由一次,便得度脱。上帝敕为转轮大师。”道人胸中忽然开豁,慌忙去跪在祖师面前。祖师道:“你在玄门。正果将成。为此一片热心肠,招揽闲是非。虽然暂留你在这个所在,亦是一番识见工夫。”道人又稽首道:“弟子尘迷,六根不净,所以致此。愿闻大师慈教。”祖师执着拂子道; 忏悔精勤,罪根自灭。 罪根既灭,福慧自生。 言下道人顿悟,稽首谢道:“多蒙大师指迷,得悟佛法广大圆通。弟子乞请大师引拨,愿随法驾,遍观地狱。大师肯相客吗?”祖师点头道:“随去便是。”这道人跟着祖师去。只见青石造成方城一座,却像井形。两个鬼卒拽开铁门,内又有第一层门,上画大虎头,张牙露爪。人都从虎口出入。周围都是铁栅栏。砉一声都开了,无数的披头散发赤身露体罪囚,跪倒在地,哭啼啼哀求道:“西天祖师,大慈悲,救度众生则个。”只管磕头下拜。观达祖师便一一把杨枝洒着净水,又把锡杖画地。这些饿鬼罪囚,个个就是饮了一点甘露,觉得清爽,狱中秽气消散,香烟环绕,幡带飘扬。只见魏忠贤扭着崔呈秀对着道人说:“万事都是呈秀之过,与咱无干。”道人喝道:“咄!你这瞒心昧己的贼,难道他进得大内去的?裕妃娘娘也是他逼死的?内库宝藏也是他盗去的?夺袁崇焕的血战大功,诬武长春是奸细,杀辽民假报功勋,封公、封侯、封伯,是谁的子孙哩?逆贼!朝廷哪些儿亏负你来?总是崔呈秀撺掇,你没有贪心,不听他说就罢了。他是倚你的威势,在西天祖师面前还说这话!”祖师道:“你还不曾受罪,欺心原在魏忠贤一党,都是永堕地狱的。但迟早不同。”道人打个问讯道:“弟子参叩大帅,言下作恶一般,如何迟早?”祖师道:“如今现在地狱者,他的祖宗阴德已报,本身恶贯已满。其未来者,他的祖宗德报未尽,本身恶业未盈。此辈贪迷,阳世多活一日,阴府记罪一日。”魏忠贤、崔呈秀听了祖师说话,就软瘫在地上,磕头道:“恳乞西天祖师,发大慈悲,赐一首偈言,待罪人早晚持诵。”祖师不睬他。道人便指着魏忠贤道:“你适才面欺祖师,哪里有什偈言。待俺做一首则你罢。你听我道来: 昔日将钱救汝身,今朝累我是何因? 畜生有义人无义,宁度畜生不度人! 达观祖师道:“他今后千磨万折,永堕苦劫,不必絮烦了。”道人随着祖师转过一处,东西两廊有十八重门。 进第一重门,只见汤池百沸煎滚。道人便问何名。鬼卒道:“是八热地狱。众生为欲火所煎,多犯奸淫,当受此报。” 进第二重门,只见刀山剑树密布。道入便问何名。鬼卒道:“是刀山地狱。众生为恣口肥鲜,多犯杀生,当受此报。” 进第三重门,只见阴寒滴水点冻。道人便问何名。鬼卒道:“是寒冰地狱。众生为轻义重财,多犯悭吝,当受此报。” 进第四重门,只见沙石熔铜灌铁。道人便问何名。鬼卒道:“是铁丸地狱。众生为造谋杀人。多犯强横,当受此报。” 进第五重门,只见铁柱斧索摆列。道人便问何名。鬼卒道:“是锯解地狱。众生为好勇成仇,多犯结怨。当受此报。” 进第六重门,只见漆黑无些光影。道人便问何名。鬼卒道:“是黑暗地狱。众生为明瞒暗骗,多犯奸诈。当受此报。” 进第七重门,只见钩钳犁耕铺设。道人便问何名。鬼卒道:“是拔舌地狱。众生为横生口舌,多犯骂詈。当受此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