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世阴阳梦 - 第 6 页/共 9 页
诸事料理已定回京,和那李贞商议造册复命见朝。圣上宽慰魏忠贤风露劳顿,那百官都来称功颂德,盈廷积案。奏章上都称厂臣,又有称元臣的、上公的、心膂重臣的,私称祖爷的、殿爷的、老祖爷的、千岁的、九千岁的,虽是王振、刘瑾不曾有这许多称呼。因此奏承得魏忠贤眼界越大了,逆谋愈盛了,献谄的不觉愧态,任受的不觉偕罔。魏忠贤自觉富贵极矣,想起昔日患难中的神明之语,便要往涿州酬愿,假称为圣躬保安进香去。正是:
谈笑鬼神皆丧胆,指挥冠盖尽倾心。
不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进香酬愿
话说魏忠贤,处在极富极贵的时节,猛然想起涿州泰山神明,果然灵应,要去酬愿,便想个诡计,面奏圣上道:“涿州泰山神明,极是灵应。奴婢许愿进香,上保圣躬康泰,万寿无疆。下祈人事安宁,四方丰稔。奴婢不敢擅便,请旨。”是时圣心喜悦准奏。
魏忠贤领旨,便预先三日传示:礼部备办疏文香烛,兵部整顿舆马仪从,工部铺垫道路桥梁。又发牌示谕:“凡经过地方,仰有司修茸街衢,安架坡阪,打扫馆驿,整备夫役。一应铺设供用,务要精洁。”四下里哄然传是圣驾往涿州。至第四日,魏忠贤到御前致辞,出了北京城,一似天子巡幸,好不荣耀哩。怎见得,但见:
羽林军三千,明晃晃鲜衣利刃,站在通衢不动,各整队伍旗帜蔽天;内监中官百人,花斑斑蟒衣玉带,都跨着骏马随行,尽执旃檀烟云映日。铁骑纷纷围绕其车,冠裳肃肃拥护于道。五彩绚耀居曲羽幢垂地,一人游幸飘摇翠盖笼头。万乐齐鸣从警跸,千骑竞指到神州。
看那涿州相近,一应差役,都在界口伺候。大小官员,都在十里铺上迎接。身穿着素服角带,手执着脚色手本,跪在路旁唱名。魏忠贤只在轿内不动,两边的骖随,接着手本,说声“起去”便了。魏忠贤到在泰山祠下,只见许多穿红袍戴纱帽的,都侍立在山门外。又有许多戴黄冠,披青氅的,伏倒在阶级下。三声炮响,下辇更衣。一派笙箫,迎驾进祠。看官们,且看那祠内怎生铺设,但见:
巍巍神座,金光炫耀。拂拂幡幢,彩色争鲜。金炉内旃檀霭霭香烟成雾,宝案上果肴馥馥珍尝异品。架插龙蟠华烛,地铺凤舞红毡。一班小道奏《钧天》之乐以迎神,两对耆儒读敕命之文而赞辞。
魏忠贤蟒衣玉带,上殿焚香,叩头道:“上告皇天尊神,第一炷香,祈保圣躬康宁,万寿无疆。第二炷香,愿得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第三炷香,……”便口中默待,不明言了。低头八拜。从人上幡供花。魏忠贤奠酒献爵。阶下乐人吹鼓之声不绝,殿上羽士趋走之迹不宁。魏忠贤又八拜。祭毕,趋到神前观看,忽佑想着心事,掉下泪来,两袖湿透。众人瞧着各个面上失色,只恐魏忠贤发怒起来。
看看日色将晚,住持跪禀道:“请千岁爷到小房献茶。”魏忠贤便犒赏众人银钱。只见本州送下程酒席来,魏忠贤分付“都赏轿夫吧”。众人齐齐磕头散去。魏忠贤到道士房中吃茶,各房道士都来叩见。魏忠贤只南面坐着不动。把这些道士都看过,不见那玄朗。问道;“共有多少人?”住持答应道有若干人。魏忠贤道:“不拘大小,都开在一个手本上,明日都要来见我。去吧!”众人答应道:“喳!”都散回各房去。众人想道:“魏爷要加些恩典与我们。”因此,还俗的、火居的、回家看父母的、小孩子寄名的,都去弄了来。
话分两头,且说那住持备办夜膳,极其丰盛。小道士站着斟酒,老住持双膝儿脆倒奉上。魏忠贤分付道:“生受你老人家,不侗在这里。你且去收拾卧房。”那住持便去铺设床褥,十分齐整,色色完备,件件清洁。住持又来伏侍安寝,送茶烧香,小心恭敬。魏忠贤心里想道:“总是我一个人,前日要他一口粥汤儿吃,也是不肯的。今日这等奉承,可知神不误我。只是玄闭不见,待明日再认看。”只听得外边,本州又差送油烛、灯夫来伺候的,又地方上起夫役来巡更的,挤挤簇簇,战战兢兢。觐忠贤大喜道,“何乐如之。”
是晚宿了。清夜思之:“世上人都是势利的,僧道尤甚。只是神明不势利,再三安慰我至穷至苦中,故不得死,才有今日。享用至贵至荣哩!”次早梳洗毕,复到殿上烧香叩拜。侍者们呜钟击鼓。魏忠贤伏在神前,口里虔诚道:“弟子魏忠贤,蒙尊神指授,以得今日,愿捐白银一万两,装塑神像。再捐白银一万两,重建庙宇,报答神天庇佑之恩。”许愿罢,合山道士都来参见。住持递上花名手本,阶下大小一齐磕头。魏忠贤又自逐个看过,只是不见玄朗。心中疑惑道:“虽是多年不见,已是冠了,难道眉目也变了?”一面踌躇,一面分付参随道:“照手本,不拘大小,每人赏他三两银子。”众道士都谢去。魏忠贤大张本监告示,重建殿宇。随发钱粮,着亲随内相督理,限半年内完工。神像庙宇焕然一新,不在话下。
且说魏忠贤寻思故迹,满山一走,处处遍观。这些道士随着,不知他是个前日的魏进忠。那魏忠贤踅转身,原到卧房里,止叫这住持一个进来,便问道:“当时有个玄朗,今日如何不见?”住待回言道;“这是小道徒孙,已故多年了。千岁爷如何问他?”魏忠贤道:“我微时,曾叨他惠的。可曾埋他吗?”住持道:“小道因念他诚实谨慎,不忍撇他在远处,就埋在后山空地上。”魏忠贤道:“待咱去一看。”住持道:“这地都是荆棘荒草中,是不堪大驾行动的。”魏忠贤便仰着地方夫役,削草开路,发银十两,着该院道士备祭,亲临其处,长揖大哭。合山道士,团团跪着。魏忠贤滴酒道:“玄朗!玄朗!你前日能活我,我今日不能活你!你只见我贫贱时,不见我富贵时。”又滚下泪来。众遁士但见他垂泪,不知他两人心里事。魏忠贤收泪化纸道:“罢罢罢!玄朗,玄朗!我不能见你生前面,便当荣你死后骨。”批发银一千两,选地筑坟迁葬。又坊得他有母有兄,寻来又赠银一千两,养赡他。这是魏忠贤报恩了。
且说众道士见魏忠贤这等厚报,都是有意儿锦上添花来趋奉他。倒惹起魏忠贤的恶心又顿发了。左认右认有个道士当初曾吼喝他,不与冷饭吃的。魏忠贤也记定他名宇在心里。查看手本上有的,便唤这道士,问他姓名相同。魏忠贤便问这道士:“你认得咱吗?”这道士暗忖道:“看他报玄朗的恩,便是前日的魏进忠了。却是个汉子,不是净身的。”这道士回言道:“小道实是不认得千岁爷。”魏忠贤道:“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你可记得当初玄朗藏的一碗饭与我吃,被你瞧见了,就夺了去。我那时饿得慌,拜你,跪你!只是不肯。不肯也罢了,又招我骂一顿。骂我也罢了,又去打玄朗!你自已打过也罢了,又叫师父打一顿,把我赶开!你可记得了吗?”这道士磕头道:“那个是魏进忠,一个生广疮的烂皮花子,怎的是千岁爷爷1”魏忠贤大怒道:“唗!叫刀斧手绑了!”吓得那众道士魂不附体,个个像发摆子一般地战抖,齐跪下磕头讨饶道:“这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魏忠贤道:“咱今日来还愿,是识泰山的。古人道得好,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喝道:“快押去!跪在玄朗墓前,打死便了!”这是魏忠贤报仇了。惊得那些道士当时有些小嫌隙的都走了不提。
且说那打死的道士,原是奸淫了一个妇人,被丈夫离异了。这道士已经还俗了,被老道士贪图魏忠贤的诱赏,生生地叫他来送了这个性命。这也是个花报哩。
我劝世上人,凡事要从宽。不能够大力量,些须小惠,也该施与人。漂母一餐饭,韩信便酬了千金。泰山道士一碗饭,魏忠贤便杀了他性命。中山王一杯羹,两死士便保了他一身。齐景公两颗桃,便杀了三士。大率以小而得力,又小而害命。只是一个从宽,万无一失的。不在话下。
且说魏忠贤在山上三日了,有奉钦差来催趱回程的,百官奏章请裁决的,往来问安的,馈送饮馔的,入幕议事的,道旁献策的,应接不暇。整备起马。魏忠贤又到殿上复叩神前,拜辞下山。只见合山道土笙箫细乐,送出山门。合州官圆人等,都送到十里铺上。护从仪卫,清尘警跸,金鼓震天,旌旗蔽野。魏忠贤道是轿夫行迟,恐违朝命,骑着快马星驰,扈军电走,沿途县驿官吏,迎关供应不迭。人人都道“驾回”。魏忠贤心里想道:“自家身世,也还要做个出人头地,才是大丈夫哩!况且我原有亲生儿子的,何不弄个大大的余荫,与他们受用着。咱如今还了香愿,又重建了殿宇,难道神明不助我?”正是:
欺心只有天知道,作恶徒烧万炷香。
不知魏忠贤为了子孙做出什么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假功冒爵
话说群凶聚会,日夜造谋,要奉魏忠贤做到极处,一步步要学那篡汉的王莽、曹操行事,弄权的赵高、董卓行径。这个赵高要试众人向他背他的心迹,在秦二世面前,把个鹿来指道是马,那谄媚阿附他的。就说是马了。那忠直不附他的,争道是鹿了。附他的便得高官美爵,拗他的寻些事儿杀了。那董卓结交文臣蔡邕为知已,招武将吕布为义子,把持朝政,杀害善类,筑郿坞、拥金穴、聚财货、蓄伎女。这两个贼臣弄权,或无异志。当时王莽图叛,先要人称功颂德,后自己以势凌人,专权乱政,欺上愚下,空做了一个万载骂名的贼子。可笑这些称颂功德的人。不道那王莽能得几时受用。天生一个光武好皇帝出来了。就是那曹操,造逆谋,杀忠良,要朝廷封公封王,作威作福,一门荣贵,四海离心,哪知司马懿机在身伴了。这些帮魏的,先自丧了廉耻,坏了心地,能有几人得实际哩?这都是前代的事,不在话下。
且说魏忠贤要人称颂,只图富贵,借着大工的名鱼,竭天下的财力,削国家的元气。开了多少弊端,起发了无数的金钱,卖官鬻爵,招权纳贿。公用的十分不及二三,私得的十分倒有七八。都侵渔作为已物,载归肃宁家中,就似银山金穴了。因此请筑肃宁城,学那董卓筑郿坞的故事。到那三殿工成之日,那称功颂德的,沸然起了,却像聚讼公庭的不能尽述,略举一二:
“门殿工程,欢第告成。皆赖厂臣擘画出之独断,经营运以真心。举数十年难就之工作,千百万莫措之浩费,一日奏功于俄顷,节约于无算。”
“笃生元臣,荩诚映日,谋画规天。治国之法治工,曲木不加粱柱。课吏之务课艺,秋毫莫肆侵牟。心计运乎无限,省金钱何啻亿万。指使联于有位,董将作,捷于公输。”
“稽核有法,半镪无冒破之虞;省试为勤,百工有兼程之绩。”
“经画有方,鼓舞有术。一人得一人之用,一日课一日之程。有玩愒,自无虚靡;无稽延,自无破冒。”
是时内外都进这些谀词,如有一个不称颂的,魏忠贤立刻就处他了。轻则迫诰命、削仕籍,重则坐赃拟罪,把个身家性命轻轻地送了。因此朝延叙功,把魏良卿比例开国功勋,先封肃宁伯,不及一月,加封肃宁侯了。骤升崔呈秀工部尚书。各衙门督率工程官,都加了京堂职衔,仍管本衙门的事。又把匠作夫头张凌云、陈大同等都做了京堂,俨然乘轿开棍,反要两衙门引马避路。倚着魏忠贤的牙爪,凌轹缙绅,笞挞士民,不在话下。
且说太祖爷设立五城御史、五城兵马司、缉事衙门,原为京师四方人杂处的所在,奸宄易生,着他们各自巡缉地方的。魏忠贤要立威压制人心,希图封拜,便擅违祖制,不由五城,竟纵厂卫广布番役,以为鹰犬,横行肆毒。没些风影儿,捏成圈套,任他索诈无厌,闻口间有些怨气的,拿钱来买嘱这一行人,造出谋来,随你皇亲国戚,经他们手也要弄死了;再发到镇抚司,登时打死。因此人家房闱之间,不敢提一个魏字。缙绅之家,不敢带一纸家书。但是魏忠贤要杀人,便叫厂卫告为机密重情,分付许显纯严刑酷拷,送刑部锻炼,拟成死罪,不待时日便斩了。无端把个辽民武长春扭做李永芳的女婿,罗织他是个奸细。众人以为缉获有功,称颂道:“厂臣志切忠君,心怀补衮。搜剔异弊,摘发神奸。”“首获巨憝,大挫强虏。功高绩茂,赏赐膺及优祟;虑远谋深,茅分荣加列等。”
是时被这些番役任意诛求,假托缉访,株连无辜,枉杀良善,不计其数,都做了功绩。那称颂的又不计其数。因此朝廷叙功,又封弟侄一人为安平侯。魏忠贤心尤不足,又与党恶诸人商量,逐了袁祟焕去,把锦宁三捷的事,作为已功,要封王封公哩。
话分两头,且说锦宁这三次奇功,都是袁抚台的。那时奴酋来攻宁远城,袁公用火攻,炮石打死了奴贼有数千人,又打伤了数千人。奴贼大败回营,都放声大哭。这个老奴酋。叫做努尔哈赤,自从作乱以来,未尝有这样大败。老奴酋,鞑子们称呼他是老罕。满身都是重伤,又阵亡了两个儿子,兵士死伤了大半,日夜忧煎,生个大痈疽在背上,死了。虏中便大乱起来。还有五个儿子,相争要做酋长。有两个驸马,一个是李永芳,一个是佟大年。这两个驸马说道:“大家不要争,只凭抓阄儿定主。”便宰牛杀马祭天。这兄弟五人对天祷告道:“但凭阄下,立为主。”五人一齐跪着,两个驸马做成一样五个阄子。一个王字,四个臣字。盛在金盒儿里盖着,对天一摇,拿向五个人面前,掀起了盖,一人拈一个,挨次开看。第四个儿子正拈着,立做酋长,主着国事,歃血为誓。便在营中焚化老奴酋的尸骸。天上落下大星如斗,却像天崩之状。这些奴赋,吓得一个个魂都掉了。骨头都酥了,呆痴痴的半日,慢慢地拾着老奴酋的骨殖,装入皮袋儿裹在马上,夜至五鼓,撤兵往沈阳去。造成金匣,盛老罕遗骨,葬在城下,卷旗息鼓归本国去了。有被掳地方士民,督抚袁开谕道:
示谕辽东官兵士民,及金白东西各忠义等夷知悉:奴酋暴虐逆天,坏我辽土辽民,杀戮附近各夷,天人共愤。今违天冒暑,犯我封疆。西域一战,是天亡奴贼。但中有所伤者。多是我辽人、我属夷。我心深为悯至。奴酋不量力,远攻宁远,又被我兵杀死无数。如锦州城南,亦被我兵杀死者多。连日他的动静,我岂不知?欲加兵于巢穴,虑恐玉石不分。所以稍缓,以待西南之大兵到日,同你们约定的机关,里应外合,岂能逃哉?你们得便下手,不必太速。东西恭顺属夷,速去宁远投降。我辽东之众,不必赴宁远投降,可在此共图灭贼,失封候之爵,宁加被奴逼死于矢石之下乎?奴如轻视锦州,锦州官兵无不用命杀贼。他若速临城,速死。迟临城,迟死。只恐他原望锦州,他的巢穴,倒被我水兵陆兵剿得空了。那时奴贱有家难奔,后悔何及!你等有忠义者,速图之。勿失前言。特谕。
说这魏忠贤欺天、欺君、欺人,要图封王封公,便把锦宁大捷的奇功,扭做自己名下。叫这些干儿义子说欺心黑话,诳妄朝廷。把一个建功立业的袁崇焕,说他暮气难鼓。物议滋众,又不与他封荫,嗾他告病回去了。这些心腹都来称功颂德道:
“逆奴煽祸十年,狂烽恶焰,从此一折之者,皆敕厂臣,干国精忠。一切器械粮草,尽心筹画,预切绸缪,用人之效,奏此肤功。”
“锦宁之守,三战三捷。奴酋伎俩已尽,狼狈归穴,皆赖厂臣筹画于帷幄,将士戮力于疆场。奏未有之肤动,振积弱之暮气。”
“宁锦危急,羽书狎至。厂臣仰念宵肝,不遑宁处。调集援兵,以图万全。而马匹、而粮饷、而器械,悉督发不遗余力。若奉调士卒,依期前至,东顾之忧,不借之以消释哉。”
“锦宁之捷,大振积麾,皆赖厂臣一腔忠诚,万全筹画。恩威造运,手握治平之枢;谋断兼资,胸涵匡济之略。安内攘外,济弱扶顷。念殊勋之难酬,宜恩加之中锡。”
是时有个吏部尚书奏为:“元臣殚心为国事,奉圣旨,魏忠贤报国心丹,吞胡壮志。严正戎备,立三捷之奇功。雪耻除凶,洗一年之积恨。绩奏安攘,坚列山河。宁恶彝典,昭然世爵,褒封允当。”
却说举朝称颂,叙功加封魏良卿为宁国公。又有一班丧心病狂无耻的兽生陆万龄等,上本称魏忠贤功德,比禹、汤、周、孔,要朝廷封王,国学建祠。天启七年八月二十一日,陆万龄等在国子监动土起工。次日便是天启爷晏驾升天了。这二十日内,魏忠贤乘着弥留之际,矫旨封了客氏的儿子候国兴、弟客璠、侄客光先,都荫封锦衣卫都指挥都督同知。又赐客氏坟地山田若干顷。魏氏一门,公一人、侯三人、伯二人、锦衣五十人、尚宝司司丞一人、亲族锦衣若干人,第宅庄田不计其数,玺书铁券无算。
那时有个兵部尚书霍维华,持正不肯复魏忠贤封宁国公这一本。魏忠贤便把袁祟焕革了世荫,闲住去。霍维华对给事中许可征说道:“京师里眼中不曾见鞑子的人升官荫子,袁抚台身家性命,在彼处与挞子觌面,倒不与他恩典,本部有何面目见人?如何服得边疆拼命效死之心!”上本争论,情愿把自己的加级世荫让与袁崇焕。那魏忠贤大怒,面骂霍维华。霍维华道:“封疆本都的事,不得不争。本部在内元功有荫,抚臣在外有功无荫,不敢不让。”这时节魏忠贤正要居功于内,霍维华要居功于外,两个相左了,霍维华又对魏良卿说道:“五等之爵,系开国元勋,不过几人。目今只有擒得奴酋,复得辽东的,方可以当这封拜,其余不足说是功。”魏良卿即时把这话对魏忠贤说了。魏忠贤又大怒。
次早百官到乾清门问安,礼毕,有个李太监叫做李永贞,先发言道:“如今外面有人说闲活。”魏忠贤大嚷道:“外面有人说我无功,这些恩典俱不该到我的。我如今都不受了!”众官员都担着惊,不知这话是为哪个发的。霍维华道:“为我。”魏忠贤便擒拳擦掌,狠巴巴地,就似狼虎一般,信口捏出话来污蔑人。恨不得杀了袁崇焕、霍维华才快活哩。众官员个个面上失色,霍维华走到西角门,对四位阁老说:“本部即告致仕了。这样光景,性命不可保。若止是削夺,但愿早早成就我去吧。”次日矫旨,宜霍维华到会极门。魏忠贤手付圣谕一道。霍维华捧出,心里忖道:“毕竟是边塞上一件重大难做的事,来处我了。”开读看时,却是为客氏要荫他儿子个伯爵哩。霍维华不肯,只拟得一个锦衣卫指挥。魏忠贤道:“霍维华三次违拗我了!”大怒,又在乾清门问安礼毕的时侯,对了众官员面前,把霍维华大骂。霍维华便注籍辞印。魏忠贤差番役缉访,没什么过失。这个李贞寻霍维华的旧奏章。捏成事端。魏忠贤袖着与阁下看完,拿霍维华家童、兵部长班两项人,发镇抚司许显纯拷打,要他首告,罗织罪端。阁下道:“他已经去了,如今何等时,还要做这等的事。”魏忠贤便道:“且放着他。”
八月二十日天启爷病笃之时,霍维华削职回籍。这便是魏忠贤生夺锦宁的功,来封个宁国公,与魏良卿做哩。可得享用吗?正是:
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作马牛。
魏氏一时荣耀,千古罕有。不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建祠伏兵
话说魏、崔这网个逆贼,横行五六年,做下许多的千年调,何曾替朝廷做一些事,都是为着自已。朝暮营谋,弄到这富贵,于其心不足,又串同客氏,带领魏良卿、侯国兴,把内库祖宗遗积下的奇珍异室,金珠玩器,都盗空去。又搜索海内贿赂供行,这是贵极了。封公封侯,赐田赐第,这是贵极了。出入舆从仪卫,称呼上公千岁,这是僭极了。倾动宫闱,矫杀妃嫔,肆纵番役,谋害忠良,这是恶极了。设兵马内卫,托心胆外镇,这是谋极了。魏忠贤对了这些干儿子道:“朝廷的事,我自一手拿定了,料必没人敢来阻挠我的。如今又蓄许多死士,结许多心腹,做我们的内应,只是天下的人心,哪能够收服得!”这些逆党便计较个神谋道:“如今人来称功颂德的,不计其数,都是纸上空谈。须要做些实事。窑地叫一个心腹官,上个本儿,说老祖爷有许多功德在世间,当建祠祝禧。以为海内人心都是感颂的。我们矫旨准了,就把这个首事的官儿,骤升两三级。这首事的地方百姓,加些恩典与他,自然处处效尤。这便试得天下人心归顺,这事都要着重在各处抚、按衙门。若是抚、按官做了主,怕府、县官不遵行哩!府、县官遵行了,怕百姓不出力哩!但是祠堂一动工,我们就要差个内相,赍些钱粮去助工监督。勒期造完,限几个参随去,采看官府缙绅的意思,缉访士民匠工的言词,遂月造册报来,我们就行去。报应如响,顺我的优赏,违我的显罚,人心自然畏服了。到完工之日,祠堂旁边,另造几十间兵房,差个武官去守祠,督这一营兵,日逐训练,耀武扬威,要压服人情。就着督工这个内相,与他一道敕命,再赐了蟒玉,镇守在这地方上,文武官员都服他节制。军马钱粮,都经他提督。这是做我们的外应。天下人伯他不归顺哩!是这等内应、外应俱备,还愁什么来?”自此神谋算定了。
第一个虎儿崔呈秀上个本,请建生祠,报答功臣。这一班逆党,做就的圈套,朝廷敕旨都在他们掌握中,朦胧准了。那趋附的孙如冽、潘汝祯、刘志选都来了。不但一天下都哄动了,就是那藩府海外也效尤了。正遇着连年荒歉,民穷财尽的时侯,不知费了民间几千百万的银钱,不知苦了民间几千百万的人力,不知坏了民间多多少少的坟墓,不知破了民间多多少少的风水,不在话下。
且说那造祠的光景,只见:
选佳地,竖崇祠,闹烘烘千工百匠,喝号琢声齐振耳;破青冢,掘枯骨,哭哀哀孤儿寡妇,捶胸颠脚可伤心。筑墙基,开八尺深沟布满桩木;建堂构,架五间大厦围绕雕槛。飞瓦连云,巍然独峙于胜境;金碧耀日,俨如天上之王宫。门赐金额,每题有:“崇德茂勋、普惠报功”。又标着:“诀在战先画定幄内”。面列石坊,上写着:“三朝捧日一柱擎天”。又对着:“功高社稷威震华夷”。公庭巨室,议罚议助平设金钱无算;菜佣典卒,拨夫拔役劳尽筋力谁怜。
且说那钻谋来督工之人,都是积年神棍,以势凌人,挟仇报怨。包揽钱粮经手,侵渔木石藏身。差来的内相张威如猛虎。参随这恶少假势是群狐。官府不能宁静,人民哪得营生。眼巴巴,忙碌碌,守得祠堂完了。那富家图个安逸过日子,小百姓做些生意养妻儿。哪知道这个狠太监倒加了一道敕命,赐了蟒龙玉带,久住镇守,拢害地方,没个了期。
且说那杭州城里,一个清正有寸名的黄乡宦,叫做黄汝亨,是个提学副使,丁忧在家。只见街坊上挨挨挤挤,嚷嚷聒聒,说道“送魏公神像进祠”。旌旗鼓乐,喧天蔽日。士女人民,游船满湖,都在西湖上来看迎人祠的。这黄乡宦也挤进祠去,气冲冲满肚子不平。头上戴一顶麻孝方巾,身上穿一件白布道袍。那些参随叱喝他。黄公也不踩,听得众人称赞这祠造得好。黄公便说道:“好便好,只是不久。”那些参随已自怪他穿这不吉之服,因为旁人说是乡宦耐住了。又说这不吉之话,惹来奤子的性发了,提起朱红棍来乱打。这黄乡宦一则吃了惊,二刚受了伤,三则忍了气,扶回家去,五日就死了。合府人都是为他衔恨的。那众乡宦,虽是兔死狐悲,正在赫赫的时节,哪个敢开开口儿!
这些参随越发放肆了。每月朔望,登记官府乡绅士民,来拜祠的都一一注明,送这个循环簿去,倒换一个白簿籍,用司礼监铃封印的。魏忠贤看过,照簿升降赏罚。因见遵化兵备道耿如杞、苏州兵备道胡士容,不拜祠,不申文,都差官旗扭解来京,诬陷两个死罪。为此倾动了海内人心。又差心腹出来做羽翼,参将靳廷桂为天津守祠官,游击钱体乾为河南守祠官,都司张梦吉为蔚州守祠官,百户枕尚文为浙江守祠官,到处献媚,劳民伤财。这个用他们为外援的,又选那商贾会经营的作耳目,发本银与他,遍天下去做买实,利息甚轻,只要他各处去访缉缙绅士民的言语动静来报他。但有言语不谨慎的。访了去,就立即祸临。因此天下人都不敢提起一个魏字了。这样威令真是旷古未闻的。正是:
劝君莫作千年计,一日无常万事休。
可笑那魏贼,活活里一个人,普天下造了祠,塑了像,要人拜他。不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祝寿指迷
话说魏忠贤在天启七年三月十六日六十岁,传播遍天下。圣上颁赐彩缎四表里,宫花二枝,金、玉、羊、酒。各藩府都差官送礼,各边经、抚、总镇,各省抚、按、三司,都差人送礼。一时珍玩奇货,锦绣蟒玉,就是山积了。是日在朝三公、九卿、八座、西衙门,皇亲国戚,元勋世爵,人人齐来拜寿称觞,怎见得,但见:
衣紫腰玉,填门塞户光闪烁;金卮玉斝,镌姓雕名彩迷离。锦屏绣障,剧赞谀文。珍奇充栋,筐篚盈庭。层门悬帨,五彩炫目飘飘;高堂奏乐,八音贯耳洋洋。侍立着貂珰百人,个个蟒衣玉带;罗拜着文武千官,人人乌帽绯袍。宝鼎爇沉檀,香烟芳馥,舒卷结祥云;霞觞斟御酒,味色清醇,潋滟浮甘露。穆穆熙熙快睹一门余荫。趋趋跄跄竞颂千岁长春。
看那魏忠贤穿着大红蟒衣,戴着金线凌云的内相帽儿,插着钦赐宫花,束着百鹿玉带,虎皮披着椅儿,朝南坐定。但是皇亲勋戚,都不敢接见,礼帖也不收的。这原要存个国体,行礼不便。只因魏贼挟天子而令诸侯,威福大了,以此破格。是日满堂宾客。只有四阁下、一冢宰上坐,其余两列坐了。魏忠贤独自一个北面坐着,阶下百人奏细乐,堂上百人演杂剧。三公入坐。干儿义子杯盘往来,交相劝酬,极其快乐。
话分两头,且说那三十年前赠金周济那魏忠贤在患难中的相士。这相士自别了魏忠贤,径往终南山去修真养性得道了。明知魏忠贤做这些无法无天的事,恶盈贯满,杀戮过度了。做个游方道人,就这个生日来点醒他。怎生打扮?只见他:
竹箨为冠,短发蓬松雪满头;荷叶制衣,只身褴褛尘生面。五绺长须如旧,一双空手依然。曲曲的斑竹拄杖,紧紧的黄带腰缠。笑你们酒肉凡夫浑如在梦,哪知是土本形骸约略半仙。
看这道人走到魏忠贤私宅来,只见门上结成五彩新鲜。听来众乐喧阗,侯门深闭,仪卫俨然。有许多戴缠鬃大帽,穿着花锦红袍。又有那小帽滕绢散束着丝辫青绦。这道人对他们拜个揖道:“贫道要见上公。相烦通报一声。”众人笑道:“今日千岁爷的贵诞,里面都是三阁下、九卿、两衙门,在那里庆寿饮酒,希罕你这个人见?你做梦哩!哪个与你通报。可笑!可笑!”道人对众人道:“贫道是上公的贫贱之交。若得通报。自然相见的。”门上人便叱喝道:“唗!轻嘴!我们千岁爷与你这个游食道人相交,说这样没节骨的话!”拿瓜槌在道人头上敲敲道:“幸得今日是千岁爷的寿日,若是别的日子,就打死你了!”十多人把这道人一推,这道人动也不动。这些勇上道:“奇怪,难道他力气这样大!我们一齐去,偏要推倒他。”有百十多个人,都是有力气的将官勇士,上前去对着这道人拉个架子,众人一拥,只是不动。这道人赶来用手里这根杖,乱敲门上的鼓。吓得魏忠贤与合席的官员,只道是朝廷有旨来,又道是边塞上紧急军情报来,差人到门上问为什么乱击鼓?只见众人齐齐围着一个道人,又不敢近身。众人便解进这道人去。道人见了魏忠贤长揖不拜。魏忠贤坐着不踩,面色盛怒。道人对上拱手道:“列位大人请了。”踅转身对魏忠贤道:“与公一别三十年,公今富贵极矣,如何便相忘了?”魏忠贤大喝道:“妖道,这等发狂,放肆!难道咱与你相交吗?可恨!叫刀斧手绑起来,发到镇抚司去严究他!”道人说:“我风鉴一世,阅人多矣。难道我不识你这兽心人面!我当时再三叮咛你想个忠字。你今日如何做这许多逆天大罪的事!特来点化你,还不回头哩。”这道人把头向天点三点道:“魏忠贤你但能欺君、欺人,头上的可欺得吗?我自看你寸斩,狗彘也不吃你的肉哩。你今日恩将仇报,要杀我吗?你哪里杀得我。”把身子一摆,绑索寸寸断了。又把两只袖来一拂,一阵清风,这道人倏忽不见了。
魏忠贤正是弄权作威的时节,当着许多士大夫面前,恐怕这道人说出旧话来。又见他褴褛游食的道人,和他有交,是辱没了他。因此不肯认。哪知道他得道成仙哩。魏忠贤口中不说,心里暗恼。因此面上有惭色,意态甚是不欢。那一座都不欢了。
有个平日谄媚,惯逢迎,会说话的官儿,棒着一杯酒,到魏忠贤面前,笑嘻嘻地解说道:“今日上公华诞,感动上界神仙来庆寿,只因吾辈是凡夫肉眼,不识上仙,倨慢了他,便显这大神通,示谕吾辈。这也是千古奇闻,罕有的事。应在上公上,必然永享万春,与上仙并驾无疑的。”又有一员官棒酒过来说道:“当时秦始皇并吞六国,统一天下,富贵极矣。只求其寿,便去访仙,费多少力,也只在东诲上望着蓬莱,哪得见仙人。今日上公功德过于始皇,致有神仙来庆寿。可喜,可贺。”一座都来敬酒道:“难得,难得。”魏忠贤听了这两员官的说话,大喜起来。欢笑满堂,以为奇事。重新上席,叫梨园子弟演《裴航遇仙》杂剧,直饮到月落梧桐,东方日上。众人却不知这个道人当初救拔魏忠贤,今日又来提醒他。正是:
分明指与平川路,反把忠言当恶言。
魏忠贤贪心无厌,却又背义忘恩。不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晏驾解谋
话说魏忠贤一心要图逆,布置都已停当,还有几个要紧衙门,也推个心腹做了。只要待他到任一两月,才好照应。不道天启爷病势渐笃,人心惶惑,除十干儿之外,这些党羽看见光景不甚如意,也骑着两头马了。有几个见机的,预先告病,或南迁、或外转,纷纷都脱离虎穴去。
那魏良秀甚是着急。一日领了儿子去见魏忠贤,直到书房里,魏良秀同儿子一齐跪在魏忠贤面前,抱着魏忠贤的脚道:“老祖爷成功之难如登天,覆坠之易如燎毛。我们费了许多的心机,事已成有八九。如今外边人心渐渐离异。老祖爷不早定大计,我辈都要骈首就戮哩!”魏良秀便掉下泪,指着儿子对魏忠贤道:“良秀已老,死不足惜。老祖爷看这孙儿小小年纪,也叫他受害!”这些后生也哭起来。魏忠贤看见他父子相向而哭,也乱了主意。一句话也没得说。良秀恐怕彰扬了,俏俏地领了儿子出去。魏忠贤对了良秀道:“二哥,你到晚些来。”
良秀是晚进去,千方百计用谋。这几日仓卒之际,只是一味矫旨,赐封荫、铁卷、田宅。客氏的儿子兄弟,都又荫几个锦衣卫都指挥。
不意天启爷八月廿二日升天了。魏忠贤要匿丧做事,不道外边合京城内外都嚷遍了。魏忠贤对这些逆党道:“今日事势如何?”魏良焕道:“今日的事,只有两说。不是坐,定是砍头了。”魏贼道:“你们且出去,恐有外变。”
可恨这逆贼不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哩。天地自然不容奸逆横行。二祖十宗,日夜照临,拥护万年基业。皇天生出当今圣天子,是个真命治世福人,日月重光,天地清宁。
文武百官于廿三日闻道驾御文华殿,一齐从乾清门趋出。到隆道阁道,忽然里面有十数个内相,在门内把手招呼道:“兵部尚书崔京来。”百官看见了,个个惊惶,便道:“所言公,当同众人公言之。天下事,岂是崔尚书一个人擅自主张得的?”崔呈秀就不敢进去。因此逆谋都解了。
钦天监官择吉,廿四日奉扈今上圣天于永登宝位,便得万年太平。颁诏天下道:
以明年为崇祯元年。
朕以冲人,统承鸿业。祖功宗德,惟钦服于典章。夷治民艰,将求宜于通变。毗尔中外文武之贤,缵予股肱耳目之用。光昭旧绪,念茂新猷。所有合行事宜,开列于后,布告天下,戚使闻知。钦此钦遵。
四海臣民,人人喜欢,个个乐业。都说重逢尧舜世,共作太平人。正是:
圣主当阳齐一照,妖蟆魑魅尽潜踪。
这些奸党如何处置,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合疏锄奸
话说魏贼势败身危,日夜忧煎。十干儿各自去弥缝,想个保身之计,没个人来见面了。天恩旷荡,遵祖制差他去守熹宗灵帏。是时与李贞、刘嵎分别,号咷大哭。
这两个人原是魏贼的左右手,大凡一切奏章事宜,未经御览,先是这两个人窃看,可行可止,悉凭他裁决的。若有一个字触着,便矫旨拿问,再经厂卫拷打,即时家破人亡哩。就是这些干儿子要上本,先与这网个人商议停当,才得上哩。向来凌虐缙绅,荼毒忠良,盗窃名器,广植恶党,变乱旧章,专擅朝政,滥邀温旨,都出这两个人的主意。又教着魏贼,但是入内在御前装点,做个假小心、假清廉、假人道、假辞让,就像傀儡提线索的一般。因此辞出这一日,魏贼扯住两人的手,心里孤栖惶惶,不忍割舍道:“你们送我上了高楼,撤了梯子去哩;此后再不能够和你们相见了。”三人又大哭。魏贼道:“你两个平日间千言万语,咱都依着你,做出这事来。今日偏没一句话儿分忧救着我吗?”李贞道:“这事非关我人谋不及,都是天心不容。如今只是一死而已。”魏贼道:“天倒肯侥我,只怕众官儿不肯饶我哩。”刘嵎道:“人情世态,理之自然。就是我们的心腹,也要洗身清,毕竟先上个本论我们的。且不消说那方正的人。我们做这一场大梦,今日打破了。他们还在梦里,正要说我们的梦话哩。”
话分两头,且说那上本建言的各衙门官。但见:
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杨所修题:《为仰体皇上孝恩冀广锡类之仁事》;
云南道御史杨维垣题:《为朝野望治方殷,权臣欺擅久著,谨据直纠,以赞新政事》;
通政司通政使杨绍震题:《为大奸叛迹已彰,群孽逆谋未净,歼巨魁,逐胁从事》;
工部虞衔司主事陆澄源题:《为恭承明诏直陈利弊事》;
提督学校监察御史贾继春题:《为圣明御极,言路宏开,直纠不忠不孝之臣事》;
兵部武选司主事钱元悫题:《为圣治维新,群奸见眈,谨陈隐慝,以息纷嚣事》;
贵州道御史吴尚嘿题:《为贼臣之身已去,贼臣之恶未暴事》;
浙江嘉兴府嘉兴县恩贡生钱嘉征奏:《为请清宫府之奸,以肃中兴之治事》;
刑部广东司员外史躬盛题:《为直发欺君误国之奸,恳祈速正典刑,以光新政事》;
工部营缮司员外郭兴言题:《为神奸巳除,祖宗大法未立,谨再悉罪状,以祈睿断事》;
抚宁侯朱国弼题:《为谨遵诏旨,直述臣情,并纠贼臣罪状,以祈处分,以光大政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