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补 - 第 5 页/共 30 页
续西游记序
《西游》,佛记也;亦魔记也。魔可云佛,佛亦可云魔,是何以故?盖佛以慧显,魔以智降,此魔而可以入佛者也。然则虽举诸佛菩萨三十二相之身百千万亿之化而魔之,亦奚不可!夫魔之眯佛,亦云是也。乃展转相因,惟由静而有动于心者生也。既能生佛,又能生魔,故空诸一切,以归于无。无者,不动之谛也。若本无可动,何名不动?则甚深微眇之中,包摄具足。
种种智相,天人妓乐,华鬘宝首,琉璃金碧,师子神王,游戏神通,断可识矣。
中士不悟,实生机心。夫机何昉乎?《南华》有云:“万物皆出于机,入于机。”机也者,抉造化之藏,夺五行之秀,持之极微,发之极险。故曰:“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翻覆。”又
曰:“心生于物,死于物,机在目。”言贵慎用也。夫机者,魔与佛之关捩也。封之则冥,拨之即动。倏而变幻,倏而智巧,倏而意中造意,心内生心。抢抢扰扰,驱神役智。聪明作崇,械牿为缘。烧空凿窍,举体皆魔。而湛寂真空之理,不可问矣。去佛眇末,卒以寻丈,颠倒诞妄,了无尽期。机心存于中,则大道畔于外,必至之理也。
④
前《记》谬悠谲诳,滑稽之雄。大概以心降魔,设七十二种变化,以究心之用。上穷碧落,下极阴幽,三界贤圣,搜罗几尽。杂取丹铅婴姹之说,以求合乎金丹之旨。世多爱而传之,作者犹以荒唐毁亵为忧。兼之机变太熟,扰攘日生,理舛虚无,道乖平等。
继撰是编,一归铲削。俾去来各有根因,真幻等诸正觉。起魔摄魔,近在方寸。不烦剿打扑灭,不用彼法劳叨。即经即心,即心即佛。有觉声闻,圆实功行。助登彼岸,还返灵虚。化不净根,解之涂缚。作者苦心,略见于此。我愿观者,同具人天慧业,得是书而绎之,当作不动地想,毋徒曰骈拇
赘疣而胡卢弁髦之也。
真复居士题华鬘(mán,音蛮)——鬘,形容头发美。这里指华贵、美丽。何昉(fǎng,音访)——何时开始。关捩(liè,音列)——捩,扭转。这里指转折点,界限。④谲(jué,音决)诳——诡诈;欺诳。骈(pián,音偏<阳平>)拇赘疣——比喻多余无用之物。胡卢弁(biàn,音便)髦——胡卢,喉间的笑声;弁髦,蔑弃的意思。指讥笑,蔑视。续西游记
第一回
灵虚子投师学法到彼僧接引归真
诗曰:
圆轮如轮岁月流,个中名利等浮沤。
谩劳计较分吴越,且任称呼作马牛。
世事看来从理顺,人谋怎似所天休。要知驻世长生诀,一卷《西游续》案头。
《西游续记》作何因?为指人身一点真。
顺去人生天地理,逆来合去佛仙身。
机心灭处诸魔伏,灵觉开时道力深。
试看悟空孙行者,降妖变化又更新。
入记
话说西方有佛,号曰如来。历尽苦行以修成,具大慈悲而方便,凡有血气之属,俱在普照之中。正是释迦牟尼尊者,南无阿弥陀佛。自开辟以至成周,由秦汉而到唐代,说不尽的感应,夸不了的灵通。一日,在灵山雷音宝刹大雄宝殿登九品莲台宝座,说无上甚深妙法。围绕着诸佛菩萨,阿罗等众,得闻谛所,各生欢喜。如来说法毕,但见天花缤纷,异香缭绕,充满无极无量世界。如来以智慧力放大毫光,普照三千大千,阎浮众生。自从无始以来
至于今日,造种种愆尤,受种种果报,正是佛面辉如满月,佛心无处不慈,乃以哀悯之心,向众佛菩萨说:“吾鉴观万天,周通三界。哀见众生迷失本来,虽有善信,不无孽冤。吾不忍为恶的沉沦苦海,堕落恶趣,故着有三藏真经,一藏谈天,一藏说地,一藏度幽。此真经三藏,不但利益入天,亦且
超身鬼道。乃是修真之径路,成道之玄诠,登善士于天堂,脱亡魂于地狱。
向见四大部洲,惟有南赡部洲,人民繁众,善恶溷淆。虽有圣贤治世,政教宣明;无奈昏愚不良,纵欲无忌。故此真经,可以消灾释罪,降福延生。吾欲送到东土,恐人怀不信,毁谤真文,前已托观自在菩萨变化取经僧众到来。看此僧往昔劫中,名唤金蝉长老。只因他轻慢大教,故贬真灵托生人道。今幸他不昧昔因,仍归正觉,转投南国,披剃出家,名唤玄奘道僧。既生来有此,功行无差,不惮万水千山,历尽三途八难。门下跟随几个徒弟,也都上应天星,下全道力。此经有缘,当与取去。到得东土,永为劝善之珍,可作修真之宝。但虑此僧,来遭八十一难之艰辛,受百千万之魔孽,虽有孙悟空之灵通,猪八戒之力量,若非菩萨护持,神圣保助,终难除妖灭怪,使唐僧到此。又只一件,吾虑此经之取而去,复有不净处根因:魔孽阻挠道路,他师徒力量轻微,志愿如何得遂?”
时有菩萨圣众,齐声答道:“我等已知此僧来时,尸体磨练成真,仗一浮沤(ōu,音欧)——水面上的泡沫。谩(màn,音慢)劳——怠慢,轻视。愆(qiān,音牵)尤——指罪过。玄诠(quán,音全)——玄妙的意思。溷(hùn,音混<去声>)淆——混杂,界限划分不清。
笃之心信,自得保全而去。倘因不净根因,还望如来始终成就。但不知不净根因,作何究竟,成何冤孽?”如来道:“诸孽根心,心净,则种种魔灭,心生,则种种魔生。但看此僧众,来何意,发何心耳。”如来说毕,乃命阿难、迦叶把宝经阁三藏真经查检备下,专候取经僧到来。阿难领下如来旨意,往宝经阁去,不提。
且说灵山佛会,有一等在家修行道者,释门称为优婆塞;披剃了出家称为比丘僧。这天竺国境内,有一优婆塞道者,法号灵虚子。这道者三劫生来,原是一个久修禅和子,只因误入了猎户门中,沾惹了些腥秽不洁;再投,投入一个道真院,习学了傍门岔道;三劫转在这灵山脚下,为善男子。他这点正念未了,仍归释门。焚香课诵,斋僧布施,每每也有披剃为僧之心。只是夙因未净,犹然好务变幻外术。一日,偶坐于村坊热闹市上,见一卖术法之人,能开顷刻莲,善舞飞来鸟,变巨人三头六臂,化美女百媚千娇。但凭市人观看,出的金钱要变何物,任意取乐。这灵虚子见了,不胜喜悦,乃出金钱问术者道:“汝能变苍龙么?”术者受了金钱,把身一纵在半空,只见顷刻五云腾涌,一条苍龙在云端里。但见:
彩色云飞汉,苍龙现碧空。
口喷甘露雨,五爪驾霓虹。术人变了苍龙,在空中盘旋一会,仍复旧下来。众市人观看,个个称奇喝采。灵虚子忙又出金钱向术人问道:“汝能变猛虎么?”术者受了金钱,把身一抖,顷刻变了一只猛虎在市上咆哮。众市人见了惊骇起来。灵虚子道:“众莫惊骇。料只是变化的,决不伤人。”但见这虎:
白额斑烂体,长须赤焰睛。
一声大啸处,山岳尽皆倾。众市人有大胆的,立住脚跟说:“变的奇妙!”有畏怕的,远走躲避,声色慌张。顷刻复旧。灵虚又出钱要变别样,只见市人中有争的,说:“灵虚子,只凭你多钱,任意夺趣,我等也有金钱,须凭我捡一件变化看耍。”灵虚子见众人争夺,乃答道:“但凭列位取乐,小子怎敢占越?就是列位出了金钱变件奇观,小子也沾胜遇,有何不可?”众中有一人,出了金钱道:“术者,你变猛虎吓人,苍龙眩目,不如变个娇娆女子,能歌善舞:我等观看耍乐也好。”术人接了金钱,摇身一变。只见场中顷刻一个女子,手抱着琵琶,妖妖娆娆,口里唱着歌儿,手里弹着弦索。众人齐声喝采。但见那女子:
蛾眉分翠黛,檀口启朱唇。
玉指挥丝索,金莲踏地尘。
袅娜当场里,香风更逼人。
巫山夸丽质,洛水得全真。灵虚子见了,乃闭了目,背转项,自言自语道:“世人爱色,出金钱变此美貌佳人。你看他眼不转睛,面不别向,甜蜜蜜的看着不舍。我一个在家出家的道者,目不邪视,如何观他?”市人见灵虚子转面闭目,有的说:“吃斋念佛的道者,该是如此。”有的笑道:“假惺惺,故装呆。外面如此,心里不知何样?”只见女子唱了一歌。弃了琵琶,又舞了一回。仍复旧是术人,立在场中。
天色傍晚,术人收拾起身,市人各散。灵虚子乃上前叫了声:“师父,仗一笃(dǔ,音堵)之心信——指忠实的信仰。如不弃,造次请到寒舍一饭。有一言请教。”那术人见灵虚子容貌庄重,言语温恭,欣然就随着前来。到得家门,延入厅堂。这灵虚子一面呼茶,叫家下准备素斋;一面纳头便拜道:“师父,何方人氏,高姓大名?方才这变化,奇妙神术,却是何师传授,那处得来?”术人听了答道:“小子南方人氏,姓万,双名化因。只为遨游湖海,访道求师,得遇异人指授了这幻化法术,换得金钱。小子除了日食费用,馀者便济贫拔苦,修桥补路,积些阴功,以求出世。我师曾也说西方有圣人传教。故此一路信步前来。请问善人大姓何名?”灵虚子答道:“小子唤作灵虚子。一向投入释门,焚香课诵;只是未曾披剃。今见师父这法术奇妙,也是个从无人有,修真合道,神通本事。若肯传授小子,愿罄家资,投拜门下做一个徒弟。倘能少仿师父十分之一变化法术,终身不忘。”万化因听了,答道:“小子法术虽微,却也合道。老善人要学,也非轻易可传。必须炼实还虚,由虚入无;从无示有,总归一因。人有而有,方能学得。”灵虚子听了,只是磕头,愿留师父在家指教。乃净
扫一间楼阁,延师安下。捧出黄金白璧,作为贽礼。当下万化因住在灵虚子家,朝夕讲习法术。
时光迅速,不觉三年。灵虚子心地聪慧,志向精专。变化无术,却好十得其九。一日,万化因见灵虚子学术已成,乃辞要他往。灵虚子苦留不住。只得备了谢金,远送百里之遥。到了一座荒亭无人处,灵虚子把手一指,只见那空僻亭子内,摆着一席蔬酌。万化因见了笑道:“徒弟,你今日在班门弄斧也。虽然,也是你敬我好意,当须尽你饮饯之诚。”灵虚子乃跪奉一杯素酒,万化因饮毕,也回敬一杯。把袖一拂,只见亭子旁一盘金银,都是灵虚子平日送师的礼仪,原封未动。万化因笑对灵虚道:“此盘内皆是徒弟馈送原仪。我这法术,既传授得人,资养已久,安可费你家计,使我一去济贪。一向不却你的者,欲你尽敬也。道法非值这微金;受你金,即是卖法也。你当收去。”灵虚子方才开口劝收,那万化因如飞不顾而去。
灵虚子只得把金银理回,到家终朝只是演习法术;灵山佛会,绝迹不去。优婆塞众中,却少了灵虚子赴会,各相议论,有说他懒隋道心,久失讲所的。有说他废了前修,堕入罪孽的。却有一个比丘僧说道:“小僧闻知灵虚子闭户三载,拜投了一个傍门幻术之人,演习邪法。可怜他走错了路头,怎能够皈依正果?”众优婆塞听了,便齐声道:“我等亦闻,知未实;若果有此,怎得一位比丘发慈悲心,度脱他仍归此会。”只见比丘僧中,一个僧人法号
到彼,出班说道:“待小僧禀白如来,往彼劝力。”众优婆塞道:“事出正道,何劳白佛?但愿我比丘速往开导,不可迟延。”
到彼僧听了,即起身径来到灵虚子家门首。家僮见了,随传入灵虚子知道。灵虚子即弄个神通,变了一个老仆人。走出门来,看见到彼僧:
削发除烦恼,刈须远俗尘。
缁衣偏袒着,佛会有缘人。老仆见了,便开口说道:“长老师父,我主人久出外游,今不在舍,不敢妄留,乞临异日。”到彼僧早已知是灵虚子假变,乃笑道:
“本是灵虚面目,因何变作苍头?形容虽异未更喉。话语依然如旧。”
灵虚子见僧人说破他,乃退入门后,变了一个童儿,出门来道:“老师贽(zhì,音志)礼——旧时拜师送的礼。禀白——禀知,告诉。父,寻谁?我主人出外望友,不在家中。”比丘僧见了,大笑道:
“行见苍头老汉,忽然貌换童颜;若非葆合此丹田,怎得改颜换面?”
灵虚子见两次被僧人说破,忙答应道:“我主人出外,只恐我主母知其去向。老师父你略立一时,待我童儿问来。”乃走入门内忙变了一个优婆夷老妇,走在中门帘内说道:“老师父想是灵山会上来的。我优婆塞道者外游三载有馀,今虽归来,早晨又往村前望客。且请厅堂坐下,少候一会以待其归。”到彼僧听了,笑道:
“本来灵虚面目,这回变女形容。黄婆配合想曾同,休把我僧捉弄。”
灵虚子见瞒哄不得僧人,乃大笑出来,一手扯着僧衣道:“师兄好智光破幻!弟子失迎,有罪。且请堂中坐下,再叙久阔。”到彼僧随入厅堂,两相叙礼恭罢。到彼僧便问道:“师兄久不赴会,何也?”灵虚子答道:“因远游在外,久失瞻仰佛会,罪过万千。”到彼僧笑道:“僧见师兄道法奇妙,果是耳闻不虚,目睹是实。想师兄智慧明尽,正当朝夕参悟禅机,了明正觉。如何路入傍岐,堕落邪幻?你道变化多般,只好愚惑凡俗;怎能瞒昧的察往知来,慧光朗彻之人?”灵虚子笑道:“师兄,据你所言,方才小弟真是假变苍头、童儿,你如何识破?”到彼僧道:“师兄,你向来也在禅门,岂不知道理有个真实不虚。若入了悟得作用出来,天地也不知,鬼神也莫测。若师兄的变化,不过是因人心而设诈为幻。你能自知,人得而知;你能自愚,人不得而愚。小僧从真处寻真,师兄自从假处露假矣。依小僧之言,师兄净
洗往日之假,亟归此日之真,放着正路不由,却走邪魔外道。”灵虚子答道:“师兄未来,小道只说这变化奇妙,瞒尽世人。谁知师兄一来看破,我自觉此说不能迷惑至人。习之无益,今情愿弃假归真,仍赴灵山胜会,忏悔前愆,消除罪孽。”到彼僧答道:“忏悔莫越自修,消除当须警省。师兄可静守在家,洗涤了凡念。俟我如来龙华会毕,归来开讲上乘,那时再续旧会可也。”灵虚子唯唯听命。到彼僧辞别出门。毕竟后来何如,且听下回分解。总批
灵虚即心猿之别名也。万化因与须菩提作用,是一是二。彼从修入,此从法入。自正等觉视之,均一有漏之果。
真实不虚作用,天地莫知,鬼神不测。何以故?道者阴阳,知所从出也。故千变万化,皆在其中。葆(bǎo,音保)合——保护。亟(jí,音及)归——急迫归来。
第二回
如来试法优婆塞徒众夸能说姓名
话表如来,只从吩咐阿难察检真经,候取经僧人。因赴龙华会归来,只见诸大比丘接着。如来便问道:“取经僧师徒将到,真经检阅完否?”阿难合掌答道:“真经已查检备下,但我本师曾说恐取经僧众,有不净根因,经文难到东土。若有此等不净根因,却如何区处?”如来说:“取经固是功果,保经亦是功果。吾意汝众比丘僧中,谁发一方便心,保护真经前去?”众比丘答道:“保护真经,须得诸佛菩萨神力,方能驱邪缚魅。我等比丘僧尼,那有力量?”如来道:“诸佛菩萨,俱各有经在所取中。若捐神力刹那之间,腾云驾雾,自可到东土:原是送去,非令僧众来取之意也。这事还须汝等僧中,谁有智慧、有道法,暗自保护真经,到得东土,成就功德。”
只见比丘僧到彼,越班而出,向如来前稽首道:“弟子愿保护真经前去。”如来见了说道:“汝在大比丘中吾已知汝具大智慧,但不知汝道法何如,可以驯服魔精?”到彼僧答道:“弟子无甚道法,愿举一人,乃优婆塞中灵虚子道者。此人三载未临佛会,投师习学幻法,得授变化多般,尽有几宗奇妙。只是邪幻不正,不知可抵御的妖魔,保护的经典?”如来听说道:“人身俱是幻身,法术本无邪正。若用之正,则邪亦是正;若用之邪,则正亦是邪。彼妖魔阻道,虽有神通,邪也;吾经到处,若能护持,正也。既有此人,当听其来。若出真心,吾当以正道使之,料可成就取经送经功果。”比丘僧听了,稽首称谢。如来即命于优婆塞中,宣灵虚子近前道:“比丘僧到彼荐你
保护取经人等,送上东土。汝愿去否?”灵虚向如来俯囟作礼道:“弟子愿建一保护真经功果。”如来道:“汝向来三载不赴佛会,习学了些不正幻法。吾门不但不观,亦且不言。今汝既欲保护经文,只恐一路邪魔阻道,有碍宝卷,不得不借汝法术抵御。但吾门论道不论术,今且以道试汝,汝能变化,亦能变大乎?”灵虚子答道:“弟子能变大。”乃把身一拱,顷刻丈二法身。如来见了说道:“此何为大?”灵虚子又把身一摇,顷刻变了一座须弥山大。
如来道:“此未足为大。”灵虚子复变了一个顶天立地,横阔四隅大汉子。如来道:“此何足为大。凡吾所言大者,外无所包。今子所变,尚在乾坤之内,非大也。”灵虚子不能变。如来又问道:“汝能变小么?”灵虚子答道:“弟子能变小。”乃把身一缩,顷刻变了一个蜻蜓儿,在殿阶前飞上飞下。如来见了,说道:“此何为小?”灵虚子复把身又缩,顷刻变了一个蚊子,
薨薨飞于庑下。如来道:“尚大尚大。”灵虚子把翅一缩,变了一个焦蟟虫儿。如来道:“此何足为小。凡吾所言小者,内无所破。今子所变焦蟟,尚有肠,腑食微尘。何以为小也?”灵虚子无术能变,只是向如来前磕头,求授变大变小之法。
如来乃向左右阶前诸大比丘、众信人等问道:“汝等方才曾见优婆塞变化大小之形么?”众善信人等俱各合掌称扬道:“善哉,善哉。灵虚道者,法术精奇,变化神妙。我等曾未尝见闻。非道力洪深,安能到此?”如来又俯囟(xìn,音信)——指低头。四隅(yú,音鱼)——指四方。薨(hōng,音轰)——许多虫在一起飞的声音。问比丘僧众说:“汝等亦见其变化色相么?”比丘僧到彼,微微笑向如来前说:“弟子实未尝见灵虚子所变大小之形。但见他在殿阶下把五体左扭右捏,片时复还原身耳。”如来笑道:“吾亦未见其变。但见其五内方寸,微微动三番五次耳。看此等变化,只好愚弄凡俗,难瞒至真。如今既为保护真经,以防备道途妖魔,用灵虚子之术,汝众比丘中,谁能出一神力赞助他成就这种功德?”众比丘道:“弟子等原本真常,不事狡幻。安敢谬入邪境,以背正宗?”只见到彼僧说:“弟子原愿保护真经前去,又举荐了灵虚子。只得仗此智慧,少试平日炼习道力;非敢预设防妖之术,逆料妖魔阻道之虞。但为取经人有不净根因,以仰体如来传经度人至意,只得将弟子力量试展一
④番。”如来道:“吾不欲汝设机逆料未来之事,亦不欲观变幻谲诈之术。但听取经僧到,观他来意为何事,本何心;可与真经,则与他去耳。”如来说毕,只见顶上放大毫光,众比丘善信赴会听闻经义者,俱在光中,照耀有如日月。各相瞻依,欢喜而退。按下不提。
且说大唐三藏法师陈玄奘圣僧,自从领了唐王敕旨,出得国门,一路收了悟空孙行者、悟能猪八戒、悟净沙和尚,连玉龙马五口,自东土到了西域。
行了一十四载,受过八十一难。道路辛苦,山水迍邅。幸喜这日到了西方佛地,远望灵山相近地方,风景却也与他处不同。但见琪花瑶草,乔木青松。人家户户念弥陀,个个持斋都好善。三藏在马上称赞不已。师徒正由大路前行,忽见一带高楼,几层峻阁。三藏在马上举鞭遥指道:“徒弟们,你看好去处:真是西方福地,果然名不虚传。”行者道:“师父,看此楼阁人家,多是善信在道住宅。我们远来,腹中饥饿。何不登门化他一斋?”三藏道:“徒弟,斋便化。但我等一路行来,风尘染惹,此身不洁。须是借寓安下,沐浴更衣,方好上灵山,礼拜如来,求取经卷。”行者道:“师父,我们出家人身心原洁,何必沐浴。便是沐浴了,师父却有新鲜衣服,锦襕袈裟更换;我徒弟只有这两件皮袄皮裤,冬夏穿着,那讨衣更?”猪八戒道:“化斋只化斋,走路便走路;若要沐浴更衣,便沐浴更衣。我高老儿庄上,还有一件装新的小衣儿在此,换换也好。但是先化斋,吃饱了沐浴更衣方好;如饿着肚子沐浴更衣,装兴了,也没干。”三藏道:“非是我要沐浴更衣,乃是出一念志诚。”行者道:“既是师父要尽一念志诚,这楼阁内定是个善信人家。师父你可前去敲门借寓。”八戒道:“化斋要紧。”便往前先走,沙僧一手扯住道:“师兄,此处不比前面,我等化斋与师父吃。这西方善信人家,师父要借寓安住,你我这形容古怪,万一善信见了,不肯容留,可不空费一番心力。”八戒依言,三藏便上前敲门。只见一个童儿走出来,看见三藏:
头戴毗卢僧帽,身穿锦襕袈裟。九环锡杖手中拿,一串菩提项挂。童儿见了三藏,便笑道:“老师父莫非东土来取经的么?我主人久说东土有取经圣僧到来。”三藏答道:“正是东土来取经的。”童儿把眼往后一望,只见三个和尚在后,生的古怪:
一个猴头猴脸,一个猪耳猪腮,一个见貌吓痴呆,好似妖魔鬼怪。童儿见了,吃了一惊道:“爷爷呀,那里妖怪,到我这西方佛地?”三藏道:④谲诈——诡诈,欺诳。敕(chì,音斥)旨——自上命下之词,特指皇帝诏书。迍邅(zhūnzhān,音谆沾)——指迟迟不进。毗(pí,音皮)卢僧帽——绣有毗卢佛像的僧帽。“童儿休怕。这是我徒弟生来面貌;不是妖魔。烦你通报主人一声。”那童儿两眼吓的不敢看,只把大门推来躲在门后,也不敢往里去报。
站了半时,猪八戒急了,却去推开门说道:“童子哥哥,烦你通报一声。”那童儿“喳”的叫了一声道:“打紧我害怕他,又来张人。”飞往屋内跑入,气喘喘的报与主人知道。只见一个道者出来,恭迎三藏进入阁内,彼此分宾叙礼。三藏问道:“善信高姓大名?”道者答云:“弟子优婆塞,人称为灵虚子。请问师父,可是大唐法师玄奘长老么?”三藏道:“正是弟子。”灵虚子道:“师父出国已久,何故今日方才到此?”三藏把一路辛苦,妖魔等情,略说几句。灵虚子便叫掩口掩口,道:“我这佛地,不谈妖邪。”一面唤童儿传入内室备斋,一面问道:“师父有徒弟随来,如今在何处?”三藏道:“俱在门外,不敢擅入。”灵虚子乃叫童儿去请师父高徒进来。童儿道:“师父的徒弟相貌怕人,老爷自去请罢。”灵虚子乃亲自出来。见了三人,吃了一惊道:“唐僧庄严相貌,真乃东土上人。怎么这样古怪徒弟?”一面请行者们入屋,一面估上估下,问行者法号何称?行者道:“我弟子,道者岂不知?”灵虚子道:“一时忘记,请教请教。”行者乃说道:
“说我名儿四海扬,曾居花果做猴王。
熬尽乾坤多岁月,经过三腊九秋霜。
十方三界都游遍,地狱天堂任我行。
只为皈依三宝地,跟随长老到西方。
路经十万八千里,到处降魔果异常。
观音院灭黄风怪,波月曾降木奎狼。
火云洞服红孩子,黑水河将鼋怪伤。
灭法国里施神术,朱紫朝中捡药囊。
玄英洞把三妖扫,宝华山收百脚亡。
捉怪功能说不尽,筋斗神通任路长。
一打乾坤无剩处,变化多般果是强。
道真若问吾名姓,齐天大圣是吾当。”灵虚子听了笑道:“原来就是孙悟空,但闻其名,未见其面,果然是个神通大圣。这位何姓,法号何称?”猪八戒道:“道真问我,我也有名,只恐道真素知。”灵虚子说:“一时失记,请教请教。”八戒乃道:
“问我名儿四海知,曾将道配坎和离。
九转功成朝上阙,一朝诖误降深溪。当年也有爹娘养,不是凡间血肉皮。
高老庄上兴妖孽,亲见观音受戒持。
一种灵根不泯灭,投诚礼佛拜真师。
洗尽邪心归正果,随师十载建功奇。
黄风岭上降妖鼠,宝象城中把怪夷。
陈家庄灭鱼精怪,女主国平蝎子迷。
钉钯曾把狐狸筑,道法能降三恶犀。
原是敕封元帅将,也曾开宴会瑶池。
只因一时亏礼法,不知妄念人贪痴。
贬入凡间原有姓,八戒从猪号不欺。”灵虚子听了笑道:“原来是猪悟能,久仰,久仰。请教这位长老,法号何称?”沙僧道:“道真问我,也有名。”乃说道:
“论我名儿四海望,曾在灵霄称上将。
身披铠甲日月光,头戴金盔星斗亮。
手中宝杖会除妖,腹内珠玑能辅相。
只因有过谪尘凡,贬入流沙河岸上。
菩萨度我建功勋,披剃为僧跟三藏。
宛子山上探妖魔,月波洞救吾师放。
宝象国里显神通,白玉阶前丢业瘴。
枯松洞战红孩儿,三清道院装神像。
金■山服兕魔王,落胎泉水消师恙。
锦衣亭将铁柜开,慈云寺把妖邪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