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缘 - 第 9 页/共 12 页
剑戟森森,弓刀凛凛;金兽面耀日辉煌,帅字旗临风飞舞。半掩朱门,上书开国元勋之第;遥连紫禁,同推一人以下之尊。文官武将,锦玉联翩;骏马香车,风尘驰骤。适因抱病罢笙歌,何事暮年贪美色?
蒋青岩吩咐将碧烟的轿子歇在一边,他自己走到门首来打探。只见门内一个官儿,锦衣乌帽,走上前来,向着蒋青岩道:
“秀才可是替华刺史送美人来的么?适间令公爷传谕,着小官 在此伺候。秀才可有手本在此?待我去传禀。”蒋青岩忙将华刺史的官衔帖子递上。那官儿连忙进府去了。蒋青岩走到轿子边向碧烟道 :“小娘子,那门官已进去传禀了,小娘子切记, 好生答应舟中之言。切须在念。”碧烟道 :“相公放心。倘不 如愿,请以死报。”话犹未完,那官儿同半仙已到轿前,说道:
“请美人到二门外下轿,令公有恙,蒋先生不须进见罢。”蒋 青岩道 :“如此,学生只在左右候个回音便了。” 不说蒋青岩在外等候回音。且说柳碧烟的轿子同李半仙和那官儿到了二门,请碧烟下了轿,李半仙将柳碧烟一看,心中惊道 :“怎生又是一位夫人之相?”那府中的人看了碧烟,个 个魂消。走到第五层门,那官儿转去了。门儿许多姬妾侍儿相迎,见了碧烟,个个后退。这李半仙年老,久作入幕之宾,竟领碧烟来到杨素榻前。那榻前说不尽的珠围翠绕,富丽非凡。
李半仙指碧烟朝上拜了四拜,立起身来。那杨素看见碧烟的容貌,心下十分快乐,觉得病体好了几分,问道 :“你是那华刺 史第几个女儿?唤甚名字?今年多少年纪?”碧烟道 :“妾乃 华刺史的长女,名唤柔玉,今年一十八岁。”
杨素点头道 :“你就是华柔玉么?好、好,果然名不虚传。 你可用心服事我几年,待我百年将近,寻个才子配你。”叫左右侍儿去取旧日红拂房中的锁钥,付与碧烟道 :“房中一切俱 有。”碧烟拜领。
杨素向半仙道:“李丈,你可去对那华家的人说,我甚欢喜,明日便放他主人。叫他主人还在京多赘日,待我病体安痊,还要请他相会。”又吩咐左右去取黄金一百两与华刺史补作聘金,取白银一百两赏与来人折酒饭。左右领命不多一会,黄金、白银摆列停当,着一个钦赐的内监捧了,随李半仙出来。李半 仙又着先前那传帖的官儿去邀了蒋青岩到二门边,将杨素吩咐的话及杨素欢喜之意细细与蒋青岩说了,然后将黄金、白银交与蒋青岩。蒋青岩接了,谢过李半仙,忙忙来回复华刺史夫妇。
华刺史夫妇甚喜,感激蒋青岩不尽。张澄江和顾跃仙两人也向蒋生作揖,谢道 :“我们三个之事却累吾兄一人受劳,今 日功成,小弟二人坐沾其德,此中耿耿,何以为报?”蒋青岩 谦逊不已。华刺史要将杨素送的金子送与蒋青岩。蒋青岩道:
“今日之事,虽为岳父,实小婿自为。此金只可留谢李半仙, 小婿要它何用?”华刺史道 :“贤婿既然如此推功让德,这金 子就烦贤婿带去,送与李半仙,道老夫明日出去,再当登谢。”
蒋青岩道 :“这却有理。待小婿晚间送去。”正说间,忽听得 所门外边有人喧嚷,华刺史正欲问时,只见那个管所的官儿进来报道 :“杨令公差官在外堂,请华老爷相会。”华刺史听得, 忙整衣冠出来相见。那差官见华刺史,深深作揖道 :“小官奉 令公爷钧旨,请华老爷回寓,待令公爷病愈时,回旨便了。”
华刺史向差官深谢,要留那个官待茶,那差官忙忙作别去了。
华刺史欢天喜地,吩咐院子收拾行李,先挑到华夫人寓所,华刺史翁婿四人随后步行而来。华夫人见了,喜得手舞足蹈。
当日,三个女婿公同替丈人庆贺。席间,蒋青岩将昨夜李半仙对他说吏部本内的事情及圣旨批行一节告诉华刺史。华刺史道 :“怎又有这节事?这却是违背不得的,倒亏老夫多生几 年,不然,也是这网中之人了。只有三位贤婿却逃避不去了,于今风波最大,祖宗血食、身家性命要紧,不可儿戏!”蒋青岩道 :“小婿们正要请教岳丈,似此怎生是好?”顾跃仙又将 李半仙劝他三人的话述了一遍。华刺史道 :“此人之言,亦是 正理。假令三位的令尊在时,老夫就不敢劝三位出仕了。”蒋青岩道 :“做便做了,只未免有负先人之志。”华刺史道 :“贤婿实忠孝之心,怎奈势不由己,且自古亦未有子孙高尚者。
趁老夫同在京中,看三位贤婿取了金紫一路回去完婚,也是件快事。贤婿们不要迟疑。”
蒋青岩、张澄江和顾跃仙等听了华刺史之言,俱已心从。
四人饮到日暮,华刺史吩咐雇了四乘轿子,四人坐了,带了拜帖和杨素送的一百两金子,同来拜谢李半仙。正值李半仙回来,门上传了帖,李半仙连忙出迎。宾主五人同到厅上行礼,华刺史向李半仙拜谢。李半仙道 :“老先生休要折杀了老拙。今日 之喜,实皆令婿蒋先生之力与老先生之福,老拙何功?”华刺史又将那黄金送与他,他再三不受,强之不已,李半仙只取了一锭,其余仍着华家院子收回。李半仙道 :“老拙早间见那美 人,却又是一位贵相,恐将来又是一个红拂。”华刺史道 :“ 久闻老恩兄风鉴如神,不知老夫的相上将来可得老死丘壑否?”
李半仙定睛将华刺史看了一回道 :“老先生无子而有子,将来 乐比神仙、寿登大耋,凶无半点,且目下喜事重重,不过百日即见。”华刺史笑道 :“老病废人,得无祸以终天年,足矣。 何敢望喜?”大家说了一会,同要起身,李半仙留住道 :“老 先生且少坐,老拙要请教蒋先生前日在江南所遇之事,望蒋先生见教一遍如何?”
蒋青岩闻言,先将他在苏州主仆双双遇骗之事细说一遍,大家拍手大笑道 :“神骗、神骗,不知苏州何以出此奇人?岂 风水所致乎?自后我们遇着此等人切要谨防。”蒋青岩又要说扬州之事,恐华刺史不喜,只得先对华刺史道 :“小婿在扬州 之事,罪重难遣,奈彼时势不可转,不得已相从,想岳父定能原察。”华刺史道 :“贤婿说哪里话?你当日若不相从,我的 大事坏矣!前日老妻到所中与老夫言及此事,我和她两人都道贤婿依从的最是,且小女最贤,这有何碍?贤婿不妨细细述与李恩兄听听,也见得天下事无奇不有。”
蒋青岩方才从头至尾向李半仙说知,李半仙惊讶道 :“奇 哉、异事!不道权势中亦有这样会择婿、能爱才的人!只是太行霸道了,未免露出西人本相。恭喜、恭喜。老拙的相法自不差,果然有验。”这翁婿四人同赞了李半仙一回,然后起身。
走到半路,只见一丛人站了看那壁上的告示。华刺史同蒋青岩等立住轿子看时,就是前日吏部奉旨搜求人才的告示:限各处旧绅子弟俱以三月尽到京,四月应试。或有路远不及到京者,限下科取齐。各旧绅年未及六十者,限七月到齐,以便铨补。华刺史看着三个女婿道 :“三位贤婿,你看这旨意甚严, 须安心在此应试。”翁婿四人一齐回到寓所,华刺史遂吩咐院子到贡院口左边赁了一所大房子做下处,请三位女婿同寓攻书。
一面打发院子回家报这信与三个女儿,又送信到蒋家、张家、顾家去讫,端候三个女婿应试,按下不提。
却说那柳碧烟自入杨素府中去,且喜杨素的病体缠绵不愈,因此尚未沾染。不过早晚走在杨素榻前看看,杨素也不甚教她随众服事,倒也十分安稳快乐,比那扫雪之时真不啻天渊。只是碧烟胸中刻刻有个蒋青岩。蒋青岩心里也时时有个碧烟。
光阴易过。忽忽便是三月下旬了。果然,各处的旧绅子弟无论有才无才,通与不通,都到了京师,各赁了下处。奉旨改月不改日,即以四月初九头场。
到了这日,蒋青岩、张澄江、顾跃仙三人一齐进场。这年的大主考也是陈朝的旧臣,姓李名如陵,此人素有才名,只可惜晚节不美,却倒是有眼目的。见了蒋青岩和张澄江、顾跃仙三人的卷子,赞服不已道 :“世间安得还有此奇才?若不遇我 老李谁人认得?”当下,就将这三个卷子从头圈起,圈上加圈,再三细看,批了又批,十分快心。蒋青岩等三人交了卷,早早走出场来。华家及他三家的家人院子一齐上前接住,他三人坐轿回寓。
华刺史在厅上等候,见他三个女婿出了场,连忙起身迎人。
茶饭已毕,华刺史说道 :“三位贤婿,今日辛苦了,想应十分 得意!”蒋青岩三人一齐答道:“逼勒上钓,有甚得意?不过了事而已!”华刺史笑道:“贤婿们便是了事也还胜人百倍,不知今日是甚么题目?”
蒋青岩道 :“《守成策》一道、《拟司马相如〈子赋〉》 一篇、《玉阶春柳诗》一首。”华刺史道 :“好题、好题。三 位贤婿,且将《春柳诗》写与老夫看看。”蒋青岩和张澄江、顾跃仙三人同将《春柳诗》写出递与华刺史观看。华刺史接到手中,依次看去。
蒋青岩的诗道:
紫禁春光早,垂杨拂面低。
两行金殿整,万树玉阶齐。
淡月临时浅,游丝着处迷。
官衣还借色,遮莫听黄鹂。
张澄江的诗道:
御道排高柳,春风树树黄。
新莺藏宛转,紫燕共飘扬。
欲夺金铺色,争同绣带长。
千官齐拜舞,影里见翱翔。
顾跃仙的诗道:
柳种近天颜,寻常未许攀。
色初分翠盖,阴渐护蓝班。
舞月腰争细,临风态更闲。
皇家春浩浩,官阙绿波间。
华刺史看罢,大喜道 :“三诗华丽秀雅,气吞云梦,压倒 一切,真屠龙手也。定须高发无疑。”蒋青岩等三人齐道 :“ 此等诗哪得叫好?岳父可谓过奖矣。”三人全不以功名为意。
正是:
我本无心求富贵,谁识富贵逼人来?
要知何日放榜,且听下回分解。
青溪醉客曰:蒋生处处过细,非寻常书生可比。华刺史故意悲伤不舍与华夫人当真下泪,都是弄假成真。
《蝴蝶缘》之三终
第十三回 三才子同登鼎甲 众佳人共赏荷花
词曰:
谁有奇才天忍负?试看三君,把臂青云路。宴罢琼林嘶马去,六宫粉黛争相顾。
日暮归来看满袖。梦里佳人,也在花开处。急整归装休更住,相思莫把佳期误。
— — 右调《蝶恋花》
话说华刺史见三个女婿的诗句惊人,料必高捷,专望揭晓。
到了二十二日,那龙虎榜高高挂出。果然,蒋青岩等三人都中了。榜名一连就像华家招女婿的一般,一毫也不颠倒。头一名是蒋青岩,第二名是张平,第三名是顾成龙。众报子一齐报到华刺史寓中来。华刺史夫妇满心欢喜,替他三人打发了报子,然后向蒋青岩、张澄江、顾跃仙三人恭喜,他三人也觉平常。
及至殿试,他三人又中了鼎甲:蒋青岩是状元、张澄江榜眼、顾跃仙探花。次日,同赴琼林大宴。
那隋文帝看见蒋青岩、张澄江、顾跃仙三人才品超群,年纪都不上二十岁,心中大喜,深庆得人。敕谕穿宫太监打扫六宫街道,候他三人宴罢,走马六宫。
这日,该杨素压班陪宴。因杨素病体未愈,是宰相代他。
宴上的筵席比往年加倍整齐。蒋青岩和张、顾三人宴罢,一齐宫花插帽,紫袍挂体,乘了骏马,前面绣杖红旗,迎道游宫。
那六宫的宫娥采才,看见三人美如冠玉、风流年少,无不思量羡慕。三人游宫已毕,谢恩出朝,又去游街。那长安街上看迎状元的人如山似海,都道 :“华刺史怎这般大的福分,就得了 这样三个女婿?一路竟中了三个鼎甲,真是从古以来未有之事。
”人人称赞,个个惊奇。一时传作美谈。
这蒋青岩、张澄江、顾跃仙三家向日的门生故吏,年家世好,好久不往来的及京中大小文武官僚,纷纷地到华家下处来庆贺,把华刺史的下处弄得就吏部的衙门,连那臧冢宰此时也来送贺礼。蒋青岩等三人游街已毕,少不得谢主考宰相与吏部及杨素各大臣。那杨素卧病,未及相见,臧冢宰抱愧推却不会。
只见过主考及宰相乃其余大小文武,然后去拜谢李半仙。
李半仙迎入,拍手笑道 :“何如、何如?老拙的眼睛何曾 看错?”三人向李半仙作了揖,齐齐说道 :“先生真神人也。 虽麻衣鬼谷何以过之?容当厚报。”半仙又看着蒋青岩道 :“ 状元的气色,十日内又有一件喜事到了。”蒋青岩道 :“还有 甚喜事?不过得官而已。”李半仙道 :“不是,不是。这种气 色主有婚姻之喜。”蒋青岩笑道 :“这件事只恐先生相错了。 学生的婚事极早也还有几月。”半仙道 :“不差,不差。自有 应验。”张澄江、顾跃仙二人听了,也觉不信,又谈了一会,方才回去。
不数月,蒋青岩授了翰林修撰,张澄江、顾跃仙同授了翰林编修之职,一齐到任,好生荣耀。他三人到任未及三五日,便要告假,省亲归娶,华刺史劝他再缓几日,他三人只得听从。
却说那杨素,一日病体稍愈,偶看殿试录,见三个鼎甲姓名,想道 :“这三个的姓名我好像在哪里听得?却一时记忆不 真。”恰好,李半仙在跟前,因问道 :“李丈,这三个鼎甲的 姓名,你一向可曾听得人说么?”半仙笑道 :“老令公真是贵 人多忘,那状元的娘子到在令公府中不多时候,令公倒就忘了。
”杨素闻言惊道:“原来就是华柔玉的丈夫。”李半仙道 :“ 那榜眼、探花,总是华刺史的第二、第三个女婿。”
杨素听了,默默无语,又惊又悔,心中想道 :“我当时只 道是华刺史冒名却聘,谁知当真是他的女婿?那蒋青岩不中还可,于今恰又中了状元,与我同朝,我虽是他前辈元勋,他一时无计奈何,我异日却怎好与他相见?万一天子得知,亦非美名。我今若要将柔玉还他,将来要再寻一个柔玉却又难得;若不还他,又觉不便。且柔玉自入我府中,我因病并不曾幸她一幸,又道‘一不做,二不休’我怎肯到手的佳人又送还他?不如寻一件事,将他远远外调,以灭其口。”又想道 :“他初中 状元,料无甚过恶可寻,于今天下太平,又无甚边防要紧。”
左思右想,没有决断。
李半仙在旁,看见杨素的神情,料是为“柔玉”一事不好处治,也想道 :“我若将真心话向他说了,他又要恨蒋状元和 华刺史,且那假柔玉相貌不凡,又是大家女子,况他年老,我何不赞助几句,劝他送还华家,待那女子去寻一个年貌相当的嫁了,也不辜负她的青春。也算我老年一件功德。”因问道:
“那柔玉可在左右么?”杨素道:“听说她偶有小病,我今日 不曾要她服事。李丈,你问她做甚么?”李半仙道 :“在下恐 她在此,听得蒋青岩中状元,心下又要感伤哩!”杨素听了,沉吟半晌道 :“老丈,我有一言与你商议,不知哪一着妥当?” 便将自己心下适间踌蹰未说的一节话向李半仙细说了一遍。李半仙道 :“还是将华柔玉送还他为是。令公位极人臣,何求不 遂?哪在这一个女子?且那蒋状元的相貌,在下看他将来也是一个大位,令公若肯还他,不但他一人感令公大恩,天下人都服令公大德。在下的愚见如此。听凭上裁。”杨素闻言,将头点了几点,向旁边一个侍儿道 :“你看华柔玉可走得动?若走 动,可与她出来,我有话问她。”侍儿领命,忙忙走到碧烟房中,说道:“姐姐,令公爷问你,走得动时,叫你出去,有话问你哩!”
这碧烟原非真病,只因听得蒋青岩中了状元,心中十分欢喜,要想个脱身之计,故此托病在房,细细思想。忽闻杨素唤她,只得和那侍儿一同来到杨素榻前。杨素见碧烟到了,问道:
“闻你有病,可曾好些么?”碧烟道:“贱妾偶触风寒,今已 小愈。”杨素将一双眼定定的看了碧烟半晌道:‘你可晓得你丈夫中状元么?”碧烟不知此问是好是歹,不敢答应。李半仙恐怕碧烟一时没主意,言语与他不合,连忙在旁说道 :“你丈 夫蒋青岩中了状元,你可晓得么?”碧烟会意,方才答应道:
“贱妾不知,但见他才堪王佐、学贯古今,今日得中状元,也 不负他平生大志。”说罢,泪流满面。
杨素见碧烟光景,料是思归之意。故意怒道 :“你这妮子, 怎敢在我跟前作此苦态?果是想去跟随那蒋生么?”碧烟道:
“老爷请息雷霆,贱妾素闻老爷功盖天下,名震四方;秉日月 之明,行圣贤之事,以义教天下。得新忘故,贱妾不敢为也。
那蒋生与贱妾虽未遂伉俪之欢,实久有百年之约。向因老爷过求丑陋,不得已割舍前来。临别之时,他对天发誓道,他终身不娶。他今日虽中了状元,难免绝嗣之恨。这节事都是贱妾累他,贱妾为此不觉伤心。求老爷原谅。”
杨素听碧烟一段话,说得十分直捷,十分可悯,料非虚语,因转嗔作喜道 :“我姑试你。你既有念故之心,我岂肯作夺婚 之事!你可立在此间,我即刻差人将你送还你父母,待你仍旧去嫁蒋生,完你这段姻缘。你却不可忘我。”碧烟闻言,忙忙双膝跪下,向杨素拜谢道 :“若得慨发仁慈,贱妾此去,自当 朝夕顶礼以祸千秋,安敢有忘天恩?”
杨素随即吩咐左右,预备小轿一乘,派差官一员,送碧烟回华刺史寓所去。不一会,传轿已齐备,碧烟重来叩谢杨素,仍旧是李半仙领她到二门外上轿,那差官骑马相随,同往华刺史寓中来。行不半晌,早已到了。
这日,蒋青岩、张澄江、顾跃仙三人都进过衙门,回得太早,正在寓所和华刺史商量告假之事。忽见门役进来禀道 :“ 杨令公爷差官送回小姐来。”华刺史闻言惊道 :“那杨老儿却 送甚么小姐到来?”蒋青岩听得,想必是碧烟用计脱身回来,忙向华刺史附耳低言道 :“岳父不必惊讶。这一定是送碧烟还 我。于今岳父须还要认作是柔玉小姐,不可令那差官看破。其中有个缘故,待那差官去后,小婿自当奉告。”华刺史听说,故意向那门役道 :“小姐在哪里?快请进来。”一边说,一边 自己走到外面相迎。掀开轿帘,果然是碧烟。华刺史迎住,一 同来到厅上。华刺史问道 :“我儿是怎生不在令公府中,却又 回来为甚缘故?”碧烟答道 :“杨令公因闻蒋郎中了状元,不 便相留,特遣孩儿回来,仍归蒋郎,别无缘故。”华刺史道:
“既然如此,可喜、可喜。你快进去见你母亲,待我与那差官 相会。”说罢,碧烟进里面去了。
此时,蒋青岩和张澄江、顾跃仙因恐那差官看破,都避过一边。华刺史吩咐衙役,请差官相会。那差官走进厅来,望上便要行礼。华刺史忙忙扶起,说道 :“有劳足下了!敢烦足下 回去禀复令公,说明日老夫同蒋状元来登谢。”又谢那差官二十两银子。那差官去了。
华刺史从新请过蒋青岩、张澄江、顾跃仙三人来,说道:
“小人世界不可一日无功名富贵。那杨老儿认真碧烟是柔玉小 姐,见青岩贤婿中了状元,他便恭恭敬敬将碧烟送回来,较向日举止,岂非天壤!便碧烟这女子是我们的恩人,且又生得容 貌不凡,我们将来须要代她寻一个贤婿,以报其德。”张澄江、顾跃仙都答道 :“极该、极该。”只有蒋青岩默默无言。 华刺史见蒋青岩神情,不知为甚?想道 :“他适才说那碧 烟回来,其中必有缘故,要向我说,待我问他,看看是怎么缘故?”因问蒋青岩道 :“贤婿,先前说碧烟回来,有甚缘故? 此时,不妨与老夫说了。”青岩道 :“小婿方才沉吟,也正为 这缘故。岳父倘不见责,小婿方敢禀知。”华刺史道 :“翁婿 至亲,有甚话不可直说。”蒋青岩欲说又止,华刺史再三谘问,蒋青岩然后才说道 :“那柳碧烟当初与小婿邂逅之时,她本意 实属小婿,小婿再三将至情告她,她方肯勉就。然向婿之心终不肯转。及到舟中,她又与小婿定盟说誓,欲重图配合,情愿与小婿做个侧室。小婿感其真诚,各题诗一首相换为质,不料,果有今日。”
华刺史闻言道 :“此事极好。正是天从人愿,莫道是做侧 室,便要做正,小女也该让她。老夫向日和三个小女若不得此人,焉有今日?知恩不报,有约不完,岂可谓之人乎?此事在小女闻之,亦当欣喜!贤婿宽心,待回到故乡之日,老夫当与贤婿主婚完以定前约。”张澄江和顾跃仙听得这节事,心中都想道 :“蒋青岩好大福分,便得了两个绝代佳人!”十分羡慕。 华刺史随即走进里面来,向华夫人说知。华夫人也毫不阻挠。
碧烟听得满心欢喜。华夫人当下吩咐家中大小都称碧烟做“碧娘”。且碧烟性极温柔谨慎,华夫人十分爱她,待如亲女。
华刺史又讨当日定盟约诗看,蒋青岩向身边取出递与华刺史。华刺史看罢赞道 :“此女德色才三事俱全,难得、难得。 小女何幸,得此益友?”张澄江和顾跃仙亦从中称羡,大家坐了多时,又遇李半仙到来,道及杨素送还碧娘之故,华刺史翁婿都齐齐谢他之德,又将碧烟向日亦曾与蒋青岩订盟的话与他说知。李半仙笑道 :“蒋先生十日内的喜事也应验了。”蒋青 岩惊道 :“正是、正是,先生何以神验至此?”大家又闲话一 会,李半仙作别去了。他翁婿四人同吃过午饭。吩咐门上人:
凡有拜谒的官府,都回道出门赴席,不必通报,止将门簿开记明白,待迟日回拜便了。把门人领命而去。他三人却同到书房内商议乞假的本稿,抵暮已修完,连夜唤写本人到寓所,照式写了。
次日,五更三点,蒋青岩、张澄江、顾跃仙三人一齐捧了本章同进朝房。候文武登殿朝见已毕,三人一齐将本章呈到文帝御前。文帝看了,当面批允。三人一同谢恩出朝,回到寓所。
蒋青岩和华刺史同去谢了杨素,又同张澄江、顾跃仙到吏、礼两部去讨诰命封赠,到兵部去讨勘合。忙了几日,诸事完备。
此时,正是五月望后,看定起身吉日是本月二十四日。那些在京及各衙门各官,或公饯、或私饯,又忙了四五日,早已是二十一日了。蒋青岩等三人具一副千金的厚礼来谢李半仙。
李半仙这日正在家中,见他三人到来,忙忙迎入中堂。叙礼已毕,三家的院子齐将礼单礼物呈上,李半仙再三推却道:
“三位贵人在此,老拙全无杯水之敬,反承厚惠,何以克当?” 蒋青岩道 :“学生辈三人蒙先生周旋照拂,感德良深,些须之 敬,聊表微忱,异日再当图报,望先生莞存。”李半仙道 :“ 这盛仪断不敢领。老拙实非故意推却,另有一言奉恳。倘三位贵人见允,这便是万金之惠了。但不知三位贵人能慨然否?”
蒋青岩等三人齐道 :“先生但说,自当领教。”李半仙道 :“老拙本一贫穷术士,蒙越公青目,年来衣食颇丰,却也不曾倚势借权,做一毫昧心害理之事。只因命相孤独,年已六十,无一男半女,那越公虽待我不薄,奈他年寿无多,冰山易倒,未可久留。老拙向遇一异人,传授养生秘诀,颇有效验,意欲觅一片清净之地,结一茅庵,以终余年。近闻令岳老先生隐居之处,远绝尘嚣,倘得三位贵人为老拙觅得一椽,感当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