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缘 - 第 11 页/共 12 页
夫人闻言,喜出非常,忙去报与秋蟾小姐知道。秋蟾小姐闻知,暗暗庆幸,轻绡和烟云两个丫头及衙内大小都来向小姐庆贺。袁太守心中甚喜,当下走出后堂,传进那个送报的人来,当面说道 :“适才那殿试录上的蒋状元是本府姑爷,你们报房 中该先来恭喜。”那送报人闻言,忙忙叩头道 :“小人们不知, 容明日再来补报便了。”袁太守道 :“你明日来报,本府自有 赏钱。”那送报人领命去了。这是袁太守要人知道蒋状元是他的女婿,以防蒋青岩背盟之意。果然,次日一早,那报房人派了四个人,买了一张双红大纸,上写道:
捷 报
本府太爷:贵姑老爷蒋官印青岩殿试一甲第一名,钦授翰林院修撰。
京报人:高元老 贺相 黄甲 宫保
这四人拿了这张报单,一齐报到府堂上来。正值袁太守早堂,见这四人来报喜,便吩咐将报单贴在大堂上,赏了报子十两喜钱。当时衙门中人及同寅各官都晓得了,齐来恭贺。不数日,扬州城内城外人人都说太守的女婿中了状元。那同寅各客官及扬州的绅士,因此在太守面上愈加趋奉。袁太守十分快意,竭力备办嫁妆,单候蒋青岩来完亲。
光阴茬苒,不觉暑退秋生,金风动树。早是八月下旬了。
忽有杭州司李是袁太守的旧交,任满钦取进京,从扬州经过来拜望袁太守。袁太守偶然问道 :“老年台在任时,可知有个蒋 生字青岩的,在湖上住么?”那司李道 :“晓得。此人是个少 年,真名士也,今已中了状元。半月前奉旨归娶,在湖上住了几日,小弟去相会过,后来又到绍兴去了。”袁太守闻了此言,打发那司李去了。即便进衙与夫人说知,要差人去贺蒋青岩。
商量已定,当下修了一封书,备了一份极丰厚整齐的贺礼。次日,差四个家人前往蒋青岩身边去。就将书札交付四人,赏他二十两盘川,吩咐道 :“你们四人星夜到西湖上蒋姑爷家去, 我闻蒋姑爷已往绍兴,你四人可要他家下一个院子,引你四人同到绍兴寻蒋姑爷,将书札交明,候蒋姑爷同来。作速前去,不可有误。”四人领命,即刻起身去了。按下不题。
再说蒋青岩和张澄江、顾跃仙三人自山中起身,四日便到杭州。张、顾二人各自回家去了。蒋青岩也回到家中,家中大小都来叩见。次日,府县各官闻他三人完亲回来,都来贺喜。
第三日,蒋青岩早去问候张、顾两家的老夫人,便约了张澄江、顾跃仙两人一齐出城,同到灵隐寺去拜谢自观和尚。
到了寺中,众僧都来迎接。蒋青岩问道 :“你自观大师一 向安稳么?”众僧齐齐答应道:“自观大师已圆寂过了。”蒋青岩、张澄江、顾跃仙三人闻言,一齐惊讶道 :“是几时圆寂 的?谁人是他的护法?”众僧道 :“是八月八日午时圆寂的。 受护法的就是大师向日的那个沙弥。”蒋青岩道 :“快请那沙 弥相会。” 内中一僧连忙去请。
不一会,那沙弥到来了。蒋青岩等三人细看那沙弥,就是向日在山门外邀他三人进去吃茶的,那沙弥也认得他三人,便上前问讯。蒋青岩等三人一齐起身见礼。那沙弥道 :“先师限 满西归,知三位居士功成名遂,必过荒山,留下十六字,吩咐小僧达上。”说罢,便向袖中取出一纸儿来,递与蒋青岩等三人。他三人接到手中,展开同看那纸条,上写着四言四句:
三凤重来,老僧西去。
后事人人,忽忘初志。
蒋青岩和张澄江、顾跃仙三人看罢,不胜惊叹,向那沙弥说道:
“我辈三人,向蒙令先师指示,果然句句应验,事事完成,今 日特来拜谢大德,不料,竟尔西归,令人追感不尽。先师教言,自当佩诵,但不知令先师塔在何处?敢烦指引,前去一拜!” 沙弥道 :“先师塔院就在后山,三位请行,小僧引道。”蒋青 岩等三人一齐起身,同着沙弥来到自观和尚塔前,三人一齐拜倒,那沙弥在旁答拜。
拜毕,转到大殿上来。那众僧早已摆设下一桌齐整茶果。
那沙弥陪蒋青岩等三人吃了一会,蒋青岩叫沙弥取过缘簿来,他三人各写了一千布施修盖大殿,以报自观和尚之德。然后,三人作别,起身转回湖上。
蒋青岩拉了张、顾二人同到家中,摆出酒来,三人同饮。
席间,将自观和尚的遗言取出细看,晓得其中的意思是教他三人拿定主意,不要做官。三人又叹息感念一回。张澄江、顾跃仙因问蒋青岩何日往扬州?蒋青岩道 :“三日之内,也就要起 身了。小弟还有一书,烦两兄回山中之时致与岳父。”张、顾二人道 :“吾兄行时,小弟二人还要奉饯,回来好吃喜酒。” 说罢,又饮几杯,方才别去。
蒋青岩送他二人去了,转到厅上。始见外面走进四个人来,一齐向蒋青岩叩头道 :“家老爷多多拜上姑爷。闻姑爷中了状 元,及第荣归,特差小人们前来恭喜。有书礼在此。”蒋青岩听这四个人口称姑爷,料是袁太守差来的,忙叫取书来看。这四个家人连忙将书礼一齐呈上,蒋青岩拆开书信看了,吩咐左右将礼物收下,说道 :“我正要到你老爷任上来完成大事,不 料又劳你们远来。你们可到外面歇息,一二日和我同去。”又吩咐厨下备酒饭,待他四人。
此时,已是十月初二日。到初四日,杭州太守送了一只大座船来。蒋青岩吩咐打扫,将行李搬去。晚间,张澄江和顾跃仙同备了盛席,雇了一只大湖船,在湖中饯行,到半夜,同到蒋青岩家宿了。次早,蒋青岩忙写了一书留寄华刺史,他三人方才分别。
初六日绝早,蒋青岩上船。船头上依然打了状元及第、奉旨归娶四面金字牌。当日开船。一路上,吹吹打打,好生热闹。
正是:
一路鼓吹惊水族,两牌金字感皇恩。
路上,因是船大,行了十二日才到扬州。
那袁家的四个家人齐去报与袁太守。袁太守甚喜,忙送酒席下程。只因吉期将近,翁婿间不便拜谒,蒋青岩座船就住在扬州钞关门外码头上。
此时,已是十月中旬了。择下二十二日行过大礼,到袁太守衙中去。袁太守已择下十月二十八日招亲,随将吉期报与蒋青岩。蒋青岩打点精神,专候人赘。到了二十八日午后,蒋青岩先在船上香汤沐浴,换了吉服,单等去做新郎。刚到上灯时候,只听得崖上鼓乐之声渐渐相近,爆竹连天,花灯映水,就像来娶亲的一般,一齐到座船上来迎接蒋青岩。蒋青岩随即上了大轿,轿前摆了全副职事,竟望袁太守衙中来。
这日,袁太守衙中有许多官绅接亲。从大门铺红结彩直接着内衙,两边灯光照耀,如同白昼。袁太守也是吉服,同各官坐在后堂等候。不一会,蒋青岩的轿到了。袁太守忙走到轿前,请蒋青岩下了轿。旁边四个官媒挂红插花,将蒋青岩搀入衙内。
众丫头养娘各持花烛相迎,竟送蒋青岩到秋蟾小姐洞房中来,成合卺之礼。袁太守在外面陪各官看戏饮酒,饮不多时,各官散去。
单话蒋青岩和秋蟾小姐,此时合卺已毕。这夜,蒋青岩清醒,不比向时沉醉。在花烛之下,细细看那秋蟾小姐,若无柔玉小姐和碧烟在上,她也算得世间有一无二的容貌了。心中之喜,真个说不出来。听得外面人静,便起身将洞房门儿拴了,拿出那软款温柔的手段,怜香惜玉的功夫,与秋蟾小姐成就百年之好。有诗作证:
新人仍是旧新人,曾到桃源未问津。
今日重来花正好,三生石上有前因。
二人恩情美满。
次日起来,双双出来拜了袁太守夫妇。那袁太守夫妇见女儿女婿才貌相当,喜得心花怒开。外面庆贺的乡绅士大夫及现任各官络绎不绝。一连几日,大开喜筵席。稍得闲暇,又去拜谢这些官宦,翁婿二人一连忙了半月,方得一闲。此时,已是十一月中旬。
一日初雪,袁太守正同蒋青岩在衙中赏雪,外面忽然报进来,乃是袁太守升了京兆。蒋青岩忙向袁太守恭喜,袁太守反觉怏怏不乐。蒋青岩问道 :“岳父高升,理当恭贺,何以不乐? ”袁太守道:“不佞所以怅然之故,非为迁升,只因小女初事君子,料不能同去,一时难割舍耳!”蒋青岩道:“后面日子正长,相见有日,不必深虑!”第二日,又听得新太守是苏州司马,不日就到,袁太守只得匆匆收拾,移到察院中居住,等候交代,让出衙门修理。不题。
却说蒋青岩偶然想起沈兰英,正要探望,他又碍着自己于今是一位官长,不比当日做书生之时,不便去得。只是悄悄唤了伴云,吩咐道:“你到晚间,可到我向时看灯的那楼下去站立,在左右探望,若遇着向日夜间到琼花观来请我的丫头,她名唤宜春,你可招她到无人之处道:‘我是蒋相公家中来的,问你家兰娘近日安否?,她若问我在哪里?你道我在苏州,特遣你来问候她的。讨个信来与我。”伴云领命,到晚间果然走到那楼下。只见门内有几个男妇站立,却不见那宜春丫头。等了半会,男妇都进去了,将门半掩。伴云心躁,欲回去又恐主人见责,只得坐在对门小酒店中,一边吃酒一边张望。忽见这酒店中当垆的一个妇人,正像宜春,那妇人也连连偷看伴云,伴云心中想道:我们离扬州不上九个月,怎生这宜春便嫁了人?
只怕看错了。”再定睛细看,的确是宜春,一毫不错。伴云随即起身到柜上会钞,那妇人拿过戥来秤银子。伴云见左右无人,故意问道 :“对门宅子里宜春姐怎生不见出来?”那妇人道: “客人,你问她做甚?”伴云假说道:“她家兰娘是我的表妹, 我出外多年,今日回家,特来问她一个信息!”那妇人笑道:
“客人,你休哄我!我便是宜春。我认得你是向日建康府蒋相 公家大叔,你果是蒋相公差来问候俺兰娘的么?”伴云也答道:
“我看娘子也甚像宜春姐,原来正是。是几时恭喜嫁出来的? 于今兰娘安否?”宜春道 :“可怜我与兰娘的事!说来话长。 俺兰娘自你家相公别后,时时想念,不多日子便得了个虚弱之症,刚刚一百日,正是六月初十,就夭殁了。连落气之时,还连连叫了几声蒋相公。那时俺家老爷已从京中回来,先见兰娘病危,十分伤痛,及至听得她叫蒋相公,家老爷便疑心起来,把兰娘草草殡殓。将我几番拷打,问蒋相公是谁?说我一定晓得,幸我吱晤得好。八月间,将我卖与这张杏官作填房。我只道你相公已忘却我家兰娘了,谁知还来问她,真是有情人!于今你相公在哪里?”伴云道 :“我相公在苏州。特着我来问候, 不料,她已作古人,可叹、可叹!”当下,伴云秤了酒钱,别了宜春,忙来回复蒋青岩。蒋青岩闻言,暗暗感伤,吩咐伴云悄悄买了些纸钱,同自己到衙内空地上,低低唤着沈兰英的名儿烧化了。正是:
一陌纸钱双泪湿,低声细语唤兰英。
不数日,新太守到任,袁太守自去交待明白。未知何时进京,且听下回分解。
青溪醉客曰:柔玉之贤,古今未有。可作世间妒妇一剂良药。难得、难得!蒋生是何前因,乃有此福?
又曰:三教圣人,同具怜才爱士之心。如自观和尚一事,蒋生等三人真可谓始终得其接引。惟有一种假道学,开口毁谤佛、老,以为非此不足以为真道学,也不知宣尼亦曰 :“西方 有圣人焉”,又曰“老子其犹龙乎!”究竟这班假道学自己的肚肠,无刻不是奸盗诈伪、念念损人利己。可恨!可杀!
第十六回 六美共归金马客 三贤同隐苧萝山
词曰:
记当年,桃李下,遇娉婷。立画桥,流水滢滢。
多情蝴蝶,此时无计报深恩。玉堂金马尽都配,绝世倾城。
喜知音,同携手,山中约,薄虚名。羡丹砂,服食长生。金鱼紫绶,由来辜负了初心,何如丘壑少尘事,扰乱无闻?
— — 右调《金人捧玉盘》
话说袁太守将一切旧事交代明白,打点陆路进京到任,上下各官都来相饯。袁太守也无心赴席,夫妇二人终日同女儿女婿踌蹰不舍。又迁延了几日,已是十二月了。此时,秋蟾小姐已做过满月。袁太守只得要起身,看了本月初十日是登程吉日。
头两日驴轿夫马俱已齐备。初十日巳刻起马。蒋青岩和秋蟾小姐直送到三十里外方才洒泪而别。
不说袁太守进京。再表蒋青岩和秋蟾小姐转回到院中,随即雇了一只座船,行了十余日到了杭州。领秋蟾小姐到家中拜过家庙,因恐柔玉小姐和碧烟等悬望,刻不停留,带了几房家人媳妇,随即同秋蟾小姐起身往苎萝山去。行不数日,到了山中。
先行打发伴云和院子前去报知华刺史夫妇和柔玉小姐,随后缓缓来到华家。秋蟾小姐先拜过华刺史夫妇。次后与柔玉小姐及碧烟二人见礼,从此就分了次序:柔玉小姐第一,秋蟾小姐次之,碧烟又次之。见礼已毕,才是掌珠、步莲二位小姐过来,和秋蟾小姐行宾主之礼。
此时,张澄江和顾跃仙两人久已转回山中来了,都在外面与蒋青岩叙寒温、道恭喜。华刺史吩咐厨下备办喜筵,内外欢饮。
柔玉小姐在席间灯下,细看秋蟾小姐生得容貌超群,一向知她的才学,常时在家同碧烟、韩香两人谈说;碧烟和韩香也巴不得与秋蟾小姐相会,今日见了,大慰怀想。这秋蟾小姐见柔玉小姐姊妹及碧烟的姿色,自愧不如,也知柔玉小姐姊妹和碧烟都是女中才子,心中甚是欣羡。当夜酒散,吩咐家人媳妇替韩香将床帐箱笼移到楼下房中安置,让右边房与秋蟾小姐。
这日,蒋青岩少不得在柔玉小姐房中歇宿,两人叙旧。正是新婚不如远归,两人尽合卺之礼。次夜,轮到碧烟,蒋生真个应接不暇。
次日,秋蟾小姐看见韩香举止与婢子不同,细问柔玉小姐,方知韩香也是蒋青岩要收做小妾的。当日,也与韩香叙过大小之礼,果然,半月后,蒋青岩又收韩香做了第四。
从此,柔玉、秋蟾二位小姐和碧烟、韩香大小四人,就如一母所生的一般,同心合气,共事蒋青岩,彼此绝无一毫嫌隙。
蒋青岩也有大有小,绝不厚此薄彼。那秋蟾小姐感柔玉小姐待她情厚,她也十分敬重华刺史和华夫人,如同自己的父母一样;和掌珠、步莲二位小姐也往来得甚亲密。华刺史夫妇见秋蟾小姐有才有德,甚是爱她,视如己女,蒋青岩夫妇妻妾五人,时到花前月下,互相唱和,汇成卷帙,有诗一首,羡蒋青岩的快乐。诗曰:
名花簇拥玉堂人,月白花香笑语亲。
夫妇齐眉吟郢雪,小星携手赋阳春。
千秋想象谁能及,绝代风云孰与伦。
天上也应无此乐,蒋生端自有良因。
蒋青岩本来无意功名,不得已中了状元,于今受着这般快乐,一发把功名二字看做糟糠。又且见自观和尚遗训,教他“勿忘初志”,也是不要他做官的意思。因此,决意不仕。终日除了闺中之乐,便与华刺史、张澄江、顾跃仙三人究论古今,或寻幽觅胜,恍如世外神仙。张、顾二人也觉功名无味,便和蒋青岩订了同隐之盟。
一日,庭前腊梅盛开,华刺史备了酒席,约三个女婿同赏。
正饮酒间,门上人来传道 :“门外有一个老翁,道他从京中来 访老爷和三位姑老爷。”蒋青岩道 :“一定是李半仙来了。” 华刺史和张澄江、顾跃仙一齐都道 :“料必是他。”翁婿四人 连忙起身,迎将出来。果然是李半仙。后面跟了两个黄发村童,挑了两个行李,绝不似当年在京的气象。华刺史翁婿四人相见大喜,一齐携手进厅,叙礼看坐,献茶已毕。华刺史同三个女婿先向李半仙谢了一回旧德,又叙了一回间阔,然后,吩咐院子将李半仙的行李送到园中“大士堂”安置。从新换了酒席,替李半仙接风。
饮酒中间,华刺史问道 :“那杨老儿怎肯放先生远来?” 李半仙道 :“老拙与杨公虽是前缘,亦有定数。于今缘数将尽, 老拙一辞再辞,他也就见允了。若待缘数已尽之后,令他辞我,便见羞愧了。”华刺史听李半仙这段话,着实敬服。又问及京中近事,李半仙道:“近事一发难问了。那老一辈的文武,虽还有几个,却渐渐都是退时的人了。杨公虽在朝,却又老迈颠倒;其余新得志的那一班文武,都是怕死爱财的,至于那些失节的前朝旧绅,一发无耻丧心。且东宫相貌凶淫,将来定非老成之主。这隋家天下,恐未必久长。”蒋青岩叹道 :“得之易、 失之亦易,自古皆然。只可恨我们一时失脚,堕入污泥之中,悔无及矣。”主客五人说了一回,又饮一回,直至二鼓。李半仙不胜酒力,华刺史叫院子打灯笼同三个女婿亲送李半仙到大士堂内去。这大士堂,是华刺史夫妇求子之所。堂内供的是白衣大士,在花园左角,绝不用一毫雕画粉饰,甚是洁净幽雅。
他翁婿四人直候李半仙睡了,又派四个院子在此轮班上宿服事。
然后,同到厅上。华刺史和三个女婿商议道 :“李半仙到此, 老夫心下甚喜,要替他盖一个茅庵,使他快心终老,以报其德。
我想这山中人迹罕至,比静室还幽僻些,不若竟将那大士堂分作一边,另开一门,让他静养。一切薪水动用都在我家内供应,料也不让寻常庵院。三位贤婿以为何如?”蒋青岩等三人道:
“此事甚妙!待小婿明日将岳父此意对他说,看他肯否?”当 夜不题。
次早,华刺史梳洗完毕,同三位女婿齐齐来望李半仙。说话之间,蒋青岩却将华刺史之意达与李半仙知道。李半仙甚喜,道 :“此处最妙!老拙曾有一个梦境,与此处无异,极当领受。 但恐搅扰不便。”华刺史道 :“恩兄说哪里话?当日老夫在京 中,若非恩兄相救,此处今日不知已属何人?此皆恩兄所赐,何必多心?老夫正要借此领教。”说罢,即吩咐院子叫匠人将大士堂砌隔一边,另开一门向西,不数日完成。华刺史题一匾在门上,曰 :“报德隐居。”
从此,华刺史终日与李半仙讲究内养功夫。后来,连华夫人都拜了李半仙为师。果然,李半仙的内养功夫传自异人,真能延年祛病。蒋青岩和张澄江、顾跃仙三人时常得他指示气色,事事俱验。李半仙道蒋青岩相中有五子、张澄江有两子两女、顾跃仙有三子。三位之中,蒋青岩先应验了。柔玉小姐,秋蟾小姐,碧烟各生一子,倒是韩香生两子,五子之中倒是韩香的居长。掌珠、步莲二位小姐后来的儿女都各如其数。蒋青岩、张澄江、顾跃仙三人愈服李半仙相法之神。
一日,蒋青岩和华刺史同过大士堂,与李半仙闲坐,谈及修养夫,蒋青岩所发议论中与李半仙多相符合,李半仙惊道:
“先生幼读儒书,这节事何以得知?”蒋青岩笑道:“先生差 矣!从来宗正学者,三教九流、诸子百家,何书不读,何事不讲?学生虽不及古人,然世间一切所有之书,未读者竟少。”
李半仙道 :“先生真天人也!使遇汉文之主,又当在贾生之上 矣!”华刺史听蒋青岩说及读书,因问道:“老夫向日见令先尊藏书最多,于今想都在湖上,何不着人取来,待老夫闲时看看?”蒋青岩道 :“果然先君藏书颇多,变乱以来,独此幸未 遭兵火之厄。小婿一向也有此意,明日即遣人去载来。”
次日,蒋青岩果然写了谕帖,差伴云和向日随身一个院子两人同到湖上去装载书籍,吩咐将谕帖把与家中管事的老仆,赏了盘缠。
伴云和院子领命,去不半月,便将书籍尽行装载入山来了。
约有十余车,真个是:拥书万卷,不让南面百城。
这日,是张澄江生日,请华刺史、蒋青岩、顾跃仙、李半仙四人同在东书院饮酒,闻得书籍到了,正要起身到厅上去看。
只见那装书籍来的院子将一条麻绳拴了两个人,伴云也拴了一个人。那拴的两人,一个头上歪戴破短方巾,一个反戴披风巾,身上各披着两块破席,赤脚烂鞋。伴云拴了一个人,身穿破衫破裤。华刺史和李半仙、张澄江、顾跃仙四人都不知就里,只有蒋青岩定眼将那两个人一看,惊讶道 :“他是脱太虚和邦子 玄那两个骗贼。你们在哪里捉获得来?”院子道 :“经绍兴城 外拿住的。闻得绍兴人说,他两个人在绍兴做骗局,不料反被他绍兴人将他行李衣物腰缠一骗精空。在城外讨饭,没有人舍与他。饥寒不能走动,却被小人捉住。”
蒋青岩闻言不觉大笑道 :“好利害!此等人比骗贼更狠!” 华刺史等闻知,始知道这两人就是姑苏神骗手,因笑道 :“久 闻他二公大名,带上前来,待我们认认他的尊面。”院子果然带上来。华刺史等大家看那脱、邦二骗贼,面瘦如鬼,仅有一丝余气,不能言语。蒋青岩此时就动侧隐之心,向院子道 :“ 既然如此形状,不拿他来也罢!只不曾问他向日在金刚殿下遇见的那女子,毕竟是谁?”院子道 :“小人们曾问他来,他道 是他两人在阊门聘来的一个小粉头。”蒋青岩道 :“原来如此! ”又问伴云拴着的甚人,院子道:“他是脱太虚的义子脱风,就是在浴堂内骗小人的。”蒋青岩道 :“我原料他是此二骗的 支派,果然不差!他三个骗贼于今既已恶贯满盈,天报已至,我也不处治他,你二人可送他到十里之外,让他们生死自去。
速速回来收拾书籍,不可多事。”
华刺史、李半仙、张澄江、顾跃仙都道青岩处分得甚是。
伴云和院子只得遵命,送那三个骗贼出山去。去不多时,转来回复,然后,同书僮院子将书籍照单查明,搬到后园“集古轩”
中安放。不数日,有人从山外来,说山外有三个人齐齐饿死。
蒋青岩知是那三个骗贼,倒叹息了几声,丢过一边。
再说张澄江和顾跃仙两人,陡觉精神恍惚,梦寐不安,两人猜疑,不知主何吉凶?正要同去烦李半仙看气色,只见他两家家人道他两家老夫人都抱恙在身,请张澄江、顾跃仙回去。
张澄江、顾跃仙二人闻言,心中发惧,都要急急回家,延医调治。蒋家的院子道 :“袁老爷差一个管家到我家,说有要紧的 书信寄与老爷,要小人领他来。管家在外。”蒋青岩就叫传那管家进来。那管家的院子走进来,向蒋青岩叩了头,双手将书信呈上。蒋青岩拆开细看,方知韩擒虎已死,东宫弑父自立,改元大业,任用奸邪。袁太守因母舅死了,失了墙壁,已经罢官。夫妇二人在京思念女儿,要托蒋青岩替他在这山中寻觅一所房屋,他也要到山中来居住,以便和女儿来往。
蒋青岩将这书信送与华刺史看,华刺史看了,叹道 :“纲 常伦理紊灭已尽,此是何等世界?真令人人自危。我们这般日子休要轻视了。”蒋青岩也叹息了一回,带这袁家的院子去见秋蟾小姐。小姐问过父母平安消息,又见书信上说要到这山中来住,心下甚喜,便催蒋青岩着急去寻觅房屋。蒋青岩道 :“ 这山中除了华家岳父这所房子,此外,并无第二所。除非在山外寻觅。”秋蟾小姐道 :“这也无妨!只要近些。”蒋青岩便 到前边来和华刺史商议。华刺史道 :“山外倒有一所大住院, 倒也干净。只恐袁老先生要雕梁画栋,这却没有。”蒋青岩道:
“他们西人倒也不论,既有这所宅院,却也甚好!”但不知是 谁家的?要多少银子?”华刺史道 :“那所宅院是个姓刘的土 豪家的,我一向听得他要八百两银子。离此处只有一里之遥,若要看时,我着人跟随贤婿去。”蒋青岩道 :“如此甚好!” 华刺史即忙吩咐了院子同蒋青岩坐了两人小轿,竟往刘家宅院上去。暂且按下。
再说张澄江、顾跃仙二人闻得母亲有恙,急急要回,又想:
人家生儿娶妇,理当侍奉公婆的汤药。且自招亲以来,尚未庙见。当日岳父岳母曾说三年两载凭我们带去,于今已有三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