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金瓶梅 - 第 41 页/共 63 页
因此,称做西方圣人,其名曰佛,即是一个“觉”字。
那西方印度蛮夷之国,从不曾有圣人教化,多是杀生、贪淫,倚强凌弱,争夺杀战,不知人伦天理的所在。
忽然生出一尊佛,弃了王位妻子,却去山里修行,以慈悲众生,渡人济物。
要投崖喂虎,割肉啖鹰,度尽四大部洲。
三界从生成佛,才了得此愿,才满得此功,谓之大事因缘。
因此,观世音菩萨同佛行化,化了三十六相,现身说法,使众生从声、闻、缘、觉悟入三昧,脱离苦海,处处显应。
这些善信男女和愚夫、愚妇叫得应的,因此称为灵感观世音菩萨。
现在南海落伽山潮音洞,是她成道之地,在浙江宁波府定海县地方。
天下僧民进香不绝,到了诚信处,就有莲花现形,白鹦鹉出来献瑞,和普贤菩萨五台山生的地涌金莲,文殊菩萨峨嵋山现的夜照天灯一般,都是不可思议功德。
和那凡夫愚子不信佛法的说,如何肯信。
因此说,夏虫不可以言冰。
那夏天生的虫,不到秋间就死了,另变一件虫,哪知冬间有这等大风大雪、结水成冰的世界。
又说是蟪蛄不知春秋,蜉蝣不知朝暮,也只说众生和昆虫一般,眼见的才信,不见的都是疑。
因此疑之一字,件件事都是惑的。
佛法叫作无明,一似失目的瞎子,看不见路径,一味胡撞将去,落在水里火里方才悔,又悔不来。
又叫作意识界本是糊涂,却道自己是极聪明的,从妄中生出想,从想中又生出识,从识中生出百般伎俩,一时百变,坐驰万里。
到底是游魂习气,起灭无常,如空花云气,自生障碍。
所以,如来涅以后,六祖传宗,接佛衣钵。
到了西域达摩行至东土演教。
九年面壁,一苇渡江,只传一个心印。
这个心印,就是个佛字。
即我儒家孔圣人那一贯之道。
在圣人不外忠信二字,在佛法不外个诚字,在孔孟说个成仁取义,不惑不忧不惧,圣大化神,在佛法说个金刚无人我寿者相,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总是说个成佛作圣,到了绝顶地位。
如今宗门乱教的和尚,也知讲个大乘,却先坏了戒律。
圣门讲道学的士夫,也知讲个时中,却先失了名节。
总是不在根本上立功夫。
以此,假托自便,才弄坏这个世界。
但肯舍得自家身名利,哪个不是成佛作祖的根基?
只是这个舍字,原是难得的。
所以佛法教人先舍,正是当头一棒,既然肯舍,自然不贪,既不贪,自然不害物,既不害物,自然慈悲。
这就是儒教的个仁字,菩萨的普济二字,仙家的三千八百功行。
看来,三教岂不是一贯的。
今日说这雪涧禅师,系古佛化身,普遍大千世界,为大事因缘,在泰山后石屋修行,假名雪涧,超度宋朝末劫众生,接引阿罗汉了空成道。
先在清河县观音堂行脚施茶,后来孝哥遇难出家,改名了空,又住锡在王杏庵善士村毗卢庵里,一住三年。
了空因遇了家人玳安报信,母亲月娘在淮安府,辞了雪涧老师,二人往南探母,自是佛法中先完天伦后成正觉的道理。
一去三年,这雪涧的和尚一个人在庵子里,没个徒弟,烧火扫地、种菜打水,俱是自己。
招了一个道人,是汴梁避兵走下来的,生得虎头鹰眼,一部黄须,拿个木鱼庵上化斋,见雪涧家下无人,情愿随师父修行,剃落为僧。
雪涧大喜,择日与他削发,起了名尘。
叫他烧火、造饭、扫地、净厕。
雪涧和尚还帮他一半。
原来这佛教中丛林里,多有不学好的游僧游道,借出家二字遮掩着十大魔王的恶鬼。
这道人原是汴梁大盗王善标下游兵,后因留守东京宗元帅死了,各人逃叛,又犯了法,该斩,却走下来装做道士,在毗卢庵藏身,哪里有真正出家的心肠?
初时,只说雪涧和尚在此安闲,吃自在饭,哪知他是出家苦行的僧,行普贤的行。
从早忙到晚,四更起来打水烧水,才忙得饭熟,又挑粪担柴。
一个老和尚邦他做一半,还不得手脚略闲一霎。
做不到半年,被老和尚用禅杖打过二次,常是罚跪清规,在佛前跪两枝香还不许起来。
不提防,这个尘存心等待老和尚出门上村里去了,却弄起一把火。
大殿是草房,燃起火来。
却忙去村里叫人救火,及等人来,大殿已烧了两间,刚救得一尊佛出来,烧得好似个炭人一般,但见:乌眉灰面,烂额焦头。
三十二相好,何曾留得白毫光;千亿万化身,无处逃将回禄劫。
地水火风,跳不出娑竭苦海;生老病死,哪里有不坏金身。
清凉法雨失沾濡,火焰诸天谁解救。
王杏庵同着雪涧和尚救灭火,请出雕的一尊檀香金佛,烧得烟薰火燎,通不庄严了。
这王杏庵甚不过意,只说大家布施银子另雕新像,不提。
这老和尚也不忧不恼,笑嘻嘻道:“这块木头原多出这些挂碍来,依我如来法,原不曾有像,教众生人人自觉他的佛性,谓之灭度。
只因佛灭度后天人诸国分去舍利,各国供养,思慕佛的面貌,一时不得亲见,西域优填王造起一尊佛像来,以金为宝,却使真金了。
因此金身相传东土,添了许多色相,人人反执像是佛,不能反身见佛。
因佛立像,倒做了叛佛求像。”
即时取一把劈柴利斧来,将那火烧的佛像,乒乒乓乓砍得稀烂。
王杏庵合掌念佛,哪里敢劝!
砍到佛腹中间,只听得一声响,迸出一个纱囊来。
却是什么东西?
但见:寒光的砾,瑞彩陆离。
光溜溜,骊龙颔下,摘将一串瑶冰;圆陀陀,老蚌胎中,吐出几轮明月。
龙女擎来,洗净六尘全不动;牟尼顶出,光明万劫照初圆。
凡夫贪爱,岂能剖腹深藏;楚国珍奇,未必走盘照乘。
洗垢自成如意宝,辟尘实有定心珠。
当初薛姑子在日,曾收吴月娘一百八颗胡珠,许下造佛的。
不料后来遇见金兵大乱,没处潜藏这项珠子,因此把佛背心凿了一孔,不叫人见,却将这一百八颗胡珠缝在一黄纱袋中,藏在佛腹之内,又叫人使金漆补了,今经十余年来,没人知道。
今日活该此珠出现,以助修寺造佛功德,岂不是件异事。
有诗曰:剖腹逢珠真莫疑,人人衣底有牟尼。
安知珠得依然失,珠去珠还佛自如。
王杏庵和一起救火的檀越善人们,见长老劈佛,心里不忍,大家都有些气愤。
方才要劝,忽然劈开胸腹,漏下个七八寸的纱袋来,乃是一串数珠。
一百单八颗顶大湖珠,足有十二两重,实是无价之宝。
不知此珠何来?
岂不是天赐奇珠,以完佛事。
这雪涧和尚也喜之不尽,即忙拈香礼佛三匝,同大众和佛大叫“阿弥陀佛”、“至灵至感观世音菩萨”不绝。
依着王杏庵,劝住长老,不可劈坏佛的下身。
长老不听,道:“有此佛珠,另造新佛,盖起大雄宝殿,广立丛林,不如火化了此像吧。”
即时用火架起,只闻一天旃檀香气,化而不留。
这里众人拜了韦驮,发愿别造佛堂去了。
这一百八颗明珠,在雪涧手里,一时没处收藏,倒是一件挂碍。
想了一想:“只有一件破衲裰碎补禅衣,是我自己出家的。”
到晚来灯下无人悄悄将珠子取来,抓开胸前一方破补的衲布,塞在中间,用线密缝缉,谁知他衣褐怀玉?
却说这了尘,是个积年强盗,放火时原要走的,因庵上无物可偷,空身出去又没盘费,不料见了此等明珠,千金之宝,正要设计图谋。
取了一口切菜刀来,等半夜杀了老和尚,得此珠宝去吧。
到了三更时分,了尘取刀,先已磨得风快,行到禅房窗下,见老和尚缝衲裰藏珠子哩。
看得分明,两只脚一似钉住一般,天色已天明,还挪不动。
只见老和尚房里开门,拿着一根禅杖下床来,吓得了尘走不迭,把刀丢了,却取个扫帚来扫那破屋下砖灰。
老和尚道:“了尘,你把这烧坏的木料砖石,各自一堆垛起。
我后厕上自己去打扫吧。”
取了个竹筐木锨,往后厕上去了,丢下房门,只一领破衲裰撇在炕上,料没人知道中间有宝。
却不知了尘半夜来害他,早看在眼里。
一见了老和尚上后厕去,料有半个时辰,看了看房门不曾锁,一领衲裰正丢在炕上哩,即忙进去取了衲裰,拿个木鱼杆棒,往外飞走。
不顺大道,从小路落荒投南而去。
诗曰:才得逢珠即朱珠,不逢碧眼却逢愚。
由来罔象真难觅,赤水茫茫海又枯。
不说毗卢庵被贼僧了尘偷去明珠一百单八颗。
单表这王杏庵在清河县做了一生的善事,年长七十二岁,修寺造佛、斋僧建醮、修桥补路、舍粥周贫,自幼年失了父母,和他兄弟二人各有十万家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