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西游记 - 第 27 页/共 35 页
楼分钟鼓声相递,阁列廊厢彩各奇。
日照珠帘通宝殿,风吹香气满丹墀。
禅堂大众如云集,班首须知是住持。
优婆塞五众走入殿堂,都是茶揭色道服,青裹头唐巾,向圣像合掌拜礼了。只见那班首走入股来,相见了,便问道:“列位道爷从何处来?”一位优婆塞便答道:“我等自灵山下来。”那住持听了道:“我等只知灵山乃西方佛境,不知此处到彼有多少程途?列位道爷从何年月日行来到此?如今欲往何处去?”优婆塞答道:“我等之来,不论月日的,因为东土大唐有几位取经僧人,上灵山取得如来真经回国,我众奉古佛旨意,来探看众僧可终始志诚恭敬,不轻易了经文?或是动了嗔妄之心,略有改变?我等必须要究正他们,使他各复正念。”住持听了道:“原来是列位菩萨下降。”乃唤过大众寺僧,齐上殿行礼。便问道:“列位道爷,我住持和尚当年也曾听闻得,有几位大唐取经僧进国城倒换公文,大显神通,救了智渊寺五百大众、长老僧人,如今想念他的功德,怎能够见一面?不知道爷可曾相遇着他们?”优婆塞道:“他们尚在河路舟船上,不日就到。”当下住持整备斋供,请众人禅堂安下。
到晚,住持在禅床上忽然起了一念道;“我在这寺有年,早晚应酬地方善信施主做斋设醮,不过是几句科仪套子,钟鼓声敲,怎能够得一藏经典在寺?善信人家大斋大做,小醮小设,有此经忏,大斋醮定是常有,我这寺里断然兴旺起来。”住持动了这妄想,一时入静不能,乃卧在禅床上熟睡不剩只这妄想就生了一种邪魔。
只见一梦非梦,神游到山门外深树林间,遇着一起精灵邪怪道:“住持师父,你好做的人家斋醮也。”住持道:“我和尚信受科仪,一从王法,也不知好与不好?不知列位有何说?”精灵道:“你习成套子,了却道场,再禁的施主不虔诚,你僧众图应事只为小乘,我等终未得度离幽拔苦。如今幸逢大唐圣僧取得真经还回,将次到寺,伏望你转求那圣僧,把真经课诵,建一场大斋醮功德,使我等超生入道。”住持听得笑道:“列位,我正有此一念,须是把唐僧们真经设法留他一藏,永远在寺,与人做醮方才有益;若是转来他们做一会功德,怎能得长远?”精灵道:“住持师父,你如何设法留他的?”住持道:“如今见有灵山下来的道众,随路保护,就是唐僧肯留,这道众寸步要究正他们,多是不肯,你列位可有个计较能留?”精灵说:“此事不难,此离河路三十余里,有条三岔路口,从东直来便是此处;若是转了一弯岔路,便往机柳村去。入得此村,这村中有一大户人家,弟兄十余个,强梁跋扈,作恶非常,我等正也要生些灾难与他!你可到岔路指引唐僧从桃柳村去,到了他家,使他弟兄倚强夺留,就是留不得取来的经文,打开了誊抄,才放他去,这计何如?”住持一喜,便醒回禅榻,自想道:“此梦不假,岔路是真桃柳村,大户见有。我如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等天明,悄悄开了禅堂门,分付徒子徒孙支应优婆塞道众。住持走到岔河路口,天尚未晓,但见:
满天星斗有余光,皓月虽沉尚照方。
堪笑住持蕉鹿梦,误同邪怪错商量。
毕竟后事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优婆塞等能纠正四众念头,何故不能纠正住持?明是要降此一番魔障耳。
心思不一还要受乌龟气,何况于他?
龟精一句真诠便化,只缘他灵不过。
第七十五回
优婆塞纠正路头村众人误疑客货
词曰:
世事尽皆梦幻,人生自有真经。老僧披剃换仪形,只为了明心性。一人贪痴皆妄,此中味却虚灵。邪魔乘隙乱惺惺,早把一腔持定。
——右调《西江月》
这一首词,单说出家的人既然削发披缁做了和尚,便该打破无明,戒了贫嗔痴,方是明心见性,清净根因。住持只因妄想留经,引得精灵入梦,遂起了个早,走到岔路,等着唐僧们到,要指引他师徒转弯岔河路,到桃柳村去。只见远远来了两个僧道,见了住持便问;“长老师父,这清早在此何事?”住持倒也伶俐,便答应道:“我弟子是迎接往来善信,揽见几位施主的。今闻得东土大唐取经的圣僧到来,故此远来迎接。”僧道说:“何以知之?”住持道:“昨日有灵山下来五众道爷在我寺禅堂安住,说后边有取经僧明日准到。”比丘僧听了,乃向灵虚子说:“师兄,前有四大比丘到来试唐僧禅心,见他志诚始终不变,已回灵山,如今又是何人前来?”灵虚子道:“莫不是我等优婆?必定有意而来。我与师兄当先探他真实何事。”乃向住持道;“师父,你接着唐僧,务要叫他好生操舟,莫要歪撑乱撑篙橹,把人家船只使坏,我到你禅堂相会那道人去也。”说罢,前行去了。
却说八戒与沙僧,他两个原在河水内惯熟舟船撑驾,连夜乘舟,便撑过两滩,到了三岔河口,天已明亮。三藏看那三岔口:
河水流澌一样排,堤崖转角两条来。
船行那道从东路,夹脊双关莫乱猜。
八戒撑到三条岔口道:“师父,如今是从那条岔路前去方是东关?”三藏道;“悟空,你问个路径,莫要错走了。”行者道:“那前面是个和尚来了。”住持走近船前,八戒道:“师兄,我们是往东关走的,这河三岔,两条前路从那条是正路?”住持道:“列位师父,要从东关正路,须沿这桃柳树湾前去。这前村三五里,有一大户人家,弟兄甚是好善,师父们若是投到他家,不但款待斋供,还要奉送衬钱布帛;且是车辆俱有,不须舟船,直送到东关。”三藏听了,不觉动了一喜心,那八戒听了有斋供,也不等住持说毕,便把篙子向桃柳村撑。这住持一面说,一面向桃柳村飞走前去。
话分两头。却说桃柳村中,果有一大户,姓王,家私巨万,众人叫他王员外。这员外生了十个儿子,平日不守礼法,作恶多端,员外在日还畏惧一分,只因员外不在,终日倚富欺凌乡村,谁不怨恨?却也古怪,天道祸淫:他这十个弟兄倒有七八个灾病缠身,莫说家仆十有九害,便是六畜也不兴。这夜却有这些精灵邪怪与住持计议了留经,就到他家托梦与他弟兄说:“汝等作恶招灾,本当大降祸害,只因你员外在日,尚有善根。喜遇的大唐圣僧取得真经到此地过,汝等须留他们在此,建一斋醮,把他经文留在僧寺,永远与那寺僧着涌,自然你一门灾罪消除,我们也超生善道。”弟兄夜梦相同,早起半信半疑,恰好门外住持前来探望,弟兄们便把梦事说出,住持也说出情由道:“果然取经圣僧到了岔河,若从右行,便往东关,打从小寺山门前过,小僧恐不能留得他经,因此指点他们从此村来,仰仗众位势力,自能留祝纵是他们不肯,便打开包裹,誊抄了还他,也是便事。”他弟兄道:“住持,你寺僧求他留下最为方便,如何要我家留他的经文?”住特道:“我念老员外在日,着顾我小增,此德难忘;况且列位身体欠安,闻知圣僧经文到了宅上,定是降福消灾;若是长远供奉,家道必然昌盛。若列位留了经文,自家不供奉,舍与小寺,那时小僧与人家做斋设醮,这功德全归列位。”众弟兄听了大喜,便叫家仆前村看守,等候取经僧到来,停舟留住。
却说比丘、灵虚两个听得住持说道众在禅堂,奔到寺中,进入禅堂,两下相见。比丘僧便问:“列位师兄,到此何事?”优婆塞答道:“前者白雄尊者传谕四大比丘前来试唐僧禅心,已知他师徒本一志诚,始终不变,真经有托。但恐他机变心生,走错了路头,又惹妖魔作横,是以我等前来纠正。务要他们莫生妄念,误入邪宗。”灵虚子听了道:“正是。我两个保护前来,逢山过岭,穿林入谷,不知过了多少妖魔,幸亏唐僧不曾错了路头,行者有些手段,得万全过此,再过三五国邑,料到东土。只是我弟子们不得已,遇有妖魔,为保护真经,不得不生出一种机变。”众道听了说:“你二位师兄既为经文保护,正念便生出变幻,亦非邪妄。只是如今你随着唐僧前后,他如何不见到来?”灵虚子道:“前途有河三岔,但恐他们认错了路头。便耽延了时日。”众道听了说:“我等前来,正为奉古佛旨意,纠正他师徒志意。若是他们失了正路,必惹妖魔!二位师兄当速到岔河,探听他师徒趋向。”只见比丘僧听了道:“唐僧定然要走错了路。”众优婆塞问道:“师兄你如何知?”比丘僧说:“我看唐僧喜怒动心处上见。”众道笑道;“师兄,喜怒动心,怎么就要走错了路头?”比丘僧说:“师兄们,你岂不知喜怒根乎七情?试听我说:
太喜偏于阳,太怒偏于阴。
哀乐忧惊恐,过偏伤此心。
灵台既有损,妖魔自外侵。
举步恒迷乱,中逢何处寻。”
比丘僧说毕,众优婆塞道:“师兄,你二位有保护经文之责,我众等为纠正唐僧而来,既是有个三岔河口,只恐此处他师徒心志归于喜怒,错了念头正法,可速到岔河指引他们东土大道。”灵虚子道:“列位师兄,你既为纠正而来,莫惜一劳,须当前往,我两个后来。”众道依言,一齐出了寺门。那众寺僧没有住持在堂,便也没人做主款持相留。这众道驾起云头,顷刻到了岔河路口。
却说八戒掉篙方走了三五步远,却也古怪,那舟船左撑右转,半步不行,就如有绳缆牵扯在水一般。正在那里发急,说:“师父,那和尚说这沿河随着桃柳树去三五里有大户人家,车辆也有,我们把这船卸了载去罢。那两个舟子既不操舟,料必来收了船去。”三藏过:“徒弟,世间那有白使人舟船不谢他的?”行者道:“师父说的有理,只是我们出家人遇处化缘,那有甚钱钞谢他?”三藏道:“我行囊中尚有白布两匹,是陈员外当年送我的,放在船上作谢礼与舟子;徒弟们若各有行囊中物,送他些也好。”行者道:“师父,老孙却没有甚物,只有一个金箍儿在头上束发,当年来时受你念了千千万万紧箍咒,咒的痛,如今取了经文,我也不生事闯祸,你也不咕咕哝哝,把这箍儿取下送了他罢。”八戒道:“大哥,你便有物送他,我只有下灵山来时偷了些麝香,尚在囊中,送了他罢。”沙僧道:“师父,你老人家真有些差见,如今舟子不知在何处,丢了一只空船,又没人照管,把两匹布在何处?有人见了取去,却不空费了此心?”三藏道:“徒弟,你不知,我将此布放在舱中,舟子若得了,便尽了我酬他之心;如舟子不得,也尽了我这不白使他船之意。前辈菩萨过渡,遗一文钱在空船,为谢心正如此。”
师徒正相讲论,只见优婆塞五个远远按落云头,见唐僧们船在河口,那八戒左撑右转,沙僧前摇后顾,船只在那岔边,行者呵呵只笑,三藏蹙着眉头。五众乃走近岔河之口,大叫:“那行船长老们,是东关去的,如何把船向南撑错了路头?是谁指你?急早转过篙来。”三藏听得,叫:“八戒,你看那几个道友,在那里说错了路头,急早转篙。”八戒道:“莫要信他,方才那和尚走去,说三五里有好善大户,斋也有的吃,难道和尚哄我们一家?只恐这道人怕我们到大户家夺了他施主,不然,恐是妖魔。”行者笑道:“这呆子,好人不识!你便不识,老孙却认得。”乃向三藏说:“师父,可认得这众道么?”三藏道:“徒弟,我一时心在船不行,便妄了。”
行者说:“师父,这道众是灵山下来的优婆塞师父门,必是见我们错了路头,指引东土正道。”三藏道:“既是你认得,叫八戒转篙。”八戒犹自迟疑,被行者夺过篙子,复回一撑,那船顺流即转。
三藏停舟上岸,合掌向道众称谢,且问:“列位老师,有何公干自灵山下来?”道众说:“圣僧,你如何认得?”三藏说:“小徒孙悟空说知。”众道笑道:“悟空,你既认得我等,灵山也是你走过的熟路,如何今日把船向桃柳村撑?”行者道:“我老孙也是一时因师父与八戒动了喜怒心肠,便没了主意。”众道笑说:“一则是你师徒动了喜怒之念,一则你机变心肠寸步未忘,急早顺流从此前去,到了东关,再过一国邑,自达大唐境界。慎勿错了路头,妖魔便生挠阻。”三藏合掌称谢。正才要行,只见住持领着许多汉子走近前来道:“老师父,如何停舟不行?”又看着道众说:“列位老爷,如何不在禅堂安下?又到此来何意?”众道说:“住持师父,这早一响如何不见你?你到此何事?”住持道:“弟子在这前村王姓人家做斋醮,偶因遇着圣僧到来,特为施主转请列位圣僧到他家一斋,求圣僧课诵几句真经,消灾释罪。既是众位老爷俱在此,请乞同到施主家,随喜随喜。”说罢,便叫众汉子跳上船,撑篙摇橹。行者听了,两眼看着众道,众道又把眼看着唐僧,问道:“圣僧,你主意如何?”三藏道:“善信家修斋设醮,既有了这位住持,何要延我等?我等僧人,虽然出家人到处随喜,只是我们奉着真经回国,路既不顺,怎敢逆行?还是依众道师,往东关从此顺流去罢。”那住持道:“列位圣僧老爷,莫要辜负了这施主仰望延请,还是随喜随喜。”乃叫汉子们撑船往桃柳村走,八戒沙僧便去夺篙,行者叫:“莫要动争夺。”乃看着众道说:“列位老师,我老孙不得不使个机变了。”把口向船舵一吹,只见那汉子们越往南撑,那船越往东走,如顺风扯蓬之状,飞疾前去。船既行,众道在岸上大叫:“圣僧不要错路头,你看顺流遇风,何等如意!我等回灵山去也,只是孙悟空机心莫要过用太刻。”说罢,彩云腾起,众等见了,齐望空礼拜。三藏安心在船,众汉子只得同住持回去。
师徒顺流而行,早见树头上显出一座牌楼,上有一匾,两柱上悬着一联对句,且是人烟闹热,鸡犬之声盈耳。三藏道:“悟空,想是到了东关,不知这关内是何州邑?你近前探问行人一声。”行者笑道:“师父,你看那牌楼有字,近前自知,何必问人。”师徒正眼望着牌楼,只见岸上一起人,上前扯着船缆道:“那里和尚,盗了我们舟船,装载货物前来?且问你,这船上原旧的客人货物何处去了?”三藏见了,慌慌张张问道:“列位是何人,扯住我船?我僧家非无来历,现有批文关验,这船是西关公差拨来应付我等的。”众人怒汹汹的道:“胡遮乱掩,我这船现有字号,乃是桃柳村大户王员外家,装载客货到西关贩卖,昨有地方官长行文来说,据西关店小二报称,客人王甲有船载布千疋,路被盗贼劫去,无处缉捕,你们既装载货物前来,料必这柜担定是布匹。”众人一面讲,一面就扯着三藏上岸,要去报官,就有几个下舱搬抢经担。三藏道:“列位,莫要乱做,我和尚非比等闲,来时曾与你车迟国王相会,回去自有批文可证,便是到你甚么地方官长,也要以礼迎待我们。那时查出我和尚的柜担却是经文,不是布匹,你众人悔是迟了。”众人那里前听,只是乱争乱扯,正在莫解,只见岸西走来一个和尚,三藏却认得他正是岔河请他的住持,乃叫道:“老师父,你知我们是取经僧人,如何这地方众位冤我做掠布劫客之盗?”住持忙喝住众人道:“莫要乱扯,凡事只以理讲。且问你众人为何扯着这位师父?”众人说:“我村中有人贩了千匹布帛,载此船前往西关,今人货不知所在,地方有文行来,说客货被劫。今日这和尚们却载了柜坦前来,事迹有据,安得不扯送官长。据他说是经文,便是经文,只问他此船从何处得来?”住持乃向三藏问道:“师父,你此船果从何处来的?舟子在何处?”三藏取出批文与众人着,说:“是西关公差应付了来,叫我到东关交卸。”住持笑道;“是了,分明公差把只无碍的船搪塞了师父们来了,先前我小僧劝你到大户人家随喜斋醮,你却不肯,虚负了那施主一片好心。你众人且莫争扯,便是这船莫过是王员外家昆弟的,我与他昆弟莫逆,且是我寺中施主,方才正差家众迎请取经圣增到家斋醮随喜,如今且请列位师父到我寺禅堂,再查验柜担。果然不是布匹货物,这情节一是无碍。”众人听了齐说:“既是住持相熟,知道来历,我们且把他行囊柜担送到你寺中禅堂住下,再作计较。”三藏道:“住持老师父,我们东行,你寺路可顺?若是不顺,我们宁在这关外查明了来历罢。”住持道:“师父往东,我小寺正是顺路。”只见众人你抬我扛,把经担挑的挑,丢了船上岸就走。八戒道:“大师兄,你怎么由他扛挑?”行者笑道:“老孙正要他送一程省省力哩。”众人一齐前行,到得牌楼下,三藏方才仰面看那牌坊,上有字写着“雄镇古关”。那左右柱上一联道:
清宁不扰开雄镇,机察无虞过古关。
且说三藏师徒随着住持进了牌楼,那街市人民见了行者、八戒们相貌古怪,个个惊异。有害怕的躲在人背后看道:“爷爷呀,中国圣僧怎么这等异相?”又有看见三藏的道:“这位长老却真是不凡。”按下三藏没奈何,只得随众人挑着担包,押着马垛行来。
且说比丘僧与灵虚子在禅堂安下,让五众化婆塞先到岔河探听唐增,他两个却慢慢的你说我讲,方才出了禅堂,打从古关前来。讲说的却是何话?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和尚作事专靠施主力量,住持要借王家弟兄势力留经,西来道众既纠正了路,明明腾云而去,就该点化众人,令其瞻仰,省却许多葛藤,亦不致再生机变也。
第七十六回
惊住持真容说话附老妇王甲回心
话说比丘僧与灵虚子,见优婆塞道众前到岔河纠正唐僧师徒路头走错,他两个慢慢行将来。一个说:“我两个保护经文,一向不与唐僧们识破,今日安可同他们前去纠正?”一个说:“我们撑得河中便保渡他师徒,还当终始了他。这舟船篙橹原归了船主。”两个出了寺门,依旧变做舟子,往关前走来,
远远的见众人把唐僧经柜担挑着前来,乃上前道;“长老,我应付了船只,便是公差,如何白使人也不候我交卸?便是旧规上仪也该送些酬谢!”三藏一见了两个舟子,连忙说道:“二位大哥,多承你应付船只前来,却不知你这船从何处来的?这村中众人说是被劫客货的盗船。今既见了二位,我小僧事便明白。”舟子道:“列位不必扯这长老,他乃取经僧人,现有明文,我方应付。况此船乃西关民家应当差的。”村众道:“既是民家应差的船,如何你舟子不在船撑篙?且我这东西关谁不熟识?并不认得你!莫非你便是劫客货的?”连舟子俱扯着不放。只见住持道:“莫要争讲,且到寺中,开了柜担,再作计较。”比丘、灵虚子见事势不好,恐怕到寺中不便区处,乃说:“莫要冤了僧人,我两个本是舟子,你们何故推不认得?”把手一挣,飞走道:“且撑我的船去罢。”这村众也有赶去的,那里赶得上,忽然不知舟子去向。
且说众村人挑着经担,同着住持到得寺来,三藏见了一座大寺院,山门上有匾,写着“大光禅林”。三藏进了山门,众村人把经担挑到殿上,乱吵乱闹便要打开了看。三藏道:“列位,我小僧果是取来的经卷,包封甚固,不但不可开,且不敢开的。你列位若果是被盗劫了客货舟船,捉获不着,我小僧这几个徒弟却会捕贼,不消时刻,便与你们捉获了贼来,包管你人赃立现。”众村人笑道:“这等会捕贼?除非是神人!”行者道:“你众位说的不差,我老孙比神人更灵应哩。”众人听得道:“既是如此,且从容一日,务要长老们捉出盗来,我等见了明白,方免开你包担。”行者道:“列位且在山门外歇下,待我与你捕贼。”众人依育,退出山门。
三藏方才礼拜了圣像,问讯住持。这住持撞动钟鼓,只见寺僧齐出,恭谒了三藏师徒。三藏乃通问住持道号,住持答道:“弟子法名通玄,管理这寺僧众,应接往来施主。昨有灵山下来优婆塞老爷,说指引取经圣僧路头,在此禅堂安祝只因小僧到桃柳村王员外家做斋,迎老爷们去了。我早时劝圣僧到桃柳村那条路王家随喜,圣僧不肯去,不匡到此处被村众查认出有碍舟船,如今若不还他个明白,这村众岂肯干休?依弟子主意,不如开了担包,把经文布施在小寺,不消劝解,他们自然息争。”三藏道:“师父,且从缓,待我与小徒们商量。”住持退入禅堂,三藏乃与徒弟们计较道:“徒弟,这事如何处?我们若不开担包与他们看,他众人指为布匹,倚势打开,况这寺僧又要布施在寺,如之奈何?方才悟空许他捕贼,这不过缓他一时,那里去捕甚么贼?”行者道:“师父,我看这事多系住持长老有个异念。怎么他领着桃柳村众汉子撑篙,要我们到王家去,我们不依他,从这东关来,便就是桃柳村王家被盗之船?你与八戒好生守定经担,目待我徒弟探住持的心肠何意?”行者说罢,隐着身径入住持房内。
只见住持向徒弟说:“我这寺中,与人家做斋设醮,只依着科仪小乘套子,便是小斋,所得无多;如得了唐僧取来大乘经藏在寺,与人家做斋醮事,山门定然兴旺。却好夜梦精灵,俱因我留经之故,但恐唐僧不肯,故此指引他们到桃柳村,叫王家弟兄倚着强梁,肯留便罢,若是不肯,便打开他经担就抢夺下,或抄誊了,才放他们前去。不匡到岔河旁,有众道人指引顺流而东到此。王家设计,说客货在船被劫,诬他师徒,拘留他在此,若是捕不出盗,这王家村众定要开了他担包,那时你们齐了寺众,各具纸笔,若是唐僧不肯留下经卷,你们便抢去抄誉还他。”那徒子徒孙听了道:“老师父,你真是妄想,我们闻得唐僧当年上灵山,一路逢州过县都有应付,便是国王也以礼相待,与他们倒换关文。如何把盗情诬害的他?况且闻他师徒到处拿妖捉怪,神通变化异常,抢夺他经文不得,反惹他们送到州县官长,师父定要吃他亏苦。”住持说:“徒弟,你们不知,我自从听得他们前来,便立了这心,恰好梦中精灵,指引王员外众子。他弟兄势力,那怕甚么官长,他弟兄留下经文,日后定是本寺中一宗斋醮大法事。”住持与师弟计议,那里知行者备细听知。乃笑道:“原来是这等情节,我说住持有个异念,若不警戒他,怎能保全经担?”回到殿堂,把这情节说与三藏,三藏道:“徒弟,这住持要大乘经卷在寺,与人家做斋醮,此心甚好,怎不明明白白待我等来时说要,却串同王员外家弟兄诬我们盗舟,思量要诈抢,这岂是出家人好意?”行者道:“他如今要我捕盗,更是难我计策,我如今就他计策,只得设出机心。”三藏道:“徒弟,心机由你,但只是要依我五宗事,方许你设。”行者道:“师父,那五宗事?”三藏道:
“不行奸巧不伤生,不亵真经坏教名。
要把住持村众汉,回心向道息无明。”
行者听了道:“师父,这却难,若设出机心,定有几分奸巧。”三藏道:“徒弟,奸巧机心,伤了本来浑朴,行不得,行不得。”行者道:“众人若来抢夺,只得相争,若抡起禅杖,难保不伤生害命。”三藏道:“抡动禅杖,这非出家人道理,行不得,行不得。”行者说;“真经是不敢亵,但住持立了忘想心,先自坏了教,他既与强恶弟兄设计陷害,立意抢留我们经担,怎肯轻易又回心向道?”三藏道:“不教他回心向道,经担怎得出这寺门?盗情事怎能洗白?”行者听了三藏这五宗事,眼看着八戒、沙僧道:“你两个师弟可有不犯了师父这五宗教诲,出一个神通妙算,保全了经文前去?”八戒道:“你许了他说拿出盗来,便保全了经担不开。”行者说:“你未尝有盗劫,明是诬害我们,叫我老孙那里还他个盗贼?”沙僧道:“不如师父老实求住持,叫他向王家解劝,放了我等去罢。”三藏道:“悟净,此计甚当,只恐住持不允,再计较其次。”行者说:“料住持与村众串同,定是不允。”八戒道:“寻近处官长告明了去。”行者道:“等待告明,经文已被他众人抢开了。此策非良。”八戒道:“先须师父善求,他若不允,后讲告明,住持若畏官司,或者消了这段妄想。”三藏道;“悟空,且依着他二人,待我善求住持解劝,他若不允,你们再讲官司告理。”行者依言。
只见住持歇了半日,上殿来问道:“圣僧缉防着盗劫了么?”三藏笑道:“师父,我们一个出家人,且是过路到此,那里去捕盗,就是会捕,那盗劫了客货运去,我徒弟往返也要多日,怎能半晌缉着?方才说比神更灵,许众人捕盗,无非从缓。求师父念我等同在龙华会上,是一教传流,转劝王家昆仲,方便放了我们回国,也是积福功德。”住持道:“圣僧之言,敢不听从?但有盗无资,只是把柜担开了与他们一看,不系是布匹,自然放你前去,若叫我劝解那王家弟兄,便疑我弟子有私了。”八戒听了道:“住持师父,开柜看验,这事断然行不得,我们必须要到近处官司告明,况我们现有批关执照,那时只恐连累你老和尚反为不便。”住持听了,变起面皮道:“小师父,你说话好没分晓,这村众正要把你们送到地方官长审究来历,你纵有批文,那王家弟兄势焰,却不怕你,便是我寺僧也靠着他些势力。”八戒见住持咬定牙关只是不允,将次叫那山门外村众进殿来开柜,乃直说:“老师父,看你这语言相貌,多是与村众合伙串同诬害我师徒之意。”住持听得,大叫起来道;“爷爷呀,青天白日,我好意念你同道门中,请你到寺,免得在舟上与村众争辨。就是打开了经担,不过再一包封,如何说我串同诬害?便就与你们殿前发誓。”住持叫一回,跳一回,那村众已进山门上殿,将有抢打之机。
却说比丘僧与灵虚子两个,见村众齐拥了唐僧师徒与经担到寺,他两个忙复转,隐着身形,进入殿中,见住持发咒誓,村众动抢心,随变了把守山门两员神将,站立经担之前,现出真形。但见:
顶上金冠八宝镶,红袍罩甲透霞光。
手中纨着降魔剑,显在真经护法王。
住持与村众人见了,吓的心惊胆颤,齐齐的跪在殿前,那村众只是磕头,住持便开口道:“菩萨,弟子一心救解圣僧冤诬,并无异念。”神将道:“那通玄和尚,你好妄想,欲留经建大斋醮,虽是为地方人民祈福,只是勾引王家弟兄,诬害取经僧人。这件邪心罪在不宥,那村众人等欲枪开柜担,亵渎真经,只叫你那弟兄家眷老幼灾殃无可医救。”神将说罢,腾空而去。
众人不知是比丘僧与灵虚子化身,惟有行者微察其意,随腾空道:“二位老师父,警戒他们,其计虽妙,只是我师父还要他回心向道。”比丘僧笑道:“孙悟空,我们警戒他,留着回心向道与你设机变去罢。”行者说:“老孙这机变事儿尽惯尽惯。”乃拔了一根毫毛,变了一个假行者,随着三藏在殿上。
只见住持凛凛的回到房中纳闷,行者随隐着身,跟他到房中。那众徒弟问道:“师父,如何纳闷?”住持道:“圣僧难冤,经卷不可留,真真空费了妄想,反造下罪孽,还要罚王家村众的灾殃。想当初我这妄想心是精灵梦寐之间动的,今日明明神将护着真经,说得我毛骨悚然,如何解救?”行者隐着身听了,看住持房中挂着一幅长老神相,却是住持的先师真容。行者乃躲在后边,叫一声:“通玄徒弟,你动了妄想,误听精灵,诬害取经圣僧,把我也牵连罪孽,急早忏悔!若不忏悔,空负出家,还遭病害!”住持听了,忙向真容前道:“老爷呀,也是徒弟一时妄念,却怎样忏悔?”行者道:“作速向桃柳村王家去,叫他弟兄设斋、供礼、拜真经,求那取经圣僧消灾释罪。”住持满口答应:“我徒弟就去。”行者又说道:“那圣僧在殿上,口渴肚饥,快叫常住供应莫迟!”住持连声应允,随出山门,到桃柳村王家来。行者随着。
他到得王家,只见王甲出迎进屋,行者依旧隐着身,听那王甲向住持说:“家众接唐僧不来,设计诬他,指望开他经担,与师父或抄或留,谁知真经有神将拥护,到惹了灾殃。如今弟兄老幼十有八九疾病起来,如之奈何?”住持答道:“我小僧为此倒牵连亡故的师长。”乃把真容说话,叫他忏悔的话说了。王申笑道:“忏悔可信,岂有纸上真容会说话之理?”行者在旁,见王甲不信,又动了一个机变,随走入他屋内,只见一个老妇人在屋后走将出来,行者看那老妇人:
白发垂双鬓,青绞裹半头。
不同常妇婢,定是老忘忧。
行者见老妇执着一根扶杖在手,旁边随着两个丫环。那老娘问丫环:“堂前何人讲话?”丫环答道:“是大光禅林住持。哪老妇在堂后听他两个说话,把耳一侧,这行者即变了一个苍蝇儿钻入他口内,把拄杖将屏门打了一下道:“王甲,你与和尚讲甚么话?”
乃走出堂前,指着住持骂道:“你一个出家和尚,吃斋念经是你本等,便是要留下抄写那西来圣僧的经卷,也还是正念,如何不明白待圣僧到地方,请他到寺,求他把经文传你,乃来我村串同我王甲这一起暴恶弟兄,设计诬害,把他们拘留在寺?不敬圣僧,亵慢经典,罪孽难宥!你这王甲不孝,堕入无明。和尚连累我亡故师父,你却连累我不得超生。我非别人,乃是你父王老员外!你要家下大小灾殃消释,急早到寺,整备斋供,来那圣僧建一场功德,仍着家仆汉子们,把经柜担包送他过前村。闻知那圣僧中还有一个神通广大、手段高强的孙外公,他老人家要些后手,爱些便宜,你须是另外送他两匹布帛。”行者说罢,把老妇人使作的他东舞西跳,一会昏昏迷迷坐在上席。这玉甲与住持满口应允道:“是老员外精灵附着老母。”乃叫丫环扶入屋内,他两个随到寺来。
行者依旧到殿,收了毫毛,侍在三藏之侧。只见王甲带着几个家仆村众汉子走上殿来,却如何说,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此一回似前本寇员外故事。
通玄只为要作大乘斋醮,便造出如许恶孽,不思量如此作来有何功德。正是有心为善,善即是恶。
第七十七回
诵经功德病灾除设计妖魔空用毒
诗曰:
福德由心作,灾殃自己招。
妄想原非正,贪嗔即是妖。
虚空神有鉴,报应事难饶。
忏悔从何道,真经一句消。
话表三藏与徒弟们坐在殿上守护着经文,那八戒苦着脸,沙僧愁着眉,三藏面貌虽平和,语言却也倦怠的一般;只有行者拿过一根鼓槌来,敲敲钟,打打鼓,口里哼哼唧唧,不像唱曲儿,又不像念经咒。三藏道:“悟空,你说设机心保护经文,方才神将显灵,把住持村众吓倒了去,虽说他不敢来开我们经担,只恐这村众人回去,说与那王家弟兄,他有见了信的,有未曾见不信的,那舟船盗劫客货的事,终是未明。万一再有地方或公差来盘诘,如之奈何?你机变不知在那里使,却敲钟打鼓耍戏,叫我师艾心肠终是未安。必须依了我那五宗,叫这村人与住持都回心向道,好好的放我们去。”行者道:“师父放心,你老人家一个不放心,使的那八戒、沙僧愁眉苦睑,不像模样。”八戒道:“我苦着睑,是这寺僧供应的茶不消渴,饭不充饥。”行者笑道:“呆子,略等一时,包你饱肚撑肠,还有两匹布儿送你。”八戒道:“猴精,你禁人妄想,缘何自己也会动了妄想?他假若肯大大斋我们一饱,放了我们去,便该许个大大愿心,还要妄想他布匹?”师徒正说,只见住持同着王甲与村众多人上得殿来,齐齐拜跪在地道:“圣僧老爷,我等凡僧俗子,不知圣僧取得真经回来,佛力无边,神灵远护,妄起邪心,致于罪谴,使得一家老幼灾殃。伏望圣僧老爷大垂方便,建一斋醮功德,赦罪消灾,我等情愿备一顿斋供,再不敢开动柜担,还着仆众远送前行。”三藏听了,合掌称谢。行者道:“善人们倒也不劳斋醮道场,只是把盗劫的事开除了,我们便够了。”王甲道:“这都是虚记,神灵不宥。”正为有此,当时传的远村近里,都晓的王家弟兄有此一件显应事情,个个齐来看圣僧启建他们忏海道常这正是:
只因喜怒生妖孽,妄想根缘动梦因。
却说三藏师徒,见住持与村众人都回心向道,要建一会斋醮功德,只得依从。住持乃纠合众僧,一时香花灯净,果茶食,宝珠衣,醮事整齐了,请唐僧主坛。三藏再四让与住持道:“我小僧的法事却是东土沙门传授,道路隔远,住持师父此处离灵山路近,只恐科仪习来不同。”住持道:“圣僧岂不知万国九州,风土虽异,惟我释子功课法事一样不差。”三藏道:“正是三教一理,人人都在这方寸相同.”当时三藏辞却不过,只得登坛主持法事,王家弟兄扶病而来,听了三藏课诵诸品经忏,归家疾病痊瘥,人人欢喜。那王甲果然拿得两匹布帛,走到殿堂,一看八戒道:“小师父,你可是孙外公?”八戒见了布,便答应说:“我便是。”王甲悄悄把市送与八戒道:“我老员外神附老母,说圣僧中有一个孙外公,他的功德更大,因此私具布匹奉送。”八成接得布,笑道:“这猴精,讨后手,待老猪且诈了他的。”那里知行者明试八戒禅心,见八戒暗接了布,乃念出几句曲儿来道:
“僧家到处随所有,怎去打偏手?假充孙外公,诈布真羞丑。快将来,四分分才悠久。”
八戒听了笑将起来,说道:“猴精,我老猪固不该假充你,你却也不该先安下后手。”那王甲听得众弟兄灾殃皆愈,随具金帛相送,三藏不受道:“课诵功德是我僧家本等,只要祈保善信安福,岂有受金帛之理?若是希图善信金帛,明是把经忏为货利。罪过!罪过!”行者道:“师父与人家功课,明白不受,还有假充讨背后的哩。”八戒听了,把布向行者一掷道:“你是有功人役,让你得罢。”行者接了布在手,呵呵笑道:“老孙有本事问人要,却也有处用。”沙僧问道:“师兄,你那里用?”行者又念了几句曲儿道:
“僧家方便存心地,不贪名和利。若遇布施来,受了为贫济。这不为掠人美,市恩义!”
道场事毕,三藏辞谢住持、村众要行,王甲唤家仆挑经担,抬马垛,远送一程。师徒们欢欣鼓舞,那地方观看的那个不称扬圣僧道场功德,诵经的因果?把村家灾殃洗荡,疾病消除,都回心向道。
却说比丘僧与灵虚子两个,变了神将拥护着真经,警戒了住持村众,不敢动开柜邪心。他两个复了原形,腾云前进,不止一日,来了一座高山,他看这山景致,真个不同:
嗟峨山场挂云霄,俯仰林深杂树梢。
翠绿阴中观鹤舞,崎岖岭上听猿号。
成群獐鹿穿崖谷,结党豺狼动吼哮。
不是真经神保护,怎能攀陟路岧峣。
比丘僧看了山巅高耸,路径险峻,对灵虚子说;“师兄,莫道唐僧当年来时历过多少险难,只就如今回去,这些山高岭峻,狼虫虎豹,若非是他师徒神通本事,一步也难行。我与你受了保护之责,只恐此山中有妖魔邪怪,须是保得他们平安过了此山,方才放下心意。”灵虚子道:“我看此山,四围险峻,八面崔巍,乱石有妖魔之态,乔松多邪怪之形。寒气逼人,冷风透骨,定是精灵内藏。待我搜寻一番,且替唐僧们打扫洁净,使他安然奉经文过去,也不枉了我们保护一常”比丘僧道:“你何法搜寻,怎打扫洁净?”灵虚子说:“你看远远山松,顶上气氲错乱,非云非雾,必是妖气飞扬。我与你上前探看,底下是何因由?”比丘僧依言,两个攀藤拊葛,走上岭来。但见乱石垒垒,一个洞门。他两个看那洞门,不大不小,不高不低,青松环绕,蔓草平铺。两个正走进洞门观望,只听的里面呵呵笑道:“连胜三局,福缘君当有奇珍享也。”比丘僧向灵虚子道:“师兄,你听这说话,定是玄隐在山洞有道高人。我与你进洞探谒何如?”灵虚子依言,两个进入洞来,只见两个隐士对着一枰棋局,见了比丘二人,忙立起身来。二人看那隐士怎生模样?但见:
箨冠束发道家妆,四褶分开吊角裳。
腰下黄丝绦子系,手中白羽扇儿扬。
形容不是凡常像,谈吐须知抱道藏。
一局棋枰消白昼,深山相共乐羲皇。
隐士见了比丘僧与灵虚子,彼此以礼相叙了,隐士问道:“二位师真从何处来?怎到我这荒僻洞谷一游?”比丘僧答说:“我小僧自灵山下来,路过这山岭,偶以览胜。见山松青翠密围,不知有仙洞居此,唐突二位起居,得罪!得罪!且访问二位大号,适间听得说‘福缘君当有奇珍享’,是何意也?”一个隐士笑道:“小子道号福缘君,这友号善庆君,我二人潜名不仕,隐居在此。适因对局,较一席奇珍胜负,是小子连胜三局,善庆君连负三局,例有奇珍之供。”灵虚子问道:“奇珍何物也?”隐士说:“我们先定的棋约,但凡负者供胜者一味奇品珍羞。”灵虚子听了笑道:“这山岭洞谷不过是雉兔麏獐,山花树实,也不足称奇。”’隐士道:“正谓此不足为奇,小子既负,如今只得下山去采取奇珍。若是采取不出,我有一友名唤美蔚君,他离此处六十余里,大山峰下,洞中常有奇珍受享,我须往求,他定然帮衬我小子一两品。”隐士正说,只见洞外走进一个僮仆来道:“我主人美蔚君到来了。”两个隐士忙起来,下阶出迎。只见一个人生的面貌跷蹊古怪,比丘僧看他:
兽面怪形人像,呲牙咧嘴嘻呵。
分明一个野猩魔,怎与山人酬和。
比丘僧见了,悄地向灵虚子说:“师兄,我看这人有些妖气,须要留意待他。”灵虚子道:“我已识他面貌,知他情节。原为与师兄搜寻妖魔而来,少不得调出地实迹,仗我们的法力驱剿。只见美蔚君向福缘君问道:“二位师父自何而来?怎么到得此洞?”比丘僧便把前话说出,美蔚君听了,又向善庆君问道:“二位着棋谁胜谁负?”善庆君笑道:“正是我输了三局,例当具奇品佳肴奉享福缘君。”美蔚君道:“老兄,奇珍在何处?取来我们共享。”善庆君笑道:“山内无奇珍,正要来求老兄帮衬一两品。”美蔚君听了,乃向善庆君耳边道:“奇珍不过此僧道二人,我闻出家和尚都是十世修来,若吃了他一块肉,自是长生不老。若似这一个道人,未曾削发,便有俗缘未净,做不得奇珍。”喜庆君听得,也向福缘君耳内悄悄说出。福缘君摇着头道:“此事做不得!我便不受你这奇珍之享,也莫坏了一个出家僧道。况我等清白自守,隐藏在这山洞,食些松花果实足矣。”善庆君点头道:“老兄说得是。”又向美蔚君耳内说;“做不得。”他三个俏耳低言,比丘僧将慧目聪耳一听,备知其故。向灵虚子也附耳如此如此,灵虚子也悄悄说道:“师兄,我看这美蔚君明明是一个妖魔,若不剿除了他,只恐唐僧们经文过此,怎留得他计害?我们如今在他洞中,不便以法剿,须是诱他出洞方好。”两个计议已定。
却说美蔚君见福缘君不依他,忽然心生一计,向善庆君道:“二位师父既是远来到此,你们也该整备一顿斋供款待。”福缘君道;“山洞荒疏,无可奉供,仅有些山芋花果。”美蔚君道:“快备办出来供客。”少顷,洞里小僮捧出几盘山芋、果实、茶汤、松花之类,比丘僧两个见了,随起身道:“我僧道吃过了早斋,偶步出岭,不意遇着二位隐君,又奇逢这美蔚君,亲睹清光足矣,安敢取扰奇珍?况我僧道夙有愿戒,不敢妄受善信一水之旅。”两个一面说,一面出洞走。那福、庆二隐士但以口留说:“二位师父,何碍一杯清茶?”只见美蔚君起身出洞,把手扯着比丘僧说:“长老,你好不知敬重。出家僧道,谁不吃化人斋供?况我等以茶果山蔬待你,何为见了反走?明明绝人太甚,岂是你僧道所为!”比丘僧笑道:“老善人,何必动嗔?小僧们领你一杯茶汤,便犯了我誓愿,也不使善人生嗔。”美蔚君笑道:“我也是留客之意,既然见弃,我也不敢苦苦相留。”乃在袖中取出两个桃实道:“此桃乃蓬莱山得来仙桃,二位师父且每人吃一枚,包管你长生不老。”比丘僧接得在手笑道:“善人,此桃我小僧认得,非蓬莱仙桃,乃此山所出,若是仙桃,善人自食,肯布施我等?”美蔚君说:“真实不虚。”灵虚子问道:“怎见得是真实不虚?”美蔚君说道:
“本是蓬莱海岛,灵根出自仙家。三千年岁一开花。结实三千年大。”
灵虚子听了笑道;“我小道说你这桃子是假。”美蔚君道:“怎见得是假?”灵虚子也说道:
“看此两枚桃实,常来在此山冈。吃他立刻把人伤,那里哄得道人和尚?”
灵虚子说罢,把那桃子往山洞一掷,只见那桃子化了一个毒蝎,比丘僧也一掷,变了一赤白花蛇。美蔚君大怒起来道:“何处山僧野道,到此当面弄障法眼,坏人行止?我好意奉你两枚桃实,你却变了蛇蝎,晓人不当如是说罢!”径往前山去了,这福缘两个隐士也忙把洞门闭上。灵虚子乃向比丘僧道:“师兄,分明这三个妖魔隐在山洞之间,唐僧师徒路必由此,万一遭他假以斋供桃食,供他师徒,怎么好?我与你为经文保护,不得不剿灭了这三个妖魔。”比丘僧说:“师兄,我看那两个隐土附耳低言,不肯以毒加害我们。似有人心,只恐非妖,误被那怪欺瞒为友。若一概剿除,又非我僧家方便法门,况那美蔚君走去,这两个又闭了洞门。我与你且到山前等候唐僧到来,把这妖魔事因指说与他,叫他们好准备过山。”灵虚子依言,他两个乃走回山岭,到得个山坡下一间茅草空屋,变了两个过往汉子,坐在屋下,专等唐僧到来。毕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