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红楼梦未竟稿二十回 - 第 5 页/共 14 页
不多时,湘莲来了,住在书房里。宝玉出来道:“二哥,你上那里去了?”湘莲道:“到平山堂逛了一回。”因道:“听说林府全家都已进京了,我们快些走罢,不必在此耽搁了。”宝玉道:“我既到此地,姑丈、姑母的坟上要去磕个头。二哥!你也到苏州逛逛。”湘莲道:“那不十来天耽搁!既这么着,我明日先走,到王家苍子先把车辆趟整了,在那里等你罢。你这里既有你自己的管家护送,我也放心,我不上苏州去了。”宝玉道:“也使得。”
次日,湘莲带了鹤儿,先起身去了。宝玉向周瑞家的细问府中及黛玉一切情形,周瑞一一告诉。宝玉听了,一回喜,一回悲。又说到上坟开冢,棺中只有衣服拂尘的事。又说这位仙子还留了一个侍女伺候林姑娘,长得怪俊的,名叫青棠。宝玉心中诧异,便道:“周姊姊!太太接林姑娘是为什么?”周瑞家的道:“这个我也摸不准,听说还是大老爷合老爷、太太商量的。”宝玉道:“林姑娘见你们来接他,他说什么呢?”周瑞家的又将黛玉所说的话述了,又说道:“我们是四月到的,因天气热,要到秋凉起身,叫住下等着。后来少爷中了,做了官,一家子通进京去了。”宝玉听了,心中正在踌躇,周瑞家的又道:“林姑娘如今相貌也丰腴了,身子壮健得很。脾气儿也通不是从前的样子了。”宝玉听了,又喜欢起来,因说道:“咱们既遇着,就同我一块儿走,路上热闹些。”周瑞家的道:“自然伺侯二爷进京了。”宝玉道:“我还要到林姑老爷坟上去祭奠,告诉你们男人,叫他预备,我们就去。”周瑞家的答应出来,程忠等自去料理酒席供应,不必细述。
住了几日,周瑞夫妇同了林府的两个家人,送宝玉到苏州上坟。将到苏州,因风大,靠了船。宝玉在舱中看那岸上的景致。忽见岸边一个女孩子在那里说什么,低着头看不明白。等了一同,说完了站起身来,正对着船窗,四目相视,不觉呆了。宝玉见那孩子面如圆月,眉目如画,绝似从前的金钏儿,不觉心中伤感,掉下泪来。那女子亦呆呆的望着舱中看。宝玉连忙招呼周瑞家的过来,道:“你瞧瞧这孩子。”周瑞家向窗中一看,道:“呵呀!这不是金钏儿么?天下竟有这样相像的人!”那孩子见又有人来,他上岸走了。宝玉[道]:“你告诉周哥,快上岸打听打听,是个什么人家的女儿?”周瑞家[的]出来找着周瑞,告诉他原故。
周瑞笑道:“我们二爷的事,总是出奇的。”只得上岸来,找着这女儿子看了,也觉得诧异。又在左右细细打听了。下船来回道:“这家人家姓金,是个庄家人。他有三个女儿,这是第二个,小名叫双钏,今年八岁了。家穷得很,上年把大女儿给了人家,这个孩子还没有给人家。奴才向他邻居打听打听,要买他也可以得的,则是要慢慢的说,若骤然去说,恐怕倒要居奇。”宝玉道:“周哥,你就去与他说说,多给几两银子买了他。”周瑞道:“未必一时就能成。不如先托他邻居去说,我们上了坟回来,再到这里耽搁两天就是了。”宝玉点头。
次日,到了苏州。祭奠已毕,见左侧一个新冢立着一碑,上刻着:“林女黛玉衣钗之墓”。碑阴刻着一首诗道:
十七年华暗自惊,平原蔓草傍先荣;
已醒旧梦翻新梦,幻作他生即此生。
身外形骸犹故我,空中笙鹤忆前盟;
绣襦留得思亲泪,黄土难销万古情!
后面写着:“丁巳八月潇湘子自题。时距葬时二年矣。”宝玉反覆吟讽,挥泪不止。心想:“林妹妹这诗,感慨缠绵,又复超脱。果然诗也高了,诗境也略变了。我此番万里相寻,偏又不遇,然得见此诗,亦足慰意。”周瑞家的劝道:“林姑娘大喜,二爷何必伤心呢!天不早了,请二爷下船去罢。”宝玉又将诗读了几遍。叫周瑞派一个人在这里,叫人把这碑拓几十张:“我们路上还要泊几天,叫他赶到船上来就是了。”周瑞答应。宝玉下船开行。
次日原泊在那原处。周瑞上岸找人说了一天,那边知道是京里下来的一位公子,看中了这个女孩子,要买他,大家都想发财,起先一口回绝不肯卖,后来又要几万几千的胡说。闹了五六天,苏州拓碑人回船,交进碑刻。周瑞家的进来回道:“这里人刁滑的很,这事竟难成。不如我们开船去,他看见不要了,少不得又拢来。”宝玉道:“他不过多要几个钱罢了。”周瑞家的道:“要钱亦有个分寸,这么乱要如何使得!”宝玉道:“且等他们再说几天看。”又住了几天,宝玉亦闷了,叫开船。开了二十余里,有几个人赶上来留住。又说了一天,方才讲妥了二百四十两银子,一切在内。
次日,周瑞上去写了绝卖的文契,言明明日送人到船上兑银子,次日领了这孩子来。宝玉叫周瑞家的向箱内取了银子,交周瑞兑给他。周瑞家的一面取,一面说道:“二爷那里还带着这些银子?”宝玉道:“这是一个朋友送的盘川用剩的。”周瑞家的取银白去兑与,又叫人去置了些衣服、铺盖、钗环、妆盒等物,又耽搁两,天。周瑞家的替这孩子收拾好了,送至舱内伺候宝玉。宝玉细细问他家里的事情,双钏一一告诉,甚是伶俐。见了宝玉,竟如熟人一般,一步都不肯离,就在舱里陪着宝玉歇了。
匆匆到了扬州,换了大船起身。宝玉同双钏住了官舱,周瑞家的住了房舱。白天进舱照应,晚上叫双钏伺候。宝玉途中甚不寂寞。一夜,双钏陪着宝玉说了一回话,宝玉道:“你认得我么?”双钏道:“我这几年,晚上常梦见一个人拉着我,叫我姐姐,又拉着我笑,又拉着我哭,不知梦见了多少回。这个人的相貌都熟了,细想又没有见过这么个人。前儿在河边洗衣服,忽然见了二爷,就是向来梦见的,我就呆了。后来看见二爷向我垂泪,宛然梦中光景。过一天,就有人来说二爷要买我。我父母倒肯的,有几个混账人在里头挑唆,我父母多少的作难。我恨不得要跑到二爷船上来。幸喜二爷不惜银子,不然岂不恨死人!其实我们父母只想几十两银子。去年我姊姊卖出去,才廿两银,年纪比我还大四五岁哩。二爷今儿问我,想来必有个缘故,二爷可告诉我。”宝玉道:“说起来真是伤心,我府中太太身边有个丫头,名叫金钏姊姊,合我最好。有一天我同[他]玩笑,叫太太听见了,打了他一下,撵了出去。他怄了气,就投井死了。我听见了,正痛得发昏,偏偏又有人告诉了老爷,老爷生气,把我打了一顿,几乎打死。后来我常常想念,也常梦见他。前儿看见了你,就同他一样儿,所以伤心落泪。”
双钏听着,怔怔半日不言语,忽然笑道:“是了,是了!我明白了!我是这位姊姊投生的。我听得我母亲说,生我的时候,我母梦见得了一对金钏,生下来就叫镯儿。隔壁一个先生说道,镯儿两字不好听,替我改了这个名。我问二爷,这位姊姊是那年不在的?”宝玉道:“就是你生的这年。你生日是那一天?”双钏道:“是九月初二。”宝玉拍手道:“可不是!金钏姊姊就是这日生日。我每逢这日,必找一个清净的地方祭他。”双钏道:“我自小就最怕见井,见了井总要哭的。至今还不敢走到井边,望着心上就凛凛的难[受]自今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如今才明白了。二爷!这么说,我们是两世情分,望二爷疼顾我这个丫头。”说着垂下泪来。一宝玉拉着他道:“咱们再世重逢,万千徼幸。好妹妹!不要伤心。”一面与他拭泪道:“我府中还有你亲妹妹玉钏姊姊在那的,你见了多管也认得他。”双钏道:“这我就不晓得了。二爷这回子买—厂我回去,老爷、太太又生气便怎么哩?”宝玉道:“如今我大了,老爷、太太也不管这些了。太太也后悔,伤心了好些时。太太本来爱他的,一时动怒,原打算过几天仍旧叫进来的。你此番见了太太,太太一定喜欢你。”双钏道:“天不早了,二爷睡了罢。”宝玉道:“你也来这炕上睡罢,我们说话便当些。”双钏答应着,一面服侍宝玉宽衣睡下,自己把铺打开,换了鞋,把衣服脱在铺上,到宝玉炕上来。宝玉见他粉装玉琢的身子,连忙启衾拥人,说道:“不要冻了。”相偎相倚,见肌肤细腻有过生前,想道:“从前与金钏姐姐倒没有如此亲热过。”不觉喜心洋溢,两人又低低说了些话,睡了。次日起来,仍至铺中穿衣。看看到了清江驿,先打发人过河去访着柳湘莲住处,然后过河,到了王[家]客店。湘莲道:“好人!你一去就不来了,哄我等这些时。你再不来,我就走了。”宝玉将途,中耽搁的原故说了一遍,湘莲道:“大喜。你做这些好事,我这里等得心焦,快请来我见见就罢。”宝玉叫双钏见了湘莲,问:“车子可停当了?”湘莲道:“早停当了,明日就起身。”
宝玉坐着一辆太平车,双钏交与周瑞家的,同坐大车。一路行来,走到山东地界,下起雨来,又耽搁了几日。—那日,因站大路长,四更便起身,趁着残月微明,霜天宁况,走了几十里,走进一个山口。两边皆是山,中间一条路,高高低低,车子甚是颠簸。这路约有十来里,走到中间,忽见一簇人围着两辆车,有哭喊之声,车子便停住不走。湘莲问道:“什么事?为什么不走?”车夫悄悄的道:“前面有人做事,;不要高声。我们等他走了再走。”湘莲道:“强盗打劫人么?”车夫道:“爷不要管他,、妨碍不着我们。”湘莲听了,即带了剑跳下车来。周瑞在后面车上连忙跳下,拉着柳湘莲道:“柳二爷!不要向前去!”湘莲道:“你招呼你们车辆同你二爷,我不怕的。”说着飞步向前,鹤儿亦带了家伙跟去。走到跟前一看,只见两辆大车,有三十余人围着,也有站在车前的,站在车两旁的,也有上车搬东西的,也有坐在地下的,也有躺着的,还有个女人在地下哭喊。
湘莲大喝一声,舞动双剑,一连砍倒四五个,鹤儿又掀翻两三个。这班人冷不防,大吃一惊,车上的亦都跳了下来,各取家伙,一齐向前。细看只有两个人,便都胆大出力死拚。湘莲奋起神威,不到半个时辰,将三十余人个个砍翻在地。连忙叫鹤儿招呼后面车子上人取绳索前来。鹤儿赶回招呼,周瑞等将车子赶向前来,一齐跳下,车夫帮着取绳子,将未死的一一捆了十六人,其余都死了。湘莲将车上的灯笼在地下细细的照看,果然都死了。又将那个哭的妇人叫过来问他。那妇人道:“我们是从兖州来的,”要到保定去做买卖。我丈夫同两个侄儿都叫强盗杀了。我家中并无人,所以丈夫把我带出来同到保定去的。”
其时,宝五见强盗已捆住,便也下车来走到那里。湘莲正在伺那妇人。宝玉看那妇人乡村打扮,虽乱头粗服而甚有姿色,好生面善。听他说了好些话,带着南边口音,猛然想起:“莫非是妙玉?”即问道:“你本乡那里?你不像个北边人。”那妇人抬起头来看了宝玉,半晌说不出话来。宝玉细细认明,便道:“你是妙师父呀!怎样不认得我了?”妙玉道:“原来是宝二爷!”便哭道:“可怜我今儿见了亲人了!二爷好歹救我!”宝玉亦挥泪不止。”
正要问他别的话,看看天色微明,周瑞家的与湘莲商量道:“柳二爷!我们这事不得了!杀了这些人,要报官才好。这活的也要有个交代:。我们须留一辆车、两个人在这里,一面找地方保甲、去报官。、等官来相验过,把这些物勘验明白了,叫事主领了,这事才完结;有些时耽搁哩。方才听这妇人说,丈夫侄儿都杀死了,他一个女人,能在这里伺候见官么!我们既做了这事,不如我们就做个事主,说是我们亲戚,一路同行到了这里,被盗打劫,杀死了两人就是了。省得这女人又拖在这里出官。”宝玉道:“很是,你就在这里料理这事,我们在打尖的地方等你。”周瑞道:“柳二爷也要在这里,官问强盗是谁杀的,要人家承认的。”湘莲道:“我就同你在这里。”于是周瑞、湘莲两辆车留下。
周瑞道:“还得问这女人,他的丈夫叫什么?侄儿叫什么?多大年纪?住的什么村庄?”妙玉一一告诉了,又说:“车上的货物,有个折儿在拜匣里,取出来点一点就知道了。”周瑞对他女人道:“你们伺候二爷先走罢!天不早了。”宝玉叫双钏到自己车上,叫妙玉到周瑞家的车上去。周瑞家的又同妙玉到他车边,取下他的铺盖行李来,搁在后面车上,然后开车而行。这里周瑞、湘莲等人自分头去找地方保甲,雇人将人犯扛抬人城报官。不提。
原来妙玉自从那夜被劫,中了闷香,口不能言,看着强盗将他背负出园,放人车,走到天明下了船,又走了些路,方才渐渐醒来。见身在舱中被内,衣服等物一概去净。见背负他的人守在“旁边,中舱尚有几人。心中想着满拚一死,但一时没有死法,必须哄骗着他,方可得空寻死,因号啕大哭,那人百般劝慰。妙玉乘机道:“你是何人?你将我抢来做什么?我一个清修多年的被玷污了,你把我弄到那里去?”那人道:“我是有名的好汉,因为爱你,所以不顾性命的把你弄来。你嫁了我,包你一辈子快活。你快不要啼哭。”妙玉道:“那些都是什么人?”那人道:“都是我的朋友。”妙玉叹口气道:“这是我前世的孽障,我如今也没有法了,只得依了你。”便止了哭,道:“你把衣服我起来。青天白日的,我也饿了,你弄点东西我吃。”
那人见他不哭了,甚是喜欢。忙把衣服与他穿了,又拿脸水洗了脸,拿些点心吃了。妙玉此时不管什么,拿来就吃。那人一面看着他愁容泪眼愈加可爱,满面的笑。只听得外面说:“好了!如今新人又笑了,请出来我们见见!”那人同了妙玉出舱来坐下,四五个人上来,一面作揖,一面说笑,妙玉都不理他。众人道:“好人儿!礼也不还一个!”内中有一个道:“你不要装嫂子样儿,我们大家得的,大家有分的。”便上前拉妙玉的手。妙玉一摔手,—便进舱来,又呜呜咽咽的哭。那人跟了进来,外面的人还在那里肆行说笑。妙玉一面哭道:“你还说是个好汉,叫人家这么欺负你,你看他哼也不哼一声。要这么着,我便死了也不能依你!”那人连忙安慰道:“这些都是我好朋友,大家玩笑惯的,你不要多心。你在贾府住久了,自然看不惯,我告诉他们,以后不同你玩笑就是了。”
说着出舱去了一回儿,进来叫妙玉出去饮酒。妙玉道:“我是不出去,有饭就给点子我吃。”那人道:“他们预备了喜酒,怎好不吃一杯儿!”妙玉只得同了出来,到中舱挨着那人坐下。众人便来;敬酒,胡言乱语说了一回。那人道:,“承众兄弟的美意,我先谢谢。但你们这嫂子脸嫩得很,兄弟们不要尽着取笑。”一人道:“大哥!你这嫂子才来了一天,你已经怕了。”一人道:“便是大哥;咱嫂子,我们却不怕。”一人道:“少不得过几天你也要怕起来。”又一人道:,“正经话一处有一处的规矩,到了我们这里,自然要依我们的规矩。”兄弟从前得了的人,大哥要怎么样,兄弟们没有说半个字,大哥这回子怎么连玩笑话都不许讲?老实说,太哥这位嫂子天仙似的,我们都没有见过,大家要尝一尝,死了也得好处。今儿自”然也要让大哥的,明儿就要大家均匀均匀。”一人道:“我们今儿便定了次序,”省得明日再争,我们叙齿均轮。。一人道:“这不是叙齿的事,我们豁拳”,那个赢得拳多,那个在前。”那大哥只是笑。忽然挨近妙玉坐的这个人一只手伸到妙玉手袖中来,妙玉将身一闪,那手还未抽出,底下又一只手伸人裤中。妙玉急得索性扑人那大哥怀内,哭道:“这是怎么样!你快把我杀了罢!”说着,将头在怀中乱磕。
只见那大哥一把将妙玉抱起,跨进房舱,将妙玉放下;拿了两把刀跑出舱来,先将挨近妙玉坐的这人一刀砍了,接连三四刀砍倒三四个人。众人猝不及防,又无兵器,舱中又窄,一时尽行砍翻。只有靠着外舱门坐的一人,看见持刀出来,知道不好,疾忙跑出头舱,想招呼水于泊船,舱中人早已赶到,手起刀落,砍入水中。水手听见响声,从后一望,知是火并,连忙将船拢岸,弃了船只各自上岸逃命去了。
那人走进舱中,对妙玉道:“娘子!这些东西都被我杀了。”妙玉道:“到底你是个好汉,杀得好!”那人道:“我们如今要商量:这船上住不得了,水手们都逃走了,我又不会弄船,我们赶紧收拾上岸去再讲。”那人遂将船中所有物件,拣金银细软包了一包,余者通不要了。将船靠定,自己先上岸,四面望一望,约莫认得这地方,便下船说道:“此间上去不过三四十里路,便有一个相好的人家可以借住。你自不能走,我仍旧背了你走罢。”妙玉只得依他背上,急急走了些路,都是旷野无人。
看看天晚,又走了些时,见树林中似有人家。走到林中,见一所庙宇,用手敲门,里面走出个尼姑来,年纪三十上下,开了门,道:“原来李施主来了。”引入房中。又出来一个小尼姑,年纪十八九岁。那人将妙玉放下,妙玉已神魂失据。定了半晌,问那尼姑,方才知道系师徒二人,与这李强盗向来交好,遂留妙玉在房中歇下。那强盗又将行李放在炕上,尼姑做起饭来大家吃了。与强盗说了一回话。尼姑道:“今儿怎么个住法?通共两个房,你到我徒弟那里歇了罢。”强盗道:“我就在这里,你把徒弟也叫了来,我们一块儿玩玩。”妙玉那时已躺在床上,便说道:“好人!,我今儿实在乏得了不得了,你让我歇一夜。”强盗道:“也罢,你让他在这里歇,我们两个到你徒弟房中歇去。”就拉着那尼姑出去了。
妙玉就在这尼姑床上和衣睡了一觉。醒来天还未亮,想道:“这时不寻个死路,还等什么!”坐起想道:“怎么:死呢?还是上吊便当。”左右一看,并无绳子;只得便将裤带解下来,将裤子两三折扣住。站起来,想找÷个地方系那带子。看时,并无可系之处,站在炕上够不着上边。想道:“须踹个杌子才够得上。”便下炕来;忽听得板壁上边透出灯光,即向那壁缝中一看,只见强盗光着身子仰卧在炕上,闭着眼,动也不动。小尼姑侧卧着,似乎睡着。大尼斜靠在炕旁,呆呆的看。妙玉心中想道:“这是什么?”又[见大尼姑]将手浑身摸了一回,又把手到鼻子边试了试,两人相颊甚是慌张。妙玉道:“好好的难道死了?”忽然大尼姑出来,到妙玉这房中,拉着妙玉道:“你去看看你的人!”一同过来,见强盗已直挺挺的死在炕上。妙玉道:“这是为什么忽然死了?”大尼姑道:“你嫁这李大哥几时了?”妙玉道:“我那里是嫁他的!我在京里住,”他把我抢来的,今儿才第三天。”尼姑道:“你同他有个事儿没有?”妙玉道:“还没有。”大尼姑道:“他昨儿同我做了事,又同我这踺弟闹。我一觉醒来,他们还未完毕。一回儿,我见他不动弹,才叫1徒弟看看,他便是这个样子了。娘子!如今怎样呢?”妙玉道:“师父与他相好,处几年了?”尼姑道:“我们亦不是愿意的,不依他便要杀我们,只得依他。来往也有三四年了。”妙玉道:“知他有几多党友?”尼姑道:“这倒不知,他来总一个人来的。”妙玉道:“他的党友六七人,他在船中多杀尽了。这回子师父拣个地方把弛埋了就是了。”尼姑遂叫起小尼,将强盗扛至后边院中,取了锄头,两人轮替着挖了一个大坑埋了,然后开门打水做饭。
妙玉乘他们扛埋时候,将强盗包袱取出。打开看时,尽是金珠银子。便将珠子取出,撕开小棉袄,尽行装入。又将金箔怀丁些,余者仍旧包好。在房中寻着针线,将棉袄缝了。吃饭后,与二尼商量道:“我在此不是个道理,你们能送我回京去,我将这包内里东西谢你。”尼姑道:“这里离京却不远,然我们两个女人,怎能送你去!我有个亲戚,约定明日来的,等他来时再商量。我们既遭此事,这庵中也站不住了,也要另寻头去。”妙玉道:“这却为何?尸尼姑道:“他的党羽若寻了来,如何打发他!不如早自避开为妙。
次日果然有一个四十上下的人来,与大尼姑兄妹称呼,坐下说了一回话,小尼姑便向妙玉道:“你今儿在我那里住。”妙玉会意,即携了包—裹到小尼姑房里来。问小尼道:“这人是师父什么亲戚?”小尼道:“什么亲戚!是师父的老相好,说了几年要嫁他,就怕这强盗。这回子好嫁他了。”又道:“停回我们瞧,这个主儿也同强盗差不多。”妙玉道:“你自然也要去陪陪他?”小尼摇头道:“我们师父不肯的。我也不愿意,我今儿不舒服得很哩。”妙玉问道:“两位师父那里人?”小尼道:“师父是保定府人,我是京里人。”妙玉与小尼说了一回,天已晚了。吃了饭,与小尼关门睡了。
次日,大尼姑找妙玉道:“我已同我表兄商量,他肯送你回去,你把什么谢我们?”妙玉道:“我已说了,包里的东西你们拿去就是了。”大尼姑道:“我们今日就走,我也要到京里去。”于是两尼忙着收拾,装上车,三人同坐了。那人跨在[车]上吆喝着离了庵门。
走了几日,到了一个村。住了车,三人下来,进了一所屋。有几间砖房,有几间草房。大尼姑让妙玉炕上坐,说道:“这是我亲戚家里,且歇歇再走。”住了一夜,小尼姑不知那里去了。妙玉问大尼姑道::我们几时走?”尼姑道:“车子坏了,在收拾哩。”一连等了三日。只见尼姑道:“车子好了,今日送你进城。你说的那东西可要留下了。“妙玉道:“这个自然。”即同尼姑将包裹取出,打开看时,尽是金银。尼姑吓了一跳,忙把那人招了进来。那人见了,妙玉,作了个揖,便也看呆了。妙玉说道:“这是强盗不晓得那里打劫来的赃。我是不要的,你们只管拿去。但要留神,不要叫人认了去,就了不得了!”那人同尼姑估叨了一会,说道:“我们把银子领了情;这金子我们难使,轻易不见面,不要闹出乱子来,还请收了。娘子到了城里,再多赏我几两罢。”妙玉道:“也罢,既不要,我且收拾来,你到城里看光景,有好用的地方,你只管来取。”那人问道:“娘子到京里落那里?”妙玉想道:“若说出荣国府来,他们必要害怕,不敢送去。”只得说道:“你送我进了南门,我便认得回去。”那人出去套起车,尼姑送出门,彼此道了谢。
妙玉坐上车,那人赶着走了好半日,望见城门,进了城。妙玉看时,城中甚是热闹,又像京城,又不像京城。走了一回,总看不见南门。到了一家门口,似乎客店光景。那人说道:“请娘子下车歇一歇,这牲口要喂喂。”妙玉道:“这是那里?”那人道:“这是我亲戚开的客寓,里面有干净房子。”妙玉想道:“既到了京城,不怕他了,且进去问个信儿。”便下车走人。那人引到一处,掀开帘子让他进去。看时,里面小小一间房,甚是干净,便坐下了。那人出去半日不见来。看看天色晚了,想道:“难道他把我搁在这里走了?”想等个人来问问,总不见个人。”正着急间,忽见一人卅上下年纪,像个买卖人,白白净净老成的样子,手里拿着一个包裹,说道:“娘子,这包裹是你的?”妙”玉[道]:“是车上拿来的?”那人道:“是的。”妙玉道:“是我的。”那人道;“方才这赶车来的是令兄?”妙玉道:“不是。”那人道:“不是呀?”说着回头便走。妙玉道:“请回来!”那人转来道:“这事不好!我要去追回这人来!”妙玉道:“什么事?”那人道:“我是山东兖州府人,在这里作贩,客货已毕,正要回去。前日有两个人来说,有头亲事,说明人材十分,还带有资财,嫡亲哥哥出笔卖他。因本地人看不中“要个外方人。说明了:写了契,一面交人,一面兑银。若人材不是十分,便不要银。今日送了来。我看着娘子进来,才兑与银子去了。娘子说不是亲兄,一定是拐带了。”;
妙玉恍然大悟,”道:“原来把我卖了。”便说道:“身价多少?”那人道:“五百两。”妙玉道:“你也不必去赶,你把我送回,我还你五百两银子就是了。”那人道:“请教娘子尊姓?府上何处?”妙玉道:“我是京城里大家,叫强盗抢出来的,又从强盗那里逃走到这人家。这人说是送我到京,我还[给]了他好几百银子,他竟把我卖了。”那人道:“呵呀!既这么说,我断不能送娘子回京。到了京里,在我身上要起强盗来还了得!我算上了他的当!娘子,我也不敢勉强,请自尊便,我丢了这五百银子罢!”妙玉道:“我孤身一人怎么能回京里去!”那人道:“我明日便回山东的,我认了晦气就是了。我实在不能再管闲事。”说着,立起身来往外走。妙玉道:“客人!你且坐下。”
说着,一个小憋计点进灯来。妙玉心中想道:“我此时便到京城,亦无颜进荣国府。此外又别无去处,不如跟这客人,隐姓埋名,了此残生罢厂便道:“客人上姓?”那人道:“我姓周,叫元旋。”妙玉道:“我看客人是忠厚诚实的人,不知家中还有何人?”周客道:“我无父母兄弟,亦并未娶妻,家中颇有田产,可以过活。因年纪已将三十,想成个家。原不过随便娶过作家人,不料遇着这班人,将娘子的美貌夸张,一时高兴,使了五百,原是我自己的错失。”妙玉道:“既如此,你想来也不是假话。我已遭盗劫,羞见家人,我便随你回去就是了。”那人喜出望外,说道:“承娘子不弃,是小可平生之幸了。”连忙作了两揖。妙玉道:“这店中草草,既然你明日起身,且到了家,再结百年大事,也要像个局面。”周客道:“这个自然。娘子今夜就在这屋里歇,小可去料理铺陈、衣服、晚饭等事,失陪了。”说着出去。
少停,小憋计搬了铺盖来,,都是新的。又有两箱衣服,都搬过来。一时送进晚饭,妙玉吃了睡下。次日天明,周客进来将箱子捆好,铺盖打好,装车起身,一路到了兖州乡里家中。妙玉见瓦屋两重,也还干净,又有些草屋,妙玉住下。周客便择日请了些乡邻亲戚吃喜酒,与妙玉结亲。乡中人见了妙玉,无不啧啧夸奖。周客十分欢喜。妙玉见周客诚实,也甚相得。
饼了一年余,周客因得了妙玉的金珠,便至省城兑换了,置了货。回来与妙玉商量道:“我要到保定做买卖,你一人在家无人照应。我想这个地方原不是我的祖墓本家,只有两个侄儿,此外无人,往往受他们欺侮。不如把这田产房子通变了,我同你一块到保定开个大铺子,做几年买卖,再回老祖家去。那里本家人多,就不怕人家欺侮了。”妙玉道:“也好,不然我一个人在家亦难过活,倘有人来欺侮我,我怎么样呢!我是怕受惊吓的,自然同你出去的好。”周客遂将田产变卖。带了侄儿,同了妻子,满满装了两大车货物,望[保]定而来。走上大路,便遇了这班强盗暗暗跟下来。到那日,便在山僻路中动手。周客同侄儿当时砍死,见妙玉姿色颇佳,故没有杀他。刚遇宝玉、湘莲救了。
妙玉见了宝玉,心中好生伤感,一路行走。到了店,宝玉把妙玉邀到房中,细问一切。不知妙玉如何向宝玉说?再俟下回。
第九回
卑说宝玉同妙玉先行到了店中,邀妙玉过来细问一切。妙玉将被劫之后,如何火并,如何逃到尼庵,强盗忽然死了,尼姑将他拐卖与周家,大概说了。一面说,一面哭。宝玉叹息道:“妙师不幸遭此大劫。我那时正在病中,后来才知道的。且喜得脱火坑,这也是仙佛护佑。”妙玉亦问宝玉因何来此,宝玉亦将出家情事略述一回。妙玉叹息道:“潇湘子本是神仙中人,应有这等奇遇。你们性情固结,我早已知道。不料有这许多磨折。如今两心相印.尘死不移,月缺重圆,天从人愿,真是人生佳话。只我这薄命人不知造何恶孽,挫折至此厂说罢,泪如雨—下。
宝玉劝道:“妙师不必过伤,仙佛未成时多遭魔劫,劫尽自能证果。门下妙师还是仍回栊翠庵清修,还是欲归兖州?”妙玉道:”我遭此恶劫,陷于泥污,何颜重返初服!兖州之事,原是流落风尘。不得已暂留喘息,较胜青楼乐籍而已。况周家都已被杀,回产俱已变卖,并无—人,我去做什么!我今日得遇二爷,是我刁;幸中之大幸。若遇别人,又不知飘落何地厂掩泪道:“二爷!带我回去,我情愿做个侍女,伏伺潇湘子,了此残生罢了。”宝玉道:“你所见亦是。盗劫的事,无人不知。这回子仍回栊翠庵,未免惹这些蠢人妄生疵议。本来你这个人老于蒲团,原是恨事。如今周氏既无可依,亦无可守。且同我回去,与宝姐姐、林妹妹、诸姐妹相叙,再作商量。只是如今我倒不好称你妙师,我与你约为姊妹罢,从此我便叫你姊了。”妙玉道:“这是断当不起!这回子我还算个什么人呢,容我做个丫头,便是大恩了。”宝玉道:?姊姊言重。姊姊!我想你既入尘世,从前的事过眼烟云,譬如前生一般,不必再提。姊姊的芳名,竟须稍为改换才好。”妙玉道:“请二爷替我换换罢。”宝玉道:“我替姊姊换一个字,将玉字改换了莲字如何?”妙玉道:“就是这么着。”于是,妙玉改名妙莲,号青泥子。
住了十几天,尚未见湘莲、周瑞前来。宝玉又打发人前去打听。终日与妙莲闲谈。又将双钏派令伺候妙莲,又叫周瑞家的与妙莲置些衣服换了。一日,向妙莲道:“你回去竟不必提前事,只说“是周氏之妇,被盗劫了,无家可归”,更觉干净些。”妙莲道:“也好,但是已有人晓得的了。”宝玉道:“我自然嘱咐他们。”
又住了几日,已是望后,打发去的家人回来了,说:“地官已经相验了,柳二爷、周瑞都到县里去,同那强盗对了两堂供。具了领状,领了赃物出来,照单点了,并没有遗失。现在把两辆车子打发了。所有货物,周瑞打算通把他变卖了。除去衙门用度,余者带回来。三个尸首,官已验埋了,棺木等都是周瑞料理的。因货还未变完,还有几天耽搁。柳二爷也帮着料理,叫奴才先回来告诉二爷。”宝玉点点头。
又住了几日,湘莲、周瑞方到。周瑞将周家的原货单及变卖动用的单子呈上,说道:“还有些衣服行李等物,想来妙师父带去也无用,也都变了。”宝玉道:“周哥很辛苦了!你们五百年前共一家,你也积了些功德。”周瑞道:“这是二爷做的好事,奴才怎敢不出力哩。”宝玉道:“你且歇息一天,我们明日走罢。”又把“到家不必说是妙师父”这话告诉他,叫他传知众人。周瑞答应退出。宝玉看那单子上,除用尚存银二万三千八百五十四两,即到妙莲房中交付了。妙莲道:“周大爷他们辛苦了这些时,,把这三千银子送。他们罢。其余的八百多两,交给周大爷。请他派个人把他叔侄三人买块地葬了,立个碑,种些树木。剩了的做几天斋,也算尽了我的心。”宝玉即吩咐了,周瑞自去派人办理。次日大家起身,取路进京。
却说贾府自从琼玉报捷之后,又得了周瑞夫妇禀帖,知黛玉已允来京。后来又知琼玉接眷,又得周瑞禀帖:“已于九月起身。”遂命将潇湘馆收拾,预备黛玉来住。其间,因贾兰定亲,又忙了一回。原来傅试家久慕贾府,因妹子秋芳颇有才貌,想与贾府结亲,注意在宝玉。屡遣老妈们到贾府往来探信。后来知宝玉亲事已有成说,遂许了梅翰林之侄。秋芳之妹名叫素芳,也有才貌。见贾兰已中,遂又注意贾兰,央人与门客詹光说知,托其作伐。詹光遂与贾政说了;贾政与王夫人商量:“贾兰年纪已大,正应议亲。”访那姑娘,果有才貌,遂聘定了。
一日李纨、惜春、平儿、喜鸾都在王夫人那里,说起宝钗病来,王夫人愁着眉道:“你们瞧着到底怎么样?说是产后的缘故,已经调理了这些时,怎么总不得好?我瞧这两个月益发重了。这孩子向来心地明白,不大生病,又不是那种轻狂的人,怎么也病得这样?”李纨道:“我们瞧着也着急,想来这大夫不得力,还得请太太告诉外头,访个好大夫才好。”王夫人道:“大夫换了三四个,难道没有一个好的!再叫他们赶紧访去。”向平儿道:“你告诉琏儿,叫他赶紧找个好名公来。治好了重重谢他。”平儿答应着出来。
“王夫人道:?我瞧他这光景,竟有些像从前林姑娘病中的样儿。”李纨道:“我们瞧着也觉得像,不但病症相仿,连得神情也很像。”王夫人叹口气道:“天下事真是估不透。一个林姑娘,从前一年病到头,后来竟病死了,那晓这回倒还是好好的。宝丫头向来,不病,忽然一病就到这个分儿,这从那里说起!”惜春笑道:“太太宽心,不必着急。这病痛是人人有的,不过年灾日晦,过了自然好了。太太瞧林姊姊这么病惫好好的,何况宝姊姊呢!”王夫人道:“难道又有仙人来救!你就是我们家的仙人。前儿老爷都服你,说你说的话有道理。你说不妨碍就好了,但不知几时能痊愈?”惜春道:“这个我也不晓得,大约今年未必能好哩。”王夫人道:“事情真难料,前儿去接林姑娘,你们都说未必肯来,老爷也说你们说的是。那晓得林姑娘竟肯来。这回子差不多好到了。”李纨道:“这实在估不着。听说坐船来,只怕还到不了呢。”王夫人向惜春道:“你说宝玉会回来,到底是怎样?林姑娘是快到了,,宝玉呢?”惜春道:“想在即有信了。”
正说着,外面传进来周瑞夫妇禀帖。李纨接过,看是九月十七日扬州发的,遂拆开念与王夫人听。禀中说:“宝二爷于十五日同柳二爷到扬州,身子甚好,现住林府中。即日要往苏[州]上林姑老爷的坟,。回来,奴才夫妇伺候赶紧进京回府,约十月中可到。先行驰禀,告慰老爷、太太,并叩大喜。至宝二爷一切情事,尚未谕知,随后禀闻。”王夫人一听“宝二爷”三字,已有喜色。读毕,李纨、惜春皆与王夫人道喜。王夫人自是喜欢,说道:?这东西作怪的很,怎么不先回来,倒跑到扬{州]去。也不知在哪里耽搁这些时,怎么又同了什么姓柳的?”李纨道:“这姓柳的就是那年骗着尤家三姐儿自尽了,跟着个道士走的。想来碰见了同回来的。如今太太大喜,快快开怀,不要记挂了。”王夫人叫人将禀帖送与老爷看。一时贾政同了贾赦都上来。薛姨妈、邢岫烟都来看。宝钗听见了都喜欢。过会子东府贾珍、尤氏等都来了,多与王夫人道喜,又打发人通知探春。
却说贾赦进来,见了王夫人,道:“我说的话如何?宝玉到底回来了。”贾政道”:“大老爷高见。但不知这畜生如何晓得?”贾赦道:“你等他到了问他。但如今林姑娘是快到了,宝玉也快回来了,你们要赶紧把这亲事商量妥当了才好。不然弄得活的再死了,回来的再走了…那就依旧完了。”王夫人道:“大老爷说的是。还要请大老爷作个主儿。”贾政叹道:“宝玉这畜生,我久已置之度外,此番原是大老爷的高见,我竟料理不来。这事悉听大老爷主持罢。”贾赦道:“你这话就错了。我们弟兄都是一样,事情要大家商量,你怄什么气呢!你说宝玉不好,他也中了个举。你说他不该走了,他原到你船上叩辞的,你为什么不拉了他?你说他借胎历劫的,与我们无情,为什么他又回来?大凡事情诧异了“便要就着事势斟酌着做,不可执着那呆理。我前日不过偶然想起,”多了一句话,居然竟应验了。如今宝玉既自己回来,其中必定还有原故。你若只是怄气,我就不敢与闻你的事了。”贾政连忙站起道:“大老爷关切兄弟的事,兄弟怎么敢怄气呢。实在素性迂,让这些奇奇怪怪的事已经闹得糊涂了,真是没有主意。还求大老爷吩咐,兄弟依着办就是了。”
贾赦道:“依我说,古来二女同归的,也多得很。我们这人家,难道还多这一个媳妇?他们姊妹们自幼在一块,想来也没有什么争执的。林姑娘到了,横竖有他们姨娘,是个庶母,同他亲兄弟,都是应该做主的。我们求亲,估量着亲上做亲,亦没有什么不肯。其中细微曲折,应该怎么方才妥当,还得二太太再斟酌。再者,宝姑娘的意思怎么样,也得太太同他商量明白。”贾政道:“大老爷说的固然是,但宝丫头已经过门,年纪又长。林丫头不得不居其次,恐怕未必愿意,媒人亦难措词。:若要反居其上,这又觉难说。”
贾赦沉吟了一回,忽然笑道:“你所虑极是。但我想这些事,不消我们费心,等他自己做去,谁愿意让谁,我们可以不必管。娥皇、女英便是成例。古人一娶九女、一娶五女,也有一家的,也有别家的。”贾赦尚未说完,贾政道:“外头看着似乎亦觉不定,这停妻再娶亦有干例禁的。”贾赦道:“这个益发不消虑了。我们对外人说,原要说是从前老太太本指定了林姑娘,.因为住在家中,不曾行聘。后来因林姑娘病笔,才另娶了宝姑娘。这回林姑娘复生,仍是原定的人,不可抛弃,故仍行娶回。就是媒人向那边求亲,也要这么说。便是皇上垂问,也是这么回奏。干甚例禁呢!”贾政点头。
王夫人道:“大老爷指教得极是。但这求亲的媒人,请那一位呢?”贾赦道:“这倒要大家商量。要能见他家庶母的人方好。至于向琼玉说,我就可以说得的。我也是亲舅舅,亲舅舅与外甥女做媒与自己的侄儿,有什么不可呢。”说着站起来,道:“你们再商量商量,横竖还有些时候哩。”又向贾政道:“宝玉回来,你也不必过于责备他。要晓得子弟们总有偏处,我们节取其长。只要他能孝敬长辈,读书上进,此外有些脾气也不必苛求。从来说“不痴不聋,做不得家翁”,可以将就的将就些,省了多少事。”贾政只得答应个“是”,同了出来。王夫人到宝钗那里找薛姨妈等说话。
却说宝钗一病缠绵,总不得好。自己也知产后伤感之故,强自排解,终不能开怀。闻得林黛玉并不推辞、欣然来京,心中诧异。想道:“这人竟难测度。他难道不晓得宝玉已走?他来京做什么呢?”后来晓得琼玉接家眷,想来黛玉怕兄弟中了,家眷总要来京,落得先答应厂;若是不中,又生出别的缘故来推托,必是这个道理。“这人真是深细到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