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济公传 - 第 18 页/共 49 页

且言寇桢赴宴后,出了午门,回了刑部衙门,问道:“适才有四名侍卫,押到宫监一名,发来本衙门审问,此时可曾押到?”家人道:“已押到了。”寇公就分付伺候坐堂。不上一刻,司案、司刑各官暨书吏差役均已齐到,寇公便坐了大堂,各官参堂已毕,但见值日差官,带了四名护勇,将苏同押到堂下。苏同忙走上一步,跪下说道:“罪人苏同,叩见刑部大人,愿大人明镜高悬,分辨皂白。”说着,又磕了一个头。寇公道:“你做散职太监,做了几日的?”苏同听说,就装着要哭的声腔说道:“禀大人,也是冤枉,被这济公和尚害的。咱家同张禄好好儿当总管,就因那日在慈宁宫,济公和尚拍手狂笑,咱同张禄就奏他惊驾,他由此记着咱们的仇。次日他在万岁爷前说咱两个误了参粥的差使,所以降了散职太监。要问咱俩个儿当散职,也不过只当了大半日子。”寇公听毕,暗想道:怪到济公说他的黄绫被受了刀伤,大约他记你们的仇,你们也就记了他的仇了。但是这把刀,必定要送到太子青宫里面,不解是何用意。想罢,又问道:“苏同,你不过当了半日散职太监,怎么就把腰牌落掉的呢?你晓得这面腰牌,是落在何处的吗?是什么时候落掉的吗?”苏同道:“时候记不甚清,也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到是夜分才晓得的。当时便同张禄言明,张禄他劝我重请一面便了,所以也不曾寻找。”寇公又问道:“张禄他既同你一齐降了散职,还是在一个头目下听差,还是在两个头目下听差?”苏同道:“张禄在洒扫王头目下听差,咱们在柴炭钱头目下听差。”寇公又问道:“柴炭厂同洒扫厂相离多远呢?”苏同道:“大约有半里多路。” 寇公听到此处,把公堂一拍,骂声:“狗奴!你从实招了罢!你的案情,已统统破露了。你同张禄既相离半里多路,怎么你到夜分觉得失落腰牌,还同张禄说呢?显系你们二人夜间在外边办的好事。你快把怎样到御膳间拿刀,怎样送到青宫,还是一个人做的事?还是同张禄合做的事,存心要刺杀何人?从速招来!若有半字虚浮,本部堂定即着人抬过大刑,就要你的狗命!”苏同听毕,心里一想,暗道:这位寇大人堂断,是很利害呢!对他说话,到要存些神呢。又跪上半步说道:“这因还有下情,总因张禄是同咱们在一起当总管过惯了的,这日晚间,他把差使忙毕,就到咱们这里来闲谈。到得时候迟了,他便宿在咱们这里,所以咱们睡觉的时候,查点腰牌没有,就对他讲了的。”寇公听毕,哈哈一笑:“你这狗奴,你也太欺人了,难道你们宫监的规矩,本部堂不明白吗?还有个洒扫厂里的太监,寄宿在柴炭厂里的道理呢?晚间头目难道不点名吗?”寇公说毕,分付抬大刑过来。只见司刑的官走上堂来,请了刑签,便带了两名差役,走到旁边,取过一副头号夹棍,两人就把苏同按倒,脱去足靴,上了夹棍,两旁把皮条一扎,苏同大叫一声,登时晕去。行刑的忙取了凉水,向面门喷去,但觉悠悠的又苏醒过来,嘴里直喊道:“冤枉!”寇公大怒,分付加紧。如是者三次,苏同还是不招,寇公只得权且退堂,分付把苏同押下不提。 且说张禄自从苏同拿问之后,心里又愁又怕,暗说道:非把苏同设法救回,自己才得没事。左思右想,实在无法,忽然的想了一条门路,说道:张禄你怎么突然痴了,好好的门路,你不去想法,更待何时?心里想着,拿着一个拂尘,在外宫拭除宝座上的灰尘。恰巧周选侍从旁边经过,张禄连忙迎去,叫声:“周姐儿,请停贵步儿些,咱家还有一事求姐儿作个道理呢!”周选侍作色道:“张哥儿,你不必说了,咱们这两日不大顺遂,昨天因这秃驴的传旨,老大碰了一个钉子。咱从此不管人家的事,是不问的了。”张禄听说,就装着垂泪道:“咱的姐儿,这件事非同小可,眼见得一个苏家同伙儿的,就冤枉得没有命儿了。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件事,总要望咱的姐儿着一着力呢。”周选侍想了一想,说道:“难道还是为苏同那事吗?现今是怎样说法了?”张禄道:“昨日听说刑部寇大人,现已上了他三夹棍,但是还不曾招供呢。咱的周姐儿,倘蒙开恩,看同伙的面情,代他设法,就请早点儿罢。”说毕,故意的用手就去掠眼泪。周选侍见这情形,只得说了句:“我知道了,碰他的造化罢。”说着,便转身进了内宫。 刚刚太后传张禄说话,嘴里喊差了,喊了个苏同。周选侍趁便道:“国太不必喊苏同了,此时苏同不晓得是死是活的呢。”太后一听,忙问道:“到底青宫这把刀,同苏同可有点影子?”周选侍道:“有甚影子,不过这和尚头一次进宫,拍手大笑的,苏同、张禄奏他惊驾,他便记了这点仇,无非有心作害罢了。况且这个苏同,在宫中走了多年,要算极乖巧的。他同青宫太子,又是河水不没井水,他要行刺太子干啥事呢?”太后道:“既这样说法,你到万岁前传我的懿旨,叫他赦了苏同。”周选侍忙说道:“太后这样办法,但怕万岁爷不见得遵命。要把别个皇儿奉到母亲懿旨,自然不敢违旨;但是这位万岁爷,他有他的一定见识,莫说关合着内宫行刺的大事,就是些须小事,他遵过几回命的?”太后听得周选侍这番言词,不觉叹了一口气说道:“千不怪,万不怪,是我当日差了一着了。”周选侍遂接口道:“国大的话不舛,就是今日五贤王进宫朝见,觉得那种平心气和的样子,较万岁爷大不相同呢。”太后听毕,又叹了一口气,复问道:“万岁爷既不听我的话,难道这苏同就听他冤枉不成?”周选侍道:“奴婢倒有一个主意,就请国大下一道懿旨,直到刑部寇帧,着他无论有供无供,即将苏同释放。这样办法,觉得灵便得多呢。到得万岁爷晓得,苏同已经赦回,就不怕还有变动了。”太后道:“这样说法,你就代我草一道懿旨,就着张禄下到刑部。你就赶紧办罢。”周选侍当时就退到自己下院,拿笔便做了一道懿旨,走至太后前用了玉宝。登时唤过张禄,如此如彼一说,太后又分付了几句。此时张禄心里好不自在,急忙忙拿着懿旨,直奔宫外。那知才到宫门,不觉大吃一惊,就不知所为何事。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097回 传懿旨母子起猜疑 进皇宫姊弟谋易位 话说张禄正然领了懿旨,一团高兴,由慈宁宫往外就走。刚刚走到宫门,忽见皇帝圣驾已到宫外,欲待回避,已被皇上搭眼看见;欲要上前,又怕机关败露,伸伸缩缩。那皇上见他这样形象,心里觉得有些起疑,就唤了一声:“张禄往那里去?”张禄一听,格外着慌,连忙跪下说道:“奴婢不到那里去。”皇上又道:“既不到那里去,出宫干什么?”张禄更加吓煞,呵着舌头说道:“奉、奉、奉懿旨,有、有、有事去的。”皇上道:“懿旨在那里?”只见张禄忙在袖中将懿旨拿出,皇上接过来一看,说:“太后传旨,光明正大之事,你这鬼头鬼脑,是何道理?且记下一颗脑袋儿,你代我小心的好。”张禄连声诺诺,暗暗叫苦。皇上便把那懿旨展开,但见上面写着道:“淑孝慈恭皇太后诏曰:谕尔寇桢,敬聆懿旨。逮市苏同,着即释放。无论供否,将案注销。毋负朕意,钦遵钦此。”皇帝看毕,把脸都气青了。也不等当官太监传旨,匆匆直奔向官。 走进宫内,却见周选侍正在那里,同太后指手画脚的说话。皇上一见,格外作气,就知道这个草诏,多分是他做的。皇上此时真个气满胸膛,连见了太后例行的常礼都忘掉了。便说道:“请问母后,适才降到刑部的圣诏,是有的吗?”太后见他形容带气,也作色道:“诏是我下的,难道我慈宁宫的懿旨,不应行吗?”皇上见太后气愤不过,便心生一计,说道:“母后不必动手,但刑部寇桢,他家世传的折狱名手,倘旨意中话说不清,他便借此抗逆,反与国体有碍。所以臣男不得不查点查点,不知母后谕旨上果否说清,做了有多长的?”太后见他话说得在理,也就平下气来说道:“此回谕旨,我倒仔细过目,大约有五百余字,并且说得十分透彻。”皇上道:“既这样说法,臣男也放心了。但不知这个诏旨,是谁交代张禄的?”太后道:“是周选待交代他的。”皇上听毕,回转头来对随来的太监说道:“周选侍偷换懿旨,速即拿下。”说毕,袖中拿出懿旨,呈在御案说道:“母后请看,五百余字的懿旨,怎么被他换做不到五十字了?料想这个贱婢,胆大妄为。母后精神不足,将后恐误大事,着先交昭阳院严加管束。”周选侍听说,吓得脸上如盖了白纸一般。两个宫监,上前便要动手,太后只得忍气吞声故意的骂道:“贱婢!惯会偷懒。你告诉我说的有五百多字,怎么连五十多字都没有?实属可恶!本当发往昭阳院管束,姑念初犯,着记大过一次。”皇上见着如此,也只得推点含糊,说道:“姑念母后讲情,以观后效。”又高声对大众说道:“嗣后慈宁官如有懿旨,若不送至朕前过目,擅行发出者,照假传圣旨议斩。”说毕,使唤太监取过笔来,在懿旨上写了个“吊销”两字。皇上也不多言,辞了太后即行回宫不提。 却说徐天化自从那日宫中宴会,心中愤愤不平,便欲闯进宫中,以泄其愤;后来反被他儿子破釜沉舟的一顿劝说,才把念头打断。所以过了数日,也不上朝,也不进宫。这日实在闷气不过,便悄悄的骑了一匹马,带了一名亲随,到了慈宁宫。当宫太监见得国舅前来,是认得惯的,也不待通问,就连忙跑到里面,不上一刻,大远的高声喊道:“太后有旨,宣国舅进内。”徐天化一直就奔了内宫。徐天化方欲行礼,但见太后满面泪容,旁立着一个周选侍,一见国舅,便说道:“老兄弟也不必行礼了,你家姊妹这个位儿,怕的也坐不稳了。”国舅听见,这一吓非同小可,忙问道:“究属所因何事?”太后方要开言,又是泪珠直滚,觉得心中一股又酸又苦的闷气,把个喉咙抵住,要想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刚好周选待加油添酱的,便说皇上怎样不孝,怎样把懿旨吊销。说完,又说道:“不是奴婢胆敢妄说,总之就今皇上,此刻叫做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把妻党看得十分尊重,至于母党,很有点瞧不上眼。就如前日高丽进来的贡货,西宫国舅生日,他拣了多少顶色顶尖的送去,可曾送丝毫给国舅吗?又如前日宴请圣僧,要看国太面上,就派头一位先请国舅,他可曾去召国舅赴宴吗?” 看官,你晓得这个周选侍有多利害,他说的这几句话就同利刃在徐国舅心头上戳去一般。但见徐国舅怒气勃勃,大声喊道:“还了得,反了反了!”国太连忙上前用手掩住他嘴道:“还了得,这是什么所在?墙有缝壁有耳,倘若传到这个不孝的昏君耳朵里,是当要的吗?”国舅道:“我实在委屈不下。”国太道:“就是委屈不下,也要大家计议,怎能大喊大叫的呢?”国舅道:“姊后言之有理,是臣弟十分粗莽。但是我们总要想个法子,整顿整顿他才好呢。”国太听说,叹了一口怨气说道:“早知今日,悔不当初。”国舅听说,故意的问道:“姊后,此言怎么讲法?”国太道:“你倒又老糊涂了,你不记得当初立储的时候,老皇本要立你的五贤于外甥,反是我再三劝转。不料他一朝权在手,他就这么样子对我了。”国舅道:“姊后不必追悔,弃幼立长,固属常例,而废昏立贤,亦是恒情。其余不必多说,就是这‘不孝’二字,还不足以定他的罪吗?”国太道:“你还不知其细,他现今满朝文武,广布心腹,还想摇摆得动吗?”国舅道:“这倒不怕,如今兵权究属还在臣弟手里呢!”周选侍闻说,忙插口道:“国舅这言不舛,他再有多少扶銮保驾的,但没得兵权,终属无用。在奴婢看来,国太、国舅要有意见,就请赶紧商酌,俗语上说过的:“当断不断,反受其祸。”假如圣上因同母后不睦,想到国舅身边,降一道圣旨,收去兵权,那时真就坐以待毙了。”国舅道:“你们皆莫作慌,待我回去同三儿徐焱斟酌斟酌,他到很有点见识。”国太道:“须要慎重,倘是漏点风声,就取灭门之祸了。”国舅道:“勿须过虑,还请自保龙体。”说罢,便作别出宫不提。 且言寇帧审问苏同,一连审了六七次,大刑几乎用尽,却无半字实供。皇上因在慈宁宫看了懿旨,更加着急,随即降了一道谕旨:“颁限三日,着将案情审明。”寇公一连又审了两日,还是没供。这日早晨起来,便唤铁匠打了一双红绣鞋。看官,你道这红绣鞋是件什么刑罚?就是打的一双铁鞋子,用时将炭火烧红,令犯人两脚套上,登时两脚枯焦。要论刑部寇大人,本是一位仁厚忠正的官长,只因这个苏同,抵死不供,弄得无法可制,所以才想出这个刑罚来。当下见铁匠将鞋子造成,便将他的风箱火炉一并留下,随时升了大堂,分付把苏同带上。寇公一见苏同,反转垂泪说道:“我看你这个案件,就是从供定罪,也不过照图逆不成车徒而已,你何必一味熬刑,自寻苦吃?”说着,寇公就指着炭炉内一双铁鞋说道:“你看这双鞋子,烧得飞赤的,一到脚上,皮骨皆为灰烬,本部堂劝你就招了罢。”那知这苏同眼睛闭着,睬也不睬,就同死人一般,无论寇公好说丑说,他是一言不发。寇公十分气闷不过,说道:“我拚着一个尚书前程,交给你罢。”便把公堂一拍,分付行刑。但见一人端过一张凳子,把苏同坐下。又用两人挺着背后,抓紧他两手脉门,又用两人手持铁钳,将两只鞋子钳到苏同面前,就每人提着他一只脚向里面一送,只见脚下两阵轻烟,一股焦臭味,异常难闻。只见苏同牙齿一咬,叫了一声“哎呀”,眼睛朝上一翻,登时气绝。大众手忙脚乱,将鞋脱下,又用井水当脸喷去,再也没得苏醒。寇公在堂上,直急得抓耳挠腮,不知怎样办理。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098回 寇帧拷案定非刑 济公取供用阴审 话说寇公见红绣鞋将苏同拷死过去,胸前面上,用井水处处喷激,许久不见苏醒,心中好生作急。又在堂上候了多时,再分付近前查点,但见那人回禀道:“启大人,这人是没得还转了,手足已渐渐发冷了。”寇公这一吓,在堂上就同雷打痴了一般。暗道:“这事怎么了呢?惟有明早上朝听皇上按律议罪,除此别无良法了。”遂说道:“苏同身死,与你们行刑的无碍,你们不必骇怕。本部堂明早上朝,当殿请罪便了。但是尸身你们要谨慎看好,还要请旨派人验看。”说毕,打鼓退堂。 寇公行至后面,刚要坐下,只见执帖的家人,飞步前来禀报道:“外面有位和尚,他说是名叫济颠,要见大人,有要事商议。”寇公一听,满心欢喜,忙开正门迎接。寇公举步远远望见济公走到苏同面前,拍手的笑个不住。寇公连忙迎上,执了济公的手,一同入内,济公便随意的坐下。寇公晓得他的脾气,也不同他谦礼,就叫过一个家人,附耳道:“你代我如此如此。”不上一刻,但见那家人托出一盘鲜红的咸狗肉,又送出一坛和尚头的绍兴酒。济公搭眼一看,把一双眼睛简直笑得睁不开似的,嘴里说道:“快拿只酒碗来是了,余者一无所要。”但见那家人随即取了一只饭碗,顺便就带了一双筷子。那知济公见了这双筷子,就同无名的火冒起一般,拿过来咬着牙齿,向家人手里竭力的一送,说了一声:“多事!”复又弯下腰来,将头上帽子除下,在酒坛泥头上验了一验,又把帽子戴起说道:“这酒是好的,敢是徐振兴的了!”寇公道:“圣僧请饮这酒,屋里还多呢!”济公道:“妙极妙极!”说着,便用脚胡乱的把酒坛口上的泥头蹬了个光净,然后把纸封口又用手扯去,自己又端过一张几子来,将酒坛搁起,这才坐下,一碗一碗的喝着,那狗肉便手上抓着,嘴里咬着,阿哩阿哆向寇公道:“俺晓得你不会吃酒,不同你谦礼了。”寇公道:“圣僧请用,恕在下坐此相陪罢了。”济公就此自斟自饮,绝不提起来此所为何事。 一直到得日落西山,济公忽然对寇桢说道:“大人讯苏同这案,究竟怎样了?”寇公道:“真正拷死了,没一字口供。”济公道:“这便好了,死的口供比活的好问得多呢!”寇公道:“圣僧体得取笑,在下才疏学浅,还要求圣僧指教指教才好。”济公抬头朝外面望了一会,对寇公道:“你代我分付一句,叫他们堂上堂下的人一个都不要走,马上要讯苏同的口供呢。”寇公遵命,传出话来。又过了一会子,恰好外面已漆黑似的,济公又分付将堂下铁炉风箱一应物件打扫干净。着他们堂上堂下,站个齐齐整整,把头门关了。寇公不解何故,但晓得圣僧很有法力,只得如法炮制。济公又朝外边望了一望,晓得到了时刻了,随即站起身来,说道:“寇大人你带一支笔一张纸,同我去录口供罢。”只见济公走到大堂上面,两边吹了一口气.忽然堂上堂下的人,皆变做牛鬼蛇神似的。自己往上面一坐,寇公把圣僧一看,但见济公满面卷发,白眼突外的,好似一位阎罗天子。堂上两支风烛,也变做绿莹莹的鬼火一般。忽听济公喊道:“来人!”下面走上一人,虎头豹目,左手持一把铁蒺藜,右手拖一条铁链,站在堂前听命。济公便从腰间掏出两颗小丸药,暗暗对寇公说道:“你拿去塞在苏同鼻孔里,你就去屏后录供罢。” 寇公便着人在屏后点了一盏不明不暗的灯,又拿了笔砚纸张悄悄的走到苏同尸前,把丸药送到鼻孔里面,自己抽步走入屏后,就在啊门漏缝里偷看外面。忽听堂上又说道:“带苏同上来!”就见那拿蒺藜的小鬼头跑下,不上一刻,一手拖着铁链,就把苏同带到堂上。济公问道:“苏同你来了么?你在阳世刑罚已受尽了,你也没有什么罪过了。但是同你一起犯法的张禄,他现今也不问你死活,他在皇宫里快乐无穷。这人心术太坏,你替我把他怎样同你谋刺济公圣僧,怎样把刀送到青宫里面,一一说来,便好销了案,早早放你投一个大富大贵的胎。要是你不说明,那张禄不能带到,你必定要在枉死城等他。这个苦,我想你是吃不来的了。”说着,就问旁边公曹道:“查一查张禄阳寿还有几年?”但见一位老者,慈眉善目,白须过胸,头戴公曹直翅帽,将手中簿子打开一看,说道:“早哩,早哩,他还有三纪阳寿呢!”忽听堂上又对苏同道:“你听见罢,你如把供供明,顷刻就可把他抓来销案,放你投生。若有一字虚浮,你便就要在枉死城,受三十六年的苦,等他阳寿既尽,才得结案。你不是自寻苦吃吗?”苏同听毕,跪上半步说道:“小人愿供了,但求爷爷早早放小人投胎去罢。但是不要再投在太监胎里,一世的不男不女,实在难过。”堂上道:“那是自然。”苏同就此遂把怎样记了济公的仇,怎样同张禄在假石山畔谈散职的苦楚,怎样起意要刺杀济公,怎样同到御膳间拿切面刀,怎样跑到渌猗亭刺杀济公不成,将木段、黄绫被切了两段,回头又怎样同张禄商议,将刀送到青宫,作害徐老儿徐升,路过船厅,又怎样遇到周选侍,带同入宫保奏,从头至尾,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堂上又问道:“你的腰牌,究属是何处失落的呢?”苏同道:“是在渌猗亭刺杀济公时失落的。”统统供毕,济公因唤过一人低低说道:“你代我如此如此。”但见那人浑身雪白,腰里束了一条草绳,手拿一根哭丧棒,头上戴了一顶“一见大发”的帽子,跑到屏后。恰好寇公的供词已经录好,抬头见得来人吃了一惊。那人便把供词拿去,走到苏同前,又上堂取了一支笔,叫苏同画了个押,复又用笔在不同二指上一顿涂,在押下又印了一个罗记,取回交到堂上。 诸事已毕,但觉得一阵大风,反转把公案上风烛刮得旺亮了。又听屏门一响,来了一位大官,再行定睛细看,两旁的人都换做阳世的差官,当中阎王也不见了。那位大官便向公座上坐下,拍案问道:“苏同,你认识本部堂吗?”苏同抬头一看,恰是要命的寇公,说道:“寇大人,咱们已死了,难道你还追到阴司里拷供不成?”寇公哈哈大笑,说道:“本部堂不必再拷你了,你的供已供过了。”在堂上拿着供单远远的指着说:“这个押在阴供的,不是你的吗?”苏同一听,方知中计。抢步上堂,就想来抢供单,却被差役拿下。寇公分付押下退堂,且待提到张禄销案不提。 却说寇公跑到后面,看见济公还是在那里吃酒,忙进前说道:“圣僧妙法,令人敬服。”济公道:“这些小事,就同你们读书写一个说话帖子差不多。但是还有一篇大文章在后首呢!”寇公不解何意,也就含糊答应了一声。那知这句话中,就暗含着八月十六日杀皇上,册立五贤王一段事情在里面,寇公怎得知道,所以只得含糊答应。又听济公道:“外面时候已经不早了,大人就请上朝会罢。但你走到中途,若遇见一个人躲入巷内,你须着人把他捉来,这就是张禄。”你道张禄因何半夜就走到外面?只因被皇上取回懿旨之后,知道事情终要破案,在宫中过了几日,刻刻如坐针毡。这日正当临朝,张禄便悄悄由宫中逃出,就想远走高飞。那知已被济公算定,就关会寇公上朝时,一路之上,随处留神。寇公便切记在心,带了四名亲随,出了刑部衙门,一直走去。刚离午门不远,见前面有一黑影子,搭眼看见,那影子便翻身从旁首巷内将要逃走,寇公忙唤家人上前缉获。转眼之间,见两名家人,拖着一人前来,定睛一看,真正是个张禄。便着了三名家人,将他押回衙门,自己只带着一名家人进朝。到得朝房,时候尚早,就同大众谈了一些闲话。 忽听外面传说道:“圣上已坐了朝了。”纷纷遂皆进朝。但见头一个就是金仁鼎奏报大成庙木料瓦砖之账及开工日期,皇上看过,返归班中。跟后就是兵马都招讨徐天化,奏八月十六太后万岁,请降诏饬五贤王进宫恭祝刀寿。皇上也便准奏,徐天化亦退入班中。第三起便是寇帧审苏同一案,并将口供呈上。皇了看了一遍,说道:“原来如此!怪道听说圣僧黄绫被上有刀伤呢。”又说道:“该监应得何罪,就凭贤卿议行,不必再覆奏了。”寇桢说了一声“遵旨”,随即把路中缉获张禄奏了一遍。皇上大笑道:“这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了。就统统着贤卿议办罢!”寇桢也就退班。当时散朝,寇尚书回了衙门,查点济公,家人道:“一早已走了,临时丢下一个纸条来说,交代大人,不可误事。”寇公接来一看,满肚疑惑。不知纸条上所写何言,且听下回分解。 第099回 凤仪馆徐焱定密计 慈宁宫选侍造蜚言 话说寇桢退朝,回到衙门,见济公留一纸条,寇尚书连忙观看,见上面写着:“八月十六夜,亥正一刻,预备红灯,挂在衙前南首。只伺候遇有勇士肩负着人者,即救上船,不可有误。”下面画了一把铁锥、两只酒坛,旁边又注了个“好生为本”四个字。寇尚书想了一会,不知八月十六又有什么岔事,好在为期尚远,且到临时再看罢了,主意已定,便吃了些须茶点,分付坐堂。不一时,张禄带到堂下,可笑这个张禄,较苏同胆小得多呢。走上堂来,把两边刑罚一看,直吓得抖抖索索的跪下说道:“寇大人不必问啦,咱家儿情愿招了。”他就一五一十的,把供招得清清楚楚,却与苏同之供,一些不舛。当下寇尚书要准谋弑太子不成定罪,二人皆就该绞立决,寇尚书因济公纸条上有“好生为本”四字,遂加倍设法,援例减轻,分别首从。将苏同定了个遇赦不赦的监禁,张禄定了个三千里极边的军罪。不到几日,自将张禄起解不提。 且说徐天化那日别了太后回到帅府,闷闷的想了一日。到得晚间,大家用过晚膳,便轻轻巧巧的向三儿徐焱打了句军中的暗话,徐焱便跟着走到凤仪馆。这凤仪馆的地方,极其僻静,在东花厅假山石后面,有一石门进去,石门关上,生人至此,不知内中尚有宅院。天化父子到得里面,忙把门关好,真个内中谈点机密心事,要算是有一无二的所在了。闲话不提。徐焱到得里面,就埋怨道:“我等忙浑了,怎么连灯都没带盏来?”天化道:“无妨。”当在腰内掏出一粒夜明珠,往当中桌上一摆,只见淡淡的一团亮光,如天上顶大的明星一样,座位已能辨认。当下二人坐定,天化道:“我今天在宫中,内中怕的早晚有大变动呢。”徐焱道:“何以见得?”天化就把见了太后蹊景以及周选侍的话说了一遍。徐焱道:“要五贤王登得帝位,我家权柄却是大得多呢。但是这班妇女内乱,怎样成得势来?”天化道:“现今他们并不露丝毫踪迹,专候我命下,然后才行事呢。”徐焱道:“父亲意见以为怎样办法?”天化道:“我要学霍光度昌邑王故事,先将皇帝罪过,一款一款的写一奏太后的奏折。我家中便设私宴,将公卿大夫统统请到,外面着兵围守。酒过三巡,我同你两个哥哥带剑入席,将昏君一切罪过数出,并将立五贤王之意说明,挟令大家在奏折签字,顺我者生,道我者死,谅大众不敢不遵。然后连夜进宫,就慈宁宫召这昏君入内,宣其罪过,封为王位,压令带同妻子,随即出宫。一面就请太后草诏,至夷安迎五贤王即位。你看这样办法好是不好?” 徐焱听毕,冷笑一声道:“我爹爹要算是抄陈文的好手呢!但是现今之世,与汉朝大不相同;而且昌邑王只做了几十日皇帝,一点羽翼没有。爹爹若要果学霍光行事,男请就此携眷投金,免及赤族之祸。”天化道:“你不必作躁。据你看,当怎样办法呢?”徐焱道:“据男意见,头一件须要把五贤王迎入宫来,一经废主,当即立主,免得人心摇动。第二件,这个昏君,必定要置之死地,万不能封藩在外,令他死灰复燃。第三件,同时还须把太子一并害杀。我不瞒爹爹说,这件事,男两年前就筹画得定妥了,但未有机会,不便妄谈。”天化道:“我儿既有定见,不妨说来,斟酌斟酌才好。” 徐焱道:“八月十六太后万岁,不是例行宫中有筵宴的吗?这日我家选三四十名心腹得力的弁勇,扮做戏子,就说送戏入宫。晚间着两个哥哥,各分一半,在四面埋伏。至于昏主、青宫、各大臣,不必邀约,至时皆在宫中赴宴。酒过三巡,爹爹就按剑出席,将昏君所行不义之事,对大众宣布,然后唤两位哥哥出来,一个管昏君,一个管青宫,每人一剑,岂不爽利?杀过之后。即保护太后升殿,册立五贤王,随即就命新君坐朝,把在朝文武大大的升赏,岂不是大事便定了吗?”天化道:“我儿高见,胜我百倍。但五贤王现在夷安,怎能召得入宫呢?”徐焱道:“这事更容易了。爹爹得便,不妨就以太后万寿为题,兼之病后思念幼子,反在这昏君前奏上一本,叫他自己降旨,把他请来便了,不较我们省事得多吗?”天化道:“我儿真是智囊,实在筹画得周密。明日我进宫同太后议定,即行奏请五贤王回朝,但我儿外面切不要提出一字。”徐焱道:“爹爹不必疑我,但这两位哥哥,必须到临时才能告诉他们。”天化道:“这是不差,所以今日我不叫他两个来,也是这个意见。”二人议毕,遂收了夜明珠,开门出了凤仪馆,各自安息一夜不提。 次日徐天化照旧上朝,朝散后,暗暗遂进了慈宁宫。见了太后,把徐焱之计,说了一遍。太后半晌不语,泪滴滴的说道:“计策虽好,就是太狠毒一点了。可叹皇孙,丝毫无罪,我怎样舍得呢?就是这个不孝的昏君。要是眼见得被人杀死。终属是我养的,我到底有些肉痛。这事还要请老兄弟从长计议才好。” 却说徐国舅本是一团高兴进宫,忽听见太后这样说法。浑身如落在冷水里一样而且此计我已说出,倘竟不行,他家终是母子,假或一日和好起来,漏出一点风声,我使有杀身之祸。左思右想,呆了许久的时候。忽见周选侍推帘而入,手中拿了一枝桂花说道:“小游园木樨到已开了。”转眼恰见徐天他坐在下面。就同泥塑木雕的一般,周选侍好生诧异,因说道:“国舅爷想着什么?前日之事,等画得如何了?”天化方要开言。只见国太忙把适才国舅所说的话,一长一短说了个罄尽,又把自己舍不得自家骨肉忽遭杀戮的话,也说了一遍。周选侍暗想道:此事必定要煽惑成功,大家才站得住。若一中止,他家母子合起式来。我们皆死无葬地矣。沉吟一会,因说道:“咱们的国太,实在仁慈。可怜他老人家舍不得这个,舍不得那个,可知他们现今并没个舍不得国太。适才咱到小游园采桂花去,听见昭阳院同伙儿说的,皇上前日因国太的懿旨,愤愤回去。却喜小千岁在宫中,皇上便叹气说道:‘我这母亲,他又毫无见识,偏偏要管闲事,将来把个国家的内政,不晓得闹成什么样子为止。’小千岁乘便就进谗言道:‘我不晓得祖后是何意见,此时就连见了臣男,也冷冷的不大欢喜。据臣男看起来,他此时心里,只合式一个五皇叔。’皇上道:‘他合式他,就由他合式他去,将来就安置他们在一起便了。’小千岁道:‘父皇此言差矣,人生行事,须要替-翦翼,何能代虎添牙?这样说法,臣男以为不妥。’皇上又想了一回道:‘我有个法子了,现今金人不是时常渡淮闹事吗,我用个明尊暗害的计策,就在淮堤左近,造一座极美丽的行宫,将太后安置该处,就着五王侍奉,兼饬五王守淮。那时金人晓得亲王、国母,皆在该处,必定渡淮,设法将二人虏去。自此岂不是朕可以安享太平,当无后患了吗?’”小千岁听毕,称赞道:“此计大妙,难怪他们母子合式,叫他们一道儿合式到外国去罢。”说毕,又对国舅道:“咱的国舅爷,咱们说的这一席话,你老人家清楚吗?据奴婢看来,有其父必有其子。就是这位小千岁,他心中的意见儿,也很是不弱的呢。” 国舅听毕,叹了一口气道:“周姐儿,这些话,嗣后你也不必再对我们讲,我们是灯草拐杖,做不得主的。但是果然姊后一朝到得外国去,那时臣弟要想会面,是很为难的了。”太后此时听了周选侍这番言语,简直连皇孙也就恼起来了,遂向周选侍问道:“可是真的吗?”单说周选侍本是捏造的一派胡言,反说道:“怎么不真?这些话就是照本宣扬,一字不舛。闹起是非来,咱们的脑袋儿还有些悬悬的,怎么还敢有一字掺假呢?但是奴婢的一片痴心,伺奉国太,就是刀架在咱们脖子上,都是要说了,总不忍自家避嫌疑,让国太被人暗害。国太如实在不相信,奴婢就在国太前先发个誓儿。”说着,双膝即便跪下说道:“苍天在上,奴婢适才对国太所说的话,若有半字虚言,就叫奴婢滚在枯井里淹死了。”看官,你道这周选侍发的这样誓,可刁恶到了十分吗?枯井本是没水的井,怎么淹得死人?那知后来偏偏的却应在这个咒上。但是此时国太以为他急得发誓,谅此言是千真万确的了,便对着国舅道:“适才你我谈的那句话,请你回去再格外想想变通的法子,如实在没得别法,只得就狠着心肠照办便了。”国舅道:“姊后且莫忙,据实请问,这事是何等大事,何能游移不决?臣弟今年齿长已六十岁了,不能白白的害了自己;如照姊后这样恍恍忽忽的、大约终是多谋少成,自取其祸。”国舅正在说得吃紧之际,忽见昭阳院两名太监,慌慌张张直奔内宫而来,太后大吃一惊。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00回 如意馆席上聚英雄 国舅府房中结叛党 话说徐国舅正同太后说到吃紧之际,忽见昭阳院两名太监,慌慌张张进了内宫,兜了一个圈子,往外就走。看官,你道这两个太监来到慈宁宫所为何事?其实因皇上最爱的一条狮子犬逃走,进来寻找的。那知周选侍趁便又进谗言道:“国舅爷,你请看现今慈宁宫一举一动,大约总有人查点。这两个太监不是昭阳院的吗?谅情也不过因国舅进宫,特为来察看情形的。”说毕,又叹口气道:“咱家虽不明故典,但觉得历代的太后,总能挟制皇上,不料咱的这位太后,反被皇上挟制,究不解是何道理?”且言太后本是无主见的人,那经得周选侍三番五次的挑剔,心中真个是又气又闷,又苦又恨。想了半晌,又对徐国舅说道:“我们定然照徐焱侄儿的法子做去罢了。”国舅道:“话虽如此,以后还有更改吗?”太后道:“老兄弟放心,愚姊虽刀加颈上,总无改悔是了。”徐国舅见大事已定,当即退出。所以寇帧奏苏同口供的这日,徐天化刚刚也卖请召五贤王归觐、祝嘏。可怜这位仁圣之主,大祸临头,还同在梦中一样。闲话休提。 且言人生世上,光阴最速,转盼之际,不觉已到了八月十四了。济公晓得大祸切近,暗道:照俺的法力,要是走进宫去,代他们排解排解,原属不难。但是这件事中,还有几名在劫,俺不便开了杀戒。兼之保驾各神,若屡屡见我佛家弟子上前卖弄法力,不免也有些妒忌。为今之计,必须要找几个帮手才得成功呢。心中想着,就在西湖滨两岸踱去,连酒也没得功夫去吃了。那知走了一日、一点机会没有。晚间正是好月亮,因此趁着月光,要走到大成庙那边看看工程到什么样子了。那知走了不到一箭之路,前面有一座松树林子,忽然内里奔出两人,嘴里喊着道:“快走呀、快走呀!追得来呀!”济公听得声腔,到是很熟、搭眼一看,不觉心中大喜。原来不是别人,正是雷鸣、陈亮。济公故作不知,嘴里但念了一句“-叭迷-”。但听前面一个说道:“好了,好了、师父来救我了!”济公正向前走,忽见陈亮没命的奔来,一把便抓住济公的衲衣,说道:“师父,救命!”话言之间,雷鸣也就跑到说:“请师父快上前挡一挡、这位小英雄很利害呢!”济公便叫雷鸣、陈亮躲在身后,自己反迎着松树林站定。见得林内连蹿带跳的出来一人,嘴里骂道:“狗娘养的!那去了?那怕你入了龙王海,也要追到了水晶宫!”那知才到林外,见对面月光之下,站着一个和尚,心里想道:这个和尚,倒像那天在船上相帮捉强盗的呢。再一细看,一些不差,连忙把锤向后面一拨,就要上前行礼。济公一见,哈哈大笑,一手搀住这人的手,从背后把陈亮、雷鸣拉出说道:“见见,见见,你们要算不打不相识呢!” 济公道:“壮士因何至此?”那人道:“在下自从船上分别之后,仍在娘舅如意馆里帮同照料,适才因月色甚好,出来闲逛闲逛。那知走到北城脚通湖亭茶馆门口,搭眼看见刘香妙,同一尼僧飞奔而过。在下连忙追去,要同他动手,他却反身喊道:‘后面人快走上来,捉人呀!’在下掉头一看,就见这二位奔上,再看刘香妙同那尼僧,不知到那处去了。所以就同这二位动起手来,且战且走,一直到了此地。但是在下多多冒犯,还不曾请问二位尊姓大名呢!”陈亮一听,顿足道:“这个妖道有多狡猾!我们本是追他的,他反说我们是他一类,弄得个不分皂白,一味厮打,幸亏还不曾受伤呢!在下也不曾请教尊姓大名,先请说了罢。”那人道:“在下姓杨名魁,外人送我一个绰号,叫做笑面虎。”陈亮道:“在下姓陈名亮。”又指雷鸣道:“俺两个儿跟随师父多年了。”杨魁道:“这样说来,在下是大大的失敬了。”陈亮、雷鸣道:“岂敢,岂敢!” 三人正在叙些客套,忽听济公发躁道:“你们见面就同俺作对,这些五言八句,俺是最恨的,偏偏要说把俺听,是个什么道理呢?快些不必要说,俺们寻座酒店去吃酒罢!还有一件大事要去谈谈呢!”杨魁道:“甚好,甚好。”说着,便在前领路。见他转过几条曲曲折折的巷子,到了大街,恰恰就把他领到娘舅家如意馆去了。进了店门,拣了一张桌子,济公便朝上一坐。陈亮、雷鸣要同杨魁让礼,杨魁道:“这可算是在下家里,请两兄不必客气了。”二人只得对着济公坐下。但见杨魁走到柜内,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话,一个个的都张张望望的,好像看景子一般,杨魁也连忙就归了座位。不上一刻,但见一个伙计,拿了四大壶酒来,另外一个伙计,托着一面方盘,内中摆着各样的肴馔,杨魁也帮着一样一样的端下。伙计派了杯筷,先代每人面前斟上了一大杯酒,说道:“杨小爷,要添什么,再喊我罢,我还要应酬别处呢。”说着,手里拿着一块抹桌布到别处去了。四人谈谈说说,就酒儿、肉儿的吃了个不亦乐乎。 忽听济公向陈亮问道:“你二人几时到这里的?”陈亮道:“我们自师父走后,在张钦差处过了多时,老大不见师父转回,不知何故。后来张三回来,张铁差心才放下。”说到此处,杨魁插嘴道:“这位张三,不是少少几根胡子,黑滋滋的圆面孔吗?”陈亮道:“不错,杨兄怎样认识的呢?”杨魁就把吃鱼翅被打的话说了一遍,济公在座拍手的笑个不住。陈亮道:“这本是一个浑人,打得正好。”转口又说道:“张三回来,晓得师父暂时不得出京了,我同雷鸣就要前来看看师父,却被张钦差不肯放走,说不知师父住处,去也无益。过了多时,雷鸣又生起病来,足足两个多月才好。前日两个儿就辞了张钦差,幸亏一路顺风,今早到了此地。但是今日找师父,整整找了一天,金相府、秦相府,都问遍了。不料晚间巧巧遇着刘香妙同一尼僧,苦苦追来,半路却被这妖道哄过,就同杨兄杀起,所以遇着了师父。想来也就同鬼使神差一般呢!”济公道:“陈亮你刚才说这个鬼使神差这句话,倒很有些道理。你晓得早晚有件大事,正要用着你们呢。杨魁,这件事也可以干干,就此博个位儿,荣宗耀祖。这件事就是后天夜里的事,你们就在此不要散脚,我明天还有两处要去走走呢。”杨魁道:“如不嫌敝处污秽,就请在此站脚,也无不可。”四人吃过酒饭,连济公也就在此寄宿,暂且按下不提。 且言徐国舅徐天化,出了慈宁宫,同徐焱斟酌了一番。过了几日,就上了一本,请皇上降旨召五贤王回宫祝暇,却喜皇上准奏。又过了几日,这日已是八月初五了,正在内室同妻子华氏议论此事,华氏道:“三儿虽有见识,还少计较了一事。我看起来,内中一声有警,难免九门提督不出力保护。这事又不能同他说明,他又不在招付外营的辖下。据我的见识,宫外还要得两个得力的人,带四五百兵,以防不测才好。”徐天化道:“贤妻之见,格外周密,要算这件事该应是办得妥的了。但是外面用的这两个人,倒要慎重才好呢!”华氏道:“现今湖西大营,此时不是提督赵公胜带的吗?我看他本领要算天下第一,他又很敬重你,又在你辖下,你何不许他些富贵,叫他帮你在宫外照应照应,这就万无一失了。”徐天化摇头不迭的说道:“用不得,用不得。这人是个铁石的忠臣,若是同他接合,不是自家坏事吗?”夫妇正在左思有想,无人可托,忽外面走进一个尼僧,年约二十多岁,生得十分窈窕,进来就请了国舅夫人的安。徐国舅见他标致可爱,舍不得出去,仍然在房中,故意的拿着一本书坐下,做一个样子。但听华氏道:“苏师傅是阵什么风刮到我这里来的,把我要想煞了。” 看官,你道这个尼僧是谁?却系就是同刘香妙有奸的苏莲芳。苏莲芳见华氏这样说来,便用折扇遮住了嘴。微微的笑着,又偷看了国舅一眼,说道:“夫人不要提起,这向时小尼走的道儿很多了,不是小尼有点本领,懂得点隐身法,几乎就丧了命了。”华氏猛然被他一句提醒,暗道:如用这人做个心腹,照应外面,倒是万无一失呢。因接口又问道:“苏师傅难道在外面遇见强盗了吗?”苏莲芳道:“强盗赌力的也有,同道赌法也有,但是总不曾买到小尼的便宜。”华氏道:“师傅实在好本领,要像我们遇着了,吓就要吓死了呢。”说到此处,但见徐天化向华氏丢了一个眼色,放下手中的书,起身就进了套房。华氏已知其意,说道:“师傅坐一坐,我说一句话就来。”连忙也进了套房。徐天化迎上低低的说道:“这个尼僧就是苏莲芳吗?”华氏道:“不错。”天化道:“这样看来,我们何不着他照应宫外呢?”华氏道:“我也有这意见,等我慢慢的拿话打动他便了。”华氏说毕,连忙走出。苏莲芳又问道:“两月之间,小尼未曾叩见,谅国舅夫人身体总康健呢?”华氏道:“好还算好,就是为这位国大姑太太烦死了。”苏莲芳道:“他老人家万人之上,还有什么不称心要烦人么?”华氏叹口气道:“一家不知一家事,偏偏的他独是个不称心呢。”说着又低低的就着苏莲芳的耳朵说道:“师傅你来得正好,现今有件大富大贵的事体,你不妨仗着本领,也去干干。”苏莲芳也低声说道:“只要夫人分付,谅情总不得差路走,就是小尼丢了命,都是情愿的。”看官,你晓得苏莲芳顺口的这句话,后来恰恰的就应着了,此是后事,暂且不提。 单言华氏见苏莲芳之话已经入彀,便轻轻的将宫中谋篡的事情,以及怎样安排的法子,说了一遍。苏莲芳道:“据小尼看来,宫外照应并不要多带兵丁,就是进午门也不大容易。我倒有一个绝妙的计策,大凡做事未想进步,先想退步,不但宫外要人照应,就是午门城口,也要有人把持。假使事不顺手,九门提督把午门堵住,虽令郎本领很好,谅情没得升高的功夫,这还逃得掉吗?小尼却喜还有一个道友,本领较小尼还高得几倍。我就把他约来,一同皆扮做戏子入内,把午门的事情交代了他,把宫外的事情交代了我。而且我们皆有法术,比带兵反强胜得多呢。但是大事成后,我们也不想做官,用什么做谢劳呢?”华氏听毕,沉吟了一会,前次也听见别的尼姑说过的,晓得他同刘香妙要好,今日说的这个道友,多分是刘香妙。因说道:“师傅要想谢仪,倒有件极合巧的谢仪呢。现今皇上不是造大成庙恭维济颠僧的吗?假如大事成功,叫国舅请新君降一道旨意,将大成庙改做双修庵,命你同这道友一同住持,你看好是不好?”苏莲芳一听,正中下怀,真正是做梦也想不着的事,还有不喜欢的,笑得连张嘴都合不拢来。二人正在说得情投意合,忽外面云板敲得应天响的。忽见一个家人,带着一个太监进来,华氏不知何事,只吓得心里忐忑忐忑的。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01回 苏莲芳引荐刘香妙 济颠僧预约赵军门 话说华氏正与苏莲芳谈得密切,忽听云板怪响,只见一个家人,带同一位太监进来。那太监一见华氏,便上前请了个安,说道:“咱们奉国太面谕,说五王爷今日早晨已经进宫,宣国舅爷到慈宁宫去谈一会儿呢。又关照咱们说道:‘就请国舅爷去呢,不要耽搁罢!’”徐国舅在套房听说,正要往外来问问消息,见那太监如飞的已走了。国舅随即更衣,预备进宫,华氏在旁指着苏莲芳道:“那事已蒙苏莲芳师傅允许了。他说还有一个道友,可以帮同出力,你着如何办理?”国舅道:“我也略听见你们所说的话,就照这样说法罢。但是务要八月十四尽快赶到,在我处聚齐。”苏莲芳听毕,忙站起身来用手指掐了一掐日期,说道:“就是了,断然不得误事,请国舅老爷放心罢。”徐国舅匆匆出房,关会备马进宫。苏莲芳也向华氏告辞。华氏道:“师傅到此,还未吃点饮食,稍停一息,叫厨下去办,吃点素斋再走罢。”苏莲芳道:“本当领情,东正事期限甚近,小尼就此便要动身了。候大事已定,吃他一个太平宴,这才真正快乐呢。”说着,摇着那手中折扇,说了一声:“再会罢。”华氏送出厅门,转身入内。迎面刚刚徐焱走进,说声:“母亲,这个妖尼来做什么?”华氏把他叫至僻处,一长一短说了一遍。徐焱道:“这叫做理会事情得成功,就有这些凑趣去的着子了。”华氏也觉十分得意,缓步回入内室不提。 且言济颠僧在如意馆,次日一早起身,分付陈亮、雷鸣、杨魁道:“你们不可散脚,俺大约晚间才得回来。”但见他两手挖了半晌眼屎,提步向外边如飞的走了。单言济公出了如意馆,心中十分诧异,怎么今日这路上人山人海,车来马去?连那些肩挑步担,做买卖的人多着若干,倒也不解是个什么原故。忽然掉头朝旁面一望,见一班灯店里,柜台上排着各样的花灯,上面均题着“庆贺中秋”四字,猛然拍手道:“俺糊涂了,怎么连中秋的日子都忘掉了!”那知济公双手一拍,刚刚旁边一匹马经过。马上坐着一人,抱一位六七岁的小孩子,孩子手中拿着一盏赡宫折桂的琉璃灯,斜拖在马镫旁边。却被济公左手一舞,那孩子手上灯柄一松,把一盏灯抛得很远,又被这收不住缰的马,进前就是几脚。那孩子在马上喊道:“不好了,灯落掉了。”说得迟,来得快,马上坐的那位,早已看清楚。便一手夹定孩子,跳下马来,一把就将济公抓住,说道:“你跑路就跑路,舞手做什么,现今灯被你打坏了,要你赔呢。”济公翻着眼,把这人估量了半天,本要发作几句,就此脱身,忽想道:这件事同俺正事上很有点关合,且把他当个路引子甚好。心中想定,因说道:“你不要作急,这盏灯也不过值了两吊大钱,但我身边分文俱无,我同你到你主人处消差便了。”那人道:“很好。”只见那人又说道:“和尚,不行啊,你光头光脑,没有一点抓手,我的马又走得快,多分是要逃走的呢。”济公道:“你不必忧虑。”随手在袖中掏出一件簇新的千佛衣,说道:“这件衣服,总不止值十盏灯价钱,你拿去作个押头先走。我马上到你主人处料理便了。”那人道:“使得。”一手接了千佛衣,仍然抱着小孩子,跨上了马,款段而去。看官,你道这人是谁?就是那提督赵公胜的家人,手上抱的就是赵公子。济公正要见赵提督有大事商量,苦于一面不识,正在踌躇,恰刚刚有此机会,所以就着他做个引子。闲话休提。 且言那人拿着千佛衣,抱着公子,到了湖边,上了渡船,渡过湖去,来至大营。那公子一溜烟的哭进了营,见了赵公,闹个不了。说的好好一盏灯,被个走路的和尚打坏了。赵公不解何故,家人送走上前来,一一禀明,说毕,就把那千佛衣送上。赵公一看,但见那衣领上盘着两条金龙,中有“御赐”两字,心中暗道:前日听说太后赐了一件千佛衣把济公圣僧的,大约是遇见圣僧了。赵公心里想着,但见那小公子在旁边闹个不了,赵公忙唤家人道:“你重去取两吊大钱,还带他去买罢。”家人带着公子,才到账房去取钱,但见那和尚,同一门军进营来了。家人也不打话,取了钱就往外走。济公进了中军,但见赵公胜手中拿着千佛衣,刚要人内,转身见和尚进来,便把手中之衣丢下,也不待门军回话,就连忙降阶相迎,说道:“圣僧光顾,有失远迎,望乞恕罪。”济公拍手的笑个不住,说道:“僧人不用迎了,留点精神明日迎圣驾是了。”说完,又笑个不住。公胜不明隐语,只道他是疯疯颠颠惯的,连忙让进中厅,济公也不谦礼,就在东边一张椅子上坐下。忽见一个军官送上一碗茶来,济公一见,把两眉皱在一起,就同看见的一碗药样子,嘴里乱嚷道:“不必了,拿酒来罢。”公胜见他如此,心中觉得好笑。但是平日却听人说过的,也晓得他的道理,并不敢丝毫忽略,就连忙关会道:“快到厨房拿几样下酒的菜,多多的拿些酒来。”不上一刻,酒菜杯筷统统拿到,就在旁边巢上摆得齐齐整整。济公掉转身来,也不谦恭一字半句,就朝上面坐下,一手拿着酒壶,一手端着酒杯,先把个例行杯,连二接三的喝了几杯,然后把嘴一抹。 此时公胜已在对面坐了,济公便开口道:“你这酒,却是汾州高粱,到得俺喉咙里面,怪能利痒。不瞒大人说,自从到了都城,这绍兴酒把俺简直的灌昏了。到晚来,这肚皮就同得了膨胀病一样,俺总以为要出恭,那知到了毛厕上,震得屁眼怪痛的,一点屎没有,反转前面反了一场尿。那一个实实匹匹肚子里面,一下子妖魔蛊怪,可喜皆从便益门逃走了,你看可奇怪是不奇怪?”公胜听他说的这些洋话,也只得唯唯否否,随即便拿过壶来,又斟了一杯酒说道:“适才家人路间买灯,多多得罪。”济公听说,又忙隐语说道:“请问大人这个灯,可是明天夜间办了迎接万岁的么?”公胜以为太后生辰,济公误会了意,就随便答了一句:“不舛。”但见济公拍手又笑道:“妙呵,妙呵,这才是一位保国的忠臣呢。”说罢端起酒杯,又是一喝。当下济公在湖西营吃了个酒醉肴饱,自见外面已约午牌向后,心里还有要事,便起身向赵公胜告辞,顺手在怀里掏出一个柬帖来,交代公胜道:“明日夜间亥正三刻,不可着三军睡觉,有件大事要办。到那时你再拆开柬帖细观,照样行事。不可开早了,恐怕天机泄漏,就有大祸临身。”说毕,往外就走。公胜忙喊道:“圣僧请把千佛衣带去罢。”济公举手道:“千佛衣我已取来了。”公胜掉头去看千佛衣,果然不在原处,转眼再看圣僧,也不知何处去了,心中暗暗称奇,忙将柬帖放好。暂且按下不提。 却说徐国舅到得慈宁宫,见了太后并五贤王,见礼已毕,就在旁边坐下。太后近月与往日不同,但见笑逐颜开,四面照察了一会,便问国舅道:“那事安排得如何了?”国舅道:“诸事齐备,专候日期。”只见五贤王走至面前,低低说道:“不可造次,总宜谨慎为主。”国舅忙应声道:“我先预付一个尊称,对陛下讲罢,该应洪福齐天,现今不料着得了几个帮手!”就此便把苏莲芳照应宫外,刘香妙照应午门的话说了一遍,又把华氏允他把大成庙作酬谢的话——一说明,五贤王也自暗喜。忽见周选侍在旁插嘴道:“咱想大事成功,老国舅固然是住命之勋,封赏自不必说了。就是尼僧道士,都还有一座大成庙作酬谢。独咱奴婢,谅情是一点好处没有,想来实在不大上算。”单表五贤王自幼在宫,就同周选侍有点不干不净,此时见周选侍这样说法,便道:“你不必多愁,到那时候,我自有安排你的位儿。”说着,朝周选侍微微一笑,但见那周选侍忽然脸上飞赤的起来,老大不甚过意,只得信口支吾道:“位儿呢,怕的是牌位儿了。”看官,你看这周选侍无意说的这些冷口话,也就算说到坏时辰上了。此是后话,未便多言。 国舅见五贤王所说之言,知各事他母子均已贯通过了,料想无甚话说,兼之此地现在要算是嫌疑的地方,也不便多留时刻,当即起身告辞,径回国舅府。走进内室,就把宫中各情事,对华氏说了一遍。光阴易过,匆匆也到了八月十四。一早起来,华氏对国舅道:“我今日夜间得了一兆,不知主何吉凶?”国舅道:“夫人有何佳兆?请说来我参洋参详。”华氏道:“昨日我上床睡觉,偏偏的翻来覆去,许久睡不着,心里一件一件的事,想个不了,听得更鼓已敲二更四点,这才缓缓睡去。觉到在一花园,顶后一层开了满阶的芙蓉花,前面有一排桃花树挡住,桃树迎面两只通红的桃子,后面一只碧绿的桃子。我心里想去采芙蓉花,刚一升上花台,脚立不住,连忙将手攀住桃树,恰巧的把这两个红桃牵动,均皆落下,我一吓就惊醒了。听更鼓正打三更三点,你看此梦主何吉凶?”国舅道:“不必问了,必主大吉大利。芙蓉花,荣华也;桃子者,子也。此必主徐森、徐鑫两儿有非常荣华富贵,大约也合着那件事上。”看官,你道徐国舅详这梦是详舛吗?我代他想想,一点不舛。但是他只晓得望好处详,其实梦中的意思,是因他们想荣华富贵,不料丧了两子。及到后来,方得明白,毋怪他们朝好处想去,欢天喜地的,真个做梦一般。闲话体提。 这日徐国舅夫妇心中第一件事,是专盼苏莲芳的回信。那知早点之后,望到中饭,中饭之后,望到晚饭,那里有个苏莲芳到来?连影子都没一个。加之华氏一早起身,就分付大厨房办了两桌素斋,匡约至迟尽一上月色,总可以到来。记料一直到了晚膳以后,又过了半晌,大家都要睡觉,也只得分付府门关上。但听国舅说道:“早点安息罢,明日还要另行接取旁人,谅这些出家人,大率口是心非,也不晓得又往何处念倒头经去了,我劝你不必发痴了。”华氏道:“照这说来,这个贼秃,反转误了大事于我们。到后日新君登位之后,广行上渝,务要把这贼秃拿来,上他的木驴,以息我心头之恨。”华氏正在发呕,只听房外一派脚步声响。定睛一看,见走进三四个夜巡的家人,手拿诸葛灯说道:“禀大人、夫人,外面有一人敲门,听得却是女子声音。”华氏一听,又惊又喜,不知来的果是苏莲芳否?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02回 国舅家道尼作幻 韩王府师弟酬恩 话说国舅同华氏等候苏莲芳整整等了一日,到得晚饭过后,议论了多时,只得分付关府门睡觉。那知才一进房,听见外面夜巡说道:“禀大人、夫人,外面有一人敲门,听得是女子声音,请问可开门放他进来吗?”国舅还未开口,华氏便分付道:“你去向总管取钥匙,开门放进便了。”华氏说完,忙整一整衣服,便同国舅出了房门。走至中堂,正要向厅屋探看,忽见苏莲芳气喘气喘的跑进来,便请了一个广概的安,说道:“小尼为这事忙煞了,幸亏不误限期,这就是国舅府上的洪福了。”华氏正欲来同苏莲芳到中厅谈说谈说,却值天暖,厅后屏门未关,搭眼见厅中坐一中年道士,头带镀金九莲束发巾,身穿玄色纱道袍,月白缘领,手拿萤刷,脸上飞赤,汗淋淋的,也是坐在那里喘个不住。华氏一见,忙缩住脚,向徐国舅说声:“老爷你同这师傅去谈谈罢,我不去了。”话言未了,苏莲芳忙开口道:“夫人同去何妨,你夫人这大年纪了,难道还有什么回避吗?况且这位道兄,老实异常,夫人就同去议论议论,未尝不可。” 华氏听毕,便一同皆至厅屋,见那道士忙起身向国舅并华氏请了安,大众坐下。国舅道:“二位来时,想系路跑急了,可怜皆是喘气不住。”刘香妙道:“禀国舅,小道等一黑的时候,已经就到了北门,恰巧遇见济颠僧的两个伙伴。”说到此处,苏莲芳忙向他瞅了一眼,插口道:“险些把这两个活贼送了命。”刘香妙又道:“因这两人所行不善,小道是最恨他的。所以在通湖亭某馆门口,碰见小道,就想抓着他把点小苦他吃吃。那知这两个活贼,搭眼看见我们,就飞奔逃去。小道同苏师兄,整整兜城墙追了一个圈了,所以到此刻才来,坐定了还有点发喘。”国舅道:“大事要紧,这些小事随他去了。”苏莲芳道:“今朝若不因这件大事,大约追上天去,也要追着他,叫他试试手段呢。”大众说着,家人忙送上茶来,不上一刻,就在厅屋里开两桌素席。这两席酒,日间华氏统统皆关照停当的,所以不待招呼,就办来了。当下国舅就陪刘香妙在上首一桌席上,华氏陪苏莲芳在下首一桌席上,席间两人大率皆一抵一句的数的履历,摆的英雄。内有单单一层,最为发笑,刘香妙可算一世吃尽了济公和尚的亏了,他偏偏反过来摆胜,说在某处怎样摆布济公,某处怎样收拾济公,连那次被济公和尚用这眼法跌在地粪坑里,他也反过来说把济公用遮眼法跌在地粪坑里,吃了半夜的屎。国舅夫妇听到此处,不觉皆哈哈大笑。华氏道:“怪不得我听人说,济颠僧浑身皆是污垢呢!大约出了地粪坑,连洗也个曾洗。” 大众说着笑着,酒儿菜儿的吃着,好不自在。刘香妙还在那里满口大话的摆架子,苏莲芳怕他酒多了,露出马脚来,便说道:“刘道兄,我们闲话体谈,明日已到中秋了,后日晚间我们就要干那事了,须要大家斟酌斟酌正事才好呢。”国舅道:“刘道兄掌管午门,要带多少兵丁,才足敷用?”刘香妙道:“要带兵了,倒不算有法力了。小道一个人,自然能叫这午门要开就开,要关就关。国舅大人若不相信,小道略施小技,把大人看看。”说着,便指着中厅的屏门道:“尊府这屏门,不是开着的吗?等我叫他关起来。”忙用手向屏上一指,说声“关”,可巧两扇屏门,乒乓就同人关的一样,连门闩、铁搭皆上得齐齐整整。这边徐国舅真个笑逐颜开,说声:“刘道兄法力真大!”但听西边席上苏莲芳娇声娇气的说道:“刘道兄,这屏门你已关好了,让小尼来开罢。”刘香妙道:“使得。”那边华氏觉得苏莲芳嘴里不知呢呢喃喃的说了几句,也用手一指,说了句“开”,只听那屏门吱哎一声又开得足足的,还同起先一样。此时徐国舅夫妇、真同遇着两位仙家一般,好不欢喜,直欢喜得连晚膳吃过都忘掉了,不知不觉的家人送上饭来,也就跟着吃了一个二顿。及至用饭已毕,外面已有三更向后,便分付家人将刘香妙送去桂花厅安置;又唤过一个老仆妇,陪苏莲芳到东厅小暗房宿息,自有床帐枕席,不必交代。国舅夫妇也就归了内室,一夜无话。次日正是中秋佳节,五更三点,国舅同徐焱、徐鑫、徐森还须上朝庆贺,敷衍故事。朝后皆到了慈宁宫。往岁徐家父子必在宫中晚宴,赏月之后方回,今岁反转要避嫌疑,庆贺之后,五贤王同太后但问了“如何”两字,国舅父子低低的只回了一声“皆安了”,随即皆告辞出宫,太后也不深留。当下父子三人出了午门,各皆上马回府不提。 且言济公出了湖西大营,心里想道:进里的人已有了,接应的人已有了,出宫之后,反以进内之人为断后;但是出了午门,还少一人接应,必须如此如此,方能妥当。主意已定,撒步就往前走。沿湖边不多远,刚要到渡船口,只听后面有人喊“师傅”。济公掉头一看,原来是曾先生同韩公子。大约因中秋放学,出外游玩,一见济公是位救命恩人,所以连忙上前直赶到渡船口方才赶着。喊应了济公,便说道:“师傅今将何往?今日中秋佳节,可否请到敝处小聚小聚?”济公道:“好呀,好呀。”说着,三人皆上了渡船,过了湖直奔韩府。这位济公,真正奇怪,他进了韩府,简直就同跑惯的地方一样,转身同韩毓贤说道:“你家西厅桂花甚好,俺们就在西厅聚聚罢。”毓贤道:“遵命。”不知是何道理,那韩府由外面到西厅,却从正厅旁边西转弯有一小门,不料济公走到此处,也就转弯,到得里面。曾先生同韩公子皆上来叩谢救命之恩,才要行礼,但见济公转身往外就走。二人不知何意,曾先生外出追着,济公道:“你这浑人,你把人约来,叫人受罪吗?俺只得爽快的走了。你要我在此耍耍,第一是不要尊姓大名,第二是不要磕头唱喏,第三是不要谦坐奉茶,只要赶紧的拿酒来菜来,俺是最合适的。”曾先生道:“遵命。”说着朝旁边一站,手向前一邀,说声:“师傅请罢。”济公翻着眼睛,朝他一顿望,复行拍着腿,又一顿笑,用手指着曾先生道:“你这个人啊,要算是生性不改,倒又请呀请呀的来了。”可怜曾先生,被他弄得伸也不是,缩也不是,只得向旁边一个家人说道:“你去关照厨房,速办一桌烤席,不可有误。你们把花雕酒办一坛来,越早越好。”济公听得哈哈的笑道:“这才是待客的道理呢。”忙抢步就进了西厅,恰恰东边又横着一张琴床,他也莫名其妙,就往上面一坐,对毓贤道:“这张床这样短小,大约是五六岁孩子睡觉的吗?”疏贤也不便同他辨白,只得答应了一声,就往后走。 恰巧碰着黄夫人穿了大衣,出来叩谢济公日前相救之恩,毓贤忙止道:“不必。”就把适才同曾先生所说的话,说了一遍。黄夫人道:“他虽如此,我总要自尽其礼呢。”毓贤道:“这人的脾气,母亲不知,他回来以为不适意,抑或认真的就走了。”母子正在龃龉,只见韩小姐毓英走到,忙问其故,毓贤又说了一遍。毓英道:“照这一说,母亲,这叫做‘恭敬不如从命’,他既喜欢吃酒,就关照家人多办好酒孝敬孝敬他,尽我们的诚心就是了。据女儿看来,我劝母亲也不必见他。但我们到要在屏外瞧瞧他,究属是个什么样子?”说着便把黄夫人拖住,隐身在屏风外偷看。此时家人却然手忙脚乱,已把酒席摆好。但见济公一看见酒至,忙站起来跑至席前,当中往下一坐。曾先生同韩毓贤也连忙入座,毓贤提着酒壶便来敬酒,济公伸着那只打把手一把将酒壶抢到面前,说道:“你这个小孩子,又来坏我的规矩了。”此时毓英小姐在屏外看得这个样子,不觉噗的一笑,但见济公抢走出席,走至屏后,一把将韩小姐拖住,大众大吃一惊。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03回 女英雄筵前受柬帖 刘道士月下召花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