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济公传 - 第 16 页/共 49 页
却说张三见手上的钱抓不下来,心中好生作躁,只得把抓下的钱,数来数去,只有一百大钱。忽然心生一计,把这钱向桌上一甩,说声:“这是赏你们的小账。”自己一摇二摆的走到门口账柜前,说声:“写金相府的账,烦你注个‘门公张三’。”那管账的把他上上下下一阵看,说声:“张门公,请你老人家给了钱罢,我们小店,没得城里的账。”张三故意的把眼一睁,大骂道:“瞎眼的囚徒!难道堂堂的相府,少你家的钱不成?”在张三的意思,以为吓他一吓,就可以写下账了。那晓得这位管账的,很有点来历。他本是绿林的出身,生就的一派软劲,无论遇何等事,他总是软上前,等到他发作起来,大约是死多活少。所以人代他起了个外号,叫做笑面虎杨魁。他是杨家将的旁族,并且粗通书算,善使一柄八角响锤,还有三支毒镖,百发百中,江湖上夜行的功夫推为第一,年才二十一岁。若论他的形容,生得眉清目秀,真个是白面书生。十六岁上父母双亡,便做独行的买卖,专与贪官污吏、旁门左道为难。只因去年秋间,在西湖边路遇刘香妙,给了他一毒镖,结下了深仇大怨,这爿如意馆是他家娘舅开的,所以来到此处,代他管管账,暂避风头。今日张三遇了他,要说是韩相府、李相府,那怕就说张钦差路过的家人,这片账倒还可以欠得去;单是金相府,他晓得他家由主人起就贪赃弄权,门里没一个好人,所以便偏偏的不欠了他。
闲话体提,且说杨魁被张三一顿发作,他还是笑嘻嘻的说道:“张门公,我对你说明白罢,骂也是要把钱,打也是要把钱;相府也是要把钱,王府也是要把钱。”张三见他说的话来得又软又硬,心里又躁又气,但估量他不过一个饭馆的管账的,总不敢真同丞相府的人为难。想着,便斜着头,指定杨魁道:“你真个不写账吗?”杨魁又笑道:“门公爷,你错了,要钱还有假话说吗?”张三怒骂道:“王八蛋!既不写账,你跟咱老子去拿钱。”说得慢,来得快,伸过手去一把,就来抓杨魁,说道:“跟咱老子到相府里去!”杨魁到这地步,实在忍不住了。见他手来向近,就用两个指头,轻轻的拈着他一只手,身子一劲,站上柜台,把他提在空中,小鸡的一般,一蹶一蹶的。这时门口看的人也多了,杨魁就同做把戏说厂子一样,一手拎着他,一手指着他,就把他怎样讲究烧鱼翅,怎样讲究要好的花雕,怎样不把钱,怎样硬写账,说了个正理。大众也说道:“既这样讲究法子,早点叫他把钱。”还有的说道:“既腰里没得钱,怎么还这样好吃呢?难道人家的鱼翅是偷来的吗?”
杨魁见大众评论,自己的理站得足足的,便把张三往柜台里一甩,骂道:“狗娘养的!你把你家金丞相请得来罢,老子且打死你再讲!”也就腾身而下,抡起拳头就往下打。杨魁正待下手,只见里面跑出一人,年约五十多岁。你道此人是谁?就是杨魁的娘舅。忙叫道:“且慢打,待我来问他。”便轻轻走到张三面前,说道:“朋友,你究竟把钱不把钱?如钱不彀,就少的也无妨,要是执定写账,那我就不问了。”
却说张三先前看见杨魁和气生财的样子,以为是个软口,及至被他站在柜上拎了多时,也就晓得他的厉害了,听得来人这话法,只得见风挂帆,说道:“在下身边,实在一文俱无。”那人道:“你一文俱无,怎么又这么讲究吃呢?”张三便立起身来,垂泪说道:“非是在下好吃,实因吃的这济颠和尚的亏。”那人听了诧异道:“这又奇了,济颠僧是位圣僧,怎把亏你吃呢?”张三道:“此话甚长。我实对你老人家说罢,在下本不是金丞相府的,是平望张钦差行辕的家人,因水灾公事,同济公和尚到金相府来送奏本。今日公事已毕,又同着回平望行辕,他叫我把路费五十多两银子,收在他身边。他说他的神通广大,免得被人抢劫,在下信以为实。不料走到城中,他忽然说道,你先走罢,都城外如意馆烧鱼翅最好,比狗肉好吃得多呢。你先去把酒儿菜儿办好,我随后就来。在下并且怕他做空子,就说道:‘你要把点银于与我,才好办呢!’他说道:‘银子难拿呢。’就教我伸只手去,他拿了一个铜钱,向我掌心里一摆,说道:‘你去用罢,要一千就一千,要一万就一万。’在下初不相信,他叫我用手去拿,那知拿一个,又是一个,滚滚而下。在下所以听他的话,就到宝馆叫菜守他。见他许久不来,我只得自己受用,横竖有钱会账。那晓得会账的时辰,先到要一是一的,钱往下直滚,到得一百个钱之后,忽然停止,任凭你把手掌肉掐破了,都不得下一文来了,所以只得权且写账。你老人家如不相信,现今手上还有一钱可凭。”说毕,便伸出手来。大众见说,均挤上来观看,见他掌心里果贴着一文大钱,抓都抓不动。
内中又有位老者说道:“这件事我明白了,大约总是你言语中得罪了圣僧,他有心拿你耍耍的。你如不信,你赶紧望空跪下,陪他个不是,包管还可以取得下钱来呢。”大众见这说法,到也将信将疑。单是张三觉得也只得这个法子试试看,连忙跑出柜外,朝空跪下,说道:“小人设有冒犯圣僧之处,还求圣僧包涵,可怜小人今日也被人骂过了,也被人打过了,就有冒犯之处,求圣僧开一点恩罢!”说毕,向空叩了四个响头。看的人这一派笑声,如同潮水一般。可又作怪,自他祷祝之后,爬起来用手抓钱,直接一抓几个,满地直滚,不到一刻,面前堆了一堆。杨魁甥舅以及好耍的人,皆来帮他数,数到末了,恰恰的七千八百文,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再要去抓,又抓不动了。看的人莫不惊异,一哄而散。
张三含羞带愧的,出了馆门,忙赶上苏州班船,直向平望赶路。沿途却喜船钱饮食,皆从手上抓下,但是到了数目,要想多一个,是万万不能的。这日已到镇江,这张三的家眷,却住在镇江荷花池,因顺便家去望望,还想顺便跑到家中,把手上的钱,连夜的抓点下来,留着用用。那知到了门口,刚用这只右手敲门,忽听叮当一声,手上落下一个钱来,再朝手上一看,那手上只剩了一个黑墨圈儿。家中听人敲门,连忙开门,见张三回来,一个个皆欢天喜地的,单是张三垂头丧气。心里想道:如其瘟和尚不把我的银子弄去用掉,今日回来,何等高兴;现今身边分文俱无,这便怎好?一头想着,一头叹气,但听他的母亲问道:“我的儿呀,你今次回家,这般不适意,是何缘故?”张三道:“不要提了,这件差使,吃了苦了!”母亲道:“人生说话,不能折福,一回差使,赚了五六十两银子,还说吃苦,你的心路也特大了!”张三见母亲说得奇异,因说道:“母亲何见得孩儿赚了五六十两银子?”母亲骂道:“畜生,你钱赚多了,你在外面嫖昏了!难道自家做的事,都记不得吗?”说毕,至箱中取出一封银子,向张三面前一甩,说道:“这不是你寄回来的吗?”张三一见,目定口呆。究属这银子是从何处来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083回 济颠僧脱身小憩轩 金丞相请造大成庙
话说张三因何见了银子,反是一愕,其中有个原故,见这银子的包皮,同在衣店里交代济颠僧的银子的封面一样。张三问道:“这是何人送来的?”母亲道:“是一个秃头奴送来的,他还说了句:‘你家张三这回的差使是祸中得福,险些被杀掉了。’这话确不确么?”张三听了大笑道:“我明白了,皆是济和尚耍我的!”于是就把出门之后,一切的话说了一遍。他的妻子在旁边插口道:“阿弥陀佛!”他母亲道:“这总是你嘴里容易得罪人,就吃了这些死苦,以后要谨慎一点才好呢!”张三带笑答应。又跑到外面一望,见天光还尚早,还可以赶到平望,连忙辞别母亲,说道:“孩儿去把差使销过,明日再告假回来罢!”又向妻子讨了些零钱,出门搭了一只江划,到得上灯的辰光,已到平望。进了行辕,送上济公信。前回书中已经表过,不必再言。
但张钦差看了济公的信,下面画的酒坛子、铁锥子,这是晓得是济公的花押;但上头一人睡觉,不解何意。扭颈向张三道:“你同圣僧递奏折是怎样递法的?现今圣上召圣僧替太后看病,他晓得不晓得?”张三见问,便把自同济公出门之后,怎样到杭州,怎样买衣服,怎样被钱塘县拿去,怎样又被秦相府要去,后来到了金相府,怎样几乎被杀,济公怎样收了何敬卿,怎样用丸药迷了金丞相、黄御史,怎么自扮刘差官见驾,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单单把如意馆被打,秃头奴送银这两件事,瞒着不提。张钦差听毕,十分契重济公的能力。又问道:“究属圣僧果晓得召见看病吗?”张三道:“他也晓得,老爷不必作烦,他临行并分付家人说道:请老爷安稳睡觉,京中事体,大的天大,小的芥子大,皆是他担承了。”张钦差一听,方才晓得他信中画的用意,满心欢喜不提。
且言济公在金相府,不觉又过了几日。这日晚间正在小憩轩同济公吃酒,济公道:“和尚在贵府打扰已多日了,问心无以报答,今日席间无事,待和尚作点法术,大家取乐取乐。”说罢,但听他嘴里呢呢喃喃半晌,又大声念了句“-嘛呢叭迷-”,忽听帘钩一响,走进了两个美女,年皆二八。一个身穿藕红宫衣,绿云披肩,珠环坠耳,高耸堆云髻,腰系葱绿酒花罗裙,足下莲钩三寸,手持一支玉萧;一个身穿淡青夹外衫,梳一个盘龙髻,也是珠环坠耳,腰系杏红酒花罗裙,足下莲钩三寸,右手持一檀板,左手拈一条银红手帕。冉冉而来,真是月宫仙子,天上-娥。却说金丞相本是个好色之徒,一见了这等美貌,真个魂不附体,不晓得站起来是好,坐下来是好,跪下来是好,神魂颠倒,馋唾向腹中咽个不住。反是济公说道:“大人请坐,区区歌妓,何足介意。”只见两个美女,慢移玉步,轻启朱唇,向济公打一稽首,说道:“法旨呼唤,有何见谕?”济公道:“只因日间丞相吃酒,无以侑觞,欲烦二位度一清曲。”二女道:“谨领法旨。”说毕,各就旁面坐下,一个吹动玉萧,一个手击檀板,唱道:“一岁一次一逢春,乘除消长算不真。多少荣华富贵人,到底还归一条路,半杯黄土葬孤坟。”其声袅袅,如莺簧带雨一般。唱毕,走至济公前问道:“请问这位是在朝那位丞相?”济公道:“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一位金丞相。”穿红女子一听大怒道:“适才但听皇上说是丞相,奴还道是正直无私的李纲李丞相呢!原来是这误国的奸贼,当日风波亭害岳家父子,这奸贼彼时才当秦桧的长史,也就助纣为虐,今日居然赫赫的做了丞相吗?”说毕,用手中玉萧,直向金丞相击去。丞相一让,恰巧绊倒席上的烛台,向纸屏上一倒,忽然火光满室,烟雾腾空,金丞相连忙逃去,呼人救火。大众齐到,忽然见里面连火星儿一个都没有,反党黑漆漆的。家人复行取了火来,向里一照,但见残酒残肴,排列满桌,济颠僧也不见了。
金丞相此时如同做梦一样,心中一想,只是说:不好了!他这一走,必定把朝中之事,置之度外了;后来皇上问我要刘差官覆命,到那里去找呢?金丞相闷闷沉沉,只得跑至上房睡觉,一夜不提。次展,金丞相上朝,满肚鬼胎,深怕圣上问到他刘差官一节。幸喜这日刑部为秋决之事,奏对甚烦,料想无暇及此。时至巳初,将要退朝,忽见黄门官至殿上跪奏道:“现有刘差官奉旨到平望,去召济颠圣僧的,业已回京覆命,现在午门候旨。”圣上道:“宣他进殿见驾。”黄门官爬起转身出外,跑至午门高呼道:“圣上有旨,宣刘差官见驾。”不上一刻,但见济颠僧还是前日差官形相,衣服也还是一样,手中捧一奏折,行至丹墀,俯伏高呼叩首已毕,奏道:“钦命钦差大臣张允明,寄请圣安,愿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现有奏折在此,敬谨请训。”奏毕,双手将奏折举过头上。圣上忙呼内侍臣,说道:“速将奏折拿来。”当殿太监连忙下殿,将奏折取来,送上龙案。圣上当展张允明奏折,观看前面,无非感恩套语,后面叙的济颠僧不肯应召各情。皇上在龙案上看奏折,右班金丞相望着济颠僧,恨不得要拿他吃下去,心里道:你这秃驴!要来见驾,同我说明也好,你昨日晚间作了些怪,弄得我耽惊受吓,实在可恶。济公跪在下面,早晓得金丞相心中所说的话了,暗想道:你怪俺吓你,你骂俺秃驴,俺索性再来吓吓你再说。
主意想定,只听皇上传问道:“济颠圣僧抗不奉召,究属是何意见?”刘差官又碰头复奏道:“臣听圣僧说的,皆因金丞相的原故,所以不肯就来见驾。”皇上一听,冲冲大怒,骂声:“奸相!朕有何亏负于你?目下圣母有病,你反令圣僧不来治疾,实属目无王法!”着侍卫拖下打四十御棍,再送刑部议处。只见金丞相连忙出班,吓得面如土色,跪在丹墀,自己把冠带解下,不住的碰响头,说道:“臣该万死!臣该万死!”侍卫方欲行刑,忽见刘差官又碰头奏道:“愿陛下息怒,微臣还有下情,臣听圣僧说的,并非别事因金丞相不米见驾,实因金丞相说太后病重,恨不得立时医好。他见圣旨召见济公圣僧,心里便说道:果系圣僧,实有法力,圣上一有旨意究派,不待旨下,已经晓得,立即来替国母看病,这才算佛法无边呢;我想这边下旨,他还是不晓得,恐怕这个秃驴,多分妖言惑众。金丞相因孝敬国母心急,所以有这些想头;那知济颠圣僧在平望已经晓得,他遂把这些话皆告诉了微臣。又说道:‘你回朝回明圣上,就说圣母之病,必与千秋无碍。但是金丞相暗中骂我秃驴,要教他做件功德大事照赔了我,我不要降诏,自然就来见圣驾,替太后看病了。’”皇上听奏已毕,说:“原来如此。我说金丞相也不该有奸心。”遂传旨免刑免议。金丞相这才整冠束带,叩头谢恩。皇帝又说道:“姑念你存心不舛,免其过愆,限汝一日,赶紧想件功德大事,报答圣僧,好叫他就来治疾,圣母康安。如再迟延,两罪俱罚。”说毕,龙袖一摆,大众散朝。
金丞相退至朝房,附耳向亲随说道:“你们沿路望着刘差官,不要让他跑散,将他请到相府,我有话同他商议呢。”亲随答应,金丞相回府不提。却说这个亲随姓张,名字叫做张福,是极伶俐的。听见相爷分付,这两只眼、两条腿简直不敢大意一点。管着刘差官,出了午门,直往前走,那知走到四叉路口,忽然眼睛一花,再看刘差官,不知到那里去了。连忙四处寻找,连影子都没一点。找了多时,只得回府,对老爷如此如彼一说,金丞相一想,说道:“你们大众赶紧吃饭,饭后分路,皆代我满城酒馆里去找。无论济和尚、刘差官,找着者赏银二十两。”大众一听好不欢喜,一个个的低声说道:“我们皆不吃饭了,路上又不是卖的生漆桐油,我们先去找罢。”大众皆说道:“不错!”于是纷纷出外,不上一刻,你也找了一位刘差官,他也找了一位济和尚,找到了三、四十个,足足坐了一厅,把个金丞相反转弄了没法了。
金丞相此时晓得济公弄幻,心里却不敢存半点忽略,倒反走至正厅当中,恭奉一揖,说道:“金某愚暗,不识圣僧,诸多得罪,还乞宽宥少许。至于圣僧,如有愿做的功德,金某无不赞成,以图善举,尚望指明。”说毕,往未座主位上一坐,忽见内中有一憎人站起,也走至厅中,朝上问讯行礼已毕,转身向外便走。金丞相心中一想说道:大凡幻化之法,必是正身在前;这一位先走的和尚,必系济公的正身。想罢,起身向外便追,那知一直跑至相府之外,忽然这和尚又不见了。金丞相垂头丧气,只得转回。心中又想道:他二三十位,不过走掉一个,单看他大众怎样走法?一头想,一头走,直奔大厅。那知一进厅门,并无一个和尚、差官的样子,全是一班乡村小户的妇人。一见丞相,一个个皆起身跪下,请相爷的安。金丞相诧异道:“外面又无水灾,又无旱荒,你们这些妇女同至相府干什么的?”这个说:“妇人是家人王福的母亲,他家去说相爷赏给仆妇二十两银子,特为过来领赏的。”那个说:“仆妇是家人金贵的妻子,也是过来领赏的。”这个说小仆妇是家人某某的媳妇,那个说老妇人是家人某某的干娘。可笑这些找济颠俗的,尽行把家中母女妻子,都找得来了,就连何敬卿的妻子,都在其内。金丞相一听,好不闷混,忙把各家人喊来,着其遣散。大众纷纷出外,金丞相长叹道:“罢了,罢了!我今日晓得圣僧的法力了!”正在嗟叹,忽见当中桌上一张黄纸上,写着“速造大成庙”五了,金丞相一见,大惊失色。不知金丞相因何失色,且听下回分解。
第084回 建庙宇丞相起私心 泥酒坛糟坊得妙法
话说金丞相自大众妇女出去,忽见当中桌上,有一黄纸条,上写“速造大成庙”五字。看官,照外面看起来,显系是圣僧指点他做的一件大功德。丞相一看,就该不觉大喜,因何大惊失色呢?这因其中有个原故。杭州离城三里有一古刹,名曰大成庙,系唐朝开元中敕建的。共房屋九十九间,五代时为兵燹所毁,仅存地址。高宗南渡后,秦桧专权,其时金丞相,犹当秦府的长史。及至秦桧病笃,一日,传金长史至桧前,屏退从人,说道:“我秦某身为大臣,位居首相,自问于民间无丝毫的功德。今我卧病在床,思前想后,要做件功德之事,以赎己过,免得阴曹油锅刀山去受罪苦。我想都城外有座古刹,名叫大成庙,现今仅存地址,屋宇全荒。我请你商酌,非为别故,意想独建此庙,须凭贤契辛苦一点。但秦某又听人说过的,凡做功德须要叫人不知,方有果报,这叫做暗来暗去,若一说明,就算过账了。所以我今日屏退众人,妻子都不告诉,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出我之口,入君之耳,如斯而已。”说着,叫人来,只见内随跟秦强来至榻前,秦桧道:“你速至库房,把东库司董增传来入内讲话。”秦强去不多时,带领东库司董增来见,一见秦桧,方欲下跪,只见床上说了一声“免罢”,又说道:“我唤你无别,你替我交代金长史库平银十万两,限立时现兑,是件要紧的正用,不准克扣分毫。”又向金长史道:“你就去办罢。”当时金长史同董库吏一同叩辞而去,自必如数兑银,是不必说了。那知金丞相自此就红运当道,不到十日,秦桧已伏冥诛,金丞相就把这笔银子,不着声不着气的一口吞下,实在享用得快乐。十数年来,不但秦桧家无人知道,就是金丞相的父母妻子,都不知道,独独今日,圣僧叫他做这件功德,他自然惊惶失色了。闲话休提。
却说金丞相初见“速修大成庙”五字,不由的心里一惊,回转一想,不觉大笑道:“金某你呆极了,今日太后请圣僧治病,这件功德,不过要找出个题目,还愁没人出钱吗?况且由我奏明,必定派我督工,将来赚点木材烧烧锅,也是好的。”主意已定,连忙传文案做了一个请建大成庙的奏折,次日上朝,当面奏了皇上。看官,要论平常请建庙宇奏折,理该发到礼部议奏,有许多周折,才能批准。但此次请建大成庙,是因太后之病起见,所以并不归部。皇上当即唤过一个太监来低低分付了几句,只见太监手持奏折入内,过了许久,太监出外,复将奏折呈上,跪奏道:“太后老国母愿在御膳项下拨银十万两,请陛下一并降旨。”皇上听毕,遂在御案提笔就折后批道:“着财政司在慈宫御膳项下拨银十万两,在上供项上拨银十万两,在昭阳院花粉项下拨银十万两,限即日兑交金副御史丞金仁鼎。仰将大成庙,限三月修成,以专责成,毋负朕意。钦此。”批完当时发下,又对金丞相说道:“汝子金仁鼎好好将这事办好,朕另有升赏。”金丞相因其子不曾上朝,只得跪下代谢圣恩。当下退朝,心里好不欢喜,暗中说道:我感激你济菩萨,你真真是位圣僧不介意,我金家父子升官发财的好机会到了。
按下金丞相私下欢喜不提。且言济公自打朝散之后,就用隐身法站在金相府门口,晓得金丞相派人出来找他,他便望这一个吹一口气,这人便家去,有妻子的拖妻子,没妻子的便把母亲拖来了。还有一桩奇事,他嘴里皆说丞相叫你去领赏银,本明明是在家里同母亲妻子说话了,他心里、眼睛里,实在系在酒馆里找来的济和尚、刘差官。到得大众皆已入内,济公就混了进去,又用分身法化了一个先走,引金丞相出外,他便把“速修大成庙”的黄纸摆在桌上,又向大众吹一口气,收了法术,大众妇女遂现了真形。他仍然隐身出了相府。心中一想:今日都城里尚不便见面,还是乡间去踱踱的好。信步出了东门,走不上三里多路,只闻得一阵异香吹入鼻孔里,觉得处处作痒。痒的时候,喉咙到真真难过,是不必说的,心中不解其故。忽然抬头一看,不禁失笑道:“原来如此!”但见离不上一箭之路,有一群瓦屋,檐前支出一条竹竿,上面挂一酒旗。济公连忙上前一看,但见三间门面,是一爿大槽坊,招牌上写的是“本榨绍兴”。店门内有十数人在那里上酒,下面有数十只坛子,见得那酒由榨上淌到缸里,由缸里再分到坛子里。一些人七手八脚的,搬坛的搬坛,扎口的扎口。济公站在门口,闻得这阵香味,真个恨不得睡在他酒榨下面张嘴去等才称心。
正然心里想着,眼里呆望,只见里面跑出一位老者,年约七十余岁,生得慈眉善目。济公把他一看,不觉起敬,又晓得他财星当运,不久要在生意上得有一无二的声名,心里就想去同他攀谈攀谈。那知老者一见济公,遂走出店外,叫声:“和尚,你久久立在门前,想系不曾看见榨过酒吗?何不坐下来看看呢?”济公正要进店,同他兜搭,一听此言,正中下怀,说道:“店主人生意好吗?”说着,便走进店门,就在栏杆旁边桌上,朝下一坐。大众伙计暗中诧异道:我家东家霉了,这样一个垃圾和尚,也把他弄进门来惹厌,实在好笑。那知这个东家,同他言来语去,十分合式。见济公望着酒缸馋唾直咽,因说道:“和尚会饮一杯吗?”济公忙说道:“俺的东家,你这开酒店的,实在不会做生意,怎么能问人会吃一杯呢?这一杯酒吃他干甚?你东家要问我吃酒,大约一千杯起数。”老者呵呵大笑,忙向伙计说道:“你代我在榨上,把那斩头去尾的酒,打一铜卷子来。”又向济公道:“小店的酒,倒可多少孝敬师傅一点,但在乡间无处买菜,缺少下酒之物。”济公道:“不妨,不妨。”顺手就在破袖里面一掏,拿出一块狗肉,颜色都变黑了,不晓得是那一天的。他便嚼住狗肉吃住酒,望住伙计们在那里做酒。
你道这位东家如此恭维济公,是何原故?这东家姓徐,名振兴,他的糟坊招牌,也是这两个字。一身行善,精相面之术。他一见济公,看他这个形容,至小有公侯之位,心里酌量着说道:莫非是西湖灵隐寺济颠僧吗?及见他拿出些狗肉来,越发相信得过了,所以不必问宝山上下,心里早经明白。至于济公是向来不会问尊姓大名,说客套话的。无怪两人自始至终,不曾问过名姓。闲话体提。但是济公老里老气的,左一钢卷子酒吃完,喊道“添酒”,右一铜卷子酒吃完,喊道“添酒”,一直吃到天光已黑,点起火来还是这样。又过多时,大众已吃晚饭,老者说:“师傅吃碗便晚饭吗?”济公道:“不必,不必。请你把晚饭的敬意,给在酒里面,叫他们一坛子一坛子的拿来罢。这个铜卷子太小,实属不经吃。”内中有一伙计,最会讨好,见得东家这样敬重济公,一听济公的话完,便忙棒了一坛酒,朝济公旁边一顿,说道:“师傅请罢!”暗说道:又不要我的本钱,现成人情,乐得做做的。济公一见,哈哈的笑道:“妙呀,妙呀,这才爽利呢!”大众吃过晚饭,有两个伙计议论道:“横竖我们要做夜榨,我们也不催他走,单看他果能吃一夜?”一人道:“妙甚,妙甚。”老者见他们眉语目听的,反行呵斥道:“你们各去做事,体得乱言!师傅要酒,照数去添是了。”济公听说,又哈哈大笑道:“妙呀,妙呀。”由此左一坛,右一坛,一直吃到半夜,并不同东家交一言语。
忽然支开大嘴向老者道:“俺的东家,你要发财吗?”老者道:“师傅有何发财之法?”济公道:“你家这酒,店家到你家来买,顶多买多少坛子?”老者道:“多亦不过十坛八坛,因这封口上,不过箬叶油纸,多摆则气走味就变了,所以人家不肯多买。就如外帮来此贩酒,只得秋冬时候,春夏天便没一个交易上门,也因他容易走气,容易坏的原故。”济公听毕说道:“东家,我教你个发财的法子罢。”随即站起身来,把头上帽子除下,走至对过秧田里,笑嘻嘻的兜了一下烂泥来,就向封过口的酒坛上一扑,说道:“这样便没得走气了。”于是把那帽子褪下,也不出去兜泥,就拿这只帽子,每只酒坛上扑上一扑,不到片刻,一百数十坛酒,皆泥头封得好好的。所以到今日那绍兴酒坛上封口的泥头,不是同和尚帽子一样吗?这个法子,就是济颠和尚作下来的。但是徐振兴自此次,绍兴酒最为出名。后来济公入宫治疾,皇帝时差侍卫到他家来采办,渐渐的宫里上下,便皆吃他家的酒了。自此徐振兴不卖客酒,专办贡酒,这个利息还不厚吗?这个声名还不大吗?此是后话,不过顺便说说。单言济公用一空帽,在酒坛上扑扑便都有泥封好,大众伙计也就奇异,老者称谢不及的固不必说了。济公将酒坛封后,仍然把那泥浆滴滴的帽子,向头上一套,还是坐下吃酒。左一坛右一坛,一直吃到第二日巳牌向后。济公忽然把酒碗往下一掷,说声:“不好了,误了大事了!”爬起身直往外走。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085回 御史厅戏弄老虎凳 慈宁宫初进丹凤丸
话说济公在徐振兴糟坊吃酒,忽然心血一动,知道重建大成庙已经奏准,并发下国帮三十万两,着金丞相之子金仁鼎监修。暗骂道:“你这奸贼,你倒又想升官发财了,俺到末了,总对你把片账算得干干净净,才得罢休呢。”想毕,便把酒碗掷下,说道:“不好了,误了大事了!”连忙出门直向城内奔走。由北门进城到了城内,仍住前走,心里打算跑至午门,仍同前次刘差官见驾一样,由黄门官启奏。那知此回不得能彀了。一者,前次尚未退朝,二者,前次是差官打扮,所以没人查问。今日是个破花子和尚,这内城里就容得他走吗?正然进了内城,走了不上一箭之路,忽见前面来了一位:坐在马上,头带乌纱双翅帽,身穿大红锦边袍,腰系玉带,脚踏薄底快靴,年约三十岁,又白又胖,窄额头细长眼,几撮黑须,生成一副曹氏传家脸,骑了一匹青鬃马。前面两名勇役,拿着两条乌龙鞭子。你道此人是谁?却是私通外国张邦昌的侄儿,名叫张忠夷,现为巡街御史。其人奸毒异常,搭眼望见济公,遂用马鞭一指,叫声:“众人,将他拿下!”只见一名勇役,袖内掏出一条铁链,向济公头上一套,说声:“和尚,跟我走罢。”
济公正欲分剖,忽然定神想道:俺何不让他带去替我送个信把皇上,顺便叫这个奸贼认识认识,俺岂不甚美?想罢,便向勇役道:“你家御史亡了人不成,请俺和尚去念倒头经吗?”那人举鞭就抽,不料不曾抽到济公,鞭尾回头一缩,反把自己脸上抽了一下。心里一恨,便把铁链拖了直走。济公倒反发笑,沿路跑着,就把铁链股子当着佛珠子,指头掐住,嘴里一句一句的“南无阿弥陀佛”。走了十数步,忽然说道:“俺要大便了。”勇役不睬,那知再拖也拖不动身,只得把他送到毛厕上,站在旁边,候他解了大便,拖了再走。又走不上十数步,忽然又说道:“俺要小解了。”只得又让他解了小解。一路之间,大解小解,闹了七八次,好容易带到巡厅衙门。张御史下马人内,过了半晌,张御史坐了大堂,分付将和尚带上来。一见济公冲冲怒骂道:“我看你这狗和尚,定然是梁山泊鲁智深、武松一党,过来做奸细的。从实招来,免得动刑!”济公朝上哈哈一笑,说道:“俺的贤胞侄,你弄错了。俺不是梁山泊的奸细,俺是私通外国、卖国求荣的奸细。你要办俺这个奸细,是办不尽的。俺现今还生了些儿子、侄儿,无数的小奸细。你晓得俺这奸细,能为是很大的呢,大宋江山,被俺这奸细送掉一半了;大宋皇帝,被俺这奸细害死了两位了。”张御史明知他句句说的他家叔父张邦昌,却不好认这句话说,只得老羞成怒的骂道:“你这狗和尚,满口的胡言乱语!你不招实供?”说声:“替我把老虎凳抬过来!”
看官,这张忠夷自从做了巡城御史,他绝不打人的屁股,他作了两样刑罚:一名流星锤,专敲人的足拐;一名老虎凳。这凳上有刻成的两只人手模子,两旁皆有绳眼,后面斜槛一木,如虎尾一般,将罪人坐在凳上,头发绕在虎尾上,两手摆在模内,下面用绞关收紧人身。十指连心,请问这等刑杖,利害是不利害?张御史因济公开口嘲笑他的叔父,心里恨极了,所以就用老虎凳来坐他。济公一看暗说道:这样刑罚俺倒不曾见过呢,倒要让他们弄给俺看看。想罢,双目一闭,如死人一般,听些勇役把他搬上凳去,两手落槽,单单济公没有头发,只得用条绳子,由颈项向虎尾上一扎,下面有两人转动绞关。但听噗的一声,绳头皆断。济公站在旁边,搓着手笑哈哈的说道:“好家伙!”再朝凳上一看,只见纹的是两块碎石头。张御史勃然大怒,骂声:“妖僧,还了得!”忙取了印来,在济公脸上盖了一颗“巡城御史”的印,分付再绞。勇役另换了一张凳来,又把济公坐上,下面又绞了几绞,只听噗噗两声,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对流星锤,把两只木头柄子绞断了。济公还是站在旁边,说声:“好利害家伙广张御史见了用印也是无用,心中想道:有了!分付来人说:“你代我到后面杀一只乌鸡,宰一只黑狗,把血取来应用。”济公听说,复行又朝上说道:“俺的御史爷,你老也太费事了,有点狗肉把和尚下下酒就罢了,不必再杀鸡了。”张御史被他说得把一副脸真真气得青的间着紫的。忙催后面把鸡狗血拿到,说声:“代我把这妖僧由头上浇下去。”济公连忙用两手抱住颗光头,说道:“这是不能的。这一浇,我的法子就作不起来了。俺们认点交情,变通办理罢。俺家有个小婆子,他又不敬重正室,又不孝顺公婆,待俺叫他来替替刑罚罢!”看官,济公因何这样说法呢?因张忠夷新讨了一个小老婆,千娇百媚,宠爱非常,公婆正室,他皆瞧着不起,所以济公便想到他身上了。
闲话休提。张御史见济公两手抱头,以为他真有点畏惧,遂说道:“先把他上凳。”勇役又换了一张凳来,处处服侍停当,然后上面将血当头一浇,下面关纽直绞,但听见一种娇娇滴滴的声音唤道:“老爷,不能绞了,奴家没有命了!还看看枕边之情罢。”张御史听见声音,好生奇异,再行一看,见凳上绞的是自己的小老婆。和尚站在旁边,口口声声的说道:“可怜,可怜!”拍着手笑哈哈乱窜乱跳的。张御史到此地步,实属无法可治,分付押下,候明日奏明圣上再办,当即退堂。张御史退到内室,千方百计的招陪那小老婆,一面又请外科医十指,一宿不提。
次晨,张御史连忙上朝,着人把济公押至午门候旨。钟鸣数响,皇上开殿,张御史匍匐金阶奏道:“臣昨日巡城,至内城中段,缉获妖僧一名,凶狠异常,不畏刑具,已带到午门外候旨察夺。”皇上闻奏,心里暗想:莫非就是济颠僧吗?遂分付:“将该僧带至当殿,候朕视问。”不上片刻,只见一个穷和尚,身穿一件破袖,头带一顶黄泥滴滴的僧帽,赤着两脚,项间挂了一条铁链。金丞相搭眼一看,暗说道:坏了!这回张忠夷闯下大祸了。只见济公走至当殿,朝上合十顶礼说:“僧人济颠僧见驾,愿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座上皇帝这一喜非同小可,连说道:“圣僧免礼,一旁赐座。”此时张忠夷跪在下面,听说“济颠僧”三字,就同半空中一个霹雳,把他打痴了一般。但见济公一摇二摆的上了金殿,谢了恩在锦墩上坐下。圣上抬头一看,问道:“圣僧这颈项里挂的是何物件?”济公道:“启奏陛下,僧人因国太病重,看病要紧,俗云‘救病如救火’,昨日已牌之前就进了皇城。那知被一位巡城二皇帝,着人就用这链子把僧人锁去。当时过堂,僧人说是奉皇帝召来看病的。他说皇帝召你,我二皇帝不曾召你,你拿皇帝来压我。你且去到外国问问去,宋朝还是皇帝尊贵,还是张邦昌家姓张的尊贵?”说着,把两只灰钯手伸到御前说:“陛下请看。”皇帝但见每只手上,有“皇帝”两字,不解何故。问道:“这是怎说?”济公道:“这位二皇帝张御史,是真正利害呢!他见僧人口口声声尊重皇帝,他就把僧人手上写了‘皇帝’两字,抬过一张老虎凳来,分付把僧人这双手摆在凳上,将绳子对准‘皇帝’中穿下,下面用绞关直绞,可怜僧人疼得直喊,他在堂上哈哈大笑道:‘皇帝在你手上,就该叫你不疼,你看皇帝彀曾喊一个疼字吗?’说罢,叫来人把僧人押下,直到此时来见陛下,愿陛下作主。”
皇上听毕,龙颜大怒。问道:“奸贼张忠夷安在?”张忠夷跪在丹墀,吓得直抖,上下牙齿对打对打的说:“臣张、张、张忠夷在、在此,死、死、死、死、死罪!”说罢,不住的碰响头。皇上冷笑一声,说道:“你此时磕头已迟了,你还把那种欺君侮圣的本领,当面把朕瞧瞧。”张忠夷又碰头奏道:“臣实系不敢欺君侮圣,皆是圣俗的谎言。”皇上大怒道:“你还狡赖?难道圣僧手上写的字,项上套的铁链子,不是凭据吗?”分付侍卫说:“代朕把张忠夷拖下,重打三十御棍!”两旁答应,五下一换,真个打得皮开肉碎。打毕,又听皇上说道:“巡街御史张忠夷着即行革职,交刑部照庶民欺君侮圣的罪过议处。”当即拟成绞罪。又是大成庙落成之后,济公代他求恩。赦为庶民,此是后话。
当时皇上忙亲手解去铁链,对济公道:“张忠夷已经办罪,大成庙已经饬修。但是太后之病,日见沉重,朕心昼夜不安,就请圣僧入内一视罢!”龙袍一摆,大众散朝。张忠夷自然待罪刑部了。皇上便同内侍臣带同济公,直奔慈宁官而来。单言内宫一切宫娥嫔妃,听说圣僧入内,一个个皆隔帘偷看,以为这位圣僧,必定头戴昆卢帽,身穿千佛衣,足蹬镶黄履,手持禅杖,如地藏王菩萨一样。那知一到当面,不觉吓了一跳。但见他一顶破帽,一件破衣,赤着两只脚,面上锅灰样子,还夹了些黄泥,觉得他身上一种龌龊气味,一阵阵的送到帘内来了。大众吐吐——的,连忙各散。
这且不提,却说济公随着圣驾缓缓前行,不觉已至慈宁宫门口。当宫太监抢步入内启奏。转眼之间,听说懿旨下:“宣皇儿同圣僧入见。”皇上入内请安,济公顶礼高呼已毕,只听帏内传说道:“圣僧远来,赐坐赏茶赐点。”早有三四个小太监,一个搬过锦墩,在皇上下面,二个送上两碗香茗,一个手持金镶朱漆盘,内中盛了六个饽饽。济公谢恩坐下,皇上道:“圣僧不必行礼,胡乱用点粗点罢!”济公道:“谢圣恩。”说着就用那钉钯的手,筑了一只饽饽,向嘴里一送,连手又要来筑第二只。忽见里面来一太监说道:“宣圣僧入内视病。”济公一想:这个干面饼倒还好吃,俺如进去看病,多分被太监撤去,没得到我吃了。心中一想:俺何不如此如此,因奏道:“太后贵恙,不必诊视,僧人都知道了。陛下不信,听僧人慢慢道来。”于是就由起病的时候,一直到此刻,什么时候,何处痒,何处痛,均一一说出,连皇上都没他记得清楚。又说道:“不是由前晚吃了一匙参粥,到今日连茶水都不进口吗?”皇上道:“一些不错,足见圣僧名不虚传!然则当速求圣僧设法,须要能进饮食才好呢。人非草木,不食何能持久?”说着,眼睛里便落下几点泪来。济公忙奏道:“陛下不必忧伤。”说着便向怀里掏出一粒红丸,指着说了无数的功用。未知所说何言,且听下回分解。
第086回 圣君亲手进灵丹 高见昧心设诡计
话说济公掏出一粒丸药,对皇上奏道:“此丸名为丹凤丸,凤喜朝阳,此丸有扶阳抑阴之功。太后龙体欠安,皆因脾阳不足,胃火不畅,故饮食虽平日亦不能大进。加之既病之后,又服参粥,参虽补阳,但与粥为偶,既补且腻,又兼暴病,必有外感,经此一补,自必关隔不通。僧人造丹凤丸,第扶阳而不补阳,虽抑阴而不伤阴,内寓太极之机,并无一孔之弊。即请陛下谕宫监速备米饮伺候,此丸一进,立思饮食,即以米饮进之。二次服丸,即谕宫监备参粥伺候。三次服丸,则龙肝凤髓,海错山珍,便无物不能饮食矣。”皇上喜不自持,忙接过丸药道:“请问圣僧,当以何等汤水送下?”济公闻言,拍手大笑道:“俺的陛下爷,你到底不曾晓得这丸药好处呢!”语言未了,只见旁边走过太监两个,跪奏道:“济颠僧惊驾,若何议罪?”皇上道:“僧俗异道,毋怪不谙朝仪,着无究议。”济公看这两个太监,觉得他凸凸不伏,细一推察,知道这两个人专权夺宠,无恶不作。心里说道:且代你记着账,总有收账的日期。想毕,又说道:“此药非凡间药品所制,一人入口,自能生津化入喉咙。请陛下即敬呈太后服食罢。”皇上连忙进了内宫,双手将药献上,并把济颠僧的话,复奏一遍。却也奇异,这一粒丸药,在皇帝手上,并没有什么香味。那知太后一见,直觉得异香扑鼻,光华夺目。才一进口,不知是粒儿药,就如仙露一滴,直向喉咙而下,嘴里甘芳异常,满身毛孔亦皆舒透。太后道:“这位圣僧,真是活佛,我现今果真想点米饮吃吃了。”皇帝忙命宫娥,进上米饮。太后饮毕说道:“我思打吨养神,汝把圣僧留在宫中,须俟三粒丸药服毕,再让他走。”又说道:“佛爷随心所欲惯的,不能拘皇家资格。汝着太监打扫一处避静净室,请他在内,着数名太监听差,至于一切供奉,听其随便。”太后分付已完,翻身睡去。皇帝亦告辞,走出内宫,见了圣僧,称谢不尽。皇上即遵懿旨,将济公供养在南上苑渌猗亭,派了八名太监,听候使唤。皇上回宫,后来二粒丸药服后,太后龙体自然照旧不提。
却说金仁鼎,自奉旨重建大成庙,心中想道:“要论这件差使,是十分优美,但是期限太急。我想此事必须把高见请他来,商酌商酌才好。”且说这位高见,本是高球的从堂叔父,其人诡计多端,现为金仁鼎的长客,仁鼎十分契重,真是言出计从。看官,丞相府中,如何敬卿、吴悦士等门客甚多,金仁鼎何以另外独信识一个高见呢?只因其中有个原故。三年前,金丞相有位宠妾名叫小莺,苏州人氏,生得十分标致,年方一十八岁。心里却嫌丞相年老,所以平日间,往往与仁鼎眉来眼去,论其实在,并绝无奸情。一日丞相出外拜客,因折扇还在小莺房内,复行转来取扇。巧值小莺穿了一件银红绸紧衣,由怀内褪出一条雪白的膀臂,背着眼,在那里擦脸净面。金丞相一见,觉得有趣,就轻轻巧巧的走至身畔,双手抱住,但听小莺娇滴滴的说道:“都少爷松手哉,丞相爷来看见,勿好白相介。”金丞相一听,不禁无名火起,大骂道:“贱婢,乱我家门!”小莺睁眼一看,吓得魂不附体,跪下直抖。金丞相随即唤来官媒,将小莺发价卖掉。其时金丞相恰值丁忧闲散,抽笔遂写了一禀,说金仁鼎忤逆不孝,送到都察院,归奏案究办。仁鼎一闻,便吓慌了,巧巧路遇高见,因将前后各情同他商酌。高见道:“这件事何用愁他,假奸来,还是假奸去便了。”说着便把金仁鼎邀至家中,说道:“我代你做张诉同,包管无事。”因提笔直书,不到一刻,已经做成。仁鼎一看,称赞道:“妙是妙极了,但是太糟蹋人些。”高见道:“不如此不足以解其围!”仁鼎当即誊清,也着人送到都察院投递。此时所幸张允明任护左都御史,其人正直无私,一见诉禀,便当揭开,但见上面写道:
具诉禀员职金仁鼎,年二十二岁,住都城正心里,为泣诉真实叩恩恤宥事:窃职父亲原任兵部右侍郎,现因了忧不仕,前曾具禀台前,告职忤逆不孝。但职生于世家,娴于耆礼,岂敢稍形犯上,以罹十恶之条?所叹职父报国之忠心,原非董卓;而职妻天生之美貌,实类貂蝉。重以枕苫卧块之时,乌容河水新台之赋?一切曲衷,吴天莫诉。为求大人明察暗访,宽宥职罪,以待自新。姬-之齐,危在旦夕,沾恩上呈。
张允明看毕,暗道:我前日看金侍郎来禀,就知其中必有别情,所以尚未入妻;今看这个诉呈,可知我识见不错。因随即在禀后批道:“闱闼之私,尽伤天性,虽世无不是之父母,而人宜端重于伦常。小民无知,尚待长官开化,岂有身为二品大员,而甘蒙不匙耶?具控者固属于不慈,申诉者亦难逃不孝。国体攸关,宦途同味,速即改悔,毋贻后忧。此案着即注销,特斥。”又在金侍郎禀后批了“已阅”二字。批毕,遂着人牌挂都察院门首。金仁鼎得了此信,那片心才放下来,由此深佩服高见之谋,无论何事,皆商之于他,所以重建大成庙这一事,也就少不得要请他谈谈了。
想罢,唤过家人,拿了一张名片说道:“你代我把高见高老爷请来,就说我立等他说话。”家人当即前往。恰好路遇高见,便将名片交给他,如此如彼一说。高见道:“你先回,我随即就到。”高见一面走,一面想:这位金仁鼎,他有到疑难事,皆来问我,回回皆当我白差、此回修庙,是件发财的事体,我要先拷拷他,再同他想主意哩。信步想着,不觉已到金相府门口,看见门公便问道:“你家少老爷现在何处?”门公一见高见是个熟人,因说道:“我家少老爷现在碧云轩看兰花呢,高爷请去罢。”高见忙忙走到碧云轩,果见金仁鼎在此。两人执手,说了几句世务闲话,忽听高见叹了一声怨气,金仁鼎道:“吾兄何事怨恨?”高见道:“我怨恨不是别的,只因这个老天,赏了我高见一点小见识,逐日你呼我唤,烦个不了。唐诗上有两句说得好:“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这便说的我高见啊!”说罢,又叹了一口怨气。金仁鼎见高见如此,晓得明明打动他的,因说道:“老兄不必叹气,小弟现今有件发财的公事,奉请帮我筹画,将来总有大大的谢仪。”高见道:“吾兄舛了,弟适才所说之言,不过说的广概朋友,吾兄与弟如同一人,这又当别论了。”仁鼎道:“不必多言,我们正事要紧。请问现今皇上拨了库银三十万两,限三个月叫我把大成庙建成,但限期这样急迫,怎么办法,弟真真是要请教高见了。”高见道:“小弟名为高见,实非高见,吾兄休得取笑。但这事据弟看来,须要变通办理,才得划算,而且才不误限期。要是拘拘的一木一瓦买起,恐怕公私皆不得讨好了。”仁鼎道:“然则怎样办法呢?”高见道:“你莫作慌,候弟慢慢思索。”只见高见搔耳挠腮,过了许久,忽又说道:“方法是想出一条了,但是不免是恩将仇报。”遂走到仁鼎面前,附着耳如此如此的一说。金仁鼎拍手大笑道:“妙计,妙计!”未知高见同金仁鼎想出什么妙计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087回 碧云轩计赚蕲王府 慈宁宫二进丹凤丸
话说韩蕲王自挂冠归隐之后,就在西湖造了一所宅院,飞檐穿阁,华丽非常。所生一子,名叫韩逸,自世忠死后,在家半耕半读,乐守田园。其妻黄氏,忠厚贤淑.生了一男一女。女名毓英,年已十八,幼时便跟祖母韩夫人学了满腹韬略,兼有马上本领,善使一对绣鸾刀,还习得一柄弹弓,百步外照打香头,百发百中;子名毓贤,年方十二,尚在书房攻书。去岁春间,不料韩夫人去世,韩逸痛母丧亡,也就一病不起。现时府中,就是黄氏率领一男一女,外有老仆韩受,照应外事,虽然门庭冷落。到也安闲无事。那知高见代金仁鼎筹画建造大成庙之事,遂向仁鼎附耳道:“小弟到有一法,但是往年因人命案件,这人代我疏通刑部,很有恩情在我身上,如今若是害他,觉得有些不忍。”仁鼎道:“妇人之仁,丈夫不为。请问究属何谓害他,不妨大家斟酌。”高见道:“去年春间,蕲王府韩夫人去世,不是你晓得的吗?”仁鼎道:“晓得。”“过后不多时,韩逸去世,不又是你晓得的吗?”仁鼎道:“晓得。”“请问,他西湖这座宅院,拆去建造大成庙,好不好呢?”仁鼎道:“妙绝,妙绝,但是怎样得到手呢?”高见道:“别无他法,只有假传圣旨。可喜他家中既无长丁,又无得力的亲戚,我们假圣旨一道,就说韩世忠与岳家同党,着徙其家孥至东海安置。这座宅院,不是听凭你我办理吗?”仁鼎道:“事不宜迟,我们一定这样办法,就烦你把个圣旨做好了罢!”高见道:“这是自然,但是还须同令尊商议才好。”仁鼎道:“不必,不必,不瞒兄台说,自从奉烦的那件事体见过,到今日还是你为你、我为我。”高见道:“既然如此,我们定于明日一早办事了。”说毕,匆匆而去,暂且按下不提。
且言济公自从太后服药之后,即别了圣驾,出了慈宁宫,有八位太监,将他领到南上苑渌猗亭。济公见上面横着一张天然榻,随即跑去往下一躺,倒下便酣呼大睡,如死人一般。到得午膳时候,一个小太监走至榻前,摇着济公喊道:“咱的师傅儿,快醒转用膳了。”济公一听,满心大喜,以为必是龙肝凤髓,玉液琼浆,在榻上一蹶就爬起来。及至搭眼朝东边桌上一看,但见摆了一桌素席,中间摆了一双筷子,一碗热腾腾的米饭,济公心里骂道:这个样子,他家祭祖宗了,实在闷气!要想不吃,觉得腹中又有些饥饿,只得同受罪一样的跑至桌前,当中坐下,拿着一双筷子,在这碗菜里拨拨,要想进口,就同里面有毒药一般,实在是不得能彀的。旁边有一小太监,见济公这样情形,问道:“咱的济师傅儿,想系这些菜不对味吗?适才圣上分付的,师傅要想吃个什么饮食儿,就请说了,咱们儿就去办的了。”济公听说,忙把筷子一搁,说道:“是真的吗?这样说法,请代俺统统撤去。烦你们多去几位没屁儿的,着一位没屁儿的到绍兴东门外三里,有爿徐振兴糟坊,代俺把那原榨酒,办他百十坛来。再着几位没屁儿的,代我四处寻买狗肉,无论三十五十斤都是要的,越多越好。你们把这事办来,以后便没你们的事了。”大众太监各自分头去办,半日之间,俱已办到。
当晚济公正在渌猗亭咬着狗肉、吃着酒,高唱道:“男不男,女不女。僧不僧,俗不俗。也是前缘聚一屋。聚一屋,聚一屋。男不男,女不女。僧不僧,俗不俗。俺们大家吃狗肉。”唱着,就拿一块狗肉,直向一个小太监嘴里送去,说道:“小没屁儿,你尝尝看!”小太监忙用两手掩住张嘴,死命不放,济公偏要拖开,把肉送进。正在两上苦苦撑持,忽济公把手放下,说道:“高见高见,你枉费心了。”太监不解他说的何事,忙问道:“咱的济师傅,你讲的什么?”济公道:“俺讲甚吗?俺讲的这件事,你听我道来:‘一人实不矮,一人真不穷。专做枉法事,不识女英雄。欺人反辱己,忙了一场空。要问谁家事,笑煞昌黎公。’”济公说毕,哈哈大笑。你道济公此时为什么说这些不明不白的话呢?只因高见同金仁鼎所设之计,济公都晓得了。不但此时之计晓得,连后来被韩毓英捆打一段,济公也就说在其中了。大众太监以为济公说的个猜谜,你猜我猜,内中有一个太监拍手道:“咱家清着了。‘一人实不矮’,是庙门口的金刚;‘一人真不穷’,是位财神菩萨;‘专做枉法事,不识女英雄’,大约是孙行者同铁扇公主打仗。这八句咱家儿也猜着一半了,那四句你们哥儿们再猜去罢。”济公听着,心里倒也发笑。
忽听帘外一声娇滴滴的喉咙唤道:“哥儿们快来罢,咱累煞了。”真见一个宫娥一双手捧了一条黄绫棉被,一条绿棉褥上面横着一条黄龙须草的席子,一顶凉枕,说道:“国太晓得圣僧不曾带铺盖来,特为遣奴家送来孝敬圣俗的。”太监连忙接下,就向天然榻上铺好。恰值济公的酒已饮了有八分醉意,他就忍心害理,浑身污垢的往那簇新被褥上一睡,一夜无提。
次日清晨,济公起身,双膝一盘,就坐在被上,在怀内掏出一块狗肉来,胡乱的咬了几口。太监连忙拿了一只水晶面盆,打了一盆面水,又有一个太监送来手巾梳蓖,说声:“师傅请净面罢。”济公把双眼向他们翻了几翻,说道:“这些零碎,拖汤滴水的物件,拿来作啥呢?”太监道:“请师傅儿净面的。”济公道:“快快拿开罢!这是俺弄不惯的。你们快去把酒儿向儿拿来就是了。”济公就此跑下榻来,还是饮酒,大众太监也都出外散心去了,单单留了一个小太监在此伺候。济公把他一看:这个没屁儿倒是个敦厚老实样子,等我来同他攀谈攀谈。因问道:“你叫什么?你几岁进宫的?”那人道:“咱们十二岁就进宫了,咱家姓陈,单名儿叫个洪字。那个仁宗朝代儿有个陈琳,那就是咱家儿的叔祖。”济公笑道:“照这一说,你家倒是世代当厂爷的了?”陈洪道:“岂敢,岂敢。”济公又问道:“昨天我在慈宁宫,那两个秦我惊驾的,他叫什么?”陈洪道:“这两个爷,是很有权柄的呢!不论别的,就是国太这场病,也由他们起的。至于皇上同国大,这是咱们济师傅的明见,要算是极孝顺的了。就由初八那一日,国太正在午膳,他两人在旁边侍膳,国太问道:‘前天高丽进来的贡,我教皇上赐两件把国舅,今日降旨不曾?’那知他们两个儿一敲一答,说得好呢。一个说:‘奴婢瞧这样儿,只怕舍不得罢。’一个说:‘万岁爷到是很慷慨的,有什么舍不得?前次西宫娘娘的父亲大寿,赏赐的宝贝还少吗?’那一个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样看来,要算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了。’国太听他们说毕,登时的膳就不能吃了,因此就生了病。”将公道:“这两人究竟叫什么?”陈洪道:“那个胖脸的名叫张禄,瘦脸的名叫苏同。”
说到此处,只见大众太监一个个皆奔进来说道:“圣驾到了。”话言不了,但见皇上同一太监,已进了渌猗亭。济公此时,将吃的一大块有筋的狗肉,把一条筋嵌在齿缝里,不进不出,见得皇上已至,吐又吐不出,咽又咽不下,只得用那钉钯手,自己弄着个鲤鱼抠腮,把一块连筋带肉的狗肉,由嘴里拖出来,向地下一甩,站起身来,就迎圣驾。反是皇上说道:“圣僧免礼。”胡乱就在桌前椅上坐下,因说道:“昨天圣母服了圣僧的丸药,今宵一夜安眠。早间上膳,已能略进少许。但不知第二丸药何时能进?”济公道:“今日国大谅酌已能起身,僧人就随圣驾一同进宫,面见国太。必须察视形色,然后进丸。”皇上道:“如此甚好。”一面说着,便站起身来,济公紧紧相随,直奔慈宁宫。来至宫门,还是昨日那个太监,奏报传旨。但见今日宫内蹊景,比昨日大不相同,外宫当中,垂了幅珠帘,帘外上下首设了两张锦墩。皇上、济公入内,皆行了朝参礼,就锦墩坐下。但听帝内说道:“老妇之病,荷蒙上苍垂怜,特赐圣僧医治,昨日服一灵丸,已觉不知有病。惟精神口味,尚未复原,还请圣僧设法,老妇感激无尽!”太后帘内说着,济公满眼在大众太监内里寻昨日说他惊驾的那两个太监。搭眼一见,他们立在殿外寿字炉旁边,在那里添香呢。济公心内说道:你这两个没屁儿,不要快乐,马上就叫你认识我了。济公想罢,恰值太后分付已毕,济公仍向怀里掏出一粒红丸,递给皇上说道:“此时时候顶好,即请陛下进呈太后服食罢。”皇上接来,忙至帘内,济公划算丸药已经入口,忙跪下奏道:“昨日着张禄、苏同预备的参粥,速请圣旨着其飞速进呈。”
皇上忙由帘内跑出,问:“张禄、苏同何在?”只见他两个忙由炉旁跑进宫来跪下道:“奴婢在此。”皇上道:“速将参粥拿来伺候。”看官,昨日济公说进二次灵丸,就能吃参粥,不过是句顺便话,也不一定是他两个。但是济公单提他两个名字,就同是他专职一样,皇帝也就依这葫芦的喊他两个来问。但见他两个一闻此言,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皇上以为他们不曾听真,复又说了一遍。直见两人跪在下面,那个头如同鸡子吃食一般,说道:“奴婢万死,粥还未曾备办哩。”济公一听,故作惊慌之状,说道:“不好了!如无参粥,太后此刻饥饿不过,病后龙体怎经得起呢?”可也奇怪,济公话才说毕,直听帝内呻吟不已,说道:“我饿煞了!”皇上作慌,即问济公道:“他样食物,可能胡乱吃点吗?”济公道:“病后调理,丝毫不能错乱,这怎么能呢?”话言未了,又听里面呻吟之声更大,说道:“我饿得实在难过呢!”皇上又急又恨说道:“来人!代朕把张禄、苏同两个奴才,拖出宫外废掉了罢。”只见来了四名太监,把二人向宫外押走。不知张禄、苏同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068回 济颠僧巧除两劣奴 韩毓英力获二奸贼
话说四名太监将把张禄、苏同往宫外押走,只见济公忙立起奏道:“太后腹饥,由僧人设法,请陛下先将二人赦回。”皇上道:“既承圣僧求情,着发跪在此,再听发落。”又向济公道:“就请圣僧赶紧设法才好呢。”济公道:“遵旨。”忙向空中用手指着画了两画,嘴里念了一句“-嘛呢叭迷-”。作法已毕,只见太后在内说道:“真正佛法无边,我此时一点不饿了。”济公道:“僧人作法,不过接济燃眉,须要飞速备参粥伺候。”皇上闻说,另行分付一名太监,着备参粥不提。济公又接口问皇上道:“请问苏同、张禄,现在宫中何项职任?”皇上道:“这两劣奴,已当首领了。”济公道:“僧人愚见,现今太后龙体初安,未便有伤好生之德,苏同、张禄可否推恩降为散职太监,免其诛戮,实为万幸。”皇上道:“姑准圣俗所请。”复侧身指着二人说道:“滚掉了罢!”二人谢恩退出。看官,济公收抬苏同、张禄,并非公报私仇。实因这二人离间皇上母子,奸权太大,所以不伤他命,但叫他降职。职分小了,则权柄不得到手,就行不起奸诈来了。况且散职太监是顶小的太监,由散职到总管,至少要二十年才升得上去,张、苏这一降,便一世不得翻身了。济公此回入宫看病,可算暗暗的去掉两个内贼。但是张禄、苏同,以为济公是公报私仇,忍气退出。济公也就叩辞自回渌椅亭,暂且按下不提。
话说高见别了金仁鼎,以为韩府不过妇人小子,无甚智识,胡乱用黄绫做了一道谕旨,次日大早,便至金相府。这日金仁鼎因专候高见办事,并未上朝。一见高见来到,喜不可当,忙叫家人备上早点,两人对食已毕,高见道:“事不宜迟,我们就此办理罢。”仁鼎道:“谕旨在那处呢?”高见便由袖中取出一件黄绫封得整整齐齐的谕旨。仁鼎道:“内中怎么说法的,还当拆开请教请教才好。”高见道:“你又糊涂了,他家不过些妇人小子,还怕他察出破绽吗?如其他家有这样本领,这件事你我倒不敢行了。”仁鼎道:“不错,是我糊涂。但是去的人,用什么人呢?”高见道:“却喜我今三十二,尚没一根胡子,人称我叫婆子嘴,我装个宣旨的太监好不好呢?”仁鼎拍手道:“妙绝,妙绝。”高见又道:“至于你直接出名,就说命御史查抄押逐。”仁鼎沉吟一会道:“也好,也好,请问下余还要几人呢?”高见道:“下余就拣四个亲信的家人,打扮军官样子,这就是了。”仁鼎道:“以外还要人吗?”高见道:“以外在我看来不要人,只要畜生了。”仁鼎道:“高见到底脾气不改,无论要紧大事,总要夹点笑话。”高见道:“不是笑话,乃是实情,去的人不是要骑马的吗?”仁鼎大笑道:“你这嘴真正要算是天生的。”当下二人嘻嘻哈哈,选择家人,装扮一切,直奔韩府。权且丢下不说。
再言韩府黄夫人,这日早间起身,就对女儿毓英说道:“我昨天夜里得了一兆,说的你祖父、祖母回来了,关照我们有大祸临门。我实在放心不下。”毓英道:“母亲放心,我家现在又没做官,料想没甚大祸。若是强盗打劫,不是女儿说句阔话,总还不甚要紧。”母女在此议论,只见毓贤进房禀道:“孩儿早饭已吃过了,到书塾去了。”黄夫人道:“去罢,用心读书,不要贪玩。”毓贤答应了一声,向外便走。黄夫人又同毓英说了些闲话,忽见老仆韩受气喘喘跑进来说道:“禀主母,不知所因何事,外面有圣旨来了。”黄氏便吃了一惊,话言之间,见有一个太监,捧着圣旨,前面四个军官,后面跟着一位大位官员。此时香案也备不及了,黄氏连忙向圣旨跪下,听见上面宣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国家治理,务在有功必赏,有罪必罚。朕
查得原任征金都讨已故韩世忠,本为岳党,漏网未问,理应根彻严究,姑念时迁已久,一律从宽。着金副御史丞金仁鼎驰往该王府查抄,及该宅第,一律入宫。其妇女迁徙东海极边安置,其孙韩毓贤,即送三法司议罪。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