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济公传 - 第 15 页/共 49 页

不到片刻,只听外面掌号声,知军队已到,家人回禀说:“已把应传兵役一并传到了。”金大人立刻换上公服,踱到外面,升坐二堂。兵役人等呼威已毕,金大人就分付:“带上张三来!”此时济公借瞧热闹,早已混至二堂之下,听得堂上传呼,就暗暗对张三丢了个眼色,又摇摇头,摆摆手,叫他不要惧怕的意思。张三会意,也对济公点点头,然后慢慢上堂。左右站队的兵役呼喝道:“这是什么地方,还容你如此大模大样?快快儿走上去跪着罢!”张三闻言,立住脚跟,索性不走,又故作怒容道:“我又没犯着法,就是到了朝廷之上,也由得我大模大样,没个好催迫我,何况是个巨子的私宅!你主人也不过是个大人,我主人也是个大人,大人给大人都是一样的朝廷臣子,有什么稀罕?今你主人不以客礼接我,到要装模作样。我不给你们主人一般见识,你到还来同我论快慢哩!”金大人在上面见的清切,勃然大怒道:“这人目无官长,竟敢在国家大臣面前高声争辩,那还了得!先给我拖下,重打二百木棍,然后再说。”张三睁着两眼,厉声指着金人人道:“你这人竟敢仗你自己势力,挫辱同寅的人。你只打我,不算什么真本领,你如敢真给我家主人作对,就把我立时杀了,才算你有手段。”金大人被他一激,那里还忍耐得住,就喝道:“我杀你容易得很,像杀个鸡狗一般。”说罢,就在旁边印信架上拔下一枝令箭,分付两旁站着的护卫军:“把张三牵出去斩首报来!”两旁一声答应,走上堂阶把令箭接了下来,一面就有四五个人,上前把张三掀倒在地,用绳如法捆绑。 金大人虽然喝令把他捆绑斩首,他心中并不真要杀他,不过借此吓吓他罢了,只要他自己肯求饶,或有人从旁代他恳求,就要放的。所以把他捆绑之时,金大人暗暗瞧着张三,看他是何容色。焉知张三并不惧怕,仍照平常毫无惊煌之色,心中很佩服他,道:这个铁汉真不怕死,到了这个田地,还是如此样儿,我正要访觅这种硬汉重用他。正在踌躇之际,旁边吓坏了何敬卿,一骨碌双膝点地,跪在堂上磕头道:“大人使不得,这人是由我引进,现在就把他杀了,叫我脸上如何过得去!请大人看我薄面饶他罢。”金大人本巴不得有人出来求情,何敬卿一跪下去,他那里会不答应?只是今天瞧他举动,大非昔比,竟像痴的一般,不知是何缘故,心中十分诧异。就说道:“吾本来定把这东西杀却,以雪我胸中之恨,今何师爷既代他求情,我就饶了他罢。”说罢,就叫护卫军把张三推转。 张三立而不跪,金大人重又怒喝道:“你竟连跪也不肯跪吗?”张三也睁着两眼道:“我是奉着主人命令来办公事,并不犯什么私罪,你先不应该坐堂见我,倒还来责备我!”金大人素惮张大人清廉,本来有些儿惧怕他,方才所以为难张三,是疑心他暗地送贿赂给何师爷,要想把他一吓,吓出送贿赂的实据来。焉知张三并没一句话,就知方才的疑心是冤枉的;此刻又听张三说话理直气壮,句句有理,倒觉自己不是了。忙说道:“你嫌我坐了二堂,所以不肯跪下吗?这是容易的,我就退堂,到里面去见你罢。”说罢,把手一摆,两面站立的人一声呼喝,金大人立刻退堂。至书房坐定,何敬卿带了张三进来,这才照家人见主人礼,半跪在前。金大人细细把前后事问了个仔细,张三也一五一十的说了,何敬卿又在旁边说了几句好话,金大人点头道:“既然如此,吾就积个阴功,给他白辛苦一次罢。只是你回去,须要好好禀覆你家大人,不可忘记了吾的好处。”张三连称不敢,磕头谢了。正要起来,忽听里面一声咳嗽,大叫道:“大人不可答应。”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077回 阻好事虎怅作奸 下丹药厨房觅便 话说金大人到书房中见了张三,问了一番情节,就答应代他递奏折。张三十分欢喜,正要告辞出去,报给济公知道,焉知里面忽然走出一个人来,大叫:“大人不可答应他。”张三吃了一惊,忙抬头一看,只见那人年约三十开外,细白麻脸,颏下还没胡须,头戴乌缎员外巾,身穿三蓝团花员外氅,里村月白领袖,脚蹬粉底靴鞋,两道短眉,鼠目鼠耳,尖鼻大口,一望而知为是个奸猾之辈。他走至大人身旁一站,对大人道:“方才大人问他的说话我都知道,这件事情风火太大,大人担不了。大人给张钦差素没交情,不给他代递也不要紧,何必代人受过?”原来这人姓吴名悦士,是杭州人,也做过一任小官儿,他虽是读书人,而天生就的贪狠狡猾,专一要钱。上司恨他,就把他参了一本,立时革职,只好回转家乡闲住。金大人从外任调做京官,他知道金大人脾气,专一欢喜贿赂,与自己的性情很对,就挽人去钻营着一个幕府之位,在他府中动动笔墨。他自从进了府中,就随时随事拍主人的马屁,帮着金大人敲竹杠,诈骗官民钱财,前后何止数十万金!所以金大人很欢喜他的,说话无有不听他的,计较无有不从他的。到此田地,就装模作势,狐假虎威,专一吓制欺骗,人家送给他绰号,叫做“虎伥”,是说他为虎作伥,吞吃百姓的意思。他听了这个绰号,非但不以为耻,倒反以为荣。每天早上到府,晚上回家,到了府中,就帮金大人设法弄金银;到了家中,就自己诈骗钱财,三年以来,他自己倒也弄的不少。 这天正在府中办笔墨,听得外面呼喝声,知道主人又在坐堂审案,就慢慢儿踱出来。在二堂背后一瞧,见大人正在怒气勃勃,手拔令箭,要把张三推出斩首。他瞧张三是个家人打扮,并不是平民装束,心中诧异道:这人是别地方差来的家人,怎么大人就要把他斩首?待我听着,到底为着什么缘故。就立在暖阁之后,侧了耳朵听着。所以何敬卿跪上去求情,及张三不肯跪下的情形,他都听了仔细。后来听得散堂声,他料定大人必回书房,就一回身,撒腿先跑,跑到书房听着。果然大人随后进来,张三、何敬卿也到了,就听大人问张三细情。他在里面想:这件事攸关张钦差功名出入的,若要他二三万金的贿赂,他要顾着自己前程,不怕不应允。心中顿时欢喜不胜,自言自语道:大人发得这注大财,我也好从旁与闻与闻,得些儿小数。不料正在欢喜之际,只听出口就答应,竟一个钱不要。他一着急,就忍耐不住,一声咳嗽,出到外面,开口就说事情重大,暗暗打动大人的心,叫他不得贿赂,不可答应的意思。 大人一想:你出来的太晚了,我业已答应他。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再要翻悔他,那里过得去?就说道:“我原知道这事风火大大,不容易办理。无奈张大人是我同寅,都是国家大臣,我逆不过他的情面,只好答应他,给他出一番大力。你有什么好意思?”吴悦士道:“吾的意思,这件不好办,大人不可轻意答应。”金大人道:“我已经答应他了,如何再好翻悔?”吴悦士哈哈笑道:“大人太圣贤了。你又不是吃张钦差饭,受张钦差恩的,好办的事,不答应也好办;不好办的事,答应了也不能办,这有什么要紧?我看此刻先叫他退出去静候消息,待我们会议定当再说。如若好办,就给他办;如若不能办,只好回绝他,叫他别寻道路。”说罢,回头又对张三道:“你主人只知道我们大人圣眷隆重,事事好办,不知事情也有轻重的。轻的事自然好办,这样重大事件,我们大人也担不了的。你先出去罢,待吾们给大人议妥了,再来咨照你罢。” 张三一想:这人可恶,他从中阻止,叫我有什么法儿?只好出去给济公商量再说罢。于是就说道:“这位师爷的主见也不差的,小人出去静候消息罢。”于是告辞大人,抽身出外。此时早气坏了何敬卿,上前说道:“大人是国家大臣,以信义为主,既已答应他,那里还好翻悔!”吴悦士道:“你是武人,那里知道其中利害,快出去罢。这事有我们幕府中人给大人出主意,不必你来混账,你去管你自己的职司罢。”金大人道:“不差,何师爷虽然忠心为我,到底你是个武人,不知其中缘故的,你请出去罢。”何敬卿既被他抢白,又被大人说他不知事情,催他出去,心中气的话说不出,只好走出来寻张三。走到门房不见,问门上的人,说已经去了;赶到外面,只见张三正同一个穷和尚在路边说话他。就问道:“张大哥,你同和尚是朋友吗?”张三正要回答,济公先说道:“我和尚的朋友都是大富大贵的人,这般小人,我那里要认识他!”何敬卿道:“你不要认识,怎么在这里同他说话?”济公道:“不是我要同他说话,是他知道我有法术,要求我给他挽回一件大事,许我酬谢三千两,我正盘问他情由。”何敬卿道:“和尚真会法术的吗?”济公道:“会。”何敬卿道:“和尚你莫要夸大口骗我。你若真会法术,东也酬谢你,西也酬谢你;你早富了,何至弄到如此困地,连衣帽都穿的如此破烂?”济公笑道:“你瞧不起我的衣帽吗?我这身衣帽,你们就是出了百万银两也买不到,你莫要瞧不起他。”何敬卿也笑道:“有什么好处呀?”济公念道:“我这衣裳,冬暖夏凉;我这僧帽,名为聚宝;我这草鞋,踏破天涯。”何敬卿听了笑道:“据你道来,你身上的东西都是宝贝了?”济公道:“非但是宝贝,而且是古今稀罕的大宝贝。你如不信,我就试给你瞧瞧。”何敬卿道:“好,你试给我瞧罢。如若真是宝贝,我情愿做你弟子。” 济公就把头上僧帽摘下,往上一丢,直到九霄云里。何敬卿抬头一望,只见那个帽顿时大得遮蔽天,四面放出光华,如万道金光,盘旋空际。霎时,吓的何敬卿倒身下拜道:“圣僧,我有眼不识,多有冒犯。从今愿收为弟子,削发为僧,跟你老人家云游四海,学那长生不老之术。”济公用手挽扶道:“起来起来,我瞧你相貌,还有二十年官运,此刻还不是做和尚的时候。你如若真心要做我弟子,我过了二十年后来收你回庙,给你披剃,现在不必提他。”何敬卿道:“我给人家保镖吃饭,那里就会做官呢?这是圣僧不肯收留我,把假话来骗我。我今天得碰见你老人家,也算三生有幸,那里还肯放马步行?务求圣僧念我诚心,慈悲慈悲罢。”济公道:“我从来没有哄骗人家。我算定我命中应有六个徒弟,现在已收五个,还缺一个,就是你。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须等二十年后,你莫要着急,去办你的职司罢。我要给张大哥商量这件大事,待办成了,好取他酬谢,回去修庙娶妻。”何敬卿道:“圣僧又来了,你是出家人,如何好娶妻?”济公笑道:“我收了有妻子的做徒弟,怎么自己不好娶个妻来玩玩?”何敬卿是个诚实人,不知济公同他打哈哈,他就分辩道:“我没出家时有妻子,一跟师父去做了和尚,自然把妻子丢在家中,不去理他了。”济公扑哧一笑道:“谁怪你带妻做和尚?我是同你玩玩而已。”张三在旁道:“何师爷,你的事总好办的,不必现在先着急。我的事关系主人功名要紧,给师傅商量,你莫要缠扰我们罢。” 济公道:“你也不需着急,你的事我都知道,方才大人答应,横被一个吴悦士出来阻止的是不是?”张三未及回答,何敬卿先说道:“不差不差,真是圣僧,真令人佩服。”济公道:“这件事不要紧,有我在此,包你成功。”又回头对何敬卿道:“你要我收做弟子,你先给我办件事。”何敬卿道:“好,无论什么事,只要我做的到,没有不肯的。”济公道:“你要办这事,须要秘密,不可被人家知道。”说罢,从身边掏出一丸药来,附着何敬卿耳说了几句,敬卿连声道:“是是。”济公就把丸药递给何敬卿,敬卿就纳于衣袋中,济公用手往东一指道:“我们就在前面酒铺中等你,你办完了事就来喝酒。”何敬卿点头应诺,回身走进金大人府中。到门房中一瞧,一个人也没有,他是进出惯的,没有人拦阻他,一直进去,径到厨房中。其时天色傍晚,厨房中正在做菜,向来金大人吃的酒菜最上等,另外炉灶做的。他走进厨房就给厨人搭讪着道:“今天你们做些儿什么好菜孝敬大人?”那些厨子向来给何敬卿要好的,就答道:“也没有什么好菜,不过是些应时东西罢了。”何敬卿此时已到做菜的锅子旁边,用手揭开盖儿一瞧,说道:“这锅子里做的是什么菜?”正要把药丸丢下,不料那厨子已走过这边来了,他防他瞧见,不敢丢了。又走到那个锅子边,想要动手,这边个厨子又走过来,又不好动手,心中焦急道:菜一做好,就要开饭的,此刻不能动手,就没有动手的时候了。正在-徨无计,忽然外面大嚷:“救火!救火!”一时人声鼎沸。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078回 假火焚何敬卿功成 恨撵逐吴悦土逞凶 话说何敬卿奉了济公之命走到金大人厨房,想把丸药撒在锅子中,焉知眼目众多,厨子不脱离锅子,不得其便。正在心中焦急。无计可施之际,忽听外面人声大震,都嚷救火。那些厨子一闻此信,都狠命的赶至外面,厨中只有何敬卿一个人。何敬卿想道:此时不再动手,更待何时?主意想定,就把药丸撒在金大人的菜锅中,一回身撒腿往外就跑。跑到外面,见众人救火的都已把火救熄回来,四五个厨子也大家一面议论,一面走回来。何敬卿接着问道:“那里起火呀?”厨子道:“东花厅遗火炕沿,致兆此祸。”何敬卿道:“此时已救熄了吗?”厨于道:“救熄了。”内有一个与何敬卿最熟识的问道:“何师爷,你的职司是专一保护大人人口家产的,怎么这一回起火,你只躲在里面,连救也不来一救,是何道理?”何敬卿闻言,脸色顿时发赤,忙回答道:“你们喊救的时候,我刚正肚子痛的很,跑到茅厕去大解。及至解好出来,你们早已救熄,用我不着了。倒难为诸位,这一回代我出力,我明天办下酒菜,专请诸位吃杯水酒,酬劳酬劳。”众人道:“都是大人的事情,大家好出力,何师爷不必这般客气。”说罢,何敬卿一直出了金府,直到酒店中。贝济公正与张三吃酒,他就走上前道:“师傅我来了。”济公道:“你险些儿这个药丸下不成功,幸亏我算的定,在外面用个法术,花厅上起火,你才能彀抽身空闲,搁在东边的菜锅内。”何敬卿闻言,大惊道:“师父真是神仙,怎么我在里面做下的事情,如何就会知道呢?”济公笑道:“再远几千几百里,我也准知道,何况就在这咫尺之间!” 说话之间,店小二早把一分杯筷取来放在桌上,又取三壶热酒来。济公道:“何师爷,你吃了一杯酒就进府罢。此刻大人已在吃夜饭,一吃夜饭,药性一发作,他就立刻要传你进去问话的,你就在府里门房中候着消息罢。倘然大人要寻张大哥,我们准在这里,不见不散,你就到这里来寻罢。”何敬卿领命,吃了三四杯,就立起身走了。走进门房,仍是一个人也没有,他就一挨身坐在一把椅子上,想方才的事,佩服和尚真是仙人,这件事情,十分中必有十二分可靠。不到片刻,忽听里面有两个人狠命的奔出,口中嚷道:“大人有令,叫传何师爷进去。”何敬卿是个粗人,还认是大人要传吴悦士进去,商议方才的事,心中十分着急,自言自语道:他请吴师爷商议,方才已被他拦阻,把已答应的事情,仍是不成功;倘若此刻再请他进去,非但事成画饼,而且还要把苦水张三吃哩! 讵知正在懊悔之际,里面的两个人奔出来,一见何敬卿,即时说道:“好了好了,何师爷倒就在这里,省得吾们奔跑了。”何敬卿道:“你们到底寻吴悦士吴师爷呢,还是寻吾呀?”两人道:“吾们那里要寻他!他已被大人叫进去,当着面痛骂了一顿,立刻开发他,叫他走了。”何敬卿道:“这府中只有一个姓何,一个姓吴的,没有第三个声音相同的。这人既被驱逐,只有吾一个人了。”两人道:“自然是你,大人分付吾们的时候,恐怕吾们有差错,所以连你名字都说出来的。”何敬卿道:“你们莫要弄错,吾方才因为张钦差递奏折的事,几乎受大人唾骂,此刻还是心中乱跳不止。倘然他不是传吾,吾冒冒失失前去见他,他倘然见了吾,想起方才的事情来,吾岂不要被他痛骂?”两人道:“吾们公事办的多,大的小的都不曾差,这种小事那里会差!” 说还未了,只见吴悦士狼狼狈狈的走来,面上气得一块儿红、一块儿白,垂头丧气,背后一个人给他挑着一肩行李。他走到门房中,见敬卿正在给两人说话,他一见就勃然大怒,扑奔上前道:“都是你这混账东西做出来的祸,若没你去勾引张三进来,吾也不必帮着这不知好歹的大人争银钱。今天仇人见面,那里肯放松你!”说罢,就伸着两个拳头,扑面打来。诸位想,他是文人,那里打得过保镖师爷!他两拳打去,被何敬卿只轻轻一躲,就打了一个空儿。吴悦士见打不着他,愈加大怒,回身又照着何敬卿面上一拳打来。何敬卿一伸手,就在他脉窝里一把接住,大声喝道:“你真要给吾打架吗?”吴悦土道:“自然同你打架。吾好好儿的饭碗,吃的安安稳稳,被你得了人家贿赂,勾串张三进来,害的吾到这个田地,吾心中那里肯休息!今天务同你一死相拚,不打出人命不散。”何敬卿道:“你自己多事,干吾什么,倒来找吾?吾也不是好欺的,给吾滚开罢!”说罢,用力拖了他脉窝,往外一送。只见吴悦士往外一跤,跌出有几丈路远,扑通跌在地上,他的鼻儿刚正碰在椅角上,霎时间碰得鲜血直流。吴悦士此时也不觉得疼痛,一骨碌起来,狠命的把浑身往何敬卿怀里扑来。何敬卿见来势凶猛,又把身子往旁边一闪,吴悦士又扑个空,因气力用的太大,一时收不住,往前一撞,又是一跤。又起来,见旁边摆着一把榆木椅子,他就顺手擒在手中,往何敬卿头上打来。何敬卿眼快,身子又便捷,只一闪就闪过了,“扑通”一声,又接下“乒乒乓乓”,何敬卿抬头一看,见那椅子正打在案桌上,那桌上安放的许多碗盏花盆,都被震得粉碎了。 来传何敬卿的两个家人见势不佳,忙抽个空儿往里飞跑,报给金大人知道。金大人自吃了济公搁上药丸菜,一时药性发作,心地模糊,忽然想到张钦差的事,自言道:吾自出仕以来,一味搜括人家财帛,从未做过一件好事,以致怨声载道,人家都切齿怨恨吾。吾现在钱财也搜括得彀了,多要来也不过给子孙受用,吾又带不到阴间阎王殿上去,要他何用?况且这位大人是吾同寅,都是朝廷的大臣,自宜彼此照应,他即使不来托吾,吾也应该给他出些儿力,何况他再三来恳吾的!吾那好仍是从前老脾气,一味的要钱,要了钱,然后肯给他办?可恨这个吴悦士,他自己贪财不算,还要来拦阻吾,劝止吾,陷吾于不义,结怨于同人,这种坏人,要他何用!不如趁今夜叫他进来,骂他一场,把他赶出去。于是立刻分付左右:“速传吴悦士进见!”吴悦士不知底蕴,还以为大人传他,同他商量这事哩,就欢欢喜喜,跟了传呼的人进去。大人远远瞧见,就怒发冲冠,口中咕噜的骂道:“混账东西!狗才奴才!”吴悦士不知缘故,只立在旁边呆着。大人厉声喝道:“贼奴才,你竟敢教吾做这绝子孙灭宗族的勾当,倒还立在吾面前哩,快给吾滚出去!如若慢了,吾就叫人乱棒打出。”吴悦士见势不对,只好急忙退出,自己一想:他既如此没情脸,若要不快走,必要吃他棍棒。于是立刻把衣裳等类放在箱中,有的不要紧没用场的小东西,都弃在屋中不及收拾,又把蚊帐除下,打了铺程,叫了一个挑夫挑着,气愤愤的往外走了。 大人既把吴悦士赶走,一想:何敬卿虽然是个武人,他到一力劝吾办这事,真是忠心爱吾,吾应该就去请他进来,同他商议这件事。想罢,又分付两人去传何师爷。两人临走的时节,他又恐怕吴何同音,误传了吴悦士,又分付道:“吾此刻要传他的是保镖师爷何敬卿,不是方才被吾驱逐的吴悦士。”两人答应去了。大人立起身,在旁边取了个椅子,放在自己坐位的右边,以便待何敬卿进来坐了商量。不料两家人去不多时,就飞跑的进来,半跪在书房阶石上禀道:“大人,外面不好了!吴悦士师爷同何敬卿师爷在门房中打架。”大人一闻言,大怒道:“有这等事,那个寻仇先动手?”两人道:“吴悦士师爷先动手。”大人道:“为什么事呢?”两家人道:“他为大人把他撵逐是为何敬卿师爷的缘故,所以一见就动手。”大人道:“这狗才竟敢如此放肆!你去传五六个卫队到门房中,把吴悦士这狗才锁拿,立刻送刑部去;一面就传何敬卿进来,说吾因事有请,不可迟慢。”二人领命,就飞奔出去,把卫队一传,就六七个人拖着铁链赶至门房,见二人还在打得高兴,即把铁链一抖,锁住吴悦士的颈项。吴悦士道:“吾是师爷,你们竟敢如此放肆!”卫队道:“吾们奉着大人号令,不管师爷不师爷,都要锁的。”正在斗口之际,忽闻外间许多人喝道:“有圣旨到来,快出接旨。”是何旨意,且听下回分解。 第079回 奉圣旨委查参案 黄御史借报冤仇 话说吴悦士在金大人门房中给何敬卿打架,大人知道,立刻分付卫队把吴悦士锁解刑部。正在拿解之际,忽听门外呼喝之声,大嚷道:“接圣旨!接圣旨!”两家人闻声,出外一瞧,见四五个太监骑着马,一人双手捧着旨意在外面等着,两人忙飞奔进禀报。大人闻言,那敢怠慢,立时换上朝服,匆促出来,跪于大门外。太监开读圣旨,原来就为着江水盛涨,飘没居民,张钦差擅动仓谷赈济,被人参劾一本,所以特旨差金大人委派妥员,速往平望镇查办。金大人得了这个旨意,立时谢恩,请太监进去坐谈了一会。太监说:“这件事皇上龙颜大怒,待查实奏闻,须把张大人照例处治呢。”金大人也不加可否,唯唯而已。送出太监,回进书房,何敬卿早已进见。大人接着问道:“你的主意大是不差,吾一身从未做过好事,现在年已半百,心中正要做些儿阴德。张大人的事,吾决意给他代递奏折,帮着他弥缝。只是方才圣旨严厉的很,须想个妙法代他脱罪才是,你有什么计较?”何敬卿道:“吾是个武士,只知保卫大人,余外的事都不知道。”大人道:“你有认识的高明人,不妨把他姓名说出,待吾差人去请来,问问他计较。”何敬卿一想:吾何不趁此时把师父举起来!他神通广大,必能把这件事办得平平稳稳。想罢,就说道:“吾认识的人颇少,只有一个师父大有神通,吾拜了他师父已有多年,昨天他刚正从别地方来,住宿在吾家中。大人如要请他,吾就回去同他一块儿来见大人。”金大人素参禅理,本来欢喜佛教的,今闻有和尚,就喜不自胜道:“吾求了多年的高行和尚,总没遇见,今据你说,这人大有神通,必是个有道的。否就叫人抬着肩舆跟你回去,接他到吾这里来居住罢。”何敬卿一想:他在酒店中同张三在一块儿吃酒,如若被他家人瞧见,明是同张三一鼻孔出气了,如何使得?就回说道:“此人性情古怪得很,不知他肯来不肯来,待门下回去探他口气,如若他肯来最好,要不来,再想法儿罢。”金大人道:“吾这件事务必要办成功的,如何好让他不来?你先去对他说,说吾有大事商量,务须屈驾;如不肯来,吾自己去也不妨。” 何敬卿领诺,忙赶出来。到酒店里一寻二人,并没踪迹,忙问店小二,店小二说是不知,内有一个吃酒的人说道:“吾听二人商议,说这件事不成功的了,不如二人同到平望,见了张大人再说。说罢之时,就由那和尚会了酒钞,出了店门,往东飞奔赶路去了。”何敬卿听到此言,万分着急,自言道:怎么他们就不别而行?吾既在大人面前说了,如何覆命?只得回到家中再说。一路垂头丧气,十分没趣。走到家中,刚要碰门,只听里面笑语声,侧耳细听,声音甚是熟悉,只是测度不出是什么人,忙连声敲门。敲了几下,并没人开门,仔细听听,连人声音都没了。心中大是疑惑,就用脚在门上踢了两下,踢得如雷鸣一般的响,仍是没人答应。自忖道:这必是妻子与人家私通,趁吾不在家中,大家在这里欢聚取乐;今听吾回来,就藏匿了,所以方才听得笑语声,此刻就寂然无闻了。想罢,转到后面短墙下,踊身蹿上墙头,往下一望,见东半间配房有灯火并无人声。他就跳下去,脚踏实地,轻轻走至窗前,用舌尖舔破纸窗,用左眼一望,只见妻子傅氏抱着两岁女儿菊贞,在案桌旁边坐着。他就一脚踏到屋中,倒害的傅氏吓了一跳,开口问道:“你从什么地方进来的?”何敬卿已在暗中瞧明白傅氏并无惊煌之色,就知道他并没奸情,回答道:“吾在前面敲大门,敲了半天没人答应,所以只得从后面墙上蹿过来。”傅氏失惊道:“有这等事?现在前面坐着一个和尚、一个俗家,同大儿玉贵在那里说话,怎么你敲门没人答应你呀?”何敬卿也失惊道:“那里来的和尚?他名字叫什么?”傅氏说:“据他说是在金府左近酒店里来的,因为你在府中,候你不出来,他们酒也吃完,没地方安身,又恐怕大人使唤,不好走远,所以只得先来吾家。幸亏吾家大儿在家,开了门,留他在里面,陪着他们坐着等候你。”何敬卿道:“是了,就是他了,这和尚是什么模样的?”傅氏道:“吾没出去瞧他,不知他是什么模样。” 何敬卿闻言,即时赶到外面客厅中,正见济公、张三同着自己儿子玉贵坐着说话,就抢步上前,口中喊道:“好师父,你倒躲在吾家中,害吾寻的好苦。”济公哈哈笑道:“吾知大人要叫你来寻吾,所以同张大哥先到你府来恭候。”说罢,就立起身来对张三道:“张大哥,你就在此坐坐,吾同何大哥去去就来的。”说罢,头也不回,一径往外就奔。何敬卿在后面跟着,一路叮嘱济公道:“师父,吾在大人面前保举你,说你是吾的朋友,住在吾家的,你见了大人务必照此说话,莫要说是张三请你的。”济公答应道:“吾理会得。”于是一路直到金大人府门。门上早有人接着,就不用通报,由何敬卿领路,直到里书房,何敬卿分付济公在庭中暂立,他自己先进去见大人。大人问道:“和尚来了吗?”何敬卿答道:“来了。”大人道:“快召他进来。”何敬卿答应一声,转身来至门口,用手一招。济公随后踏进书房,见了大人,并不跪下磕头,只两手微微一举,打了一个问讯,站立一旁。大人抬头一看,见和尚身材适中,并不长大,头戴破僧帽,身穿旧布袖,赤足蹬着草鞋,满脸油泥,连耳目口鼻都瞧不清楚,心中先有三分不喜,就问道:“你在那里庙中?上下怎么称呼?为何见了吾,规矩也没有?”济公道:“吾在西湖上灵隐寺出家,人家都称吾叫济颠僧。”金大人闻言,不等说完,就起身拱手致敬道:“你原来就是济颠和尚吗?吾闻得你是当今首相秦丞相的替身,久慕大名,无缘相见,今日不期而遇,实乃万分之幸!”说罢,满脸堆下笑来,就请他炕上坐了。济公是不谦让,也不说话。金大人立刻分付排酒,问济公道:“师傅吃荤还是吃素?”济公道:“荤素都吃。”家人立刻到厨房分付。不一刻已排好,大人就请济公上坐,自己同何敬卿陪着。 酒过数巡,金大人就把张钦差托递奏折,及方才奉着圣旨查办的事学说一遍。济公只做不知,问道:“大人的主意是肯给张大人周旋吗?”金大人道:“自然给他周旋,只是圣意太认真,恐怕周旋不来。”济公道:“不要紧,你先把他妻折递上去再说。”金大人道:“皇上叫吾查办,吾若不查办,是逆了旨意了。”济公道:“不要紧,那边水灾情形都在俺和尚肚子里。你先把张大人奏折递了,然后再把吾扮了查办委员,请皇上召见,吾自能随机应变,必定能做的两面圆通,于大人也不碍情,于张大人也不碍情。”金大人大喜道:“你真能彀办到吗?”济公道:“自然办得到。”金大人道:“既然如此,吾就照你主意办罢。你也不须出去,就在吾府中居住,待办完了这事,吾要同你好好叙叙几天哩。”济公道:“好好。”吃完酒,何敬卿即退出府中,金大人就分付家人预备床帐铺盖,请济公安睡。 一宵无话。到了明晨,金大人先起身梳洗已毕,吃了早饭,换上朝服,捧了张钦差奏折,上轿入朝面圣去了。济公慢慢起身,就叫家人取酒来吃酒。家人取到,济公即时大口肉、大口酒的大嚼起来,直吃到午后。忽报金大人回朝,济公就叫家人把酒席撤去。须臾,金大人进书房,一见济公,就摇头道:“师傅那件事,吾看有些儿不妥呢。”济公道:“为着什么?”金大人道:“吾早上面圣的时候,圣容大怒,当面说道:‘张钦差做了朝廷大臣,不知为朝廷爱惜努藏,竟擅专开仓赈济,大是不忠。’吾说:‘张钦差这一回事起仓卒,不及奏闻,也有苦心。臣昨奉旨,已委妥员驰往查办,待他回来再说。若果然真有水灾,还可原谅他为着皇上爱护百姓,恕他专擅之罪;如若没有水灾,就是冒赈了,那时再治他的罪也不迟。’皇帝被吾一说,倒有些儿回心了。焉知班中有一个御史叫做黄国华,出班奏道:‘臣已差人去探访,那平望地方人民安乐,并没水灾,这一定是张大人的冒赈。’皇帝一闻此言,重又大怒,就把他上的奏折丢在地上不看了,口中不住的骂道:‘奸贼!奸贼!’吾吓的不敢再开口了。”济公道:“不要紧,吾先去见那个御史去。”金大人正要回答,忽外面家人禀报:“有贵客进见。”金大人忙起身出外迎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080回 下药茶中仇人报恩 假扮委员天子心欢 话说金大人从朝中回家,正与济公说那张钦差的事,忽然家人报说:“有黄御史进见。”济公道:“吾正要去见他,他倒来了。”见金大人已出去迎接,也就跟出来。走至茶房中,取了一个茶碗放在炉旁,又从身上掏出一个药丸,念了咒语,放在碗中,就取炉水倒了一碗茶。刚正倒毕,那送茶家人已到,济公就把这茶递给他道:“吾恐怕你们没空闲,已给你们代倒要送出来。”那家人千谢万谢道:“到底师傅是出家人,肯不分畛城给人家做事。”济公道:“便的,都在一家吃饭,有什么要紧!”家人取了,举出外去了。济公就在客厅旁边板缝儿里张着。只见那黄御史头戴懈豸冠,身穿五品红袍,腰束白玉带,脚蹬乌缎粉底朝靴,面貌清奇,须长五六寸,飘洒胸前,正与金大人辩论张钦差的事情。金大人再三劝他念同寅之情,将就了些,他只是不肯。及家人送上茶去,他取在手中,立时喝了四五口。方才喝完,只见他霎时之间,两眼发直,济公暗中笑道:“药性到了。”金大人见他神色有异,正要问他,忽见他两眼一睁,对金大人道:“张钦差的事,你到底肯帮着他不帮着他?”金大人道:“吾怎么不帮着他?”黄国华闻言一笑道:“对,吾也帮着他了。那个敢不帮他,吾先把他参一本。”金大人一想:真诧异,怎么顷刻之间他就会改变宗旨,帮起他来?莫非他遇见鬼了?正要回答,又听黄御史道:“吾今昨两天,不知为什么心中糊涂,专一想给张大人作对,要劾去他,此刻方才明白过来。现在你也帮他,否也帮他,他这前程就不用忧了。”金大人道:“不差,你能彀有这个主意,自然张大人子子孙孙也感激你。只是你昨天在皇上面前一力说他冒赈,几乎把吾也连累在内,今天怎么就能帮助?岂不要被人家说你自相矛盾,得他贿赂?”黄御史道:“不打紧,吾自有主意,你只须能一力帮他就是了。”说罢,立起身告辞。 济公见客人已走,恐怕被金大人看出破绽来,忙赶紧跑回书房中。须臾,金大人送客回来,把以上事学说一遍,济公也故作诧异之色道:“真奇怪!真奇怪!莫非张大人行此仁德,不应受此恶报,暗中有神附在这人身上,保护他不成?”金大人一想道:“不差,吾起初到也不想给他出力,后来不知如何一转念间,就立意的帮助他。你说暗中有神助,真有其事的。”济公笑道:“这就叫‘作善降祥,吉人天相’。吾闻得张大人一生忠厚,乐善好施,所以也特地跑到这里来给他设法,不想他已有吉人暗中请两位保护他,不需吾和尚出力了。”金大人闻言,也自得意。过了两天,金大人就给济公备了一身衣服,打扮成一个军官,天还未亮,就一同起身,吃了些东西,各坐肩舆,入朝面圣。到了朝房,那黄御史早已在那里等候,见金大人到来,急忙上前问道:“你差往平望查办的差官已来了没有?”金大人道:“来的。”黄御史道:“查的如何?”金大人道:“他妻折上说话,半句也不虚的。果然江水大涨,漂没百姓有数万之多,死的也不少,幸亏他赈济得快,那些百姓救活的极多。吾们幸亏早转了念,一力的助他,不然,这个罪孽就不小了。”黄御史也欢喜道:“吾这两天为了他的事,时时想念,刻刻经心,但愿差官查的不虚,所以连酒饭也吃喝不下。今果然不虚,这是好极了。待西圣时节,吾同你两人无论如何为难,务必一力给他担承才是。”金大人道:“这是自然,不消分付。” 说话之间,只听景阳钟动,敲了三下净鞭,皇帝早已坐朝。朝参已毕,文武分两旁站立,司礼太监立在殿陛之上,高声道:“文武官员,有事出班面奏,无事退朝。”金大人闻言,就出班面奏。皇上问道:“卿有何事奏朕?”金大人道:“臣就为张钦差赈济的事。昨天晚上差官已回,臣叫他随来,现在午门之外伺候召见。”皇上闻奏,就道:“宣他进来,朕要问他仔细。”金大人闻谕,即时退出,重又带着济公进了午门,私下对济公道:“师傅素性不羁,这里切宜谨慎,倘弄出事来,就有性命之虞。”济公点头道:“吾自理会。” 于是一径直到殿陛之上。山呼已毕,即时跪伏,此时济公早把身形改换,皇帝见他面目清奇,就分付抬起头来。济公领命,把头一昂,只见卧蚕眉,丹凤眼,鼻如悬胆,四方嘴,两耳垂肩,有棱有角,虽然须髯不多,出落得天生威武。皇帝开口问道:“你是那里人氏?”济公答道:“臣是这京师人氏,姓刘名香馨。”皇帝道:“你官居何职?”济公道:“臣谬蒙金大人不弃,保举臣做他府中长史。”皇帝道:“好,吾看你相貌非常,必然称职。你这一回去查办水灾,到底怎么样,你须从实说来,朕当重重赏你。”济公道:“臣到平望之时,江水还没退尽,四周百姓人家的房屋都被水漂没,幸亏张钦差的行辕四周都不进水,那些百姓都躲在那里。现在仓谷已将次吃完,张大人正在派人到各处告祟米石,前来赈济,这是实情,并无虚语。以臣愚见,恐怕不但用仓谷,还要大动公款哩。”皇帝闻言,半信不信道:“怎么四周都被江水漂没,惟有他行辕不浸水呢?”济公道:“臣也为着这事颇怀疑心,后来打探得消息,说他行辕中预前来了一和尚,说是西湖灵隐寺的济颠僧,给他作法,所以水到行辕就定了。”皇帝失惊道:“就是济颠僧吗?皇太后前年在他寺中烧香,也曾碰见过这和尚,闻说是罗汉再世,得道高僧。他既肯帮助他施这佛法,必是张钦差的忠君爱国之心有以感之。” 说罢,就在班宣黄御史上前俯伏,皇上立时面带怒容道:“你前在朕前力诋张大人冒赈,到底你个凭据从何而来?从实奏来!”黄御史闻言叩头道:“臣前日得之风闻,冒昧上奏,及至出朝,也就私下派人前去密查。昨晚回来,禀报一切情形,都与刘差官无异,臣正欲来奏闻皇上,给张钦差代伸冤枉。方才因皇上正在查问刘差官,臣未便越奏,还求皇上念臣总是忠君爱国之心,赦臣前日风闻执奏之罪,不胜万幸。”济公不等他说完,又上奏道:“这事也难怪他,他不过为爱惜皇上家的库藏,执之一见,其实并无别故。”皇帝这才罢了,不问下去。 济公又奏道:“臣到平望,打探得这一回张钦差所上奏折,也是这济颠和尚的手笔。”皇上失惊道:“也是这和尚的手笔吗?吾因为前日心中动怒,就把他丢在地上不去看他,现在不知那个人收着?”说罢,就问左右太监道:“前日张钦差的奏折,那个收存的?快去取来。”内有一个太监即时跪下奏道:“这奏折由奴才收着,放在内阁中。”皇帝就分付道:“既在内阁,快去取来吾看。”太监领旨飞奔出朝,不到片刻,早已取到。皇上接来辅在龙案之上,细细展阅,一字一击节,大声赞赏道:“这真是仙人之笔,一字一珠,句句动听。联若早看此奏,即当立时批准,也不必去查办了。”说罢,就取御笔,在后面批着道: 披阅来奏,具见苦心。此次事起仓卒,自宜以百姓为念,权宜从事,不得再拘旧例。一切依卿所奏,所空仓谷,着发给努银二万两,由该地方官立时买补。余另有旨,钦此。 批毕,又叫金大人上前,拟了一道嘉奖旨意,着派刘差官谨敬赍往。拟毕,又对济公道:“你前去见了张钦差,传朕旨意,说朕要见见济颠僧。就着他传谕济颠,同你一块儿进京。”说罢,又分付太监,到内库去取白银一千两赏给刘差官。济公叩头谢恩,金大人也谢了恩,即时退朝。 金大人带着济公回到府中,备酒给济公酬劳。济公仍把衣冠靴带脱下,仍穿了旧衣帽,装出本来面目,方才同着金大人吃酒。金大人道:“这一次幸亏师傅奏对得法,张大人才可无事。不然,非但他功名不保,而且还要追赔仓款哩!只是你方才说济颠僧给他保护行辕,其实暗暗就说你自己,将来如要召进朝中陛见,岂不要穿破?”济公闻言,用手往面上一揩,说道:“大人还认识吾吗?”大人瞧瞧,顿时又改变了身形容貌,连声气都变换了。济公笑道:“吾去见皇帝,照样进去,还会穿破吗?”大人道:“若照这样,不会穿破了,只是太褴褛些,见不得皇上。”济公笑道:“不要紧,只要和尚有本领,不在衣服的好歹。”说罢,酒已吃完,天也已过午了。济公就取了赏赐银两,从金府起身,到何敬卿家中,会了张三,把朝中事细细学说一遍,张三同何敬卿也不胜欢喜。于是立刻起身,赶回平望,于路无语。不一日到了平望,见着张大人,把谕旨请出来,张大人三跪九叩谢了恩;开读已毕,然后行宾主之礼。此时早又接到一道六百里排递上谕,说皇太后有病,速请济颠僧来京医治,要济公大施法术,救治太后。皇上奉懿旨,造大成庙亲迎圣僧,都在下回中发见,此刻暂停。 第081回 丞相府开宴诓圣僧 济颠僧画钱戏贪仆 诗曰: 百年三万六千日,事到无常总是空。 水月镜花凄满目,果能参透乐无穷。 话接上传。且说大宋圣君,当殿拟了一道嘉奖旨意,即着刘差官赍赴张钦差行辕,传旨嘉奖;又听得刘差官说圣僧在张钦差处,赞成赈济水灾,真个是天花乱坠,不觉龙颜大悦,就着刘差官回京覆命的时候,把济颠僧一同宣来见驾。分付已毕,龙袖一摆,大众散朝,济公也就同金丞相回归相府。 你道这济公,他那果真到张钦差行辕传旨去吗?要论他的本领,倒也不难,只要他用点缩地法,霎时就可以到了。但是济公他另有用意,好歹正事已经办定,这个传的旨意,迟早些叫张三带回,也不要紧。兼之金丞相吃了济公的改性丸药,已有几日,药性已经谈了,他的本性渐渐的也还原了。自从朝散之后,就觉得济颠僧既幻作刘差官,圣上现今又宣济颠僧见驾,深怕他疯疯颠颠的,一径走了,把这件事情丢在九霄云外,那时圣上见宣济颠僧不到,必定要查问刘差官,我又没得法子扮出个刘差官来,将后彻底查究,岂不皆是我金某的欺君之罪吗?自己埋怨道:怎的前几日我金某糊糊涂涂,白白的代张钦差做这件绕手绕脚的事!一头想着,一头就跑到上房更换朝服。忽然心里一动,暗说道:金某这事情,已经弄错了,此时你不能再错了,必定把济颠僧哄在我府里,等到那日,看他怎样变出个济颠僧来,见了圣驾,然后才能放他走掉。幸喜他欢喜吃酒吃肉,我只得拿这个法子来诓着他。 主意已定,金丞相便换了一件团花锦边的便袄,扎了一顶花角便巾,连忙走到厅前,对济公说道:“连日下官因张钦差的公事,不能陪着圣僧吃酒,幸喜这事今日已经妥当了,圣僧见驾,大约还有几天耽搁,我们就此可以吃他个醒不醉、醉不醒了。”济公听他这番话,心里早已明白,便拍着手呵呵的笑道:“好呀,妙呀!”一面说,一面笑,一面又用手一上一下的抓喉嗓说道:“痒煞了,痒煞了!我们快快的吃酒罢!”金丞相看见这个样子,心里实在呕气,嘴里却不敢得罪他,只得分付家人赶紧握席。几个家人手忙脚乱,就在当中圆桌上设下两副杯筷,摆个对面势儿,连忙跑至厨房,拿酒的拿酒,捧菜的捧菜。济公此时却坐在迎门一张图椅上,斜着半边身子,眼睛望着外面,嘴里唱着道:“呵呵呀,呵呵呵,宰相堂前酒客多。不是酒客多,不是酒客多。常言道,量大福便大,宰相无如酒客何!”正在唱着,只见远远的一个家人,提着一壶酒,才进仪门,济公连忙迎上去一手把酒壶抓来,跑到正面席上,朝下一坐,一连倒了三四杯,连唱是唱的,望着金丞相说道:“喝呀,喝呀!”金丞相忍气吞声的在对面坐下。当下厨子送上菜来,恰好是一碗烤肉,济公连忙拿一双筷子,站起身来,东一捣,西一捣,把双筷子上,捣了有四五块四方的肥肉,张开嘴来朝里面一送,筷子朝外面一抽,满嘴的大嚼。呵着舌头,又朝金丞相说道:“吃呀,吃呀!” 这边济公连不住的酒儿向儿,那边金丞相满肚忧虑,举杯对济公道:“请问圣僧,那日圣上降旨说宣圣僧见驾,到了那日,圣僧岂不是又要做自己,又要做刘差官,这便怎么扮呢?”济公被他一提,朝自己身上一看,不觉扑哧的一笑,说:“怪道今天身上不爽利哩,原来这些痨瘟衣服,我穿不惯。”站起身来嚷道:“不好了,不好了!我进朝的辰光换下来的宝衣,都没有了,多半被贼子偷去了。”话言未了,只见一个家人连忙绕到席后,弯下腰来,在东炕底下,把一件破袖、一顶坏僧帽拖出来,连灰带唾的,提到济公面前,说道:“师傅不要作躁,宝衣在这里呢!”济公接来更换,卸去军官的服式,换上僧人的衣帽。不料他那双筷子始终舍不得离手,刚来套那件破钠,巧巧的被筷子绊住。恰好此时上的一样菜,是金丞相特为恭维他的一盘腌狗肉。他便急了,无论筷子绊不绊,用力的把手一送,只听嚓的一声,袖底下撕了一个大洞。他却问也不问,随即坐下,那双筷子儿又叉起来了,就把金丞相适才所问的话,也就忘掉了。金丞相实在纳闷,只得又把前言再说一遍。济公便说道:“大人不必作慌,我有四句言辞,你听我道来:‘能为刘军官,何愁没济某?一己化三千,佛家真妙果。’”济公说完,又咂着嘴说道:“请呀,请呀,好狗肉呀,好狗肉呀!”按下济公同金丞相吃酒不提。 且说张钦差自打发济公同张三送折进京,心里提在口里的十分忧虑,不晓得这擅动仓谷的罪名,可能宽恕?诓约他们的事,好坏也应派办妥了,怎么到今日毫无音信?而且济公的法术甚大,如其事情顺手,他眼睛一闭,就可以给个喜信来了;今日没得信息,只怕是有点不妙呢。张钦差正在那一面想着,一面用指头掐算日期,忽听外面人声嘈杂,只见一个执帖的家人,慌慌张张的进来禀说道:“大人快些更换衣服,外面圣旨到了。”张钦差说:“你们快快预备香案。”嘴里说着,心里忐忐忑忑的,走到后面,头带一顶银翅乌纱帽,身披一件方补大夫袍,腰束玉带,脚踏朝靴,抢步走到仪门之外,但见香案业已摆得齐齐整整的了,当中立着一位二十多岁小太监,两旁立着四位军官。张钦差连忙抢步踏垫,三跪九叩已毕,俯伏在地,口呼“万岁”说:“微臣不知圣旨到来,有失远迎,伏乞赦罪。”但见上面说道:“张钦差敬听圣旨。”便启诏读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咨尔钦差张光明,平望镇大水为灾,破例救民,不畏艰险,具征胆识,已着刘差官传旨嘉奖。但据刘差官查覆回奏,称有西湖灵隐寺济颠圣僧,斡旋赈务,极见神通。 虽磐悬之免哀鸿,而锡挂闻犹立鹫。仰传明谕,速即来京,俾朕躬亲捐其菩提,兼圣母立待其治疾。若已与刘差官束装就道,即着勿议。钦此。 张钦差听圣旨宣毕,复行九叩谢恩,立起身来,让太监来至大厅,分宾主坐下。献茶已毕,小太监说道:“咱的张大人儿,你干的这水灾的事体,主子十分契重你得很呢!但是国太的病重得很,听说有个什么圣僧住在咱的张大人儿这里,主子宣他去替国太儿瞧一瞧病。咱家也不能久停,就请咱的张大人儿照旨意上的话,叫那个圣僧儿快快去罢。咱们也就告辞了。”说着站起身来,任外就走。张钦差连声喏喏,送出大门,候着太监跳上坐骑,把手一拱而别。看官,这个太监到也奇怪,难道他连程仪都不想一点儿吗?其中有个原故,他在京晓得这济颠僧最会挑人的是非,见得圣旨上为的是请济颠僧替太后看病,深怕日后他疯疯颠颠的说出来。而且张钦差的出手,也不得大,所以不若慷慨点,反觉干净。 闲话体提,且说张钦差自太监转回之后,十分诧异:何尝有什么刘差官来复查?又何尝有什么刘差官来传旨?而且圣僧已经在京里了,怎么旨意上又叫我着他进京?好生叫人难解。还有一件难处呢,现今圣僧尚不知在京里何处,太后有病,又是极要紧的,我又没处去寻他,这便怎么是好呢?到此地步,张大人把旨意上传旨嘉奖喜欢的事体,都忘却了,反把召见济公的一段难处,忧愁不尽,把一道圣旨,摆在面前慢慢推想,实在想不出方法来。直到黄昏以后,点起灯来,仍然垂着头想这旨意上前后的道理。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忽觉得耳朵里有人叫了一声“老爷”!抬头一看,心中大喜,原来张三回来了。张钦差一见,忙问道:“圣僧在那里呢?”张三回禀道:“他还在金相府里,不曾回来,现在一信在此。”说着就由衣袋里拿出一封信来,双手递过。张钦差连忙拆开来看,以为上面办事的节略,断写得清清楚楚的了。不料拆开一看,只有传旨嘉奖的圣谕一道,以外但有三指阔一小条纸。条上一字全无,顶上画了一人在那里睡觉,下面画了两个酒坛子,一把铁锥。张铁差更加诧异,暂且不表。 且说张三因何一个人先行回来的呢?只因济公在金相府刻刻酒肉,已过两日,这天金丞相退朝,忙至厅房向济公说道:“恭喜圣僧,医道上添了大生意了。昨夜太后忽然重病,今早圣上特着青宫小太监捧旨,按排递走法,到平望张钦差处召圣僧,入内医治。”济公其时已在此吃第二顿酒了,听得一说,连忙把酒杯放下,站起来就走。金丞相忙拖住问道:“圣僧往那里走?”济公道:“我到皇宫看病去呢!”金丞相道:“圣惜这怎么能彀呢?皇上的事体,处处要归资格。他才着人去召你,你到由平望来了,这不是件岔事吗?”济公被他说了,发呆半刻,掉转身又往外走。金丞相又拖住着急道:“不要走呵,我的话不错啊。”济公道:“我不是进宫,我要到平望走一走,恐怕他到张大人那里宣我,张大人又不晓得我在何处;兼之前次嘉奖的圣旨,还在我刘差官腰里,张大人还同在梦中一样,我怎能不去走走呢?”看官,若照济公这样说法,金丞相就该让他走,才近人情。但是金丞相有个鬼心,深伯济颠僧走了,他把个刘差官缴旨一层忘掉,自己吃担不起。所以务必诓约日期,要等他把这件事了结了,才能让他出门。因此间说济公要到平望,又复扯住道:“不要走,不要走,我们的酒还不曾吃得彀呢!圣僧如实在不放心平望,现张大人送奏折的张三在此,何不着他先回,通个信去,也就罢了。”济公一听,说声“妙呵,妙呵”,遂放开一条念“叭迷-”的喉咙,喊了几声张三。那丞相府由正厅到门房,这条两道很远,张三怎能听得见呢?济公见张三不应,又含了一口酒说道:“且润润喉咙再喊。”大众家人在旁边就同看笑话一样,倒是金丞相不大过意,忙向家人道:“快去把张三叫来。” 不上片刻,张三来到,向金丞相打了一个千儿,朝旁边一站。济公见张三这般光景,好生呕气,心里说道:你瞧不起我吗?等我就弄点小苦你吃吃!一面想着,一面向张三道:“俺的张家人老爷,今天你要回去了,奏折的事情谅你不是个聋子,你总听见过的了。你回去见了张大人,谅你不是个哑吧,你总会讲的了。单有太后召我看病,你不晓得。总之你见了你家大人,你直接叫他安心睡觉,就说京里天大的、芥子大的一切各事,总归和尚办就是了,这是你晓得的。我这双手是不能离筷子的,我这张嘴是不能离酒杯的,怎么有功夫细细写信呢?”说着站起来,在旁边桌上见一枝秃笔,遂拿来,又在窗子上撕了一块纸,鬼画符似的一顿臭画。又在腰内把张传奖旨意掏出,乱头烘烘包起,张开嘴来湿点唾津一贴,外面写了个“张钦差收”,向桌上一甩,说声:“去罢!”张三连忙持信在手,心里想道:这个瘟和尚,好好大人赏我五六十两盘费的银子,这番出差,本有个大大的落头,不料被他骗了去买装尸的衣服。今日他大模大样的说声“走罢”,难道我张三讨饭回去不成?呆了半晌,忽然有了主意,说道:等我来就拿他丢丢脸,煞煞我的气。主意想定,遂近前叫声:“济师傅,今日你叫我回去了,这是师傅晓得的,我身边的路费,皆被你那一日朝我磕头作揖的,借去买衣服了,请你要还我呢!”济公听他说着,心里早明白了,便望着张三哈哈一笑,说道:“有路费。你伸手过来。”济公复拿了那枝秃笔,在他手心里画了一画。说道:“路费有了。”张三不解其故,正待发言,忽见手心里现出一个大钱,心里倒也奇异,因说道:“就着是一文钱,也不毅用,请师傅总要把银子还我呢。”济公骂道:“穷囚!你还愁不彀用吗?你权且拿拿看!”张三便依他用左手去拿,但见拿掉一个,又是一个,直至要多少,拿多少,张三喜不自持,心里想道:这回子我到家去发了财了,可以连夜里都不睡觉,把些钱拿下来,慢慢的用了;就是死了,把一只手,叫子孙砍下,真个是万代富贵了。张三便连忙取了信,朝金丞相、济公打了一个广概千儿,往外就走。到了门房,又对大众家人说了些叨扰套话,辞别向外而行。 匆匆出了都城外面,已有未初的时候,腹中已饿,心里想道:我这几日腰里分文没得,实在穷得难过。可喜今日有只聚宝手,不妨跑到茶馆里去,大吃他一顿,然后上船赶路。主意已定,巧巧的街旁有家大徽州馆子,招牌上写的是“徽州如意馆,面饭荤素,一应俱全”。张三便跑入馆内,拣了张朝南桌子,当中坐下。但见堂倌左手打了一盆面水,右手泡了一碗雀舌盖碗茶,摆在面前,问道:“客人吃什么菜?还吃酒吗?”张三暗想道:平日间老爷请客,诸样剩菜总有得吃,单单鱼翅不曾剩过,我今朝既有用不尽的钱,不好快活快活。因说道:“你代我烧一小碗清翅,另外配一碗鸡汤,打四两花雕就是了。”堂倌随即喊下,不上一刻,酒儿菜儿,一一送到。张三便自斟自饮,实在欢喜。酒已吃完,饭又装到,张三狼吞虎咽的吃了个足兴。净了脸,喊堂倌算账,共计银三两八钱,化钱七千六百文。张三遂把脚一叉,衣裳一兜,左手向右手,连抓是抓的,只见钱往下直滚。心中正喜,忽然觉得手上的钱抓不动了,却也奇异,说声:“抓不下钱了!”心中着实慌张起来。那堂倌见他抓零钱,疑惑他开发小账,偏偏伸着手在那里等他,张三直急得面红耳赤。不知怎样出门,且听下回分解。 第082回 笑面虎打硬赊账 秃头奴送安家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