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济公传 - 第 11 页/共 49 页

第053回 施法术顽石变宝 驱蟒怪救济穷民 话说济公正在同老婆子说话,叫他拿着银子回去,许他晚上给他儿子治病,那老婆子欢喜不胜,就要请他师徒三人到家去。济公道:“吾要喝酒哩,待吾喝饱了再来罢。”雷鸣在背后见济公拿出银子,跟自己带着的包封一样,心中诧异道:怎么像是吾们的银子?想罢,就向自己衣袋中一摸,不想那银子早已不翼而飞,不觉吃了一惊;陈亮一摸,也是衣袋空空。两人顿时惊的目定口呆,相顾失色,半晌说不出话来。济公笑道:“你们呆在这里做什么?”雷鸣道:“师父莫要假痴呆了,吾们的银子,一定是师父用法术搬去的。”济公哈哈笑道:“你们大家推托,不肯取出来,吾只得自己取了,快跟吾去喝酒罢。”雷鸣道:“方才的银子被师父取了去,吾们身畔各人只有三四两散碎的,如何会账?”济公道:“不要紧,跟吾来罢。”那老婆子听了雷鸣说的话,心想他把银子给吾,自己连酒饭钱都没有,那里过意得去。就说道:“大师傅既没酒钱,就把这银子分些儿去,吾横是用不完这许多,乐得两便,何必自苦如此?”济公道:“你莫要管。”说罢,往前够奔。雷鸣、陈亮没法,只得跟着走。 走到岔路口,济公见一方石在路侧,纵横约四寸余,光滑可爱,就俯身拾取,口念六字真言道:“-嘛呢叭迷。”只见这石头忽然像吹的肥皂泡儿一样,立时忽红忽绿,忽青忽黄,至白色而止。仔细一瞧,已变精莹耀目,通体透彻的水晶了,济公带了就走。到一家酒铺,见牌上写着“醉仙楼”,里面客座也精致,济公带了石头,踏进店门。掌柜的见是一个大水晶,心想:这件宝贝,须值四五百金,不知和尚卖不卖?吾瞧他衣帽破碎,必是个穷和尚,倘然他有急,价值相宜,吾就把他买下。正想到这里,忽见和尚嚷道:“吾和尚因为一世没有娶妻子,此刻玉山城里刚有一家富户,名中何应宗,有个女儿,要招赘吾做女婿。吾一时还少二十两银子财物,只得把这件镇庙之宝卖了现银,交给两个媒人拿去,吾和尚就好择个日子做亲了。”雷鸣、陈亮在后掩口而笑,那些酒客,也个个大笑不止。掌柜的专一想贪便宜,利令智昏,竟听不出济公的说话,问道:“和尚,你这块水晶要卖多少银子?”济公把两个指头伸出来说道:“要卖二上两银子,多一个不要,少一个不卖,你恐怕买不起这种贵重东西。”掌柜的一听,和尚今天存心来冤吾,当了大众面说吾买不起,吾定要买他。一回头,就在柜里取出银来,秤了二十两,递给济公道:“依你二十两罢。你说吾买不起,吾偏要买你。”济公道:“你买吾照顾吾生意,吾也照顾你些生意罢。”说罢,同着雷鸣、陈亮到里面拣了个座位道:“吾庙里是全素菜,不好请大媒,今天就在这里请你两位吃一餐罢。”就叫跑堂的上前说道:“你去做一席高摆海味席,只要菜多味好,不论钱多少。”跑堂的方才见他进来,瞧他是个穷和尚,恐怕他吃白食,睬也不睬;后见济公把那块水晶卖了,掌柜的一付银子,就应声而去。济公一分付,他就立刻把酒菜端来。 济公同着雷鸣、陈亮开怀畅饮,吃到天晚,这才算账出门。一路上,雷鸣就忍耐不住问道:“师父给这爿酒铺子并没冤仇,何故要把假东西愚弄他呢?”济公道:“吾一生最恨坏人,这个掌柜的,他昨天骗他嫂子二十两银子,吾今天所以也去骗他。”陈亮道:“师父既把这银子骗来,理应仍会还他嫂子才是,怎么就拿来喝酒。”济公道:“如若他嫂子是个好人,否自然还他了;因他也是坏人,这银子也从哄骗来的,还他做甚?乐得吾们喝酒。”一面说,一面径奔那老婆子家来。 原来那老婆子姓冯,娘家姓陆,就住在醉仙楼的东首,相隔不过十余家,是个小户人家。他儿子名冯世禄,年才二十余,生得颇为俊俏,人亦勤谨。他天天到布店做生意,须走过一个山洞,那洞深不见底,素没人敢进去的,他天天经过,也不介意。那一天方走到近边,忽觉一阵怪风扑面吹来,霎时飞砂走石,拔木扬尘,伸手不见五指。冯世禄骇极,就扑倒在地,风过处,忽见两个绝色女子立在身旁,一个穿青,一个穿黄,笑声吃吃道:“这人扑在地上做什么?”说毕,即以纤纤之手拉着他衣袖道:“起来罢,大风已过去了。”冯世禄年纪虽已壮盛,因家中没钱,尚未娶亲,所以未经人道。此时但闻异香扑鼻,顿觉骨软肉酥,慌忙起立道:“两位女郎从何而来?”青衣女子道:“因为与你有夫妇之缘,特来寻你。”穿黄的把衣袖掩着嘴,只是笑而不言。冯世禄见他装束富丽,容貌绝世,疑为大家之女,恐怕追究,一时不敢答应。青衣女子道:“你莫要胆怯,吾们既自来找你,一切都有吾二人担当,断不妨事。”冯世禄道:“二位住在那里的呀?”黄衣女子用手一指道:“这不是吾们家中吗?”冯世禄抬头一瞧,见东面忽有大宅一所,房屋壮丽,的是世家,方欲再问,那青衣女子道:“不必多言,跟吾们走罢。”冯世禄就不知不觉,随着就走。到了门前,见四扇黑漆墙门紧紧关着,黄衣女子用手一指,忽然“呀”的一声就开了。里面堂室重重,悬灯结彩。二女把冯世禄引入卧室,见正中排着镂刻牙床,红罗绣帐,非常绚烂;丫鬟约十余人,都是花枝招展,粉绿黛红,一呼百应。须臾排上酒席,水陆纷陈,珍羞并列,二女陪着,其酒作深红色。冯世禄酒肠本来宽大,竟有千杯不醉之量,焉知饮了此酒才及半杯,已醺醺欲醉,欲火上升,面色转红。二女笑道:“他已喝醉要睡了。”三人携手上床。冯世禄心中虽然明白,苦于起身不得,二女穿衣下床,理齐鬓发,回至床前,对冯世禄道:“你想回去吗?”冯世禄已然失音,没有声气的了,只点点头,眼泪汪汪而已。二女又叫丫鬟取酒一小杯,给世禄灌入口中,咽下肚去,觉芬芳扑鼻,霎时间腹中其热如火,直达丹田,精神忽又振作起来,片刻又能言语,手足也渐渐能动。二女道:“暂时送你回去,过了七日,待你复旧,吾们再来罢。”说毕,忽然平地又起了一阵怪风,刮的眼都睁不开来。及至风定,张眼一看,自己身子已躺在家门之外。 此时幸亏能动,忙立起身来,一步步走近门首敲门。母亲陆氏开门一看,见儿子瘦的不像人了,大惊道:“你怎么就会瘦了这种样儿?”忙扶他进去,躺在床上,细细盘问。冯世禄把方才的事学说一遍,陆氏就知道被精灵所迷,忙奔到各处,去借镇宅符,请医生,请看香烟的女仙人,忙了数日,冯世禄渐渐的好了;又过数日,已能行走,陆氏稍觉心中宽慰些儿。不料两女子白日忽然现形,直到冯世禄房中,与世禄交合,又顿时弄的骨瘦如柴。从此,两女就在房中居住,终日与冯世禄欢笑。病人也不想吃饭,也不要喝茶,其母走到房中,就破口大骂,赶他出来,到后来索性要赶他到街上去,不许他住在家中。陆氏一想:儿子犯了如此鬼病,断不会好的了;家中米又吃完,钱又用完,将来儿子一死,如何断送他?不如吾出去先死,走在他前面罢。跑到山涧边,正要想跳下去,又想:儿子还没死,吾若先死,叫儿子更加苦了。又舍不得死,所以坐在石上放声大哭。不料刚正被济公听得,就从雷鸣、陈亮身上把银子搬过来,一共给了他,且答应他去捉鬼。陆氏喜出望外,拿着银子回去,备了些酒菜,专等济公晚上前来。 焉知两个精灵早已得信,一个道:“这个和尚是罗汉转世,吾们敌他不过的,还是早些儿走罢。”一个道:“吾们有了三千年道行,怕他什么?他不来则罢,他若真来,吾定要羞辱他,使他知吾辈的利害。”刚说到这里,忽闻外面敲门,两个精灵就彼此争闹起来,一个道:“你说不怕,怎么就要想逃出去呢?”一个道:“你不肯帮助吾,吾一个人独力难支,如何敌的过?”一个道:“吾本来不想述他,你定要吾入伙。吾道行浅,比不得你,如何帮助你?”一个道:“你既已入伙,就应该祸福同当,怎么要吾一个人担当呢?”大家争论,到后来索性扭做一团。济公同着雷鸣、陈亮踏进门来,就听里面争斗之声。和尚就嚷道:“莫要窝里反,莫要窝里反,吾和尚来。”竟赶奔房中。但见两个妖精,娇滴滴、哭盈盈的声气,你推吾倭,这个说:“大师傅,这事都是他一个人起意,一个人引诱,吾是受他的愚,大师傅饶了吾罢。”说毕,又你拉吾扯,大家扭到房门口跪下。济公笑道:“吾道是什么好东西,原来就是你两个孽畜,真好大胆子,吾若不看你们有几年道行,今天定要用掌心雷殛死你们,还不快现原形,要吾和尚动手不成?”两个妖精闻言,就地一滚,就变了两条蟒蛇,一条黄色,一条青色,口作人言道:“求圣僧饶命!”济公道:“你们下次还要学采补之术,出来客人吗?”两条蛇齐声道:“不敢了,不敢了。”济公道:“你们如其听吾分付,藏于深山修炼道术,永不害人,吾就饶你性命。”两蛇道:“遵大师傅命,下次断不害人了。”济公道:“既如此,走罢!”说毕,平地一阵怪风,就霎时不见了。 济公走近床前一看,见冯世禄躺在床上,面无人色,只有一口气微微呼吸。济公用手在他身上一摸,回头对老婆子道:“你的儿子还有命。”说罢,就在身边摸出一块药来,叫老婆子取开水送下。不到片刻,就听病人肚中咕噜咕噜响个不了;又过了一刻,病人开口道:“吾要大解。”济公道:“此刻动不得,你就解在床上罢。”只听砰的一声响,解了一床,腥臭不可闻。方才解罢,病人就一骨碌跳下床来,冲着济公,如捣蒜一般磕头,口中说道:“幸得大师傅赐以金丹,得以转死为生,感德不浅。”济公搀起道:“小事小事,不必行礼。”陆氏也过来给济公行礼。忽听外面风声大震,如万马奔腾,飞沙走石。济公道:“不好了,妖怪报仇了。”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054回 恤穷寒空中取酒 救徒弟药死鱼精 话说济公刚把冯世禄医好,陆氏跪下谢救他儿子性命之恩,忽闻外面风声大振,济公道:“这必是方才两个妖精纠合来报仇的,待吾出去瞧瞧是什么东西?”说罢,赶忙走到外面,只见半空中一大蛇,头如五斗栲栳,身粗如圆桌面,长有五六十丈,两眼大如灯笼,张开血盆大口,露牙练舌,夭矫云中,臭不可闻。济公到了庭中,他一瞧见,就把尾巴一蹶,望下直冲。济公道:“孽畜,你也敢来与吾和尚作对吗?”那大蛇用嘴一张,呵出一股黑气,直奔济公而来。将近面前,济公用手一指,口中念动六字道:“-嘛呢叭迷。”只见那股黑气立刻四散,变作青气散了。大蛇大怒,旋转身来,想用蛇尾来击济公。济公又用手一指,霎时那条蛇尾坚硬如铁,不能活动,只对着济公把蛇头乱晃乱摇。济公又念真言,对他两眼一指,他两眼霎时紧闭,身体缩小,跌在地上。济公笑道:“你原来只有这些本领,也值得跑来与吾和尚决斗吗?吾今日非结果你性命不可,你将来准得害人哩。”说罢,即把僧帽摘下来,往上一丢,只见祥光万道,紫气千条,落下来,恰罩在那蛇身上。那蛇顿时缩的蚯蚓一般,盘在帽子底下。济公接来给大众看了,就用个指头一摔,把蛇摔在手中,见阶石旁边有个小洞,即把他放在洞中,拾小石盖好,念了真言。一回头,对陈亮等大众说道:“吾今天把他封在这里,这块石头永远揭不起来,这件东西也永远不得出世的了。”雷鸣上去一揭,果然像天生一样,一些摇动不得。 济公这才回至里面,陆氏母子忙到厨房中端出酒菜来,排在桌上,请他师徒三人喝酒。济公并不谦让,坐下去就吃,大把菜、大口酒,吃个爽快,雷鸣、陈亮也略略饮些。吃到后来,酒已吃完,主人一时添不出酒来,济公道:“不妨,吾自有。”说毕,对着酒壶念了六字真言,揭起壶盖一瞧,见里面满满的都是酒,就给雷鸣、陈亮筛了一杯。二人一尝酒味,比先时的更好数倍。陈亮一想:真诧异,怎么师父连酒都偷的到呢?师徒三人又吃了许多,天已发白,济公这才起身要走,对冯世禄道:“离此三里多有家酒铺,牌号叫‘馥馨居’,你去还他十斤酒账,就说西湖灵隐寺济颠僧因为夜中没处沽酒,只到他铺中弄几壶。这人平素为人极公道,不可白吃他。”说罢,叫雷鸣摸出一块碎银来,约有一两余重,递给冯世禄。冯世禄道:“这些小东道,就待吾会了罢。况且大师傅昨天给吾母亲的许多银子,吾也用不了,何必还要破费师傅!”济公道:“吾们带着银两也没用处,你就拿去罢了。”雷鸣一想,师傅有了银子,总说用不了;及至没了,又要想法子吃人家白食了。 济公道罢,就往外够奔,雷鸣、陈亮跟着,顺扑大路,望镇江府来。一路晓行夜宿,渴饮饥食,走到江边,要觅渡船过江,等了半天,看看天已傍晚,雷鸣、陈亮一着急,对济公道:“这里荒野得很,江面又阔,此刻就有船渡过去,须半夜后,方才能到彼岸。若今夜没船,前无村落,后无宿舍,住到那里去?”济公笑道:“吾早已算定,今夜还有一场大难,那渡船倒就要快到了。”言还未毕,只见那些芦苇之中,撑出一只小舟,船头上立着一个女子,青布帕包头,身上穿着黑布袄,虽然荆布之风,而容貌极其美丽。雷鸣一见,就诧异道:“什么船家出这绝世女子?”济公忙喝住道:“莫要多嘴。”不消片时,舟已近岸,那女子娇滴滴的声音问道:“三位客人,莫非要摆渡吗?”济公道:“对,吾们就要过去。”女子道:“既如此,就请客人上船来罢。”说罢,把舟拢岸。济公第一个,雷鸣第二个,陈亮第三个,次第上船,走到中舱坐定,一望后艄还有一女,在那里摇橹,黑布帕扎头,身穿宝蓝衣,容貌与船首女子一般无二。船首黑衣女子用竹篱轻轻一点,船早离岸,娇声道:“扳艄。”后艄女子就把橹柄望怀里狠扳,扳了三橹,己离岸七八丈路。那女子即弃了竹篙,从船里走到后艄,帮着摇橹,走过船中的时候,香风触鼻,透骨消魂。雷鸣、陈亮虽然是个汉子,至此不觉神魂颠倒。济公见了,微微一笑。二女一面摇橹,口中唱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唱吾和,只唱这两句,声音婉转,入耳动心。雷鸣、陈亮只管睁着眼,对后艄望着出神;济公盘了腿,两手合十,垂头闭目,不言不语。陈亮一回头见了,心中诧异道:吾师傅做了多年和尚,从没有见他做个做和尚的规矩来,怎么今天像老和尚坐禅一样?仔细一瞧,见他早已睡着,鼻声渐渐的响了。陈亮想:他昨夜因捉鬼一夜没睡,今天困惫,等他睡一歇罢。 正在自己转念,雷鸣把他衣袖一拉,陈亮道:“你拉吾做什么?”雷鸣用嘴一努道:“你瞧呀。”陈亮抬头一瞧,见青布衣的女子揭开胸襟。陈亮不看到则已,一看就魂不附体;又见蓝衣女子笑了一声说:“姊姊,你热了吗?”把右手用力推橹,抽出左手向他胸前一摸道:“羞人答答,露在外面,岂不被人笑话。”陈亮就按捺不住,喝彩道好。那露乳女子啭然一笑,用手招着陈亮道:“来呀!”陈亮此时就不知不觉,着了他的魔,望后就走;雷鸣此时,也已被他迷住本性,于是也跟着陈亮就走。走到后艄,各人抱着一个,作那无耻的勾当,两女半推半就。焉知方才交合,就觉魂灵儿出了躯壳,往外去了。原来这两个女子并不是人,就是这长江中的两尾美人鱼,在水中修炼了三千余年,能幻化人形,能前知二百年、后知二百年,平日专一变作美人,迷惑过往人已有数千。这日雷鸣、陈亮二人就迷迷惑惑,颠颠倒倒,稍稍一勾引,即时走过船艄,与他燕好。 济公在舱中原不是真睡,他知道雷鸣、陈亮有一死之难,方才在岸上已经说过,这是天命安排,不可挽回,天机决不可泄漏,须等他受了难,然后救他,所以假睡着,候在那里。此时听陈亮、雷鸣都“呀”了一声,绝无声息,知道已经死去,忙“咳”了一声,跳起来够奔后艄来,口中嚷道:“不要廉耻的孽畜,竟敢害吾徒弟!”二个美人鱼精听济公在前舱奔来,一个推去陈亮,一个推去雷鸣,忙立起身来,对着济公张口呵气。济公见两人嘴里各有一股黑气,向自己面门奔来,知道这气利害,受着了不是玩的,忙用手一指,口念六字真言道:“-嘛呢叭迷。”只见那两股黑气,就随着风,如烟而散在江中,遂渐渐聚拢,愈聚愈多,竟变成满江大雾,咫尺不辨物,伸手不见指了。两个鱼精见济公破了他的法气,勃然大怒,在江中取出两柄明晃晃的刀来,直奔济公。济公一瞧,原来不是真刀,是两支大鱼翅。济公又用手一指,两妖精一脱手,那两把假刀就往长江中飞下去了。两鱼精愈怒,即把自己衣裤扯去,扯得赤条条一丝不挂,把肚腹一拍,忽然脐中飞出水来,色白如银,直往济公奔来。济公哈哈笑道:“这种技术,莫要向和尚卖弄了。”说毕,又用手一拍,忽然脐中水停止。两鱼精摸耳搔头,急得没法。 济公道:“你们还有什么法术?尽管做来!”只见两鱼精跳下水去,不一时江风大作,船将倾覆。济公忙摘下僧帽,丢在水中,但见那帽浮在水中,霞光万道,瑞气千重,一霎时渐涨渐大,竟有二三亩田地大。济公两手扯了雷鸣、陈亮的尸首丢人帽中,自己踊身一跃,也跳上僧帽,回顾那只小舟,已沉下水去。两鱼精见弄不倒济公,便现了原形,在水中掮着僧帽,望东南而去。此时西北风大作,风助水力,水趁风威,又加以两大鱼夹着飞行,其快如箭。济公一想:此去出了江口,就是东海了,如何了局?见两鱼昂着头对他望着,他就从身上摸出一块丹药来,念了真言,各扔一块在美人鱼嘴中。那鱼张口受了,须臾,只见两鱼身渐渐沉下,霎时就不见了。济公知两鱼已受了药性,已死在江中,自己叹息了一回,自言自语道:“可惜数千年道行,一旦死在吾手。吾乃出家人,本应该以慈悲为本,不伤性命,无奈他缠扰不休,不容吾不下毒手。”于是又念动真言,喝声:“敕令!”就见风平浪静,天朗气清。 须臾浮至岸侧,济公把雷鸣、陈亮拖至岸上,安放草中,把僧帽收起,拍去水渍,戴在头上;摸两块药来,寻了半个破碗,取了江水,把丹药嚼碎,纳于两人口中,用水灌送下去。霎时,但闻两个肠鸣碌碌,一翻身,“呵哟”一声,张眼一瞧,诧异道:“方才吾们都在船中与女子寻欢取乐的,怎么此刻到了这早了?”济公笑道:“你们倒还想那两个女子哩!连自己性命几乎不保,幸亏吾在这里,把你救了;不然,你们两人的尸首早已沉到江心,被大鱼吃了去了。”雷鸣问其原故,济公就把方才的事说了一遍,二人这才明白。其时天已半夜,三人就在大树底下坐着,等候天明渡江。济公看一派江景,倒也开豁心胸。须臾东方发白,一轮红日渐渐上升,师徒三人步出林中,正拟唤渡,忽见大路上远远三人奔来。济公就嚷道:“不好了!不好了!冤家又碰上对了。”未知来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055回 刘香妙寻觅师兄 苏莲芳失身恶盗 话说济公同雷鸣、陈亮在林中守候天明,正拟唤舟渡江,忽回头见大路上远远来了三人:第一个老道打扮,头戴九梁凤冠,身穿宝蓝绸道袍,里衬月白领袖,白袜云鞋,腰下悬挂宝剑,手执萤刷,面如蟹豸,针眉入鬓,一对虎目,额下一部花须,飘洒胸次;第二个是老尼打扮,浑身灰色,手执戒刀,年纪约有三十余岁,容貌美丽;第三个就是刘香妙。原来刘香妙自从在牛角山尼庵中,因抢九圣仙女李彩秋被济公所辱,他跑出来,一径就到狮子山,投奔他的师兄王承恩。王承恩到狮子山灵隐观住持已有二十余年,足不出观门,一味的学道炼气,颇有法术。他原是二世童身,又经此一番修炼苦功,自然身轻如叶,倏来倏往,一个时辰能行二百里,人家送他个绰号,叫做“飞电道士”。他又炼成双剑,不用他时,只有二三寸长,放在一个小葫芦中,像长铁针一样;要用他时,揭开葫芦盖儿,一念咒语,能于十里外取人首级。因此凡绿林中人,没一个不知道他的利害,敬慕他的本领。只是他立身行为正大,从不肯妄交朋友;凡绿林中人前去拜他,他一味推托,从不出来相见;性又慈悲,平生有了如此本领,从不曾伤一个人。他教了两个徒弟,一个叫周世豪,一个叫郭世德,这两人投从多年,性质聪明。王承恩又见他为人光明磊落,极其欢喜,他就把自己一生法术尽传给他们,所以二人也颇有些本领。平时在观无事,洒扫禅堂,焚香讲道,倒也安闲自在。 那一日王承恩正在观中与周世豪、郭世德着棋,正着得难解难分,各不相让的时候,忽听外面敲门声甚急。王承恩道:“郭世德,外面有人敲门,你去瞧瞧罢。如若是绿林中那些歹人,你就说吾到山中采药,不在观中;要是熟人,你就进来,给吾一个信,待吾迎接出去。”郭世德到外面一开门,见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他师父的同学刘香妙,忙堆下笑脸道:“吾道是那个,原来是刘师叔!刘师叔,你怎么不在家中安享清闲,路远迢迢的,跑到吾们观里来呀?”刘香妙道:“吾有紧要事情,特来找你师父的。你师父在观吗?”郭世德道:“在观里,待吾进去通报。师叔,你在此等等罢。”刘香妙道:“是了。”郭世德转身走至里面,王承恩问道:“外面是什么人?”郭世德道:“是师父同学弟兄刘香妙。”王承恩闻言,“呀”了一声道:“吾闻得刘香妙不入正派,已进了薰香会,与狄元绍等为伍。吾与他义应割席,怎么今天忽然来见吾?”就对郭世德道:“你去回他,说吾入山采药去了。如若他要问吾几时回来,你就说一两月也不定,一年半载也不定,没有准日子,哄他走了就是了。”郭世德道:“弟子方才不知道他是坏人,已给他说师父在家,现在要去回他师父出去,他那里还肯相信?”王承恩勃然怒道:“你这东西真不知进退,这种坏人来,你怎么说吾在家!”周世豪在旁说道:“师父你莫要动怒,他不知这刘香妙是个坏人,也难怪他。现在事已如此,师父索性见见他,借此规劝规劝他也是好的。” 王承恩一想,这话也不差,姓刘的有了一身好本领,入于邪教,真实可惜。吾就劝劝他,倘能劝转他心思,从此改过自新,弃邪归正,不致受伤身之祸,就是师父面上,也对得起。想罢,就叫周世豪把一局残棋收起,自己整理衣冠,迎接出去。走到二门口,只见刘香妙站在那里发呆,面皮黄紫,愁眉双锁,睁着眼向里面盼着。王承恩念了一声“无量佛”!远远叫道:“刘贤弟,那里来?”刘香妙见是师兄,急赶紧上前行礼道:“师兄,多年不见了,一向可好吗?”王承恩微微笑道:“愚兄幸托福粗安。”说罢,执着手往里够奔。到东配房客厅坐定,郭世德献上茶来,工承恩道:“刘贤弟,多年不寻愚兄来了,今天什么风吹你到此?”刘香妙闻言,叹了一口气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吾是因有不得已之事,须得须只给吾出力,所以路远迢迢跑来。”话毕,两泪交流。王承恩正色道:“吾闻得你自从入了薰香会,与狄元绍等为伍,采花作乐,极其得意,今天何忽作这般丑态?”刘香妙一想:吾在玉山做的事情,他怎么会知道?难道他耳朵就有如此长的?吾不免先把这事赖去,然后再求他来帮助。就道:“这件事没有的,兄长不可轻信人言。狄元绍果然挽人来说,叫吾人会,且要把他妹给吾。吾因为他是个淫贼,执意不答应,兄长莫要多疑。”王承恩哈哈笑道:“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如果不入贼伙,人家焉敢把这个恶名陷害你?再者,你既不入贼伙,决没有祸难临身的,吾今天瞧你神色,必有不共戴天之仇,你莫要瞒吾了。”刘香妙道:“吾若真入了贼伙,有吾一身承当,也不干兄长之事,何必要瞒你?”王承恩道:“你既不瞒吾,来此何干?” 刘香妙“咳”了一声道:“兄长有所不知,现在尘世忽然出了一个和尚,名叫济颠僧,是西湖灵隐寺的出身。此人借治病为名,专一惑世害民,而且与三清教为仇,自从前年到此刻,道教中被他伤害的已有数十人。吾因也是三清教的徒弟,心中不忿,一则想给道教中争争气,二则要为被害的人报报仇,所以就立意去寻他,同他一死相拚。焉知寻到了与他一赌胜,本领远不如他,几几乎被他伤害。临逃的时候,吾说:‘吾去纠合师兄,前来报仇。’他说:‘你只有一个师兄,名叫王承恩,吾也知道。你去叫他来,与吾比试比试,如若他能胜的了吾,自不必说;他要空有虚名,胜不了吾,吾那时非但把他碎尸万段,而且连他住的那灵隐现,也拆去他。他的徒弟,吾就给他落发,叫他当个小和尚,给吾搔背洗脚。’”刘香妙说到此处,早已把郭世德、周世豪激得怒发冲冠,一股无名火直冲牛斗,大叫道:“这个贼和尚还了得!师父快去给师叔报仇,长长自己的志气,灭灭和尚的威风。师父要不去,吾们两个人也定要去会会他,看他有什么本领。”刘香妙又趁机说道:“他们两人如何去得?就是师兄云,也未必能彀取胜于他。” 王承恩本来涵养工夫极好,无论你怎么,总激不动他,此时听说要把他碎尸万段,烧他灵隐观,收他徒弟做小和尚。他一想:吾与你和尚从来没碰过面,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何故要与吾作对,出此毒口?心中未免有气。又见两个徒弟,一个个怒气勃勃,就要前去报仇雪恨,自忖道:吾若这一回不去,非但教和尚从此看轻,就一个师弟、两个徒弟,都要看轻吾,说吾胆小不敢去。吾不如跟他去会会和尚,见了他先问问他这句话准不准?如若没有这句话,是师弟激吾的,吾就同他好好儿分手;若要真有这句说话,凭吾这个本领,还有那个能敌的吾?吾就把和尚结果了性命,消消吾的恨,为百姓除了毒害就是了。 想罢,就问刘香妙道:“刘贤弟,你方才的话是激吾,还是真有的呀?”刘香妙道:“小弟那敢在兄长面前说谎!他当时的说话,还不止这几句哩,吾在仓卒之中不及理会,都有遗忘,这些不过十分中之一二呢!”郭世德、周世豪两人齐声说道:“师叔是自己弟兄,那有骗你来的!师父,辛苦一场,就给吾门教中生生色罢。”王承恩是个爽快性情,听了这些言语,略不疑心,即立起身道:“既如此,走罢。”又回头对两个徒弟道:“你们用心看守此观,莫要大意。”郭世德道:“师父去罢,吾们自会理会的。”刘香妙一想:吾此刻虽然骗他出来,究属还有疑心,倘然碰见和尚问起情由,前后不符,倒明是吾来冤他了。哦,有了,一碰见和尚,吾就先他动手,使他两个人没工夫问话。得了主意,就跟着王承恩够奔牛角山来。 一路晓行夜宿,饥餐渴饮,走了四日,已到鸡鸣峰,离牛角山只有一站路程。其时天已近午,正拟落饭铺子吃酒吃饭,刚往前走,只见背后一声“阿弥陀佛”!嚷道:“刘香妙,你这冤家,骗吾失了身,现在竟看否如陌路人,瞧见只做不瞧见,是何道理?”刘香妙忙回转头一瞧,原来不是别人,是从前与他私通的尼姑苏莲芳。这苏莲芳本是从前大盗苏春辅的妹子,自少练成一身好本领,又投了一个师父,叫马如飞,练了许多法术,凡五鬼搬运法、定身法、金钟罩,没一件不会,没一件不精;又炼了一件东西,是个铜铸就的镜子,只须对人家一照,人家魂魄就被他摄去,三个时辰准死,名为“摄魂镜”,是利害无比。自从苏春辅被高人李佑君捉获正法以后,他就躲在刘香妙乡中刘家集海容庵中,名为落发修行,其实夜中穿了夜行衣出外偷盗。人家瞧他是个出家人,又见文弱非常,就不疑他是绿林中人,所以犯了数百件大案,从未破获。他后见刘香妙经过庵中,容貌美丽非常,就动了爱慕之心。刘香妙本是个好色之徒,又见其年轻貌美,也时时去勾引他。彼此看中,自然易于成事,遂不时来往。过了一二月,丑声渐布,苏莲芳想留发还俗,叫刘香妙明媒正娶。他正要办这件事,狄元绍请人把他妹子庚帖送了来,要招赘刘香妙。刘香妙素闻狄元绍的妹子容貌绝世,又且富埒王侯,就就了那边,把苏莲芳置之脑后。苏莲芳在庵中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等了三个月,总然不至,暗中教人探听,说是已上小西天招赘在金光寨中了。苏莲芳这一气非同小可,想夜人小西天,把刘香妙捉回来;又知道金光寨的利害,不敢轻动,只得仍落了发,照旧修行。后来出外云游,到鸡鸣峰,见景致天然,就搭了一个草庵居住。今天刚从庵中出外,到施主人家去,见前面两人,一个俗家打扮,一个道士装束,都齐整得很,仔细一认,就是刘香妙。冤家相见,分外眼明,忙大声嚷喊。刘香妙回头一看,就吓得魂不附体。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056回 恶姻缘半途相遇 张公子不识罗汉 话说刘香妙一见苏莲芳,心中大吃一惊,正拟撒腿逃跑,被苏莲芳在后衣领一把揪住,说道:“你今天再要想跑,是跑不了的。”王承恩在前行走,见师弟在后给人家拿住,忙回身念了一声“无量佛”,上前劝解道:“你们为着什么,有事总可商量,何必如此扭拚?”苏莲芳道:“你不知道,吾与他仇深似海,见了定然同他一死相拚。”王承恩道:“冤家直解不宜结,你们究为何事?吾可给你们解劝解劝。”苏莲芳道:“你劝不了吾们事的。”此时刘香妙被一把揪得紧紧,不能倔强,又知道他的利害,不敢同他翻脸,只是笑嘻嘻的,不言不语。王承恩又功道:“你们到底为着什么事,先说给吾听听。吾若能解得,就给你们解解;真解不了,吾就不管。”苏莲芳脸上一红,欲说又停住了嘴。王承恩是个直性人,见他吞吞吐吐,就暴跳如雷道:“天下那有不好说的事情的,快快说罢!”苏莲芳被他逼的没法,用左手一指刘香妙道:“你问他自己。”又催着刘香妙:“你说罢!”刘香妙一想:这是私情,吾师兄素来正大光明,如若同他说了,他一定要责备我,从此瞧不起吾的。所以也涨红了脸,不肯说出。无奈苏莲芳再三催促,又经不起王承恩的究问,只得从头至尾,说了一遍。说完,又接口道:“外面人都说吾人赘金光寨,其实这件事并没影响的。吾如果进了小西天,此刻被官兵围逼,就应该住在寨中,给狄元绍帮忙,把官兵打散,那有空闲出外来寻师兄?这事情就可想而知。你听了一面之词,就同吾作对,其实吾并不是没情的人。因为那济颠可恶,屡次欺辱,吾心中不忿,东奔西走,访请高人,要把他结果了性命,方泄吾胸中之气。不料访了多时,虽然请了几个人,无奈都不是这和尚的对手,一交手就跑。他跑了,吾只得再去请人,来来往往,没一刻空闲,所以直到此刻,不曾回过家中。你想吾那有空闲,办这件没要紧的事呢?” 王承恩一听,哈哈笑道:“你们原来有这段隐情,怪不得方才你也不肯说,吾也不肯说。他说他没娶狄元绍的妹子,这件事吾可保的住。”苏莲芳道:“为什么?”王承恩道:“他既娶了狄元绍的妹子,他必然人的小西天的一伙,住在小西天。一则日下官兵正在那里攻打,他要帮忙,断没空闲回来给济公作对;就是要给济公作对,那小西天能人甚多,他怎么不请小西天人,倒来外面请人?岂不是舍近求远吗!照这个道理想起来,他的说话准是不差的。”苏莲芳点头道:“不差不差,他这样说,吾倒错怪了他。”王承恩道:“这也难怪于你,他就是自己没工夫到来,也应该寄个信给你,说明情节,你也可放心,不致于如此怨恨他。”苏莲芳听到这里,一口气渐渐平复,那只拉刘香妙的手也渐渐松下来了。刘香妙此刻也活动了些,不像方才的局促了。苏莲芳又问刘香妙道:“你们二人,此刻还想到那里去呢?”刘香妙道:“吾奔走了半载之久,仍旧大仇未报。前几天特上狮子山灵隐观中,请吾这位师兄下山,给吾报仇,结果那和尚的性命。此刻正要想赶到牛角山妙莲庵去找他,路过此地。”苏莲芳道:“你的大仇,就是吾的大仇,吾也问你们一同去罢。”王承恩道:“你们两人既是夫妻,理应有福同受,有祸同当,一同去的是正理。”于是三人回到庵中,吃了饭,一直赶奔牛角山妙莲庵来。 王承恩一碰门,老尼妙修出来,一瞧见是三个人,中有个刘香妙在内,知道是寻济公来的,忙问道:“三位那里来?”王承恩道:“吾们来寻杭州济公和尚的。”妙修道:“他庵中住了一夜就走的。”王承恩道:“你知道他到那里去了?”妙修道:“不知道。”刘香妙一想:这个老尼姑是同和尚一鼻孔出气的,他知道吾们来寻他报仇,那肯还说实话?不如不要问他的好。想罢,就上前道:“他既不在这里,吾们就到别处去寻他罢。”于是三人一路东行,走完灵秀村,到养老村,落了饭铺子吃饭。隔桌有两个人,在那里喝着酒讲新闻,左边坐的问右边坐的那个人道:“沈兄,你们这村里近来有新闻吗?”右边的人道:“有新闻,近来个穷和尚,在张大人行辕中审妖怪。听说那些妖怪,大家吃了一肚子粪逃去,你想新鲜不新鲜?”左边的人道:“吾不信,天下有这种希奇事情的!”右边的人道:“这是吾表姊夫给吾说的。他是在行辕里做听差的,他说非但这件事的真,而且他亲眼见的。此刻听说张大人请他到原籍去捉妖去了。”刘香妙闻言,心中一动,自忖道:莫非这和尚就是济颠不成?又听左边的人道:“照你这样说,是真的了?”右边的人道:“吾一生最老实,从没骗过人的。”左边的人道:“你知道这个和尚那里来的?名叫什么?”右边的人道:“吾也不仔细,听说是杭州西湖上寺里的。” 刘香妙一想道:必定是济颠了,待吾问他一声,探听探听消息看。想罢,立起身走到那只桌边,拱拱手道:“两位朋友请了。”两人见刘香妙衣服整齐,忙起身还礼道:“请了请了。”刘香妙道:“这位朋友方才说的新闻,真希奇少有,但不知这位和尚就是西湖灵隐寺的济颠么?”那个道:“吾的姊夫对吾说了,吾一时忘记,想不起了,被你一提倒提醒了,正是他,正是他,一些儿也不差的!”刘香妙道:“这位和尚就是吾的师父,正要去寻他,不知他此刻还在这里么?”那人道:“吾听说他昨天到镇江府张大人公馆中去了,你今天来寻他,已太晚了。”刘香妙道:“真不巧,吾只好到镇江去寻他了。”说罢,拱拱手,说声告扰,就走回来,悄悄对二人一说。二人点头,忙吃了饭,会了账,出了店,一直够奔江边。到羊站岭住了一夜,次日天还没亮,也不梳洗,就上路赶程。赶到江边,见三个人从林中走出,仔细一瞧,认得前面走的就是济公,后面跟着雷鸣、陈亮。 刘香妙听济公一嚷,往江边就走,一想:他想逃走不成?心中一着急,脚底紧一紧,已赶至切近,高声嚷道:“和尚慢走!吾刘香炒来也。”济公并不回头,沿着江岸,只是慢慢的走去。刘香妙一回头,对王承恩道:“这人就是济颠;后面的两个,一叫雷鸣、一叫陈亮。今天既已狭路相逢,断不可放他过去,师兄也赶快一步罢。”王承恩道:“晓得。”苏莲芳也紧步相随。赶了半里多路,和尚仍在前面,总赶不上。刘香妙暴跳如雷道:“怎么赶不上他的呢?”说罢,又极力狂追。原来济公见他赶来,暗暗念动缩地法言,所以他只管慢走,人家总追他不上。追到后来,已有六七里路程,刘香妙等三人已赶得热汗淋漓,气吁不止;又赶了二三里,已眼前发黑,看看要赶不动了。济公见前面一只土坑,深不见底,满储粪秽,一想:吾何不弄他们下去洗个澡,尝尝滋味?于是就念遮眼真言,就把刘香妙等三人的眼光给遮住,自己同雷鸣、陈亮轻轻蹿过土坑,更走的慢了。刘香妙一瞧,认为他们跑不动了,忙加紧的赶来,王承恩、苏莲芳也格外赶的快。赶到土坑边,前脚踏空,后脚已起,“扑通扑通”,都掉下坑去了。济公见他落坑,就立住脚拍手笑道:“好好!洗个香水澡,刘香妙更香更妙了。”三人在坑中狠命的想蹿上来,焉知脚不着实,用不出力,一蹿一声响,往下一沉,总是蹿不起来。 雷鸣一想:一不做二不休,何不索性把他们性命结果,以绝后患!于是到芦苇丛中去寻石块,寻来寻去,只寻得几块小石块,苦于没有大的,只好将就取来。走近坑边,见他三人只露着一个脸,从颈项以下,都浸在粪坑中了。他取一块,先望准刘香妙的头上丢来。刘香妙恐怕头脸受伤,忙往下一钻,就吃了一口粪。雷鸣又取一块,望着王承恩丢去,王承恩也是一钻,也像刘香妙一般,吃上一口粪。苏莲芳伶俐,见雷鸣丢了他二人,必定要来丢自己,此时也不顾羞耻,忙像游水一般的游到刘香妙背后,两手用力把刘香妙抱住,说道:“冤家呀,吾为了你,今天在这里吸粪。”说罢,又把自己的头脸紧紧靠在刘香妙后项。雷鸣一想:他倒最伶俐,想避吾石块,吾偏要丢他。即轻轻走至他后面,用力把石块丢去。只听“噗哧”一声,“呵呀”一声,“痛死吾也!”原来苏莲芳在掉下坑去的时候,早把帽儿失落,雷鸣一石块正打在他光头上,分外猛力,就痛的不亦乐乎。济公哈哈笑道:“今天连这尼姑都吃苦!”就分付雷鸣道:“吾们走罢。”陈亮道:“师父,这三人既结了如此冤仇,放不得在世上的了。你今天放了他,他明天又跟上来给吾们作对。不是怕他,倒是可厌。”济公道:“他有许多大案子没理清,今天死在这里不要紧,明天没人承认,那许多案子就悬挂起来。不如暂时饶他,等他去伏受官法罢。” 二人听了也有理,即时跟着济公,来到瓜洲江口,唤了渡船,渡了长江。到镇江口岸,给了船钱,一路进城,直问到张大人宅中。张大人一个公子叫张文炳,见门上通报进来说,是老大人在行辕里请来的人,忙开了中门,出去迎接。见头前是个和尚,头戴破帽,身穿破衲袄,赤足草鞋,身材短小,一脸的油泥,头上短头发倒有二三寸长,脚步歪斜,不痴不颠;后面跟着两人,都是壮士打扮,一个红胡子,相貌威猛,一个白面后生,俊品人物,背上都负上一把钢刀。张文炳心中诧异道:父亲何故荐这几个人来?吾看那个穷和尚,必是痴子。正在踌躇之际,只听济公嚷道:“吾和尚是个痴子呢!”张文炳听他自说痴子,心中未免有些惧怕,又想父亲作事从来不差,其中必有缘故,吾不可怠慢他。于是对着济公深深一揖道:“师傅辛苦!”济公道:“还好还好。”说罢,往里就走。到书房落座,雷鸣把张大人家信递给张文炳。文炳方欲拆看,忽门帘一动,走进一个人来,手擎宝剑,要杀济公。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057回 恶作剧强人尝粪汁 探消息女尼赴行辕 话说济公同雷鸣、陈亮在张大人宅中,与张公子文炳对坐,递上张大人家书,张公子拆阅。忽见门帘一动,进来一人,济公一瞧,正是刘香妙,忙嚷道:“快救人呀!”原来刘香妙等三人,自从在江边被济公用这眼法遮住眼光,掉下坑去,游了半天,吃了多口粪秽。好容易才有个樵柴的走过,一叫救命,那樵柴的听着声音,寻到土坑边,只见有三人在内游泳,他动了恻隐之心,就要救他们起来。无奈臭味难闻,下不去手,想了久久,方才想出个法子,跑到山边,寻了根草绳,走到坑边,说道:“那个先起来,就拿住绳头,待吾拖你们起来。”刘香妙虽然跌落土坑,还倒有好心思,自忖道:师兄他好好儿在山上修行,被吾花言巧语骗他出来,致受这臭苦,现在理应让他先上去。主意想定,在坑中一面对王承恩道:“师兄,这一回吾实在对你不起,你先上去罢。”王承恩道:“师弟好说,这是吾命该如此,不干你事。吾横竖已经浸在粪秽里了,先上去也是臭,后上去也是臭,你先上去罢。”刘香妙道:“岂有此理!你是客人,吾是主人,凡事总是先宾后主的,吾那好僭越先上去?”王承恩道:“不是这样讲的。吾是师兄,你是师弟,你的本领到底不如吾。吾在此多吃些儿苦还不要紧,你若再过一时,就要不济事了。”刘香妙道:“不妨,吾在这里倒也适意,就是再过一天,也不要紧。”二人在坑中你推吾让,大家不肯先起来,让了半天,还没分出先后来。 此时苏莲芳在坑中已是累得渐渐力乏,支持不住,要沉下去了,见他二人还在那里推让,就发急嚷道:“你二人掉在这个屎坑里,还要这般客气,吾是已经累不过了。”刘香妙一想:不差,吾们到底是男子,还挨得过些苦,他是个女人家,力小气虚,吃不过这个苦的,还是让他先上去罢!一回头,就对苏莲芳道:“你好好的住在庵中,因见了吾提起这事,就一同寻这和尚报仇,致掉入这里来,吾心中实在过意不去,你先上去罢。”苏莲芳一想:他说得如此客气,吾倒不好先上去了。就说道:“吾同你是夫妇,夫者天也,妇者地也。人家说起来,总说天地,天字总在前,地字总在后面,没有先地后天的。论理,应该你先上去。”刘香妙道:“吾同你虽是夫妇,现在还没有作亲,还是宾主哩。你是宾吾是主,你先上去的顺理。”二人又彼此推让起来。那上面的樵柴夫把绳头丢下去,等他三人上来,等了半天,一味的你推我我推你,大家不上来,他一想:吾家中八十余岁的老娘,饿着肚子等在家里,候吾砍了柴卖了,-米回去烧饭吃的,那里耽搁得起时候!他们既然都不肯起来,吾也不是一定要救他的。就把绳甩在地上,一声也不响去了。苏莲芳正好起来,见樵夫早已去远,心中着急道:这人如若不救吾,直要等个人来,不知又要到什么时候了?就嚷道:“樵夫哥哥慢走呀!送佛送到西天,造塔造到塔顶,你既救我们,怎么就此走了?”那个樵夫不回头,一径去了。 刘香妙埋怨苏莲芳道:“吾叫你先上去,你一定不肯,现在他一走,害得都不得上去。”苏莲芳道:“大约吾们三人与这个屎坑有缘,掉了下去,还应该多浸几个时辰哩!”王承恩道:“闲话少说,这樵夫既不肯救我们,吾们只好昂着头望着,待有人来,吾们大家喊救命罢。”二人听他说话倒也有理,果然大家不言不语,只管昂起头、睁着眼向外望着。江边原是荒野之地,平时除渡江的人经过之外,人迹罕到的。三人望锻多时,远远见有个人走来。王承恩道:“隐隐有个人来了,吾们快些儿喊罢,如若错过了这个机会,又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有人来哩。”刘香妙、苏莲芳二人闻言,就不等他说完,极力喊道:“救人呀!救人!”王承恩也跟着他们狠命叫喊。只见来的人渐走渐近,苏莲芳眼光远,仔细一瞧,说声:“呵哟,二位不要喊了,来的不是人呢!”刘香妙道:“不是人倒是什么?”苏莲芳道:“他如果是人,怎么脸上出毛,浑身赤条条的,一丝不挂呢?”刘香妙闻言,又把头儿伸高,一细认,道:“差了差了,来者果然不是人,是个熊,快快不要叫喊了。这件东西最利害无比,如若被他闻声寻至,吾们三人性命就要不保了。”于是三人只低着头,鸦雀无声。歇了一刻,见那人熊身高五六尺,猪头人面,目光如电,遍体黑毛,光滑异常,行走如人,摇摇摆摆的走过坑边。三人见了,都吓的魂不附体,恐怕他知道坑中有人,就扑下来吸取,逃也没逃处,所以三人连气都不敢呼吸。后见这东西走得远了,方敢轻轻说话。 苏莲芳道:“天色要晚下来了,如若到夜没人走过,还有什么人夤夜跑来救吾们?看来吾们三人要死在这里了。”刘香妙切齿咬牙道:“吾如若这一回死在坑中,吾的灵魂儿必要化了厉鬼,与这和尚索命的。”王承恩笑道:“一个人死了,魂灵儿忙赶紧要去投胎了,那有空闲来与和尚索命?你这话未免孩子态了!”正在说话的时节,忽闻远远有咳嗽声。三人赶忙昂头一看,见远远来一老者,头戴员外巾,身穿蓝袍,头发如雪,一部银须飘洒胸际。三人以为救星到了,忙高声嚷喊,焉知这老人年岁太大了,耳已重听,一些也听不见,走到岔路口,就顺着大路往北去了。三人无可奈何,只得忍耐着性子,等候在坑中。天将傍晚,忽见一童子走近前来,王承恩又极力叫喊。这一回倒听得了,只是那童子万不料坑中掉下人去的,所以只在江边寻声乱觅。王承恩又高声道:“小哥小哥,吾们在这里。”童子一回头,见三个人头在坑中,倒吓了一跳,想要逃跑,王承恩忙道:“小哥,莫要害怕,吾们是走路,因走到这里贪看江景,忘了脚底下的路,所以就掉了下去,你要救救吾罢。”童子这才走近坑边道:“如何救你们呢?”刘香妙道:“坑边有个绳儿,你拾他起来,把一头甩下来,一头由你拿着,吾们吊在绳上,你只须用力一拖就得了。”童子闻言,即拾起绳来,将一头丢下,苏莲芳道:“这回大家客气不得了,吾来先上罢。”即时把绳头拖着,对那童子道:“小哥,你狠命用力往上拉罢!”童子果然用力猛拉,把苏莲芳渐渐拉出半身,又拉出全身。苏莲芳两只手离岸只有尺余了,只须再拉紧一步,搭上了手,就好蹿起来了。焉知那童子只有十五六岁,力量薄弱,一时支持不住,往后一退步,绳子一松,把苏莲芳仍掉了下去。一个人的身体至少须八九十斤,从上面掉下去的时候,势大力重,“扑”的一声,粪秽往上直冲,冲的童子身上也都是了。童子抛去绳子,望江边就逃,刘香妙、王承恩在坑中央就叫喊,他只做不见不闻的去了。 原来这小童是船家的儿子,船就在江边芦苇中停着。童子一回船,他父亲见他满身粪臭不可闻,忙问其缘故,那童子把坑中救人的事,从头至尾细说了一遍。那船家倒有恻隐之心,说道:“你不救他,这里一无人迹,他就没人救了。”即时取了船索,叫童子领路,领到坑边,这才把他们一个个拉将起来。三人既到了岸上,别的无暇及此,先洗澡要紧,身畔摸出些碎银来,给了船家作为谢仪,三人这才够奔回去。走到半路、见路旁一道小湖,三人扑通扑通的跳下水去,把粪秽洗了个干净,然后上岸投宿。叫饭店中的小二取了五六盆脸水,用香皂把头发、脸面都擦到,又脱下头巾、衣服、鞋袜,也用香皂刷洗,直洗到天明,方才罢休。店小二取了火盆来,把三人衣服烘起来,三人就在床上略略睡了一觉。天方近午,那衣服都已烘干了,起身之后,各人从新洗脸穿衣吃酒。大家心中都恨极济公,急于报仇。 苏莲芳道:“我看这和尚非但奸滑,而且法术多端,竟把吾眼睛都给遮住,掉下粪坑。我们断不是他对手,不如再去请几个高人来罢。”刘香妙叹口气道:“我这几个月里,东西南北,走了半天下,请的人也不少,何如总不是他的对手。实在没法想,所以才来请师兄,现在连师兄也吃了他的苦,我想天下更比师兄法术大、本领高的人恐怕没有了。”苏莲芳道:“吾的师父名叫马如飞,他住家在镇江府骏马镇,我们何不去请他出来?他的本领件件精通,法术也极多,如若请到了他,这和尚准得送命。”王承恩道:“这和尚必然到张钦差宅中去了。我们到了镇江,先去寻你师父,待请到了他,然后同到张大人宅中,给他拚个你死我活。”刘香妙道:“恐怕马如飞不肯出来给我报仇,我们就坏了。”王承恩道:“我素知道马如飞为人慷慨,专喜管闲事,路见不平,就要拔刀相助。莲芳既是他的徒弟,他焉有袖手旁观之理?如若请了他来,我们四个人联为一气,把这和尚团团围住,那怕他飞上天去!”苏莲芳道:“对,我们就走路罢。”于是吃罢饭,会了店账,一直够奔江边,唤船过渡到镇江口上岸。 苏莲芳道:“你二人暂在客店住着,空闲下来,就到张大人宅中打探和尚的消息,到底在那边不在那边?如在宅中,你们乘便把宅中进出的路径一一探明,好等师父来动手。吾上骏马镇,来回至多三日,你们等在这里罢。”二人点头,说着话,一路进在张宅旁边级升客店住宿,一官无话。到了明天清晨,梳洗吃饭毕,苏莲芳即别二人赶路。一口气走了四五十里,将到骏马镇,忽见前面来了一人,远远叫道:“苏莲芳慢走,我来也。”未知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058回 报仇恨过江寻师 铁蜂针咬伤钦使 话说苏莲芳到了镇江府,就别了刘香妙、王承恩,到骏马镇来寻他师父马如飞。将到镇口,忽见前面来了一人,头戴九梁道冠,身穿蓝布袍,白袜云鞋,手执萤刷;面如三秋古月,两道细眉,一双细眼,颏下一部胡须黑白相间,长有尺余,飘洒胸际。原来来者正是马如飞,绰号人称神行太保。 他一身只教了三个徒弟:第一个杭州江标,绰号人称云里飞;第二个就是苏莲芳;第三个镇江冯志坚,绰号人称饿虎。那江标自从学完了本领回到杭州,家中还有老母要靠着他吃饭,他只得卖卖杂货,做做小生意。弄了年余,因为他自己吃量太大,所入不敷所出,实在支持不住,只得出来给人家挑挑东西。有一日,给人家挑送白银七百里,到平望地方,走至金凤山脚下,忽闻一棒锣声,山上冲下一群人来,都是青布扎额,黑布斯门紧身袄,腰系皮带,脚下赤足穿草鞋,手中各执钢刀。为首一人,头戴六瓣壮士帽,身穿宝蓝绣团花大氅,里村月白密门紧身,脚下穿着薄底青布快靴;腰悬宝剑,手执长刀,面红发赤,大眼粗眉,狮子鼻,大方口,颏下一部钢须根根见肉。大喝道:“来者何人?留下买路钱,放你过去。”江标哈哈大笑道:“你既做了强盗,你也应该知道江爷爷的大名,怎么今天来老虎口上拔毛?”那壮士闻言,勃然大怒,更不打话,擎起长刀,照着江标就是一刀。江标也拔出腰中刀与他动手。谅那壮士怎么敌得过他?三五个照面,就被江标手起一刀,砍为两瓣。那些手下人见头儿被杀,个个大惊失色,大家忙把手中刀丢去,跪于江标面前说道:“好汉,既把我们主儿杀死,我们山上没有头儿了,就请好汉爷上山给我们做主,大家寻口饭吃。”江标一想:我自己横是没地方安身,现在既有此等机会,我就得处便安身罢。就说道:“你们既没头儿,我就给你们代做做罢。”说罢,就叫那些小强盗在前引路,又叫一个人给他挑了银子,一路上山,直到聚义厅。江标见只有西南三间草屋,四周虽有些零星小屋,都是高下不一,破旧不堪。上了聚义厅,叫挑担人把银子挑在东隔壁次间里。他自己面南而坐,手下人参见已毕,江标一查册子,人数倒有一百四十余人,往下一瞧,高高下下不一,都是雄赳赳、气昂昂,精壮得很。就问道:“你们这里人数已齐了没有?”下面应声道:“都已齐了。”江标又叫取钱粮册来,见上面进出开支都开注明白,他虽然识不了许多字,这些账目,倒还看得下来。仔细一查,见所剩银两无几,心中踌躇道:不想这伙强盗如此贫穷,这便如何是好? 正在为难之间,忽有一小头目跪于桌案之前道:“启寨主,山下有买卖来了,快去劫夺罢。”江标闻言,忙带着刀,立起身来,带了三十余人下山。下得山时,见来者约有七八人,身上穿着号衣,是平望县的解粮差人,各人担着两个包儿。江标见他来的切近,把刀一横,从树林中蹿出,拦住去路,大喝道:“慢走着,留下买路钱来,放你过去。”那些解差一见大惊,忙丢了包儿,各自逃生,顷刻散尽。江标就叫手下人把包儿担起,一同上山。到了聚义厅,打开一看,见里面都是整块银两,统共一数一称,竟有五千余两,众人大喜,俱各拍手欢呼。江标就出了主意,把这银子买了许多米粮布匹,给各人添做新衣,又置办些军器,不到半月,金凤山就收拾得壁垒一新,十分齐整。 那一天,江标正在聚义厅议论寨上号令,众人忽闻山下炮声掌号声,众人大惊,忙差了一个精细探卒下山探听。不一刻,那探卒飞奔回来报道:“不好了,因为我们前天劫夺了平望县的钱粮,解差跑回去一禀报,平望县知县就立刻通详上司,请了三营兵马,又派了本衙班头四人,带了通班差役,前来剿灭我等山寨。现在已在山脚下扎住营盘,要杀上山来了。”众人闻言,俱面面觑看,胆小的竟想脱身逃走。江标道:“你们众人不许乱动,也不用害怕,吾自有法术,管教杀的他片甲不回。”众人疑信参半,只得听他。江标说罢,衣袋内一个小葫芦,摸出来挂在腰中,又取出一根绳来,套在手腕上,选了极精壮的二十人跟随着,出了聚义厅,就望山下够奔。 官兵见山上来了二十余人,为首一人头戴青布壮士帽,身穿青布壮士氅,里村宝蓝密门紧身,脚下登着薄底快靴,面白唇红,长眉细目,的是个俊俏人物,手中执着一把钢刀,知道必是这座山寨的头儿。带兵官乌大人忙指挥兵士,排成阵势。乌大人就步行出阵,把手中宝刀一指,说道:“呔,来者是谁?先通个名来!”江标道:“狗官听真!我坐不更姓,行不更名,乃杭州石亢村人江标是也,人称云里飞的就是。”乌大人道:“你这狗强盗真是胆大妄为,连皇上家的钱粮都敢抢劫。我今奉着上司命令,特来提你。你若识时达务,就把抢的银两尽数献出,自己反缚着手,跟我到杭州京城里去受死!你若执迷不悟,吾今天先把你结果性命。”江标闻言,哈哈笑道:“你这狗官,一派胡言乱语,犹如放屁!你要我献出银两,除非海枯石烂,川竭山崩。不要走,先请你吃我一刀罢!”说罢,擎刀过来,望着乌大人就是拦头一刀。乌大人见来势凶猛,忙把头一闪,那刀就劈了个空儿,也就动手相杀。原来乌大人是征苗出身,当时也受过名人教授的,所以刀刀有法,毫不空懈。二人杀到十余合,江标一想:我若胜不了此人,如何保守此山?我看此人本领高强,非可力敌,不如用法取他罢。主意想定,即虚晃一刀,跳出圈子,沿山脚诈败。乌大人见他败阵,恨不得即时把他一刀两断,疾忙赶来。江标见赶得切近,忙从腰下解下小葫芦,口中念念有词,把盖揭开,往外一倒,只见葫芦里飞出几千几万的大蜂来,嘴如铁针,都向乌大人扑面来咬。乌大人说声“不好”,撒腿就走,背后颈项上,已被咬了两口,顿时痛彻心肺,眼前一黑,就要跌倒,幸亏自己兵士赶救的快,把他扶持回营,已是痛的不省人事。 原来这个法术名叫铁蜂针,也是马如飞教他的。这个法是外国传来的,先取钢针三千个,放人葫芦,早晚向他拜跪,拜了七七四十九天,然后取出来,上了毒药;又收罗三千个大铁蜂,就用针把他一针一个,钉在版房上,待七七四十九天,然后把针从铁蜂身上拔下来装入葫芦,向阳挂着,挂了一百天,待那针儿锈了方才炼完。用时只须一念咒儿,那针就从葫芦里飞出来,像铁蜂一般,奔向人家耳目口鼻乱射,最利害无比。吃了他一针,一昼夜毒气攻心,就救不活来;只有一种,五月初五日午时所制的雄黄可治,除此之外,都不济事。 幸亏乌大人见过大仗,深知道这法术的原由,一到营中,就差人到百姓家觅取。及至觅到,他自己昏迷不知人事,手下人忙用开水调和敷上伤口,又用酒冲服了些。说也奇怪,别的药都救不了,雄黄一人肚,霎时痛也上了,人也清了,一骨碌从床上走了起来了。聚集众将一商议,大家都说:“他既有法术,我们断断战他不过,白白伤却兵士性命,不如回到平望,再慢慢儿的筹划罢。”于是乌大人立刻传下号令,叫阖营兵上拔营回城。江标自从放出铁针咬伤乌大人,准知他必死,到山寨聚义厅大排酒席庆贺。吃到半夜,忽见守寨兵前来报道:“下面官兵已拔营逃去了,我们尽好追赶下去,杀他个片甲不回。”江标道:“不必追他,今天他主将吃了我铁蜂针,不知解救之法,一到天明准死。我只须在此守着,他们来一个死一个,就不敢来了。现在如若去追他,他的士兵个个利害,我们的人必要吃他亏的。”于是并不追赶,让官兵自去。 乌大人在路上一打听,方知江标是镇江府骏马镇净真观老道马如飞的徒弟,这些法术都是他教的。回到平望,见了知县王鸿春,就把这件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平望县王鸿春道:“如果他真是马如飞的徒弟,这件事好办了。”乌大人诧异道:“你莫非认识马如飞不成?”王鸿春道:“我非但同他认识,而且还有恩于彼。”乌大人问其缘故。王鸿春道:“我在十年前,住在镇江府骏马镇净真观隔壁,那时还没做官,日间无事,每到净真观中游玩作乐,给马如飞彼此认识。那一天又去游玩,见山门双双紧闭,推敲不闻。我知道观中有变,忙用石把门撞开,跑进去一瞧,见大殿之上,一个大汉站着,手中明晃晃一把刀,那马如飞已叫人家拿住捆缚。我一问情由,方知马如飞与这壮士有杀父之仇,不知他在那里学了许多法术,马如飞竟斗不过他,被他捉获,正要杀他报仇雪恨。我心中不忍,就极力的劝解,劝来劝去,功了五六天方才功好,定下章程,叫马如飞每月津贴这人十五两银子,作为他养母之费,将来他娘亲死后,再津贴他二百两以为送终之费。这才把马如飞解了缚,放他活命,所以马如飞见我格外敬重,竟待我像爷娘一般。自从我到此做官,已有五年之久,他每春夏,总要渡江来我这里住上一两月,教我儿子法术,到了年终,又必要办了许多土产,专差人来送给我,我也回些这里东西送他,所以亲密得了不得。现在这强盗如果是他徒弟,我只须写上一信差人送去,叫他把银粮交出来,解散手下的人,不许再做强盗就是了。” 说还未毕,只见家人飞奔前来报说道:“不好了,金凤山强徒杀进城来,声声要踏平衙门,劫牢反狱,此刻立在城外。”知县同乌大人闻言,霎时吓得面如土色。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