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春梦 - 第 40 页/共 65 页

一时又要上去给太妃拜寿,王妈先上去回了,然后带王夫人等至太妃寝殿。太妃已在殿上等候,王夫人请坐下受礼,太妃再三不肯,说道:“我们是旧交,一拘礼倒见外了,都免了罢。”王夫人仍旧领着众人拜了太妃。太妃瞧见贾蕙,也笑道:“这孩子真聪明,和他父亲是一个模子。”问了几岁,又问念什么书呢,贾蕙都答应了。太妃笑道:“别看人儿小,念的书倒不少,将来未可限量呢。”   又叫宫女们拿糖果给他吃,一面让王夫人等就座。王夫人、尤氏在下面一溜椅子上坐了,李纨、宝钗和贾蕙仍旧侍立,太妃夸赞了贾政、贾兰一番,又向尤氏略问范阳任上的情形。尤氏道:“这一向地方上倒很平静,都是托太妃的福庇。”太妃笑道:“咱们这几家故旧祖上都共过患难,如今还要数你们府上,在京在外都能替皇上家出力,别家可就难说了。”   正说着,小太监进来回道:“王爷叫请贾蕙。”宝钗忙叫蕙哥儿跟着他去。走过向层院子,才到内书房。那里是小小的三间精室,装修陈设,十分精致,院中也有些花木山石。北静王正在炕上坐着,贾蕙进去请了安,又磕头道喜。北静王忙叫小太监扶起,命他在一旁坐下。问知已入家学读书,甚为欣慰。又问道:“你念《左传》,对那春秋的时局如何看法?”   贾蕙道:“春秋的时代各诸侯只知争权夺利,究竟也保不长。所以孔子揭出尊王二字,劝他们省悟。我只可惜齐桓晋文,既知要尊王,为什么只借个虚名图暂时的霸业?传到子孙,倒被手下权臣把国篡了。若果真尽心竭力,将东周扶持起来,周天子也好了,他们的势力也保住了,岂不是永久的霸业吗?”北静王大喜道:“想不到这点年纪居然大有见识。”   此时东面窗子上正照满了太阳,便出了“红日满窗”四字,命他对。贾蕙对的是“青云得路”,北静王更喜道:“你父亲那样天才,我深望他为国家做个柱石之臣,不料仅得一第,就出家去了。你总要努力读书,勉承先业,将来功名不在你哥哥以下。”贾蕙答应两声是,又谢王爷的厚意,竟能周旋中矩,宛如成人。长史拿了一大搭子名帖进来,回道:“各位大人老父们,谢王爷赐宴。”北静王吩咐给他们道乏,又吩咐道:“这贾蕙就在这里跟我吃罢。”   少时午饭摆上,贾蕙陪北静王同吃,吃罢又问了好些话。又道:“你父亲在家的时候常到我这里来的,你大了也可以常来走走。这里很有讲究文章学问的人呢。”坐了一会儿,又命小太监领他到外客厅听戏,贾蕙道:“我祖母和母亲都在里头等着,她们等久了,要着急呢。”北静王点点头,从身上解下一个汉玉佩件,说道:“给你带回去玩吧。”一面叫小太监好生关送他到里头去,贾蕙谢了北静王,回至内殿,王夫人等坐席已毕,便带他坐车同回。在车上拿出汉玉佩件给宝钗看,原来雕的是一匹天马,正合上贾蕙的属相,也算恰巧的了。   过了几天会试榜发,贾兰和各总裁入朝复命。皇上见进呈各卷全取的是和平中正之作,圣心甚喜,各奖励了几句。榜中颇多知名之士,薛蝌也中了一百二十二名进士,只因殿试朝考只取在中等,仍用了主事,分在户部。虽然还是六品前程,可是薛家世代业商,从没有中过两榜的,也算破天荒的盛事了。他家下各商号伙友仍凑了份子,公送一班小戏,其中脚色戏码全是薛蟠预先掂对的。   薛姨妈和宝钗、宝琴商量,遍请了邢夫人、王夫人、李婶娘、王舅太太和尤氏、李纨、探春、惜春、湘云、李纹、李绮诸人,只探春、惜春辞了。那天薛姨妈甚为高兴,说道:“蝌儿只想个正途功名,总算被他巴望到了。”尤氏道:“到底文的功名吃香,若在家乡,还要竖旗杆挂匾呢。”李婶娘笑道:“我听人说财神和文昌不大到一处去的,姨太太这两年把财神爷重新请了回来,文昌帝君也看出这里是好地方,跟着也来拜会,这有多么难得哟!”邢岫烟对王夫人仍旧称呼太太,只称呼李纨不得不改口叫太师母,李纨未免局促不安。   到晚上让座安席,那邢夫人、王夫人等坐了一席,那席上尤氏、湘云定要推李纨上座,说道:“今儿谁也不敢僭你的坐,别说太师母,就是师母也没有坐在底下的道理。”湘云道:“原是该太师母坐的,我们都沾得太师母的光,若老师不把蝌二爷中了,哪有这么好戏听呢!”大家笑了一阵,李纨没法,只得坐下。大家一面吃着,一面看那灯戏,都看住了。王夫人却因身子不快,坐到半席先回。宝钗因惦记蕙哥儿,也跟着回来。到了怡红院,见蕙哥儿正和秋纹、碧痕枪十开玩,便说道:“晚上玩玩也好,尽着念要念出病来呢。”蕙哥儿放下牌,跟宝钗进了里屋。   宝钗和他说起二舅舅中了进士,在家里传戏请客。蕙哥儿笑道:“中个散进士算得什么!”莺儿笑道:“哥儿口气真不小,将来要中状元的。”宝钗道:“小孩子不知道天高地厚,功名的事谁能拿得稳呢?”又说了一回话,便催蕙哥儿去睡。一面叫莺儿服侍卸枚。   那时才交初夏,夜间尚觉微凉。宝钗卸妆完了,又叫莺儿放下卷窗,自己又砑了一炉篆香,方收拾就寝。刚到枕上,便见黛玉笑吟吟的站在床前,说道:“宝姐姐,你们真会玩,又是看花灯,又是赏牡丹,你们撇了我,以为我不会知道么?”宝钗道:“我倒想邀你的,也得你能来哟。”黛玉笑道:“我若来了,可真成了林姑娘闹鬼,你们这园子也别想再住了。”宝钗听得也笑了。又问道:“妹妹就是为话来的么?可还有什么正经事?”黛玉道:“姐姐,你猜猜看。”宝钗笑道:“多半又是接我来了。”   黛玉道:“算你猜对了,我们老爷子假期快满了,过两天就要带家眷往天都去。老太太叫我请你去,大家再聚一聚。你宝兄弟因为珠大哥也要走,托你把大嫂子也带来,好叫她们夫妻见见面,你可别忘了。”宝钗笑道:“单是你宝哥哥的主意呢?还是和老太太商量过的?”黛玉笑道:“你真是一句话也不让人,立时就找回来,这话老太太也知道的。”宝钗道:“今儿来不及了,明天晚上我带了他来,你也不用接了。”黛玉道:“这回去可得多住个三两天,大嫂子又是初次去,你索性回明了太太,省得他们大惊小怪的。”   宝钗道:“你这话很对,上回带了云儿去,没和四妹妹先说,就叫她埋怨得不了。欲语说得好,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我算是经验过的了。”黛玉道:“我的话也说完了,咱们明天见吧。”只见灯光一闪,宝钗如梦方醒,自己又盘算了一回,重又就睡,按下不表。   却说黛天到至赤霞宫,贾母早已睡了,鸳鸯尚在念佛。听黛玉从窗外走过,便隔窗低声问道:“二奶奶有事么?”黛玉走进屋内,将面见宝钗,约定明晚将李纨带来,都向鸳鸯说了。又道:“老太太很惦记这件事,明儿早起,你先替回了吧。”说罢就扶着侍女,一路回留春院。晴雯、紫鹃出迎,黛玉问道:“二爷呢?”晴雯道:“刚才还在我们屋里说话哪。”   黛玉入室更衣,晴雯便将镜台展开,紫鹃倒了一杯茶来,黛玉道:“我这头今儿可该篦篦了。”于是紫鹃替黛玉慢慢的篦,晴雯在旁服侍,说些闲话。紫鹃道:“姑娘见了宝姑娘么?她们多咱来?”黛玉道:“说是明儿晚上。”晴雯道:“二爷今儿就忙开了,要收拾那几间上房,给珠大爷和大奶奶住呢。”黛玉道:“他总是这脾气,听见风声就是雨,人家来不来还没准,可忙得是什么?”说着总不见宝玉,黛玉忍不住便说道:“你们谁到那屋瞧瞧去吧,别又一个人和农睡着了看受了凉。”   晴雯去了一会儿,便回来道:“那屋找到了,哪有二爷的影子,许是到湘春馆找芳官去了。”紫鹃道:“不能啊,他知道姑娘回来,哪有倒走出去的道理?”晴雯道:“那可上哪里去了呢?”一时紫鹃替黛玉篦完了头,挽个慵妆髻,黛玉站起来道:“别理他,你们替我铺炕吧。”晴雯上去铺炕,那炕上绣罗连珠帐子忽然凸起来,把晴雯的头罩住。晴雯吓了一跳,喊道:“这里有鬼了!”   宝玉扑的一笑,从帐后跳将出来道:“你们把整个的人丢了也不管!”黛玉扑的一声笑道:“你这人真叫人又可恨又可笑。”宝玉笑道:“你为什么恨我?昨儿吃亏了吧?”黛玉啐了一口,晴雯将炕铺好,大家安歇,一宿无话。   次日宝玉、黛玉起来,紫鹃替黛玉梳头,宝玉歪在一边看着,说道:“妹妹的眉毛似蹙非蹙的,天然就像远山,今儿赏我画一画。”黛玉道:“我不要么,画糟了又得洗半天,有什么好玩的。”宝玉拿着眉笔,勾着镜子,就要自己画。黛玉忙一手抢过笔来,嗔道:“这算什么?”正闹着,侍女们回道:“二奶奶来了。”刚要叫请,凤姐已走了进来,见了宝玉,咂咂嘴道:“这时候才起来,还在这里看梳头呢,姑太太都来了半天了,叫我来寻你们的。”   黛玉不好意思,说道:“凤姐姐,你也这么没正经,等你哪天起晚了,我也堵你去。”凤姐笑道:“嗳哟哟!我有什么怕你的,要堵被窝敞开来。咱们别说废话啦,我也是奉命差遣,概不由己。老太太叫我找你来,说是要给珠大嫂子好好预备两间住房。还有明儿给姑老爷、姑太太饯行,叫咱们想点热闹玩意,拣他两位老人家爱吃的做几样好菜。那司棋是服侍二姑娘惯了的,老太太连要潘又安留下,叫你和警幻商量,别叫她说闲话。这几件你瞧着办吧。我说完了,也干我的去,不在这里搅你们了。”   黛玉笑道:“你说了这一大套,有多么干脆,我们真学不来。你替我先回老太太吧,珠大嫂子的住房昨儿收拾好了,就是我们原先住的那几间。潘又安的事,等我见了警幻就和她说。只有明儿怎么想法子热闹,我一点也没有稿子,等一会儿闲了,大家想想吧。”一时凤姐先走了。宝玉等黛玉梳洗更衣,也同至贾母处。   贾母正看鸳鸯、珊瑚归着衣裳,凤姐陪着贾夫人说话。贾夫人瞧见宝玉,便说道:“我听说你们都要送了去,大远的何必白跑一趟。将来你有事总要去的,那时候再同着黛儿去吧。”宝玉道:“我们借着送姑爹、姑妈到那里逛逛去,我也要到司文院应应卯,不然太不象话了。”贾母笑道:“宝玉,你姑爹姑妈这么疼你,眼看要走了,你怎么尽点孝心呢?”宝玉道:“我一个月头里就想到了,姑爹姑妈吃的、穿的、用的都不短什么,只有想个新鲜玩意,叫两位老人家乐一乐。明儿老太太就见着了。”   贾母道:“你姑爹那脾气,不喜欢那些玩意,你还不知道么?到底你预备的是什么?”宝玉道:“我想来想去没有好题目,只可把姑爹生前的宦绩,后来的神功,编成整套曲子,名做璇源集庆,叫芳官、藕官领头,挑了十二个侍女,教演了这些日子,如今也都演熟了。”贾母笑道:“这倒难为你想得到,姑老爷一定喜欢的。可是这里哪有唱戏的地方?”宝玉道:“昨儿在园子里看了,只有涵万阁和结霞山馆两处还宽绰合用。那结霞山馆套过去,有个梨雪轩,就着那暖阁,就是个很好的戏台。”贾母道:“既如此,就在结霞山馆吧。从我这里去也近便,省得坐船了。”   黛玉指指宝玉道:“你瞒得我好!刚才凤姐姐那么问我,你也不哼一声儿。这会子又说一个月前头就预先备下了,到底什么时候鬼鬼祟祟干的,我连影子也不知道。”宝玉笑道:“我本想临时才露出来,叫你们稀罕稀罕的。若不是老太太再三追问我,我还不说呢。”凤姐笑道:“宝兄弟真是刁钻古怪机灵鬼,有这个心思,为什么不用在正经大事上呢?”宝玉笑道:“什么叫正经大事,我看都如同看戏一样。”少时迎春、尤二姐也来了,大家陪着贾母吃过饭,宝、黛二人便同至结霞山馆,看着侍女们布置。原来那结霞山馆是半山上一个座落,从玉带桥过去,经山洞曲折上行,渡过一带游廊,都是顺着山势盖的,一步一层,拾级而上,直到尽处便是山馆。正可俯瞰园中全景。   宝、黛二人商量,即在那正厅摆席,正面是贾母和林公夫妇的席,以下也是每人一席俱用紫檀镶玉的几榻。贾珠诸人的席另摆在一间曲室。那梨雪轩也是曲室之一,暖阁上横楣立柱,全用鲜花扎彩,五色缤纷。阁下另安排了镂金几榻,左边另有小书阁,正好做宝珠、湘莲诸人的坐位。   等到布置好了,天已向晚。贾母打发人来寻二爷二奶奶,宝、黛二人答应了,随即同往。贾母正等着摆饭,宝玉向来另桌果食,此时也摆在一起,不知何意。只听贾母笑道:“今儿我也有个玩意,给宝玉瞧瞧。”及至上了圆桌,却是一张新制的,也瞧不出什么新奇。一时碗碟摆齐,那桌子中心,忽然转动起来,各人面前放一个攒心盒子,等转到了,捡可吃的自己夹下,放在盒里。盒底另注暖水,放了菜常是热的。宝玉笑道:“这法子很巧,是老太太出的样子么?”贾母只微笑不言。   黛玉道:“不是凤姐姐,就是鸳鸯姐姐,没有第三个人。”迎春道:“只怕还是凤姐姐呢。”凤姐笑道:“偏不是的,前儿老太太想出样子来,叫鸳鸯姐姐传给她们照着做的。头一回做得不对,老太太还亲自教给他,后来才做对了。”众人只是不信。尤二姐微笑道:“这个人你们猜不着的。”黛玉再三追问,凤姐方说出实话。   原来尤三姐陪贾母看牌,输的太多了,贾母不肯收她的钱,因此做了这张桌子送与贾母。贾夫人听了笑道:“三姐儿模样也好,我只听说她会耍剑,倒不知她有这样巧心思。”宝玉笑道:“这桌子虽好,我可用不着。”大家看他面前盒子里仍放着各色果食。   凤姐故意发狠道:“谁都象宝兄弟这样矫情,我今儿若不叫你开了荤,也枉称凤辣子了。”说着便站起来,夹了一片鹿脯,送到宝玉嘴边。宝玉左躲右闪只不肯吃。凤姐笑道:“谁叫你说便宜话呢。”正闹着,鸳鸯回道:“有远客来了。”   不知来者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蘅香院留梦记新巢 梨雪轩聆歌伤往事     话说宝钗生魂引李纨同往太虚幻境,走到牌坊,正遇着鸳鸯,恰是来接他们的。一见李纨,笑道:“大奶奶没来过的,走得累了吧?”宝钗问:“老太太做什么呢?”鸳鸯道:“此刻刚摆了饭。”于是一路说着闲话,直到赤霞宫。此时凤姐正迫着宝玉开荤,大家笑成了一片。鸳鸯说道:“有远客来了。”都楞了一楞。   贾母见是李纨、宝钗,便叫她们入座同吃。李纨、宝钗都道:“我们用过了,老太太。”贾母道:“既是吃过了,你们那屋里歇歇去,咱们回来再说话儿,鸳鸯领她们二人过去,这里贾母和众人吃完了,也到东屋相见。李纨、宝钗见贾母、贾夫人都请了安。   贾夫人拉住李纨,先问了家里都好,又问前两年在江西的情形。李纨将前后经过略说一遍。贾母又道:“兰儿身体也生得单弱,这一向在军机,起早晚睡的,可还撑得住?”李纨道:“他倒是当军机,天天起早,把身子练好了,比在江西还强呢。”贾母道:“这些年真亏你,吃尽辛苦,教子成名,替咱们家重兴门户,连我面上都有光彩。这回找你来,一则我要见见你。二来珠儿在这里住得长久了,过两天就要和姑老爷一起回天曹去,也该叫你们见见面才是。”   李纨听到此,心中一酸,不觉掉下泪来。贾母又道:“这是好事,你别伤心的哟。你也做了多少年的老太太,眼看着孙子长大,就要娶孙子媳妇,这福气谁还比得上呢?”   正说着,宝玉已同贾珠进来。原来贾珠在前院耳房正和秦钟闲谈。宝玉来说道:“珠大哥,老太太找你呢。”贾珠不知何事,忙随宝玉至贾母处。一眼瞧见李纨,他一向凡心久净,忽然遇见家里的人,不由得也有一种伤感。四目相视盈盈欲涕,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贾母向宝玉使了一个眼色,又使眼色给宝钗、黛玉,于是宝玉拉了宝珠,钗、黛二人架着李纨,一直至后院内室。那里也有侍女们应,宝玉等将他们送到。黛玉指着侍女向李纨道:“大嫂子要什么,只管叫他们。”便仍同宝玉、宝钗去回贾母的话。那贾珠夫妇死别多年,一朝重见,如何追述别后情事,如何相怜相慰,自在意中,无庸细表。   这里凤姐含笑向贾母道:“老祖宗精神真好,什么事都想得到。咱们跟在脚跟后头,也赶不上。”贾母笑道:“好容易把她找来了,怪可怜的,守了多少年的寡,也只有这两天还可以见见面说说话儿,人家都夸你大嫂子福气,哪知她心上的苦处呢。”黛玉笑道:“老太太这么疼凤姐姐,为什么不把琏二哥找了来?也叫他们团圆团圆。”贾母笑道:“我何曾没想到,琏儿又到外任去了,可怎么能来呢。”   凤姐姐笑道:“林奶奶你也管得太宽了。还是管管自己窝里,别把醋罐子打翻了,叫我们替你着急。”黛玉笑道:“这是哪里来的话,我若学做醋罐子,还要拜你这醋缸做老师,请教那醋是怎么吃法!”贾夫人听了笑道:“你们这里热闹,一天多笑几回,就是吃饭也容易消化。若不是姑老爷新搬家,没人料理,我真舍不得走。”凤姐道:“我记得姑老爷也有几位姨娘,如今都到哪里去了?”   贾夫人叹道:“这些年到处打听她们,有些先来的早已托生去了,有些等姑老爷一走,各自打她们的主意,哪有一个肯守的。若留下她们一个,我就松动多了。”宝钗道:“妈妈这一去,见时再来呢?”贾夫人道:“这可说不一定,反正这里是要来的。老太太就不想我,你妹妹也哪里肯放。自从我一说走,她就嘀嘀咕咕地把住我了,这么大还象几岁的孩子呢。”   贾母对宝钗道:“平儿走后,你要更受累了吧?”宝钗道:“我也只能看看家,好在什么大小事都有祖宗的老规矩,还走不了大折儿。”贾母道:“家里从前就仗着凤丫头,如今仗着你。别看那外头轰轰烈烈的,若是没有你们在家里头撑着,说不定要过到什么破里了。”又说了一回话,贾母道:“我和姑太太也要睡了,你们各自安歇去吧。”   宝玉和钗、黛缓步入园,一路说笑。宝钗道:“你们送站老爷、姑太太上天上去,得见时回来?”宝玉道:“本来只预备去几天的,因为林妹妹想苏州,还打算和她去一趟,那日子就说不定了。”宝钗道:“可惜我不能和你们同去,我倒不想去苏州,只想到天上去开开眼。”宝玉道:“姐姐服的丹只能成个地仙,离开近了就有一种罡风,你还是生魂,如何受得了。将来若在这里住长了。总有一天到天上去的。”黛玉道:“想着天上,不定如何好法,看过也就平常了。”宝钗道:“我在家里住的是怡红院,这里又住在留春院,总是那个样儿,今儿晚上让我蘅香院去住吧,也和麝月她们见见。”   宝玉道:“那也没什么,只要林妹妹一块儿去,你问她肯不肯?”黛玉道:“哪一处不是一样住,我们贪的是清静,若宝玉不来,我就陪姐姐去。”宝玉道:“那可是白说,要去还是同去吧。”当下他们三人便同向蘅香院而来。麝月、四儿都是想不到的,连忙接进。   麝月见了宝钗道:“奶奶近来这么累,倒比先发福了。”宝钗道:“这是服丹的功效,若说起我过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一天到晚忙那些鸡零狗碎的事,一件想不到就出了岔子。外带着哥儿,还要磨我,哪有一会儿工夫是心净的。”麝月道:“秋纹、碧痕都好么?”宝钗道:“她们也还是那样,在那里说你呢。”麝月忙问:“她们说些什么?”宝钗道:“也没说什么,只说你有了好处,把她们都忘了。”麝月道:“这可冤枉了我,她们那些话我都和二爷说了,不然二爷怎么想起来给她们带仙丹去呢。”   宝钗又问道:“金钏儿呢?”麝月道:“她和芳官、藕官另住在湘春馆。”黛玉道:“姐姐也看看这房子哟,还是她亲自布置的呢。”宝钗看那墙上挂着李居中画的灵芝冰影图,戴琬画的墨笔牡丹,马和之画的墨笔山水。紫檀长案中间摆着灵壁山石,非常玲珑。一边是定花斗,插了几枝蜡梅,一边是紫檀架子,悬着青玉磐。看了一回,笑道:“这屋子虽象蘅芜院,添上这些书画陈设倒不大象了。”黛玉道:“可不是么,我和他说,姐姐是喜欢素净的,那年老太太到了蘅芜院,嫌那里没有陈设,特为搬去几件,姐姐何曾正眼瞧瞧呢?他不听我的,还是摆的这么热闹。”   宝玉笑道:“这还是拣那素净的掂对了几件,若是着色花卉,青绿山水,霁红鹦哥,绿的瓷器,你们更要嫌火气了。”黛玉道:“留春院她们还等着呢。四儿,你去告诉晴雯、紫鹃,叫她们只管关门吧。”四儿去后,麝月便随钗、黛等至屋里。这里铺盖奁具一切都有现成的,无须搬动,甚为方便。那晚便同在蘅香院住下。   次日晴雯、紫鹃一早就过来,替钗、黛二人梳头。那时太阳正照在栝树下,满院翠荫,十分幽静。钗、黛二人梳洗完了,尚在插戴,只听宝玉在外屋说道:“你们快来看,这玉兰花上两只红绶带鸟才好看呢!”钗、黛出来看,看那后窗上满是花光,窗外海棠、玉兰都开得满满的花,玉兰枝上一对绶带,尚未飞去,拖着通红的长尾,衬着白花,更显鲜艳。宝钗笑道:“这不是天然一幅好画。”宝玉笑道:“若挂在这里,你又嫌他不素净了。”麝月道:“院里还有绛珠仙草呢,奶奶可要看看?”   宝玉被她提醒,忙拉宝钗、黛玉往山石边去看。果然有两丛仙草,是从绛珠宫分来的,走近了也婀娜弄姿,只没有开花结蕊。那山石上还有许多异草,也有青茎红花的,也有黄花绛蒂的,也有结籽象小珊瑚豆的。正在玩赏,金钏儿和芳官、藕官都来见宝钗请安。宝钗问:“金钏儿得着你妹子的信没有?”又道:“如今彩云打发出去,太太贴身服侍的只有你妹妹一个人,也就够累的了。”   金钏儿道:“我很想回去看看我妈和我妹妹,只是太太把我撵了,还受了那些冤枉,我有什么脸见人。想到这里,也就算了。”宝钗道:“你的事都是彩云扇的小扇子,她一样也撵了出去,还挨了四十棍子,这不是小小报应么。你也不用委屈啦。”又问芳官、藕官道:“我听林奶奶说你们都排了新戏,是坐唱还是彩扮呢?”芳官道:“就因为二爷定要彩唱,台步身段都得排演,连行头也得现做。我们忙了一个多月,这两天才算排熟了。”宝钗笑道:“谁扮林姑娘呢?”芳官道:“就是藕官扮的,扮起来倒有几分象。”宝钗笑道:“这出我倒要瞧瞧,看她会哭不会。”一时宝玉和钗、黛往贾母处。   麝月悄对晴雯道:“二爷二奶奶轻易不在这院住,昨儿住了一晚上,差点出个乱子。”晴雯忙问:“何事?”麝月道:“二爷昨晚上摘下玉来,我给压在枕头底下,一起来可找不着了。问二爷也不知道,两位奶奶急得什么似的,说这玉是丢不得的,后来到博古架上拿东西,那玉正挂在架子上。你说奇怪不奇怪?”晴雯道:“告诉你吧,这玉是通灵的。只看从先在怡红院,我服侍二爷,从来没出过岔子。我走了,那花哈巴不干不净的,后来就把玉丢了,所以这一向我和紫鹃给他们铺炕,总记着一摘下玉就加上锦套,挂在帐架外头,这只有二爷知道,连两位奶奶也不大理会。昨儿忘记知会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