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复梦 - 第 47 页/共 53 页

梦玉心中欢喜,忍着冻将姓名来历,直说到掉下江去,不知怎样被那人救起,背回家去,叫他老婆打了出来,走到这里的话,说了一遍。姑嫂两人道 :“原来是位公子!我瞧光景就 知不是平等人家子弟。快请到里面去脱衣服。”梦玉道 :“嫂 子不收这手镯,我心不安。”孟姑娘道 :“嫂子,领了大爷的 盛意。”那妇人接在手中,十分欢喜。   三人来至堂中,让梦玉到一间小屋里。窗前有张小炕,很可安歇。姑嫂两个端了热水,叫他抹身洗脸,浑身上下脱了个干净。孟姑娘将父亲遗下的衣服、鞋袜等项取出,叫他周身换过。梦玉又请嫂子给他篦过头发。先温了一杯热酒,给梦玉解寒。梦玉道 :“姐姐、嫂子待我犹如手足,明日对宝姐姐说过, 一定要请了同去。还没有请教嫂子尊姓?”   妇人道 :“我姓刘,我家做茶叶生理,本钱少,一年转不 过来。贪着这点利息,在外日多,回家日少。我总在这里同大妹妹作伴。我这大妹妹名叫孟瑞麟,他父亲是有名的禁军教头,挣过多少功劳。因老母无人看养,回家来不愿做官,又无儿子,将一身本领尽传了女儿。你瞧着大妹妹这样儿,他真有万夫不当之勇。但住在这里,也从来没有试过手段。我舅舅会演先天神数,他说大妹妹将来嫁一个富贵英雄公子,命中是个一品夫人。他的姻缘不用愁,自会找来。今年二十二岁,静听好音。   刚才听你说姐姐妹妹怎么英雄,怎么利害,他想着见个面儿才好。”   梦玉道 :“见面容易,但必须差个人到江口去找着我的兵 船,通个信儿才得呢。”刘大奶奶道 :“你放心,咱们这几家 拢共拢儿男人们都是一早到镇上赶市,至晚方回。今晚上对他们说,明日早上江口就知道了。”梦玉道 :“嫂子这屋里烧着 什么香?若有若无很有个味儿。”瑞麟道 :“想是窗前这树六 萼梅,这两天被雪一压,分外开的满树精神。”梦玉听见大喜,忙将炕上小窗推开,见一树玉梅,半在窗前半横篱外,寒香沁骨,莫能言状。不觉对梅大笑道 :“不意今日又遇知己,正合 着两句道:不是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刘大奶奶笑道 :“我瞧你倒有个趣儿,我去温杯酒,让你 赏梅。”梦玉道 :“嫂子同姐妹待我如手足一样,况且又是英 雄姐姐,不比那扭儿捻儿的姑娘。温杯酒咱们姐弟三个一堆儿赏个梅,不有趣吗?”姑嫂应允,就在炕上摆设小桌,三人对梅而饮。刘大奶奶道 :“我瞧你身上单薄,当着雪风不当玩的。 又没有别的衣服,依我说将那块毡子披在身上挡个风儿,到底好些。”梦玉真个将毡子披在身上,四面围住,笑道 :“苏武 吞毡啮雪,我今日披毡赏雪,苦乐竟隔天壤!”瑞麟瞧着这样神气,不住的抿口而笑。梦玉连饮几杯,诗兴大发,高声吟道:   风景天然别,披毡胜似家。   不知今夜月,照雪照梅花?   梦玉三人正在吟诗畅饮,忽然柴门外喊声大起,打门推篱,其势凶勇。瑞麟解去棉裙,取了一条齐眉棍,赶到院中。那柴门已被推倒,抢进四五个人,手执大刀阔斧。瑞麟不等近身,使出一家门路,将棍一摆照着下身扫去,一边打倒三个。有两个拿刀使劲砍来,被瑞麟用棍一格,将两般兵器打落地下。五个人转身就跑。瑞麟追赶出去,见有多少人拦着去路。孟瑞麟举棍向着为首一人当头就打,那人将身一闪,赶忙拔出宝剑一场好杀。不知那贼人是那里来的,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一回 孟瑞麟草堂花烛 祝梦玉果掷新郎   话说孟瑞麟赶出门外,见有多少人拦住,他举棍当头向那人就打。那人将身一闪拔出剑来,两人一场好杀。原来这人不是别人,就是松寿领着家丁一路寻来。刚到这里,雪风中闻着梅花沁鼻,抬头见那边篱外横着一树梅花,口中赞道 :“宝姐 姐真是神见!” 正要找人问信,只见四五个凶徒各持刀斧,打 进门去。松寿领家丁赶忙过来要问缘故,脚未站定,里面已打了出来。孟瑞麟见贼人甚多,因此杀将起来。松寿见这姑娘棍法精熟,越战越勇,心中暗暗称奇。孟瑞麟亦很赞,“好个少年英勇强盗!” 两人战有五十余合,松寿将棍格开,叫道 :   “且住!” 孟瑞麟收棍站住。   松寿道 :“我到此处来找兄弟,刚到这里,正遇你打出人 来,我命家丁替你将人拿住。你并不问个清红皂白,举棍就打,你这姑娘忒过于性急。” 孟瑞麟听说,自家也觉好笑,问道: “依你说不是强盗。” 松寿笑道:“你瞧我像强盗不像?”瑞麟抿着嘴儿笑道 :“你找什么兄弟?”松寿道:“就是镇江祝 梦玉。” 瑞麟转身就走,用棍招道:“在这里面。” 松寿大喜,跟进柴门,叫道 :“梦玉在那儿?”里面应道:“寿哥快来!” 松寿赶进小屋,见梦玉披毡高坐,真是得了活宝。兄弟两个隔世重逢,喜从天降。众家人、小子进来磕头请安,一个个喜的手舞足蹈,问松寿道 :“大爷怎么知道玉大爷在这儿?真 是一件活奇事!” 松寿笑道:“自有缘故,慢慢再说。你们先着两个到座船通信,取了玉大爷衣服靴帽来。”众家人、小子欢喜答应出去。   松寿请刘大奶奶、孟大姑娘出来拜谢,瑞麟躲住不肯出来。   刘大奶奶问了松寿来历,知是节度公子,十分钦敬,彼此让坐。   梦玉欢喜之至,说道 :“嫂子,我有一句话要同你商量,真是 天大的一件美事!我这寿哥,同这儿的姐姐同年,也是二十二岁,立志要娶一个才貌双全,武艺出众的奶奶。因此,父母吩咐,令其自择。刚才他很赞瑞姐姐武艺人材,十分佩服。我同嫂子两人做媒,成合这件天赐姻缘,岂不是天大的一件美事!”   刘大奶奶笑道 :“真是天赐姻缘,应了他父亲的神数。但大妹 妹性情古怪,须他自家作主。我将你的话同他商量,看他怎么说。”梦玉点头。   刘大奶奶进去了一会,笑嘻嘻出来说道 :“事倒有商量, 他说江湖上人心难测,变态多端。看你们虽不像骗子、强盗,但你说是下江落水,他何以又知道是在这里,令人可疑。因此你两人说话尚难凭信。姑娘们终身大事非同儿戏。他说必得你们领兵叔叔、姐姐到来,方能遵命。”松寿赞道 :“所见甚是, 原该如此办法。”立刻就差两个精细心腹家人对他说知详细,赶着去见祝二老爷同宝姑奶奶,明日请到这里相会;又差家丁往营汛各处借马,明早备用,各家人分头去办。松寿命将刚才拿住五个白昼行劫强盗,送交地方衙门究办。刘大奶奶姑嫂看此光景十分欢喜,备出内外上下酒饭。   梦玉说起不知那人怎样救出水来,背回家去,被他老婆打骂一顿,关门进去,连谢也没有致谢一声。松寿笑道 :“不是 那老婆凶狠,咱们那有这样奇遇。明日定要找着谢他才是 。” 弟兄两个彼此说笑,不觉饮至月上梅梢,寒香满屋,更外清越。   大船上家人送铺盖衣服来,说道 :“宝姑奶奶同祝二老爷明日一早上来;连夜差人到这儿扎起两座大营,给太爷预备喜酒。”   松寿叹道:“宝姐神算,令人难测。”将锦囊之事对梦玉众人说知。家将们一齐惊喜道 :“宝姑娘竟有孔明本领,何惧那几 个(以下删节1字)贼!”从此军中都知宝钗神机妙算,不让诸葛。这是后话。   且说众人度过一宵,次日天晴日出,弟兄梳洗完毕,更了冠服。听着大炮喧天,总领们俱已全到,见珍珠、宝书二人戎装而至。姐妹相见大喜,对梦玉道 :“祖宗!你这一跳不打紧, 几乎要了几百人的命!这是何苦来呢?不是总领知会各营,你今日要想个亲人见面,也就费事。”梦玉一面笑着请刘大奶奶出来相见,说明这两人是谁,同进去见瑞姐姐。三人来至后面,珍珠、宝书见瑞麟很像旧雨重逢,十分相契。正在依依叙谈,听说总领已到,赶忙出去迎接。   宝钗带着桂堂同众姐妹俱到,向着梦玉笑道 :“你这月老 做的骇人,比四姐姐水晶宫又是一番风景。”梦玉将下水后不知怎么救起,那老婆不许进去,走到这里,有此奇遇的话说了一遍,宝钗们甚为赞叹。走进堂屋,见姑嫂迎接出来,彼此相见,亲爱非常。珍珠道 :“声音笑貌,与尤三姐姐毫一无二。 原是会中人,怨不得见面就这样亲热。”宝钗拉着瑞麟说道:   “妹妹是我会中人,生前大有缘分。今既相逢,岂肯相舍。我 松大兄弟是侯门贵胄,年少英雄。妹妹本领才貌与大兄弟真是一对良配。玉兄弟江流至此,这是天赐姻缘,使之作合。我请祝二叔叔作主婚,我们弟兄姐妹都是冰人,妹妹不可再却。”   瑞麟含羞应道 :“谨遵姐姐之命。村中难备彩舆,不若就在大 营,以戎装合卺,也是英雄佳话。”宝钗们一齐大赞,都说所见甚是。命珍珠、宝书、佩金各凑戎服冠带,令姑娘、媳妇们伺候装束。   瑞麟将姑娘、刘老爷请过来告知出嫁之事。不多一会,众人见外面走进一老丈,约有七十多岁年纪。高鼻方瞳,白须盈尺,足下毡鞋,身穿古铜厚絮道袍,手执古藤藜杖,像个神仙模样。缓步走至堂前,用手向众人一拱道 :“恕老朽不能为礼。” 众人见他仪表非凡,绝不像村墟乡老,不敢待慢,赶忙见礼。   松寿问道 :“老丈尊姓,今年高寿几何?”老丈笑道:“还有 几位女将军等我见过,我再奉闻。”   梦玉知会宝钗们出来见礼,分宾坐下。老丈问道 :“那一 位是梦玉祝世兄?”众人见他问的甚奇,大为惊异。梦玉忙答道 :“晚辈就是祝梦玉。”那老丈点头道 :“天上石麟,果然不错。老夫刘隐,与尊公系会榜同年,致仕归田已十余年矣。”   梦玉惊道 :“原来是道庵年伯,真是失敬!”忙一齐下来,重 又行礼,让之上坐。刘道庵问道 :“那一位是松公子?那一个 是桂世兄?那位是贾宝玉夫人?”梦玉挨次指点。   刘道庵对宝钗道 :“我由翰林改入部曹,与尊翁同在一司, 最为相得。到荣府常见宝玉,我就说此子断非凡品。谁知乡榜捷后,弃家而去,可见神仙不是凡人做的。后来尊翁得了外任,桂廉夫以候补部曹就得了这缺。因此我与廉夫又是数年知好。   松节度我在祝年兄宅中见过数次,看他器宇非凡,知其爵位后福不可限量。老夫自归田以后,正所谓隔断红尘,不知魏音。   犬子愚拙,不令读书,以贩茶为业,稍寻子息,得敷数口衣食足矣。今早遇见贾二哥,旧时小子已成强壮家将,他还依稀相认,他将诸公之来细说我知。孟家侄女得配公子,真是天缘奇合,一对英雄嘉耦。我   怕闻音乐金鼓之声,已与二三老友相约踏雪访梅,命儿媳送去成礼足矣。今与数十年老友后人相见一面,天工之巧令人难测。” 口中连说:“奇怪!”竟往外扬长而去。众人不敢款留,送至门口。刘道庵回头一笑,扶杖缓步度过林中。   宝钗叹道 :“谁知此处又是一幅桃源图画!寿兄弟先至大 营等候,咱们伴着新人同来。刘大嫂子不会骑马,将军中亮轿抬来迎接。”松寿答应,先回营去料理。孟瑞麟只将自身箱盒及祖传得意军器尽行带去外,其余一概衣箱什物房产尽送了刘大奶奶,谢他几年照看之情。姑嫂两个拜哭一番。众人见孟姑娘装束起来与珍珠、宝书们不差上下。宝钗命两个丫头、媳妇送刘大奶奶先往大营,知会刘府上差人来管房屋。家将们摆齐队伍。宝钗、瑞麟两人并马,张着红伞,珍珠们左右围住。梦玉见瑞麟金冠绣甲,锦带佩剑,越显的十分标致。来到大营,请祝筠主婚,酹酒奠雁,奏起军中鼓乐。松寿银冠银甲,披挂整齐。夫妻两个戎装交拜,成了大礼。拜谢过宝钗同祝观察、刘大奶奶。接着众人道喜,十分热闹,就在营中摆设喜筵。   梦玉见天色尚早,回过宝钗,同松寿、桂堂、宝书、佩金去寻那救命之人,“他白救我出水,倒被老婆狠打一顿,未免过于委屈。”宝钗道 :“不是他狠打,那有咱们这样奇遇。寿 兄弟也该谢他老婆才是。”兄弟姐妹走出营门,骑上牲口,带了几个家将,依着方向一路寻去。   梦玉认得那座树林,来到门前,令家将上去叫门,里面有人答应,开出门来是三十多岁男子,粗眉小目,脸上青红相间。   梦玉昨日虽被背来,却没有见他是个什么脸嘴。问道 :“昨日 我掉下江去,被人救起背回家来,可就是你?因没有问得姓名,今日我来奉报。”那人摇手道 :“罢了!我的老祖宗!我叫乌 八。昨日在江口打鱼,谁知你躺在网里,被我拉了起来,见面色尚有生气,赶忙相救,吐掉些水,果然透出声来。我原要背你回来调养安当,送你回去。谁知被我女人不问缘故,一路狠打。这不是为你,脸上带了这些伤。”   乌八正在说话,侯氏出来问道 :“你同谁说话?”乌八忙 应道 :“就是昨日背来的那位相公。”侯氏道 :“何如?我知他一定要来找你。我舍着这条命儿,同他干了罢。”怒冲冲跑出门外,抬头瞧见众人,骇了一跳,赶忙退进门内,问道:   “你们是那儿来的?找他干什么?”梦玉将昨日蒙他救起,今 日特来相谢的缘故说了一遍。侯氏摇手道:“相公,他见你生 的俊,才背了回来。若是长的丑,有胡子的,他早推下了江去。   你说他是个什么好人吗?”松寿们不禁哈哈大笑。梦玉道 : “嫂子过于将他说的什么,到底是他救我出水,不可不报。” 吩咐将礼送了过去。侯氏见一大盘尺头,又是十个元宝。家将们道 :“快些收了进去。”侯氏吓了一跳,将众人看了几眼, 说道 :“相公,你们到底是做什么买卖的?银子来这样泼撒。 咱是清白良民,从不干那道儿,明日闹出来是不当玩的。”佩金笑道 :“咱们大爷身价不止这几个钱。这也算不了什么,你 全收了进去。若要问咱们名儿姓儿,做什么买卖,只要叫你乌大爷打这儿向南去,见有热闹地方探听全就知道。”夫妻两个惊喜交加,各端进去商量脚礼。耽搁了好一会,拿着盘子出来,人影儿也无一个,不知去向。侯氏命乌八拿着两盘前去送还,探听消息。后来知其详细,十分欢喜。此事交过不提。   松寿等回营说知其事,宝钗们甚觉好笑。当晚喜筵散后,松寿、瑞麟就在帐中成了百年美事,两人鱼水之乐更难言其妙境。次早送刘大奶奶回去,宝钗备了好些彩缎、金银,差媳妇们亲自送到刘宅。刘大奶奶同众人依依不舍,洒泪而别。宝钗们起营回船,只消一帆顺风,放过江去。松寿领新媳妇先回公馆,拜见婆婆。庄夫人见媳妇甚好,十分中意。彩芝姑嫂见面,亦甚相得。   此时,水仙姑娘已做了松节度的侧室,家中一切内外事务,俱是水仙一人专主。连日料理彩姑娘完姻喜事俱已妥贴,又领着丫头、媳妇们将行装也收拾明白。今日见新大奶奶麻利能干,心中亦很欢喜,问松寿道 :“咱们还是会过亲再择吉日,还是 择了日再会新亲?”松寿道 :“宝姐姐昨日说过,明日是黄道 上吉日,择定寅时拜堂。咱们备执事轿马去接姑爷,他们拢共拢儿送来,热闹一天。让咱们请两天客,第四天上姑爷、姑娘起身回南,咱们开船上任。”水仙道 :“话虽很是,亦有点儿 为难。来的新亲全是自家人,倒很不要紧;倒是满城大小文武各官,内外俱到,难以摆酒,彼此不便。我想出个主意,不如借了洪家花园,到那儿做亲请客。那园子很体面干净,房屋又多,进去三五百人不很见面。就是做亲这一日,将内外客全行一请,不省了些事。那儿铺垫全有,咱们只将姑娘的妆奁、行李搬去,其余东西全搬上船去,说走就走。”松寿喜的大乐,忙差家人用节度名帖去借洪园,说小姐做亲缘故。   水仙来与彩芝说明其事。彩芝正因公馆住房黑暗,闷出病来;听说十分欢喜,连忙应允。水仙立刻差妥当丫头、媳妇将彩姑娘房中所有箱柜床帐全行   搬到洪园。自家押着妆奁亲往园中料理新房,因想起里面有几百竿湘竹,围着几间竹阁,精雅非凡。将竹阁做了新人洞房,真是投其所好。主意已定,吩咐照办。又择了几处,是四品以上各位夫人一处;五品以下各位命妇一处;新亲一处。外面也是分开筵宴,各无关碍。料理分派已定,差人去请夫人、小姐。不一会松寿夫妻同着母亲、妹子来到洪园,此时残雪未消,树竹亭台,别具一种风景。当晚是庄夫人给女儿暖妆,又是款待新妇,在内花厅开筵演戏,连水仙二夫人一共五席,唱的是全本《牡丹亭》。灯烛辉煌,笙歌达旦。   次日早间,彩芝开脸、冠带已毕,拜辞祖宗,拜谢父母、兄嫂、庶母,彼此   掩面大哭,甚为悲切。松寿出去料理,用节度文武全执事,八人大轿去接姑爷,连下三道请帖。又另差人请亲家太爷、贾姑太太并各位新亲爷们、太太,俱是三道庄启请帖。亲家们刚要上轿,松府家人送到新亲的上轿礼。祝筠同宝钗每人是十六样水礼,二十四色表礼。各位太太同桂大爷每位八色水礼,十色表礼。另有白银五百两,赏跟随姑爷过去的家人、小子、姑娘、嫂子们的喜钱。祝筠同宝钗商量,每人酌收一两件,余礼璧谢,重赏来使。命将喜钱收下,赏给男女家人,各去分用。   诸已完结,祝观察坐上四人大轿,全副执事,鸣锣开道,先往洪园而去。后面就是宝钗,也是四人大轿,用四十名家将骑着对马,只用一柄红伞。轿前是桂堂骑着领马,珍珠众姐妹俱骑牲口,领着姑娘、嫂子们一大阵围在轿后,真是威武又且体面。   满街男妇都说自出娘胎没有见过这样热闹。那打执事的小夫笑道 :“这才去了一半,热闹还在后面呢!”众人听说,都站着 要看后面是个怎样热闹。   祝筠先到洪园,松府家人在路旁跪接。轿中递过喜茶,一连三次。刚到大门,松寿拦舆打恭迎接。祝筠忙至门内下轿,松寿连打两恭,递过迎门喜酒。一路鼓乐直至花厅,松寿行了亲家大礼,连递五道喜茶。祝筠进去见了庄夫人,表叔嫂别有多年,相见甚为亲热。道喜之外,不能谈及家务。此时大小文武各官早已到齐。内中多半是祝府同年,贾、桂两家世谊,还有些远亲旧友。听见祝筠在新房下来,都赶着请去相会,将个祝筠一会儿应酬不暇。里面是荆、朱两位姨娘不会骑马,坐轿先到。松大太太同水仙都是向来见过的。   正在热闹,接着宝钗们到了,大炮喧天,鼓乐齐奏。庄夫人领着媳妇一路迎接出来。松大爷在外相迎,直抬到花厅下轿。   松太太久慕宝钗十分情切,水仙们念之更甚,今日相见,竟像是旧雨重逢一样,异常亲热。宝钗领着众姐妹到花厅拜见,各行大礼。对庄夫人将姐妹各指名姓,又与水仙拜见,彼此俱道想念之意。拜毕之后,让坐递茶,甚为恭敬。汝湘同姨妈分外亲热,娘儿们略说几句,松寿同着桂堂进来请安道喜。庄夫人拉着手儿笑道 :“怀抱时,见你玉人儿的一个孩子,转眼二十 年,长成这样好人材。我听说勇冠三军,将来同寿哥儿挣些汗马功劳,也是有趣。”桂堂答应,松寿同出外面陪客。那来道喜的夫人、命妇们听说贾府的宝二奶奶同祝府的奶奶们来了,都要见面叙亲道友,论年谊,说世辈,将宝钗姐妹们四面分开,不由松太太作主,各去叙谈。   外面吉时将近,用节度的文武全执事,八人大轿。两班马上细乐,三班步下鼓乐。二十四对簪花披红马上提灯,四十对红纱宫灯,十六对明角灯是松府小子提在轿前,又是提炉,又是轿前细乐。自从头锣起至后拥上,摆有三里多路,十分整齐。   又是文武大人、各差官带领人役将全执事去迎接姑爷,更外热闹。惊动满城男女,比看会又多。   轿马执事来到座船,松府家人先送上姑爷升轿礼盘,齐到船中磕头道喜。梦玉道 :“你们几个不是上一磨儿跟着老爷在 我家住过几天吗?”众家人道 :“不但跟着老爷在姑爷宅里住 了几天,还跟着姑爷在平山堂给一个什么姓林的姑娘上坟添土,叫奴才们闹了一身大汗,脏了两件衣服。”梦玉不觉大笑,说道 :“有功!横竖我总要给你们酬劳。因那年我到家就是老太 太生日,赶过了生日,我上金陵给贾太太赶修房屋。你们就跟着老爷到任。等着咱们再说。”家人们道 :“时候不早,请姑 爷就上轿罢!”梦玉点头,吩咐伺候。只听岸上人喊马嘶,很像教场中操演一样。此时又添上祝尚书、贾府荣国公两处全执事,提灯鼓乐,又是八十名家将全披红摆队。   梦玉上岸升轿,并看不见山川土地,一望尽是人的眼睛。   好容易抬上大街,两旁人如潮涌,挤到轿前来看新郎。人人喝彩,赞不绝口。那执事彭乐马道摆有五里多路,慢慢走去。梦玉坐在轿中,很觉气闷,恨不能一步跳到。心中正在发烦,忽然挤过几百妇人女子,围着轿子要看姑爷,无不夸赞,看之不已。梦玉见这些妇女老少好丑不一。内中有个青年妇人,生的很有丰致,手中拿着个朱皮大桔,递与梦玉。梦玉不忍拂他美意,赶忙接在手中,向他点头笑谢,将朱桔在鼻边闻了几闻,那妇人心中大喜。谁知那些   堂客们瞧见,人人都要送一个朱桔,登时将市上两担朱桔抢买一光。正是卖桔人遇着祝大爷,都是交运。梦玉起初还用手接,后来身上尽是朱桔,连手也举不起来。众妇女见姑父不接,只好丢进轿来。幸而轿身宽大,朱桔如雨点一样飞了进来。   不多一会,将个新姑爷竟用朱桔砌在中间,梦玉只是不住大笑。   那些家人、差役、兵丁因是姑爷喜事,又是妇女们,不便赶打,只可远远吆喝。八名轿夫押的十分沉重,嚷道 :“众位太太们 要送姑爷的果子,到公馆去送才是个礼,也没有在半道儿上丢在轿里。咱们是抬姑爷去成亲,并不是给你们抬果子的。”众妇女笑作一堆让开,八名轿夫算得了命,顾不得轿子沉重,放开腿抬着飞跑,说道 :“快些走罢,再被奶奶们缠住,今日就 别想抬到公馆。”   众家人们摧着执事人马赶走,听着前面连声大炮,已到洪园。此时各位大人都知新姑爷被妇女们围住送果,彼此笑道:   “潘郎掷果,得此又多一件风流典故矣!”众人报说姑爷已到, 大轿抬到拜堂的正厅。各官们俱要看拜堂,两边坐满。夫人、命妇听说姑爷已到,同着宝钗们到屏后来看新郎。只见大轿内红光现现,砌满都是朱桔。内外笑声不绝,都说真是一件风流佳话。宝钗姐妹甚觉好笑。   有新节度单大人的夫人说道 :“姑爷带来喜果,最为吉利。 况且又是桔子,名色更佳。咱们众人都带几个回去,沾两新人的喜气。” 内中有好些夫人、命妇、太太、奶奶们望子心切, 听见单夫人这句话,竟像得了仙丹一样,忙各差丫头、媳妇、姑娘们往姑爷轿里去取几个带回去。梦玉轿前挤满是人,争抢喜果,各人多少不一,叫喊嘻笑之声盈耳。   内有一个上年纪的老妈,想着主人十分望子,必得新郎身下桔子一个,吃了一准有喜。正是报主之心甚切,使劲推开众人,半身挤入轿门,见桔子已被人抢个干净。他将昏花两眼定晴细看,见姑爷下面怀里尚有通红一堆。老妈心中欢喜,伸开五指一把抓住。梦玉吓了一跳,见这老妈将下身紧紧抓住。梦玉按着他手,说道 :“妈妈你放手!我给你两个好的。”那老 妈道 :“我只要姑爷的这两个!”梦玉又不便对他说这缘故, 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宝钗忙命佩金过去说令他庄重。佩金走到轿前说道 :“兄弟你又来傻了,宝姐姐说你今日做新姑爷, 叫人瞧着像个什么样儿?”梦玉笑的摇头道 :“姐姐你拿耳朵 来,我对你说句话。”佩金附耳过去,听梦玉说了两句,佩金抿着嘴儿笑的要死,在梦玉后面摸着两个朱桔对着那老妈耳边说道 :“妈妈你抓着姑爷衣服,不是果子。这两个是姑爷怀里 最吉利的喜果,你拿去,别叫人知道。”老妈大喜,接着千包万裹,恐被人抢去。他主人道喜回家,吃了这两个桔子,果然有喜,后来连生二子。因感老妈怀桔之功,将他养老终身,以报其德。可见忠孝二字若果至诚,再无不感格之理。因当日人多忙乱,没有记其姓氏,只称之曰”老妈”而已,此事表过不提。   梦玉对佩金道 :“姐姐等着让我出来,别叫娘儿们再抓住 着,可是不当玩的。”佩金对松寿道 :“就请新郎出轿罢!” 松寿吩咐宾相赞礼,前后奏起细乐。三请新郎出轿,站在花毡上又请过几次。只听见里面仙音袅袅,是一班小子弟奏着细乐。   接着几对姑娘们的红纱宫灯,又是一对提炉,里面异香扑鼻。   后面是一对花烛,四个体面后生家人媳妇,扶着新人款步出来。   宝钗们刚才俱未相见,看他身材光景与黛玉不差上下。两新人站定,请主婚家长拜神奠雁。祝筠行礼已毕,请两新人拜神交拜。   此时,内外男女无不欢喜,只有宝钗一人刚才倒不理论,这会瞅着他们两个拜堂,只觉身上发起寒颤,手冷如冰,心口里就如刀扎,正是十分难过。见香灯细乐送两新人归洞房,众夫人们对宝钗道 :“刚才没有去看洞房,这会儿咱们同去。” 宝钗勉强答应。让新人们归房撒帐诸事完毕,同夫人们来看洞房。见此处尽是修竹,位置天然,竹叶上残雪未消,更显出青翠可爱。依山亭阁,曲槛高低,另是一种天然风景。来到洞房门口,见是几间竹阁,精雅非凡。宝钗越觉心中难过,进到阁中,有姑娘、媳妇们递上洞房喜茶。宝钗刚接在手中,抬头见上面一块竹匾,写着”潇湘馆”三字。宝钗心上一麻,手中银镶果茶杯掉了下地,身子有些支持不住,急忙走出阁来,赶到一座上亭上,不觉昏昏晕了过去。不知是谁救苏过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二回 独对寒更英雄遇美 同归故里娇女思亲   话说宝钗在亭中晕了过去,众姐妹扶他坐在椅上。水仙亲自取开关散,给他吹了点子入鼻,只听宝钗身上像金罄之声, 甚为清亮。响过之后,宝钗打了个喷嚏,回苏过来,睁眼瞧见都在面前。梦玉拉着宝钗手,含着两   眶眼泪。众姐妹围着一堆,彼此相问。宝钗赶忙站起,对水仙同那些太太们道 :“我向来有个心疼病,发起来就晕了过 去,一会儿就好,没有什么要紧。梦玉你是见过知道的,也犯不上帮着骇人,倒惊动太太们惦记。你快些回新房去,我坐会子再来瞧你们。” 众人   都说 :“贾姑太太说的甚是,咱们同着新郎先走,等姑太 太歇歇儿再来。” 诸位太太拥着梦玉俱往新房去了。孟瑞麟道: “我去给太太个信儿 ,他老人家急的什么似的。” 水仙也要 去照应客人,都放心一哄而散。   掌珠道 :“姐姐,你今日何以又动起这样伤心?”珍珠道: “我知宝姐姐伤心的缘故 ,别的还可分解 ,最令人难过的是 ‘潇湘馆’三字。” 宝钗将手抚着珍珠肩上道:“真是知己! 我不怨别人,只怨我家老太太,眼睁睁将我推入死地。岂有做亲瞒人之计,瞒林姑娘已经可笑,仔吗连宝玉都要瞒他?将我充做林姑娘,叫林姑娘院里的人过来扶我拜堂,这是什么话呢?我同宝玉养这慧哥儿,我是替林姑娘养的孩子,宝玉同我竟无一点情分。你想老太太为什么害的我这样苦?”   只见孟瑞麟亲自端着一个细盖碗递与宝钗道 :“一碗参汤, 请姐姐润润口儿。太太说亭子上怪冷的,请宝姐姐到屋里去坐会子,身上舒服些儿再出去听戏上席。”宝钗饮毕参汤,同众姐妹来到内厅。水仙正给宝钗们铺设床帐被褥,俱极周到,说道 :“今晚在园中住过了一宵,明早两新人见礼,饭后太太往 各衙门辞行。寿大爷更没有一点空儿,要桂大爷在这儿帮两天忙。”宝钗道 :“别说桂大爷,就是咱们也愿意帮着照应两天。 只要太太别将咱们当新亲看待,这才舒服。各随其便,你们省了多少照应费事。刚才咱们做过新亲,行过大礼,两新人洞房花烛,咱们算交代过了。”水仙道 :“知道姑太太们嫌烦,随 意儿就是了。”宝钗们大喜,略为歇息,同珍珠各姐妹出去帮庄夫人照应、陪客。   外面桂堂听了会戏,觉过于热闹,心中发烦,抽身出来,趁空儿往园中各处游玩一番,连自家小子都不知道。一人悄悄往山子背后走了过去,不管有路无路,高低曲折,随意乱走。   才转过一弯,全不闻锣鼓人声,只听寒雀枝头啼声相唤,桂堂甚为有趣。历过几处亭台,登过几回楼阁,称步换形,越精越雅。来到一座石洞,挨身进去,甚为黑暗,以手向摸,两边俱是墙壁。心中不解,必要看他是个什么地方。觉越走越宽,到一座门边,望见外面十分光亮,原来这石门是在屋子里面。桂堂刚要走出门去,听见外面十分光亮,原来这石门是在屋子里面。桂堂刚要走出门去,听见有人说话,连忙站住抬头观看,吓了一跳,说道 :“幸亏没有出去,不然此事怎了。”原来是 一男一女正在云雨高兴。女的道 :“怪冷的,快着些儿罢。” 男的道 :“只要舒服,管什么冷呢。”桂堂想道 :“不知是那一家丫头、媳妇,倒是个会寻乐境的朋友。”转身摸出洞口,一路叹道 :“人家多建园亭房屋,自娱无几,徒为他人设藏奸匿盗之所,甚为可叹!”   自言自语,走出洞门,只见一只凶恶大狗追赶一物,在面前飞奔而过。狗势甚猛,已将赶上。桂堂跟去看是个什么东西,转过一座山子,毫无影响。顺着往前寻去,来到一座板桥边,见地下有些血点,忙向四面寻望,见那大狗在桥对面山子下,正在狠咬。桂堂急忙赶到山下,飞起一脚,将个大狗踢有一丈多远,说道 :“我们正要去杀狗王,先踢死你这狗崽!”那只 大狗踢了半死,满口流血,卧在草间动弹不得。桂堂见地下是个白色狐狸,毛革尚温,周身是血。将手在鼻边试探,微有呼吸之气。心中想道 :“狸仙自能运气,或可回生。”随取出身 上带的金枪药,拣有伤处全给他敷擦妥当,抱在怀里,走过桥,向一带高坡上去。转到一间阁内,虽陈设精雅,甚觉阴冷非凡。   随将狐狸放在炕上,见他两眼微能启闭,忙抚着问道 :“你是 《聊斋》之青凤耶?婀娜耶?凤仙耶?我与此园毫无关涉,谁 知与仙人有附体之缘,岂非天数?日已衔山,我不能久待。今夜暂寄园中,倘能扶病而来,杯酒言欢,以消寒漏,将来补入《聊斋》,又是人间佳话。” 说毕脱下身上一件锦袄,盖在狐狸身上道 :“雪风甚寒,一袍相赠,安心调养为要。”出外将 阁门关好,寻路下来。   冬景天气,转眼就黑。园中路杂径多,一时迷住,并无人影可以相问。正在着忙,见那山子后灯光一影,闪出个小丫环,手执红纱小圆灯,说道 :“夫人知郎君迷路,遣婢子特来相引。” 说毕在前引路,其走如飞 。桂堂跟随急走,不知过了多少高 低曲折之所,正来到一带竹林边,听见人声鼓乐,那丫头将灯光一闪,忽然不见。桂堂信步走去,像是来到一座亭上。四面去摸,也有桌椅小炕,因走的过乏,就在小炕上略为歇息。倒身躺下,劳顿之人放身就入睡乡。不知睡了多大工夫,耳内听着有人叫唤,身上乱推,急忙睁开双目,只见宝钗众姐妹、水仙、梦玉诸人都在面前。宝钗问道 :“内外差人找你,谁知你 躲在这里。多会儿来的?”桂堂笑道 :“园中路生径杂,东弯 西转的,不知怎样就到这里。”众人甚觉好笑。水仙道 :“夜 已深沉,且去安歇一会,明日又要劳乏。”桂堂同着宝钗们送梦玉至新房,各人都去歇息。桂堂不要与人同房,命将被褥铺在梅花树边那间阁里,一人独睡,不须家人、小子伺候。家人们答应,将门反关而去。   桂堂卸了冠服,一人自饮香茶,颇觉心神清静。此时万籁无声,惟寒更霜角断续相闻。正在炉中添上点儿沉速,耳内听人说道 :“焚香独坐,真是雅人。”桂堂回身四望,见阁门已 开,一对小丫环手提红纱灯,照着后面三四美人,抬着一样东西进来,一直抬到桂堂床上轻轻放下。内中一个二八美人,光艳夺目,人间并无这样美色。向桂堂说道 :“日间老父因劫数 难逃,命悬狗口。荷蒙郎君拯死救危,又覆以锦衣丹药,顿使白骨得生,举家泣感。因老父伤重难行,命妾先为拜谢。”说毕,招展花枝倒身下拜。桂堂赶忙同拜,说道 :“无意相援, 何烦挂齿。有劳仙姐踏雪而来,更增惭愧。”两人拜罢,四个丫环过来磕头。桂堂让美人坐下,亲手送了一杯香茶,问道:   “不知仙姐尊姓芳名?现居园中何处?尊公道行必深,何至伤 于狗口?”   美人道 :“妾家姓白,父名雪齐,只生两女。母亲李氏, 当年为流矢所伤,只有父女相依为命。乔寓此园不过三十余载。   因这西园一带为鬼魅所据,阴气过重,是以我家住在主人之东园。妾名彩云,去岁招表弟胡郎为婿。今年天师府值胡郎当差,是以离家远去。门户清闲,无人照应。老父以历过三次雷霆大劫,此时数应死于狗口,万难逃避,因今日是武曲星值日,可以化解,是以忍到今日,不能再缓,来此西园,现身受劫。得蒙郎君解救,从此再历三次小劫,即成天仙。郎君恩德感难言极。妹名飞云,年才十四,尚不愚蠢,情愿身侍巾栉,稍报厚恩。因年齿过幼,娇羞胆怯,故饮沉醉,令妾与婢子辈抬入洞房。望郎君勿以非类见却,夜已将午,正三星相照之时,休误佳期。”命婢相扶,起身告别。桂堂忙止道 :“姐姐仍将令妹 抬去,断乎不可嫁我凡夫。” 白彩云笑道:“送来佳丽,何必 装乔?”领着丫环冉冉而去。   桂堂连忙款留,走到阁门,而双扉依然关好,并无影响。   心中惊异,急忙走到床前,见美人酣睡正浓,洒香馥郁,身上盖着那件锦袍,身下兜着红锦棉被,香软非常,娇容艳丽,绝世无双。心中十分惊喜,不忍扰其酣兴,先将香茶温好,又替他加上一层锦被,自家就在床沿轻轻卧下。矇矇正入睡乡,觉飞云翻身坐起。桂堂睁目瞧见,忙下床取一杯香茶送上漱口。   飞云饮毕,含羞说道 :“望郎君勿以非类见弃,妾愿以终身相 托。”桂堂笑道 :“得配仙人,实所深愿,但是萍水相逢,不 妨作蓝桥仙侣。今以尊翁之事,仙姐欲以身报,我断不敢从命。   倘蒙不弃,拜为姐弟则可,幸无再有他议。”飞云叹道 :“郎 君品德俱优,令人钦敬。此时虽不即侍衾裯,俟得胜回时,再共枕席。”说毕,下床先谢救父之恩,两人拜后,挑灯相对畅谈,彼此十分亲爱。   桂堂问 :“《聊斋》所载诸仙,果有其人否?”飞云道: “妾与郎君今日即可载入《聊斋》,知其事即有其人,不知人 即无其事。如凤仙乃我家中表姑;婴宁是母姨之女。此时虽在瑶池,偶有暇亦尚住还。”桂堂道 :“如仙姐们已是仙人,何 以尚住人间?”飞云道:“我辈成仙甚易,脱皮囊甚难。亦犹人之修仙,必定脱去躯壳,我辈比人更难十倍。总要不犯色戒,不作采取邪道,正心求道,广行功德,历尽艰难困苦,方能解脱,上登仙境。古今来断无不经艰难辛苦,不受勤劳磨折,安坐而得富贵者。修仙之道,亦无外于此 。”桂堂点头叹道 :   “仙凡一理,人只知羡人富贵,而不知所以富贵之由。是犹愿 做神仙,而不愿修行也。”两人谈的高兴,不觉寒漏已残,晓鸡齐唱矣。   飞云起身道 :“且暂别,后会有期。尚有一言奉告,此园 过于荒僻,久为鬼魅所据,阴气逼人,断不可住。前日因祝郎喜事,本园花神会同土地,将鬼魅驱在山洞中藏匿,不敢作祟,但可暂而不能久。现在新人颇爱潇湘幽静,欲留此度岁。此念已动,尚未出口,恐祝郎明日定不忍拂新人之意。郎君将此意与宝总领相商,自有计使其归去,可以不须说破。”桂堂点头称谢道 :“深荷关情,容图后报。”两人携手同行,依依难舍。 桂堂道 :“后会难期,令人肠断。仙姐自能珍重,无庸多嘱。” 飞云笑道 :“郎君豁达胸襟,何作此儿女情态。妾先侍慈帏, 代郎子职。只顾立功汗马,不必为妾念也。晨光已透,仆从将兴,望郎君送过梅林,便即分手。”桂堂扶着,踏冰缓步走出回廊,绕过一带梅花香雪。飞云命桂堂放手,说声”珍重 ”, 转身冉冉而去。看他走不多路,倏然不见。站在梅树下呆呆的直望到晓色大光,听背后有人说道 :“晓色未分,站在风雪下 看梅花,其高雅连林和靖都比你不上。”   桂堂回头见是松寿,因答道 :“你们是软玉温香,锦帏绣 阁;惟有我是板桥雪月,独对梅花。”松寿笑道 :“月明林下, 惜无美人来。”桂堂笑道 :“我有美人,是瑶池仙子,非香雪 梅花不能比其芳洁。可惜来迟,见不着赵师雄的梅花美人 。” 松寿笑道 :“桂郎真是趣人。今日我要各处辞行,这请客须得 你代我照应,公馆里现已搬运行李,明日下午就可上船。”桂堂点头道 :“你趁早快去辞行料理,这点事交给我。”松寿欢 喜,转身自去。   桂堂回到阁中,有家人、小子伺候,换了冠服,用过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