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奇女 - 第 57 页/共 59 页

此时天已渐亮,小姐见番兵番将连闯数次,损折大半人马,锐气已挫,精神渐疲,暗喜道:“趁此不擒敌人,更待何时?”遂纵马下岭,暗中传号令,命呼、郑、孟、焦四面向前攻杀。洪国舅与众番将一见,一齐撒马,分四面迎敌。金太子寿山勒马当中,观看出路。又见宋元帅搂马站在西南角上,手举令箭,在那里指挥兵将,只有一队步兵跟随,左右并无将佐护卫。心中暗想:“只撞金钟一下,胜打钣铙三千。何不趁此向前捉住此人,要出重地,有何难哉?”想毕,催马直奔小姐而来。小姐一见,心中暗喜,想道:“若在此处擒他,他手下人必来救护,何不再往下引他一程,擒他便了。”故作惊慌之态,圈马就跑。   寿山后面急急赶,想把元戎宋帅捉。倒拖金刀藏暗计,连把征驹不住磕。佳人催马忙前走,步兵几个紧跟着。一前一后急如箭,恰好似海青展翅赶天鹅。一气引出三里路,这小姐回头闪目看明白。龙尾神钉拿在手,腹中暗暗自掂夺:“这一打在致命处,寿山一定见阎罗。北安王疼子将仇报,依然还要动干戈。耽误工夫延岁月,几时还朝奏凯歌?何不将他活拿住,番王纳款定求和。就只怕打他别处不中用,那番王力大无穷猛又凶。”这佳人一边跑着拿主意,催着那银鞍战马打旋磨。左盘右绕东西转,金太子口中哎哧乱吆喝。大骂:“宋贼休想走,定要今朝将你捉!”只赶的二马看看离不远,佳人得便带征驼。   小姐见他赶至临近,把马往旁边一带,左手的银枪望寿山面上一晃,右手的雁翎钉就打将出去,口中喝道:“番官慢来,看枪取你!”寿山往上用刀一塘,只听噹啷噹啷的响,那神钉却打在枣骝马前膀。那马负痛往前一撺前蹄扬起,后蹄直立,金太子坐不住,翻觔斗跌下马来。小姐知他骁勇,第二根龙尾钉随手打去,中在寿山左腿。番汉一翻身刚然跳起,被钉打倒。宋兵一拥向前,生擒活捉,绑在马上。   且说大金护国都督鸟林喜正与宋将交战,转眼不见了殿下,远远见他追赶穿白的宋将住西南上去了,恐有疏虑,连忙抽枪纵马赶来保护。洪国舅一眼看见,也就随后赶来。及至鸟林喜到了跟前,见寿山已被擒获。   番官一见黄了脸,舍命前来救主公。催马提枪朝上闯,直奔佳人两眼红。照着小姐分心刺,佳人即便用枪腾。响亮一声磕出去,二马盘旋不住行。这一个丈八蛇矛如怪蟒,那一个竹节银枪似玉龙。这一个恶战仇敌因救主,那一个为父盼成功。二人大战十数趟,那时瞥躁了左金童。改路更门摇战杆,神枪法取命追魂分外凶。风扫落梅花乱舞,一片枪山往上攻,番人一见难招架,征驹倒退强相迎。中三路失一空,这小姐银枪一颤奔前胸。只听噹啷一声响,刺碎胸前宝镜铜。无情怪蟒寒心过,死尸跌下马能行。可怜为国忠良将,身丧疆场不善终。佳人枪挑鸟林喜,洪国舅马至跟前魂吓惊。奋勇催驹朝上闯,高小姐回手忙掏龙尾钉。照着来人迎面打,洪海着伤中了雁翎。圈马落荒逃命去,这小姐挥动八方四面兵。   祥狐岭下这场苦战,酋长、都督、毛袄番兵死了无数,生擒有名的番将十二员,只剩二三百不该死的番兵,也是着伤带箭,跟着洪国舅逃命去了。   当下小姐传令鸣金。只听的一棒锣鸣,呼、郑、孟、焦与十二员健将,各带本部人马,归了大队。小姐率众回营,排班升帐,众将都来庆功。生擒番首及器械牛马不计其数。小姐令掌簿官逐一点清,命把耶律寿山与所擒番将俱各押至雁门关内,交付石总镇监禁严防,莫断饮食。然后摆宴庆功,杀牛宰马,大犒三军。   且说不花丞相自太子去后,安置了营中之事,亲带人马,随后来接引寿山。刚到了北岸,看见了石郡马的营寨正在南岸渡口,吃了一惊,料必有故,忙忙传令,就在隔河对岸安了营寨,差数个细作驾小舟从别路去探。正自着急,只见洪国舅盔歪甲斜,踉踉跄跄奔进帐来,放声大哭道:“丞相不好了!如此这般,全军尽溃,太子被捉,下将忍死逃回,特来与你商议救主之策。”   不花无敌闻此话,点首无言冷了心。半晌还过一口气,杀人虎目泪纷纷。手拉洪海呼国舅:“此事活活气死人。咱二人共保殿下与人马,曾受过狼主讬付记在心。十万大兵非小可,储君太子重千金。这而今幼主遭擒全军没,有何脸面见当今?”国舅说:“只好请罪添人马,咱二人舍死亡生走一巡。努力齐心杀宋将,再设良谋攻雁门。搭救储君出虎穴,不枉同为受命臣。纵然不救殿下回,死在疆场算尽心。”不花听毕连摆手,“国舅你不须枉想苦劳神。宋贼智勇难取胜,暗引埋伏诡计深。锐气已折难再战,赵家福大有能人。枉送残生不济事,到不如另想良谋救诸君。”洪海说:“丞相有甚高明见?快快言来好放心。”不花相这般如此说一遍,国舅说:“事不宜迟就起身。”他二人摘盔卸甲更衣帽,脱去了征袍紧上了罪裙。吩咐番将守营寨,齐乘快马出辕门。顿辔加鞭急如箭,黑河不远面前存。连忙上船到南岸,惊动了大宋营中汛的人。   南岸宋兵一齐向前,抽箭搭弓,往下吆喝:“番寇的船只,再要向前,就要放箭了!”不花、洪诲一齐说道:“我二人奉狼主之命,特来求见你家兵主,有事相商,快去通禀。”宋兵闻言,转身上马,来到营门,通禀进去。石郡马与二健将正坐议事,闻报令将二人带进营中,问明了来意,遂令二将带二百马兵送他二人去见元帅。二将领命出营,簇拥二人,往大营而来。   且说梦鸾小姐庆功宴毕,正议进兵之策。只见蓝旗来报:“今有先锋石怀玉着偏将某人,带两个番人,说要见元帅,现在辕门候令。”小姐沉吟了一回,吩咐先令二将进见。军卒答应,回身退下。中军去不多时,二将随令而进,入帐打躬参见。小姐问了备细,令众将齐集左右,护卫兵丁各各弓上弦刀出鞘,番国来人绳绑二背,叫他销刀而进。中军执令,来至辕门,呐喊下去。不花、洪海听得明白。   二人至此无可奈,只得低头受绑绳。执刀的军校如猛虎,左右围随不透风。簇拥二人朝里走,他这里偷看千军万马营。但只见旗幡招展天地暗,杀气迷漫锁碧空。刀枪箭戟麻林似,甲亮盔鲜绕眼明。大营高估青龙地,八卦连环套九宫。三才四门分乾坎,朱雀玄武列西东。五方旗画凶神像,六丁六甲带七星,过数层如狼似虎刽子手,绕几处牙帐鹿角梅花坑。大帐中军止住步,执令军卒呐喊一声。两房跪报番官进,这才举步往前行。两下里十字刀枪如雪片,众军校箭横弦上待开弓,他二人低头走进团花帐,又只见两旁战将貌狰狞。一个个手搭剑靶丁字站,众武士各各插枪绕眼明。但只见:凤翅盔荷衣盔盔镶异宝,烂银盔镔铁盔盔称珠缨;柳叶甲鸟油甲鱼鳞密砌,黄金甲锁子甲宝色光明;素罗袍翠蓝袍茉梨花衬,织锦袍绛红袍袍染猩猩;皮鞋带狮蛮带金环双扣,白玉带银妆带露磨琼;神飞枪梨花枪如怪蟒,渗金枪亚把枪枪似折龙;偃月刀日月横秋水,金背刀三尖刀二刃双锋;三股叉托天叉银龙摆尾,渗金叉火焰叉彩凤摇翎;豹尾鞭水磨鞭鞭排竹节,熟铜锏银妆锏锏现八楞;莫邪剑龙泉剑光辉夺目,五花锤八门锤锤似流星。众战将分两旁如狼似虎,面含嗔怒目视鸦雀无声。宋元帅虎皮椅居中端坐,盔如雪甲如霜白玉妆成。满帐中甲亮盔明分五色,不亚如柳衬桃花绿配红。二人止步头低下,双双拜倒在埃尘。佳人坐上高声问:“番官至此有何情?”二人顿首呼:“元帅,在上留神请细听。下将二人无别故,特来请罪拜元戎。只因狼主一时错,不该斗胆兴兵戊。但只是大邦国主如尧舜,求元帅海量宽宏暂恕容。乞恩免死留殿下,我狼主情愿投降纳表封。干戈永罢归王化,年年进贡至东京。小臣舍死到虎寨,特叩台前禀下情。从今再不生异志,我君臣倾心吐胆永无更。元帅不准归降事,小臣领死请施刑。”二人说毕伏在地,高小姐微微冷笑两三声。   往下开言说:“你主国富民丰各占一方,何等自在,不意贪心无厌,屡犯天朝,此番理应剿除,不当再恕。但本帅上体吾皇尧舜之心,下怜尔国生灵之命,准尔降便了。”二人连忙向前叩头,谢元帅大德洪恩。小姐说:“且不须谢恩,尚有三事未言,如不情愿,仍不准降。”二人道:“但凭元帅吩咐。”小姐说:“第一件,叫你狼主耶律泰捧降表贡单亲来纳款;第二件,将私逃监守汪国恩囚绑献来;第三件,你太子寿山与所擒的诸将一同带回京中,仍前为质。”   二人刚听至此,心下着忙,连连叩首道:“元帅既准投降,彼此便是一家。念我郎主年近七旬,只有殿下一人,狼主时常多病,倘有不测,无人承继大事,乞元帅开天地之恩,放我殿下回国,下将二人情愿随元帅入京为质。”一面说,恸哭伏地,哀怜不已。小姐说:“王道本乎人情,本帅倒有放他之心,但只是你君臣反覆无信,令人可恼。想当初镇国王活捉耶律通之时,你也曾许过终天称臣,不意你君臣诡诈百端,偷渡关口,暗买枉臣,纵耶律通归北,未及一年,你国即发兵入寇。本帅若放了寿山,大料不过失信如前;你二人既这等苦苦哀怜,且把所擒众将放回,留下寿山,入京为质,这便是本帅各处之恩了。不必再言,本帅明白候信。三日之内不来纳颖,先斩寿山之头,天兵后进,务要剿除巢穴,方始回兵。你二人回去告诉你主,只营预备迎敌便了。”说毕,吩咐左右:“送他出营!”军校答应,一拥向前,足不沾尘,出了中军,至辕门外松绑。二人上马,如飞而去。这一来,引出几段意外奇闻,睹公又看一出妙戏。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一回 密意柔情真元帅戏假公主 将凰认凤雄娘子遇雌丈夫   却说北安王因太子发兵南抢,放心不下,带着王后、嫔妃、宗亲、王子,百万雄兵,离了五国城,来至狼牙山下,安下百里的连营。时时差了数十个细作,探听太子交兵的胜败。这日正与洪后帐中正坐,只见小番来报说:“太子分兵围困雁门,连日攻打,看看要破,大宋的救兵到了。”番王说:“领兵者何人?”小番说:“新科武状元姓寇名潜,表字云龙。”洪后说:“这个名字好生耳熟,一时却想不起是谁。”番王又问道:“多大年纪?”番卒道:“不过二旬上下,手下将佐皆是招募之人。”番王大笑道:“可见宋家无宿材良将,用这黄口稚子领兵。早晚把那十万人马的性命送在此地!”洪后道:“大王不可以老幼论,智勇之材,何关年齿?”到了次日,又一报来说:“大王不好了!宋将用白木柜两次虚实相间,破了四门的连营。众都俱被闱住,太子、国舅领兵救应去了。”番王大惊,未及开言,又一报来说:“殿下被困祥狐岭下,咱国兵将伤其大半,其势甚危。”番王着忙,刚要领倾国之兵,亲自去救。一连数报说:“殿下遭擒,全军尽溃。”番王、洪后魂不附体,放声大哭。   正在慌忙,只见国舅、军师哭进大帐,伏地请罪,道:“臣等丧军失主,罪该万死!万分无奈,如此这般冒死至宋营,求保全殿下性命。宋帅准降,限以三天,臣等特来请旨, 圣意定夺。”番王听了,无计可施,只得依允,备贡投降。次日免冠罪服,亲捧贡单,把洪国恩打入囚车,带领国舅、军师,到宋营请罪,求放太子。高小姐执意不从,只把众番将放回,交付番王。北安王无奈,大哭回营,见了洪后,恸述已往之事。洪后落泪多时,忽然想起,说:“大王且莫伤心,小妃想起一个主意来了,或可救孩儿回来也未可定。”番王急忙问道:“贤后有何高见,快些说来。”洪后说:“咱们的义女合庆公主,当日收他之时,小妃要与他择选附马,他说他乃有夫之妇成亲未久,因事失散。如今这宋帅,我方才想起与他所言是一样的姓名,一定是他夫主,何不将公主送至宋营,使他夫妇相逢,央他在元帅面前以情求告,释放寿山回来,也未可定。他念我救他之恩,一定尽心。”番王点头称妙,遂命番婆把书生请到帐内,番王、洪后哭哭啼啼,向他说了一遍。   这书生听罢番王洪后的话,低头纳闷在心中:“这人姓名真奇怪,是怎么一字儿不差与我同。家乡籍贯全然对,一定其中有隐情。这个人既然冒我的名和姓,我与他不是亲戚定是朋。想我埋名住此处,叶落归根那是终。何不趁此回故里,把我这一番冤枉稟元戎。我与他一土之人同乡里,必然怜念我学生。求他转奏当今主,借此机缘把冤明。一来雪我从前恨,二来好访我的恩人曹长兄。何况我乔妆打扮终非了,每日留神耽怕惊。恰喜今朝逢机会,正该借水把舟行。归家重整先人业,正图奋志取功名。挣一个,腰金衣紫光祖宗,雪怨醻恩把往事清。那时方称平生愿,不枉为人一世生。错过机缘无日返,再想回南恐不能。”书生主意安排定,连忙答应点头应。番王洪后心欢喜,双双嘱咐又叮咛。书生说:“父王母后恩如海,没齿难忘认义情。孩儿见了寇元帅,苦苦哀求出志诚。就只是还恐其中有舛错,我一定捎带回书下情。”番王说:“姓名无差一定是。”洪后说:“是与不是走一程。”但愿你夫妻破镜重完聚,也使我父子团圆母子逢。”番王当下忙传旨,预备轿马与从人。洪国母打点妆奁陪送物,驼驮皮箱共宝瓶。四对番女为赠嫁,贵人后帐把衣更。拜辞番王与国母,洒泪分别把轿登。番女化妆乘俊马,不花丞相紧随行。驼驮箱笼跟在后,一直来到雁门城。   且说梦鸾小姐此时已收兵进关住在行台,还是与青梅独居内庭。石总镇大排庆功筵宴,犒赏军卒。小姐先差人上京报捷,择了回兵的吉期。这日刚然宴毕,只见中军来稟:“今有番相不花无敌奉北安王之命,又来求见。城外有许多轿马箱笼,乞令定夺。”小姐沉吟道:“又有何事?且令来见我,就说本帅有请。”中军退去。去不多时,将番相请来。只见他不似前番打扮,头带云顶盘龙豹帽,鬓插两朵金花,身穿紫锦披肩蟒袍,十字披红,窄袖下垂,金厢玉带,双环紧扣,足登鹿皮花靴,春风满面,走上甬路。小姐站起,降堦而迎。彼此见礼,让进大庭,分宾而坐。   献茶已毕,小姐问道:“贤宰今日光临,谅必有教,请道其详。”不花道:“无事不敢冒渎虎威,多蒙元帅准降,国君感戴不尽,欲思报效。今有爱女合庆公主,芳年绮质,颜色倾城,国君愿与元帅结奏晋之好,特命下将送来,现在城外候令,乞收纳是幸。”小姐腹中暗笑,答道:“多承狼主美意,礼当从命。但只是本帅已有原聘,尚未结缡,怎敢停婚再娶?”不花取出一封书来,送与小姐,说:“这是国君的手字,因这位公主有假隐情在内,元帅请看此书,便知分晓。”小姐闻言,只得折书观看。却是北安王的口气,前边几句套语,后边是说:“这公主并非敝国亲生,乃认义之女,自称姓孟,小字高鸾,其夫乃江南寇翰林的公子,其名其字,与元帅不错分毫,故差丞相先护送夫人重圆破镜,藉表愚忱等语。”小姐一见,暗暗叫声奇怪:“寇公子原聘是我,曹兄所言野青园所定者又是郁氏,怎么又有个孟氏之女孟高鸾呀?这三个字好生奇怪,竟似把我的名字颠倒一般,真正作怪。且住,莫非又在那里收下的不成?倒要见见这个女子。”想毕,把书掖在靴中,向不花说道:“既承狼主美意,本帅应下便了。”   不花心中甚喜,才要起身,只见石总镇与呼延平等一干众将一齐说道:“元帅不可,岂不知临阵收妻,罪该斩首。元帅携带我等立此奇功,回朝面圣,定受褒封殊奖,何苦自取罪戾?”小姐说:“业已投降,便是一体,结亲何碍?”石老爷道:“彼中虽归王化,降附未久,元帅尚未回兵缴旨,焉得擅专?纵欲结亲,待请旨而后可。元帅岂见不及此乎?”郑铎道:“何况元帅已定原聘,吕大人闻知亦难免一番争论。”小姐笑道:“多承关切,别人临阵收妻一定取罪,本帅无妨。莫说一个两个,就收十个也不至获罪。”众人听了,面面相觑,又谏阻了一回,小姐只是笑说不妨。众人见他不从,也只得罢了。   当下不花丞相告退,来到书生面前,躬身回道:“贵人在上,为臣方才见了寇元帅,先达送来之意,他推托不允;后见了狼主的手书,欢然应下,即叫送公主进城。看光景,那元帅一定是公主元配无疑。这一进城,见了元帅,望求贵人千万央求元帅施恩,释放殿下回来,我君臣生生世世报之不尽。”书生说:“那是自然。我还有件大事,这封手启,烦丞相带回,上禀父王、母后,将这八名宫女与驼驮箱笼俱各带回,交付大王,就说孟氏居国三载,受恩莫大,不能报其万一,实实有愧于心,何敢复荷厚礼。”不花道:“这是主上与贵人的妆奁赠嫁,焉敢带回?”书生说:“我那书中别有一段衷情,父王见了,自然明白。至於御弟寿山之事,我力所能为,无不尽心。先生回去上禀父王、母后,候信便了。”不花见说,只得遵命,送书生进城回来,带着番女箱笼,回北去了。原来寇生那封书中,是把他肺腑缘由被害始末细达番王,书中大概说是:难人并非孟氏之女,江南寇云龙实是难人的真名本姓。因被了不白之冤,出於无奈,乔妆避祸。蒙恩收养.刻骨难忘。趁此机缘,思归故土,乞恕蒙蔽之罪。御弟之事,力若能为,无不用命。大德深恩,容日再醻。北安王见书方知这段衷曲,与洪后嗟呀而已。   且说寇生轿至帅府,小姐吩咐送入后堂。石总镇少不得摆上喜筵,与元帅贺喜。大家把盏称庆,饮至一更,方才告退出府。郑铎笑向呼延平说:“看不出英雄好汉,原来是位好色的将军。”呼延平也笑道:“你又嘴痒,还不曾被人杀怕?”郑铎回手把自己脸上打了一掌,说:“承教,承教!再也不说话了!”孟、焦二人一齐大笑,各回寓所去了。   且说高小姐见众将散去。命青梅闭了中门,叫他在此看印,要往后房去会公主。青梅说:“请问帅爷,今日留下这位公主,尊意又是什么主见?”小姐说:“从无什么主见,彼女子,我女子,不过取个笑儿。”青梅说:“我也跟了去看笑儿罢。”小姐喝道:“胡说,谁家洞房花烛,新人的卧室也许家将擅入?无规矩的奴才,狗腿就该打折!”青梅说:“是,是,小人不敢去,何不把番王那封书与小的看看?”小姐说:“也不许你看。”青梅说:“这是怎么说?大喜事为何这等发怒?”小姐一面低笑,一面更衣。青梅又问道:“请爷的示下,还是去看看新人就来呀,还是在那里安寝?”小姐说:“我盘问他几句话儿,投了机就在那里睡,不合式还是回来。”青梅说:“合式不合式,回来睡罢!这大院子剩我一人,着实发恐。”小姐脱了官服,换上便衣,说道:“你这些唠叨,我偏不过来了!”遂笑嘻嘻的走向后边去了。   青梅悄悄跟在后面,溜到窗下,(饣舌)破粉纸,望里偷瞧。梦鸾小姐走至堂屋,止住脚步。   这小姐,慢挨门下先偷看,轻启湘帘望里观。只见那妆乔番公主灯前坐,花容玉貌似天仙。九凤金冠头上带,垂珠吊挂与披肩。雉鸡翎插分左右,一双虎尾色如棉。两根练垂飘脑后,异宝奇珍上面悬。红绳搭就如血点,三尺青丝墨一般。六个金圈摇玉耳,可是那对头掐住不曾穿。立蟒红袍蓝折袖,海水江牙五色鲜。松绿衬衣西洋锦,织金绣线小龙团。元素花靴云里雁,鱼白缎袜锦沿边。白绫手帕长三尺,上绣着鸳鸳戏水并蒂莲。双腕洁白如美玉,嫩笋初生十指尖。四个金镯泥鳅背,翡翠戒指放光寒。无语低头灯下坐,愁容满面两眉攒。小姐一见暗夸奖,“这女子貌与奴家可比肩。你看他骨格清奇多端正,动人喜爱讨人怜。不知他几时会着寇公子,何方匹配结姻缘。今日里闻名错认来相会,指望着乐昌破镜又重圆。那知我孤凤尚觅丹山凤,未卜他断梗飘蓬到那边。你看他思万称蛾蹙,正与我百结愁肠是一般。你那里梦游巫峡空欢喜,我这里对景增悲心暗酸。你那里望穿秋水呆呆等,我这里意懒心灰难向前。”这佳人偷下几点伤心泪,忽然转念自详参:“他既与寇郎在先为夫妇,不知他节志水霜坚不坚。我何不这般如此将他试,便晓多娇肺腑缘。”佳人想毕忙移步,轻伸玉指启湘帘。未曾进房先咳嗽,满面春风走向前。望着书生将躬打,说道是:“贵人在上请听言。多蒙狼主垂青眼,玉叶金枝配下官。拙夫是一个武夫多愚蠢,怎么配瑶池蓬岛玉天仙。方才在前庭夜宴耽时候,使公主洞房花烛受孤单。有负良宵辜雅意,陪贺来迟望海涵。”说着复又将躬打,坐身旁,紧靠书生两并肩。云龙一见忙站起,满面通红躲一边。正颜厉色呼元帅:“休得诙谐请收言?只因我时乖运蹇遭冤枉,塞北埋名这几年。恰逢元帅来此地,意谓同乡必见怜。事逢机会出无奈,将机就计欲回南。吾还有满怀隐恨不明事,仰求鼎力替达天。休当小生是女子,我也是顶天立地丈夫男。”书生之言还未尽,这不就吓坏佳人高梦鸾!哎哟一声朝后退,一溜歪邪靠壁间。心头小鹿秃秃跳,似哑如聋两眼翻。书生一见直了眼,不知他这般害怕主何缘。两个人你看着我来我看着你,窗棂外立怔了小丫鬟。青梅暗暗说不错,可坑杀人了我的老天。慢慢转在堂屋内,意乱心忙往里观。但只见:这一个闭口无言面朝北,那一个木雕泥塑脸朝南,这一个两眼圆睁,满面焦黄,双手扎煞,咕咚一声坐在椅上;那一个一双目定,遍体筛糠,前合后仰抖衣衫。这一个看着虛空,拍拍胸膛,摇头发恨把跟牙吱;那一个望望元帅,欲言又止,双足不稳,渐渐伏倒地平川。高小姐着忙良久神思定,含羞自恨跺金莲。暗骂自己真胡闹,率意轻薄惹事端。“丫头家充什么新郎取什么笑,占什么便宜闹什么顽。这而今,意外奇端出了岔事,我是少女他是孤男。人所共知同过夜,到将来水落石出怎见天?奴总有冰肝铁胆谁还信哪谁还信?竟把我一世清名火化烟了火化了烟。小贱人哪素日聪明何处去?竟有个假扮人儿把我瞒。莫不是塞北君臣知就里,故意前来取笑咱?”小姐心中想至此,由不的阵阵无名烈火煎。“罢了罢了我今要把清名保,除非是立斩乔妆假扮的男。传齐众将明说透,立刻提兵灭北番。哎舍着这把生灵骨,我要不刀剁了不花气不干!”这小姐翻身站起忙拔剑,青锋出鞘透光寒。一直竟奔书生去,直竖双眉杏眼圆。寇爷一见魂不在,青梅女跑进房来用手拦。   “老爷,老爷,且请住手,等问个姓名来历再斩不迟。”回头向书生道:“快说,快说,你到底说话呀!”书生见有人来拉,心内少安,定了一定,这才整衣向前,望着小姐深打一躬道:“元帅不要着恼,小生只因出于万不得已,非敢冒渎虎威,以触盛怒。原因当日如此如此,被人谋害,潜居塞北,如今这般这般,来见元帅。还有一事不明,书生斗胆亦要领教,但不知大人的姓名籍贯何故与小生一字不差?”说着,又打一躬。青梅把小姐一看,暗说:“好了,幸我跑的快,不然怎了?”小姐又惊又喜,羞臊难当,用手把青梅一推,倒空着剑,两步作一步,只听一阵靴子响,跑向前边去了。   青梅回头看着,忍不住的好笑。书生见此光景,摸不着头脑,怔呵呵看着发楞。只见青梅转向前来,叩头在地,说:“姑老爷在上,小人参见。”书生一发糊涂起来,说:“管家快些请起,这般称呼,小生不懂,请道其详。”青梅见问,遂把始末缘由说了一遍。书生大惊:“怎么这位元帅就是镇国府小姐么?”青梅摆手说:“姑爷低声。”书生惊异良久,叹道:“小生何幸,得此奇女!吾今与汝主仆相遇,岂非梦也?”又加额曰:“喜我曹兄今已腾蛟起凤,但愿马到成功,旋师奏凯,我弟兄早得相逢,方快素怀。”青梅说:“话虽说明,只可心知。姑爷还是照旧藏躲,小姐此时管掌大兵,万一走漏风声,关系非小。等至京中,小姐自然启奏圣上,姑爷之冤,何愁不雪?”书生点头暗喜。当下青梅回至前房,见小姐已睡在帐中,不敢惊动,与他快快收拾安寝。想起方才小姐所言“合了适就在后边睡”的话,不由暗笑不已。未知后来还有何事,且看下回便知分晓。 第六十二回 万里故乡还松楸展拜 一声河满子涕泪难禁   且说梦鸾小姐不意中会着寇生,心上又惊又喜,矇胧一夜,至次日五鼓起身梳洗,传令回兵。众将齐集帅府,石总镇设宴饯行。小姐派骁将十员行监金太子寿山,吩咐小心仔细;将汪国恩打入囚车,令两员健将、五百兵丁围随防护。驼轿一乘,假公主乘坐,四个老兵服侍。呼、郑二人押着贡礼,孟昶、焦荣分为两翼,健将副将等管前哨粮草。派毕起身,响炮出城。石总镇率众送出十里之处,方告辞回去。小姐调动人马,离了雁门关,竟奔东京大路而来。   得胜的儿郎欢似虎,鞭敲金锣凯歌声。欢欢喜喜登途路,说说笑笑奔东京。怎见回兵人马胜,形容几句百花名:牡丹花掌中军传下号令,芍药花看宝印紧紧随行。月季花分两边忽开忽落,锦被花遮南北万紫千红。芙容花似盔缨朵朵垂稳,珍珠花如铠甲粒粒鲜明。海棠花绣征袍娇娇嫩嫩,水仙花对宝镜冷冷清清。金盏花钉征裙银钉高卦,蔓花丁香扣拌甲绒绳。海棠花落鞍上双环鸟翅,凤仙花盘盔顶五色文明。木樨花作兵车装粮运草,马缨花悬马项权作銮铃。瑞香花分队伍调开大哨,蔷薇花排左右阵阵香风。蜀葵花恰好似鹅黄伞盖,木笔花不亚如枪剑锋稜。鹰爪花像飞抓稍带马后,石榴花旌旗上绿叶朱红。玉兰花染就的七星号带,腊梅花刻成的银嵌鞍龙。玉簪花插满壶彫翎密摆,金钱花马蹄下落地无声。碧桃花分五色旌旗乱舞,绣球花白如雪万点流星。扶桑花棒太阳西方坠落,茉莉花天色晚安下连营。萱草花盼子回心酸杏子,夜合花望郎归细数桃红。荷包花无心带木兰未放,紫薇花羞插鬓鸾镜长封。鸡冠花村店中连声报晓,虞美人望江南后又催兵。串枝蓬飞报马来回不断,牵牛郎夹竹桃隐在其中。五色菊十姊妹围随左右,白玉莲黃金桂铁壁铜城。谷子花打得是旗开得胜,喇叭花吹得是天下太平。征车吓跑爬山虎,三军挤倒密松林。穿州过县朝前进,晓行夜住不消停。小姐传令行南道,意欲家乡望一程。这日正走人来报,到了渔阳古郡城。佳人合下安营寨,狄老爷带领同官把元帅迎。   渔阳文武两边跪接,请元帅进城歇马,吩咐众将俱各居於城外营中,白带青梅与几个中军侍卫进城。到了察院,先将假公主安置后房。诸官递手本参谒的碎话,不必细说。狄知县犒军劳众,也莫泛言。   小姐晚膳已毕,同青梅悄悄商议,要出城到三里源杨夫人烧纸。青梅领命,开门出外,中军把马牵至后院,即便退出。青梅开好,回至房中。主仆二人改换衣装,头带雁翎大帽,身穿青布号衫,足蹬薄底快靴。打扮已毕就要起身。青梅说:“且住,这口印却交与谁好?”小姐想了一想,欲言又止。青梅说:“何不送与夫人看着去罢?”小姐一笑,回身伸手墙上摘鞭,青梅将印送至后房,交与寇爷看守。主仆从夹道至后院,牵马出门,将门背锁。到了纸马铺内,买了许多的纸绽,装入褡连,捎在马上一齐乘骑,穿街过巷,出了东门,从北小路而走。不多时,到了小燕山下实翁墓东,向前一看,惊诧非常。只见满坟荒草,三四尺高,碑碣石驮,东倒西歪,树木也被人砍伐的七长八短,祠堂行舍,土掩尘封,两边看坟的三间草房也都坍颓损坏。二人一齐纳闷。小姐说:“二三年光景,何至如此?难道伏士仁也不修理修理?”青梅说:“他只知敬他伏家的祖宗,那有工夫这里用心?”小姐摇头道:“那有此理!必有别故,等祭拜完了到家看看,自然分晓。”   说着主仆齐下马,拴好能行走进坟。金银钱纸分开了,挨次儿摆在坟头用火焚。也无香花茶共酒,只好是叩头敬礼表虔心。然后祭拜杨诰命,这佳人手拍黄土泪纷纷。叫了声亲娘哭声母:“高梦鸾二次归家来上坟。念孩儿方交四岁娘撇了,外祖母妗母扶养长成人。十六岁回转燕山归故里,又遇着伏家禽兽起不仁。可怜我满怀愤怒凭谁诉?只落得自解自劝自伤心。偏偏的天伦被害发南地,从此后儿越成了个业障根。一怒间躲害离家寻找父,耽惊冒险历苦辛。舍死忘生因救父,精心着意访仇人。感苍天洪恩重祐完儿志,这而今功成奏凯转京门。面圣龙楼参当,辩冤雪恨救天伦。我爹爹不久归家回故里,我父女同来再看母亲坟。虽然说名立功成随素原,细思量仍是个丫头不如人。孩儿若是个男子汉,今日里衣锦荣归那样的尊。五鼎香花来拜扫,烈烈轰轰显二亲。不枉娘千辛万苦把儿生下,黄泉相见也舒心。空挣了腰玉封侯虛名姓,只落得烧一张钱纸还背行人。可见是女儿到底不中用,好叫我想后思前恸碎心。你孩儿活一年来祭一岁,逢时按节拜慈亲。就只怕日久天长儿死去,那时节谁与双亲来上坟?那一派凄凉冷落他年况,这而今预虑先愁苦断魂。免不了耕犁锄破坟头土,狐兔绽通木板门。想娘亲如珍似实把儿怜爱,体饥问饱各温存。春风还恐吹着我,纱窗儿早闭怕寒侵。微灭小恙耽惊怕,忘餐废寝与求神。一旦间飘然长逝拋我去,不念你这孽障丫头撇了亲娘呵,那是我的哥哥谁是我的弟?无姐无妹一孤身,千般苦惟有自知晓,万种愁更有谁知音!逼真是一板之隔难再见,叫破了喉咙母不闻。怎么得 山重见还阳草,复从泉下请慈亲。抱恨终天何日了,一腔怒气几时伸?怕孩儿自小离娘年太幼,总在那梦里相逢也认不真。母亲哪,先灵不远听见否?你答应我一声显显魂。”这小姐,嚎啕大恸肝肠断,血泪如泉把黄土阴。直哭得无情草木都知感,鸟鹊高飞不忍闻。气短神虚无气力,花残柳暗减精神。香躯伏地恢恢倒,唇如靛叶面如金。背后青梅忙站起,向前来双挽玉腕劝佳人。   青梅恐小姐哭伤身体,连忙止泪停悲,起身向前,用手挽扶,再三再四,方才劝住。小姐定性一回,起身再拜,坐於石上,歇息多时,东瞧西望,落泪不止。青梅说:“天色将晚,该进城去了。”小姐说:“咱从南路多绕几步到麒麟村咱家门首看一看。”青梅说:“小姐既怕泄露,何必又到家中?”小姐说:“在门外望一望有谁知道?”青梅说:“郑大叔、张和等常在门楼下坐着,要被他们看见,人不认得,这两匹马一定认得。”小姐说:“一过之间,那里理会?”   说话未了,主仆上马,加了两鞭,登时来到。远远望去,就觉诧异,及至到了跟前,一发令人惊疑。只见墙壁倒埸,房屋与花园中的台亭楼阁,全然不见了,只有那座府门不曾大损,也是尘蒙土罩,上面还悬着个镇国府的匾额,金字模糊,蛛丝挂满。望里观瞧,破砖碎瓦处处纵横,树木花卉,摧残零落。周围一望,连个人影也无,方知已被水灾。小姐大惊道:“莫非合家人都被水冲去了不成?”因下马坐於石上,东瞧西看,这一番凄凉光景,更令人感叹增悲。青梅见紫竹庵后山坡上有几个牧童在那里放牛,遂道:“我到那里问问便知分晓,遂去了一回,走来说:“何曾不是?去年夏间雨多,一连下了半月,山水暴泛,把这一庄连房带人冲了去了。咱们这房舍高大,还落了个基址。那小户人家连影儿也无了。”小姐听毕,想起夫人与郑昆夫妇及众仆人,不由得纷纷落泪,长叹道:“太太虽然耳软,待我之意未尝不慈,只说有日重逢,不意遭此天灾,未知尸归何所,实令人恸中生恸。”说着,泪如泉涌。青梅也伤感不已。主仆泣了多时,青梅忽笑道:“别人我不疼,只可惜我蜂姐姐那一身的肥肉,被鱼鲸虾蟹等分而食之了。”小姐道:“人死不记恶,出言戏侮,最是口过,以后不可如此。”青梅说:“是,是,我还感念伏相公的恩德,不是他赶出咱娘儿两来,少不得也是遭一难。”小姐说:“死生在天,岂由人力,不该死时亦无妨。”青梅说:“我想伏相公真是个有福的。”小姐说:“怎么见得?”青梅说:“刚出了镇国府,又住水晶宫,不是个有造化的吗?”小姐不觉大笑道:“我方才说那个来?”青梅方要开言,只见东南小路上来了一个妇人,年约三旬以上,手帕包头,白裙束腰,慌忙走至前面,止住脚步,把他主仆上下看了一看,向前万福,问道:“二位将爷,这位平北元帅老爷可管民间的词讼么?”小姐儿见他来意苦恼,言语有因,遂答道:“元帅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民间词讼怎么不管?”妇人说:“大人如今在那里歇马?”青梅说:“就在城中察院。大嫂有何冤枉,要见帅爷?”妇人目中落泪说:“奴家丈夫被人害死,又要害我,幸得脱身,急急逃来,欲去喊冤告状。”小姐说:“清平世界,竟有这不法之事?我二人便是帅爷贴身内侍,你且把缘由说明,我们替你先禀帅爷,明日你去喊冤,帅爷一定准状。”妇人拜谢道:“若得如此,啣感无尽!帅爷若问这件事情,却有三四个人命在内!”   妇人说:“奴家住在合和堡,丈夫毛顾是家丁。主人豪富称员外,膝下有个女花容。招赘伏准为夫妇,这姑爷身在贵门是相公。如花无耻行苟且,先奸后娶把人蒙。新婚未久反了目,时常打闹两相争。自己夫妻如陌路,那贱人单喜奸夫尤临生。伏姑爷贸易江南去,去年仲夏转回程。买了两个青楼女,杏花使女郁莲英。毛氏闻知心气窄,阴毒恶妇太绝情。差遣毛显下毒药,吾也曾拦阻儿夫奈不听。上米仓药死劳勤伏秀士,那恶妇反倒诬告郁莲英。海棠至今在监内,奸夫淫妇倒安平。”小姐听到这句话,眼望青梅叹一声,二人彼此将头点,暗叫苍天好报应。开言又把妇人问:“你丈夫何人害死赴幽冥?”(似有缺文)“谢氏打天灵把命倾。尸首推入浇花井,二人定下计牢龙。又把奴家囚禁起,意欲剪草把根清。”妇人含悲说至此,梅女起齿开言问一声。   “这话令人难解。你丈夫既是他的心腹,与他作这样大事,他该另眼看待才是,为何反到害他?”小姐说:“何用猜度,我已明白了八九。他丈夫替毛氏作了这事,自恃拿住把柄,在他面前倨傲无礼,更加索诈,毛氏自然不平,厌恨在心,又图灭口,才下了这般毒手,是呵不是?”妇人说:“将爷明白不差,果是如此。”小姐说:“他们害你丈夫,自然是背人而作,你又怎么知晓?”妇人说:“他房中使女蝴蝶亲口告诉我的。”小姐说:“丫环既是贴心之人,怎么肯泄他的密事?这也必有一段隐情在内,你既要鸣冤,求我们转达帅爷,须要确实相告。此乃命案重情,倘有一字虚言,帅爷见怪,我二人担当不起。”谢氏说:“不敢相瞒。因那蝴蝶与我丈夫有旧情,未娶小妇人之先,他们早已约为夫妇,近来我夫因持了这个把柄,前者带酒竟向如花要蝴蝶为妾,还要三百两银子的嫁妆。尤光是不肯舍那蝴蝶丫头,毛氏是不舍银子,敢怒而不敢言,用话把他稳住,暗暗害了。”小姐说:“却是怎么害的?”妇人说:“一日晚间,毛氏叫我丈夫次日一早往上米仓某铺中去取银五百两,这是同着小妇人说的。到了天黑的时候,背着我把我丈夫叫至后园,尤光、毛氏同坐堂中共饮,赏我丈夫许多酒吃。尤光悄从背后用大石击在头上,登时打死,就势撂在井中。就是蝴蝶在旁亲见。次日至晚,毛氏声喊起来,说我丈夫拐去他的银子,将小妇人囚禁起来,意欲饿死,剪草除根,永除后患。多亏蝴蝶偷出锁匙,将我放出。所以急急跑来审冤告状。”   小姐点头,又问着道:“你伏姑爷是那里人氏?”妇人用手指着道:“就是这镇国府高夫人的家下侄儿。”青梅说:“毛氏待高夫人如何?”谢氏见问,口中叹气,叫声将爷。   谢氏说:“能还提起当年事,倒叫那无子之人心内伤。高夫人只因无子把侄儿继,把望着知疼着热两相帮。不料娶了这不贤的妇,刚一见面就闹了饥荒。那一日这般如此将刁放,把一个高夫人气了个面焦黄。打闹一场回家去,再也不上麒麟庄。”青梅说:“你们姑爷怎么样?”谢氏说:“瞒神弄鬼两儿央。”小姐说:“伏生江南买的妾,大嫂方才说什么海棠?”妇人说:“将爷即问详中细,听我从头表一场。郁氏莲英青楼女,他本是仁和县里有名娼。风流美貌通诗画,花案头名号海棠。只因暗受情人定,闭门谢客要从良。鸨儿设计将他卖,我那倒运姑爷上了庄。不惜重价将他买,见面之时闹饥荒。碰破脑袋要寻死,伏姑爷口是心非用计诓。一路上虚情假意将他哄,分住前舱后舱。刚至家门出了事,毛如花拿着人家顶了缸。”小姐听毕将头点,腹中暗暗自思量:“听他所言名与姓,一定是野青园中那红妆。”复又开官呼大嫂:“你可知高夫人如今在那里?”那妇人说:“自从那日姑爷死,毛如花送信通知到这庄。高夫人奔至合和堡,看见侄儿哭几场。发引已毕回家去,此后无信音渺茫。去年夏间泛暴水,冲了这附近几村庄。这不是家园宅舍随波去,那夫人伶仃孤苦实堪伤。同着那任妈奔至合和堡,毛如花闭门不纳狠非常。可怜他灰心丧气回家去,听得说拆楼卖木度时光。到后来家无生计贫难过,未知如今流落到何方。”小姐听他言此话,心中又惨又悲伤。想想伏生点点首,念念夫人暗叫娘。三人说了时多会,只见那松梢影里下夕阳。   小姐把谢氏之言,一一问明,俱各记在心中。见天色已晚,站起身来,说:“就随我们进城,我等见了帅爷,先替你细细禀了缘由,你今晚写下状纸,明白在察院门首喊冤,保管帅爷准状,与你丈夫雪冤报恨。”妇人连忙拜谢。主仆上马,谢氏跟在后面,一同进城。这一来,有分教:管叫尤光的脑袋齐顶而光,如花的玉体如花之落。且看下回便见。 第六十三回 巾帼丈夫不殊包老 飘零湖海重见云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