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奇女 - 第 15 页/共 59 页
管家上前打千儿禀道:“启上千岁,今有钦差到r,请爷快些回家接旨。”高公闻听,不敢怠慢,连忙站起来,口中说:“失陪你们四位了!”就走下亭来。四老也忙忙起身,一面相送,一面说:“老爷回家看看圣旨上有无什么要紧的事呵,还回来喝咱的酒哇,我们在这里等着哩!”高公答应了一声,上马加鞭,如飞而去。郑安宁与张和后面跟随。不多时来至府门以外,老爷下马,家丁接去坐骑。
此时中门大开,周太监早已立在庭上。高公入内,更了朝服,捧起香案,跪听宣读已毕,老爷望旨谢恩,接过皇宣,供在龙庭。这才向周太监叙礼道:“不知天使老公公降临,有失迎迓,多有简慢!”深打一躬。周内监笑嘻嘻顶礼相还道:“好说,好说!”又打一躬道:“恭喜千岁荣升显爵,可喜可贺!”高公道:“惭愧,惭愧!”遂吩咐看茶摆宴。太监连忙止住道:“不消费心,城中的官儿那里已预备下了公馆,一来咱家身体乏倦,要早早安歇;二来钦限紧急,明日就要起身,老大人也该料理。我明日着人来约会便了。”说毕,吃了一杯茶,告辞而去。
高公送出府门,打躬而别。回至上房,坐在椅上,命人将合府的仆妇、家丁、丫鬢、使女都唤至面前。老爷先向郑昆、梁氏开言讲话:
这如今,塞北又把刀兵动,皇爷召我去出征。欲作闲人林下老,岂料国家不太平。
既食君禄当报效,舍死忘生须尽忠。此去未知何日返,夫人、黎氏都年轻。事多人众公
子幼,全杖你夫妻内外两调停。诸事留神加仔细,凡百照我在家行。照常三九施粥饭,
依然帮嫁助贫穷。还有一件休更改,佃户租银不可增。素娘还是管内事,你们的帐目花
销要写清。惟有双印更要紧,他是我高姓香烟头一宗。仔细之中加仔细,大家照看小儿
童。那个不遵我的话,回家之日定不容!倘有不测意外事,准备我龙泉剑下不留情。你
本是忠正良仆年又长,何须用我细叮咛?所咐之言须紧记,赏你夫妻银一封。”郑昆、梁
氏齐遵命,双双跪叩口中应。接银退步一旁站,不敢落泪眼圈红。高公复又开言叫:李
清、赵泰与王平,还有张和人四个,每人十两赏家丁。嘱咐他帮助郑昆同照管,同心合
意莫分争。四仆领命将头叩,心中伤感尽吞声。老爷一见将头点,复又从头吩咐明。
原来高府家丁有三十余名,连着老小共有五六十口,使女、丫鬟也有十七八个,高公恐离家之后,人多事繁,难以尽善,又因那些使女年纪及笄,亦当遣嫁,遂向郑昆吩咐道:“待我去后,你把几个年长的丫鬟,有娘家亲眷者,每人与他二十两银子,叫家长领去,无亲人的,急急遣媒,寻良善人家嫁他们出去。家丁留下李清、赵泰、张和、王平四房人足够使用,余的每人赏二十两银子,令其自便。当下那些被遣的仆人,
听得老爷吩咐毕。一个个含悲带恸跪尘埃,一齐落泪呼恩主:“因何弃舍众奴才?虽
说千岁出征去,还有那公子、夫人、二奶奶。想老爷恩待我等如骨肉,终身伏侍是应该。
犬马之劳当尽力,即便粉身碎骨报不来。怎么敢忘恩负义出此府,小人们实在难为舍不
开。”众仆人口内说着心内惨,一个个恸哭失声泪满腮。俯伏地下齐哽咽,引的那刚烈的
英雄也动哀。说道是:“你等起来休伤感,听我把原由讲明白。我此去平番带镇守,归期
未定几时来。主母年轻未经历,公子幼小是婴孩。郑昆夫妻年纪老,怕的是人多势众怎
安排。叫他们闭户安然清净过,我在他乡免挂怀。你们且去投生理,不须留恋免悲
哀。若念前情思旧义,等我来时你再来。”众仆听罢高公话,大伙儿叩头答应在尘埃。
常言说的好:“情真意切,无有感不动的人心。”只因主人量材酌用,知苦知甜,如待儿女一般;杨夫人下世之后,素娘当家,更是一位善菩萨,所以那些仆人如恋父母一般,不能相舍。高公常说人谓奴仆为贱,吾则不然。细想鸿蒙初破,混沌开辟,始生盘古氏一人,此后日久人繁,便分彼此。大德者王天下而管万民,大才者辅大德共成盛世。负担推车,执鞭随镫者,乃小才之人也。天之生人,如生万物,有美玉便有燕石,有明珠就有鱼目,有梅梓即有杨柳,牡丹无野花,何以见其尊?朱砂非红土,何以显其贵?万物以备万用,皆天之所生也。今天下四海亿万无数之人,天子、王侯、官民、下役、奴仆、乞丐,推其根要,皆盘古氏一人之后也,有何彼此可分?有何贵贱可别?假使天下之人尽是帝王之才,则无士农工商、操作之人。人能悟彻这个道理,何必凌辱下人?再想那些为仆之人,原因生而无能,贫穷难过,万分无奈,卖身投主,以求衣食,捱打受骂,忍辱低头,无可控诉,岂不可怜?焉知那奴仆的祖宗不是昔日的富翁,也曾使过奴仆,只因过于凌下,折准的子孙今日为仆,照样受辱。人若能作设身处地之想,未曾凌下,先思我之后人可能永为人主乎?把那作财主的傲性略减几分,便是莫大的阴功。”如今镇国府被遣的家奴,若遇那样暴虐的主人,巴不得儿的说一声开发出来,早离罗刹,另投天堂,再不然就是“逃之夭夭”,那里还肯哭哭啼啼,难分舍呢?
当下那些家丁使女,一阵恸哭不舍,留恋之意,令人酸鼻,连那不去的仆人也都伤感不已。夫人、素娘也都是掩着脸儿呜呜咽咽,把个镇国王引的长叹几声,也落下泪来,好言安慰一番。众家丁齐道:“愿千岁马到成功,指日回归,小人等好来伺候。”说着,叩头站起,一齐退出。郑昆向前问道:“老爷也须带个人去伏侍才好。”高公说:“不消,我这一去,归期未定,到得那里自然觅人伏侍,又何苦叫他们抛妻闪子?”苍头未及回言,只见郑安宁向前跪倒说:“小人并无牵挂,情愿跟去服侍千岁。”高公道:“你现有父母,怎说无牵挂?”安宁说:“小人父母在家丰衣足食,安如泰山,何及用小人牵挂?千岁左右,如在父母膝下一般,替我父母少尽犬马之劳,正是两全其意。”郑昆闻言,心中大喜,向前跪倒:“千岁,这小子既有此意,老爷就带他去罢。何况这几年常在身边,使唤惯了。自古道:他乡无侣伴,童仆是亲人。”梁氏也说道:“一来他服侍老爷比新觅之人妥当,二来学些武艺,也是千岁一个护身,岂不是好?”高公见他三口出于志诚,也就点头应允。
当下天晚,素娘命摆上酒宴,与老爷钱行。高公慢饮了几杯,即命撤去。仆妇俱各屏退,向素娘说道:“你把前年上赐的金银取十锭黄金、白银千两来我用。”素娘答应,带着秋月、蜂儿,提了钥匙去,不多时用盘端来,放在高公面前。老爷眼望伏氏夫人,开言讲话。
这老爷手指着黄金十锭银千两,开言启齿叫夫人:“下官此去平塞北,不知何日转家
门。去岁冬间娶了你,算至而今无一春。大丈夫为国忘家难两顾,鞠躬尽瘁报君恩。因
你于归日子浅,因此上,凡百未叫你操心。不知就里难管事,你暂且清闲作个老封君。
这些金银赠与你,自家收放柜中存。虽说是锦衣美食诸般有,须防日久与年深。膝前虽
有儿合女,不知他成人长大性清浑?何况又非夫人养,免得你老景凄凉身受贫。非我故说
生分话,这而今世道人心古异今。”老爷说着看伏氏,只见他,低头无语泪纷纷。高公微
笑将头点,说:“还有一言你莫嗔:我此去吉凶祸福全无定,迟归早至也难云。倘若鞭敲
金镫成功早,这就是大家有幸喜重新。万一命丧沙漠地,镇国府再无第二个姓高人。冤
家双印成孤子,他有个差池就断根。你我坟前谁拜扫?那是连心着己亲。梦鸾不过是个女,
成人长大要出门。亲戚虽有非一姓,香火全凭他一人。虽说照管有黎氏,其中全杖你留
神。自小儿加恩扶养常怜悯,到大来自然合意有同心。你若爱他如己子,他必孝你似生
身。到大来习文习武因材教,岂不闻孟母昔年择过邻。千言万语无别话,这个孩子是奇
珍。”只因祖父香烟重,这老爷再三再四语谆谆。素娘听着心内惨,向前来眼含珠泪启樱
唇:
“老爷明日起身远行,何苦出此不利之言,使人闻之愈觉难堪。”高公说:“我从来不信这些俗论,那有说凶就凶,说吉就吉之理!若还事随言应,我明日到了塞北,也不用斯杀打仗,只说几句好话,就平服了不成?”夫人、素娘听了,都微微而笑。
坐了一回,见伏氏总无一言,就是说出一句话来,也无要紧。老爷看着,腹中暗暗的嗟叹,忍耐不住,复又开言叫了声夫人。
说道是:“下官还有一言咐,休嫌耳絮莫嫌烦。你有一桩很不好,且须自己细详参。
性慢心活耳又软,疑真信假见识偏。长将冷眼观看你,遇事当言又不言。似此行为最误
事,自害终身后悔难。从今后,凡百经历拿主张,不可流活还象先。妇人更要主意定,
还有个严明二字紧相连。明而不严为懦弱,严而不明为不贤。随方就圆因事论,不明大
理枉徒然。昔年杨氏亡妻在,他行事从不苟且与牵连。刚柔并用得其所,说话从来无二
言。男妇家丁人不少,无人作弊敢欺瞒。不可恕时真不恕,当恩宽处更恩宽。公平正大
人畏敬,心里仁慈外貌严。夫人细把吾言悟,管保你增才长智胜先前。”高公正自言未尽,
黎素娘从傍抱过小儿男。
素娘见高公只是频频说那伏氏,又见伏氏面红过耳,欲言不言。遂把双印抱至面前说:“千岁且看看孩儿,这几天说话越发真了。”高公见他白白的脸皮,黑发红绒,挽着两个小髻,穿着一件大红绣花兜肚,绿纱洒花裤儿,项挂珍珠宝锁,赤着双足,露着一身胖肉,犹如粉妆玉琢的一般,灯光下越显的眉清目秀,白面红唇,笑嘻嘻向高公扑来。老爷一见,心中欢喜,伸双手抱将过来,放在膝上引逗着玩耍了多时,方才大家安寝。要知高公次日起身之事,且听下回便知。
第十二回 无佞府父女相逢 四贤村姑嫂见面
却说次日镇国府合家早起,高公梳洗已毕,先在天地、吕仙祠上叩拜了,又拜辞了祖先,回至上房,摆上酒宴。素娘执壶,夫人把盏,与老爷饯行发脚。此时行李驼驴诸事齐备,郑昆进来回话,禀道:“周太监着人来约会千岁在城内枣林儿会齐,好一同起身。”高公说:“知道了。”遂立饮了三杯,接过双印抱了一抱,递过素娘,起身就走。
镇国王眼望素娘与伏氏,满面欢容说暂别。虎步如飞朝外走,贪恋全无甚剪绝。夫
人素娘后边移步送,不好啼哭腹内哀。仆妇丫鬟随左右,慌慌忙忙走不迭。一齐送至仪
门外,只见那老爷早巳下台阶。夫人素娘止住步,郑安宁紧紧跟随千岁爷。看着他。头
也不回扬长去,二人相对暗伤嗟。转身各自回房内,心悲惟有自发呆。家丁送至府门外,
郑安宁叩首辞拜他老爹爹。好一个英雄高镇国,逼真是忠心赤胆大豪杰。念念君恩思报
效,他把那妻子家园一概撇。上马加鞭登途路,后跟着行李人夫一大群。进城会着周太
监,还有那地方官员把天使接。军国事大钦限紧,晓行夜住不停歇。那日到了东京内,
周太监先去交旨见皇爷。
周太监进得朝来,正遇天子在勤政殿批览本章,闻奏其喜,吩咐宣镇国王见驾。高公随旨而进,拜舞山呼,叩驾已毕,天子命平身赐坐。天子道:“今因塞北耶律泰复侵内地,贤卿威名素著,番寇久败于卿,承相吕国材、侍郎闻锦二人共荐,故朕召卿赴都,封你为兵马平番大元帅,署理雁门关总镇。钦限半月操演人马,克日兴师,卿须尽心竭力,荡净夷狄,勿负朕托。回兵之日,另加升赏。”高公连忙跪倒谢恩道:“微臣敢不尽犬马之劳,以报陛下!”天子道:“卿一路鞍马劳乏,且回府第歇息,明日武英殿赐宴。”高公谢恩出朝。牵挂着梦鸾小姐,遂往无佞府而来。
这时候,杨府早已知此信,顺天侯等候在家中。家丁来报姑爷到,杨公欢喜乐无穷。
整顿衣服离了坐,举步忙忙往外迎。郎舅二人见了面,悲喜交集各打躬。彼此慰劳同问
好,携手相挽往里行。杨爷说:“一自那年相别后,眠思梦想在心中。”高公说:“愚弟心
怀也如此,到家时常意念兄。”杨爷说:“一日三秋非谬语,无人能解此衷情。”高爷说:
“一念牵连难断绝,身在渔阳心在京。”杨爷说:“梦鸾虽小识见大,但凡提起眼圈红。
可喜他举止端庄言笑雅,身才骨格带锋棱。这而今学书习绣般般会,善问广记绝聪明,
六岁的身才如许大,男装活像小神童。”杨老爷一面走着一面讲,高老爷一边微笑一边哼。
进了中门走甬路,穿过前堂到后庭。杨爷便望上房让,说:“家慈专等早相逢。”郎舅二
人往里走,有梅香报与残年老诰封。
隆太君听得女婿来了,不由又悲又喜,挪下牙床,叫丫鬟:“快取我的拐杖来,恃我迎接姑爷。”说话间使女们打起帘笼,高杨二公走进房中,彼此相见问好。高公道:“岳母大人请转上坐,待小婿拜见。”太君说:“姑爷一路鞍马劳乏,免礼请坐罢。”高公道:“久违膝下,礼当一拜。”太君执意不肯,杨爷说:“妹丈骨肉至亲,说不得恭敬不如从命,行个常礼,到也罢了。”高公听说,只得向上深深作了四个揖,太君还了万福,然后就是李氏夫人带着明器的媳妇少大娘子过来相见。明器、明珍也拜见了姑父,叙礼归坐。侍儿献上茶来,大家吃茶叙话。
老太君眼望高公呼贤婿:“自你前岁转渔阳,我与石翰常提念,且喜时常有信至京邦。
可是的姑娘素娘们都好?外甥双印可安康?”太君说到这句话,不由的难忍心酸泪两行。
忙用手帕擦了去,凄惨惨复展昏花目一双。高公爷强陪笑脸说:“都好,谢岳母常怀记挂
费心肠。”这老爷面上含春心内恸,二目一红脸一岔。顺天侯背转身躯面向北,想起同胞
心内伤。李氏夫人用话扬,说:“外甥可曾把差事当?”高公说:“今岁春间出了痘,这
而今痘痕退尽脸皮光。”太君说:“过了大关就不怕,恭喜贤婿喜非常。”夫人说:“大家
只顾说闲话,还未去请大姑娘。太君点头说:“正是”,回头有话叫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