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奇女 - 第 12 页/共 59 页

说了一回闲话,素娘向仆妇说:“你领老任吃饭去。天气甚冷,多与他几钟酒喝哦。”仆妇答应,领婆子去了。不多吋,回来叩谢要走。高公赏了两贯铜钱,素娘给了此馒头、果饼。婆子欢欢喜喜拜辞要行,素娘说:“老任,你且站住。咱们这里近村人家若有会浆洗生活的妇人,你与我雇二个月工,二月中旬领来,好拆洗被褥。”婆子说:“我的奶奶,若讲描鸾刺凤,我可是多年的乱头发,一点儿不通。要说浆洗这一道,却是窗台儿上放饽饽,还带着卖药的说嘴。”秋月说:“怎么讲呢?”婆子说:“能够管好,好,好!”引的高公、素娘发笑起来。素娘说:“既然你会,等天暖了我着人唤你去便了。”婆子连声答应,拜辞而去。自此无事。高公闷倦之时,便邀几个旧日相识的父老,携酒提杯,游山玩水。     每日家笑傲烟霞游胜境,无拘无束甚清闲。相知故友谈今古,自觉得逍遥自在胜为   官。高公得了闲中趣,不思罩紫与披蓝。诗酒琴棋消永昼,看柳观花乐自然。为爱群芳   重修理,兴工添造养心园。一带粉墙高丈二,虎皮石脚衬磨磨砖。周围栽种榆槐柳,还   有那古柏苍松透碧天。石铺甬路如集锦,门开正北对燕山。一道小河通园内,两边屈曲   护株栏。搭座竹桥高三丈,河里边,几只画浆采莲船。正中间高起邀月楼一座,两座亭   轩在两边。月台后有藤萝架,太湖石设月台前。桃林杏圃葡萄院,假山对面有秋千。绕   过牡丹亭正北,松竹丛里是梅轩。曲径通幽朝霞阁,七间书室面朝南。开了个北窗圆月   洞,预备乘凉好看莲。金鱼池上栽垂柳。东南上重整祠堂供吕仙。满园中广置奇花与异   卉,紫药金菊玉牡丹。迎春木笔黄金榜,绣球合欢共芝兰。锦被珍珠十姊妹,茉莉蔷薇   白玉簪。海棠月季晚香玉,瑞香秋萝落地钱。夹竹桃配黄金盏,望江南衬锦鸡冠。玉兰   木兰合玫瑰,碧桃丁香与凤仙。渊明花在东篱下,百种香菊更可观。四时不卸春如在,   群芳相继吐娇颜。会友邀朋常玩赏,一身潇洒甚清闲。春去夏来秋又至,期服已满到周   年。祭扫新茔化钱纸,惨切悲哀一可言。一自服满回家后,这老爷心内悬悬想梦鸾。 高公回家已经一载,牵挂着小姐,又思念隆太君,遂命郑昆采买了许多的土物,修了书信,打发张和、王平上 到无佞府问候太君,打听小姐。二仆领命起身,不必细说。   那日重阳节,有几个常与高公同游的老头儿,邀了老爷到燕山上留云观中登高赏菊。素娘在家中也无心庆节,独自一个闷闷不已。哄的双印睡了,叫秋月一边看着他。无精打彩,信步至西书院小轩中。只见纱窗半起,廊下摆着二十盆各色的菊花,开的十分锦烂。素娘转身坐在窗下。     黎素娘,眼望着菊花心增感,口中长叹双泪垂:“想当初有我贤惠的夫人在,共庆重   阳酒满杯。与妾身笑折俊朵亲插鬓,爱奴长替画双眉。着热知疼如姊妹,形贴影靠紧相   随。曾记得详解诗书究理义,陪伴你碧窗同绣坐深闺。曾记得碧桃花下联诗句,相伴你   杨柳楼头看落晖。曾记得晴桨轻摇池沼里,陪伴你天香满袖采莲回。曾记得共敲棋子消   晴昼,陪伴你鼓罢瑶琴步月归。曾记得桂花香里熬郎醉,相伴你海棠无力入罗帏。曾记   得共拥红炉观瑞雪,陪伴你暖香阁内看红梅。到而今回思旧景人何在,好叫奴触目伤心   总是悲。我的娘一旦狠心撇了去,撂下这无穷悔海与愁堆。天大的深恩无补报,我的这   冷落凄凉诉与谁?今日偏遇重阳节,你叫我与谁欢笑与谁陪!”素娘越想心越痛,两泪纷   纷往下垂。正在伤感悲思处,忽听说“好一盆齐整醉杨妃。”这佳人慢擦眼泪抬头看,但   只见一人进步把角门推。 未知来者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卷三   第十回 瑟柱频移暗弹清泪 琴弦重续谁是知音   且说素娘正自悲感,忽听有人说话,抬头一看,却是任婆子朱氏走将进来。口中夸道:“好俊菊花儿!好俊菊花儿!”看着素娘说:“我的奶奶,叫我好找,原来在此看花儿呢!”素娘说:“你找我作甚?”婆子说:“印哥的小褥子、糠口袋都桨洗出来了,就是那么做上,还是等添些新的呢?”素娘说:“还将就使的,就是那么做上罢,老爷与去世的夫人最怕因为孩子糟塌东西,恐折了他的福寿。”婆子说:“阿弥陀佛!这才是会养儿女的呢。怎不叫他增福延寿?似千岁赫赫王侯之家,要穿甚样的没有?我见如今外边这些新发户的毛财主家有了几个臭钱,不知怎样的卖弄!把孩子打扮的花花绿绿,金锁子、银铃当、项圈、镯子,带在身边,一眼看不到,丢了东西还是小事,往往连孩子都拐了去。”素娘笑了一笑说:“我们印哥儿皆因怕人拐了去,所以不与他上好的穿戴。”婆子也笑道:“那个七个头八个胆的忘八蛋敢来这里拐人?再者,这样深宅大院。生人也不容易进了来。”素娘道:“真话,除了你别人可是进不来的。”婆子闻言哈哈大笑道:“好奶奶,你老要骂我个忘八蛋就照真的说罢了,何必绕个弯子?”素娘笑道:“我是个比喻,谁骂你来?”   婆子看素娘面有泪痕,问道:“奶奶想是因节间又想起夫人,伤感来呢。常言说人死不能复生,徒悲也无益,我劝奶奶保养自己的身子要紧。”素娘见说,长叹了一声说:“是,任妈妈你那里知道?”     想当初,自我那年将门进,那夫人何曾把我当偏房?同心合意无猜忌,满拟着地久   共天长。再不料一旦升仙撇了我,闪的我少魄失魂无主张。出来进去成孤鬼,过节逢时   愁断肠。怎么得绿窗再续同心侣,百年聚首不分张。”婆子闻言连夸奖,说:“夫人的心   性真贤良。见人家嫡庶如仇常打闹,巴不得大房夫人早早亡。那像这样常思念,倒添高   兴喜洋洋。奶奶既然愁寂寞,何不与千岁细商量。断弦重续何妨碍,有个绝好的亲事正   相当。”素娘闻道:“谁家女?今年多大住何方?”婆子用手东南指,说:“离此五里四贤   庄。这姑娘今年二十单四岁,德言恭貌世无双。”素娘说:“若大如何还待字?”婆子说:   “若要提时话正长。” “奶奶听我细讲:他家姓伏,世代书香。去世的老爷作过县宰,膝下一儿一女,小姐就是我才说的这位站娘,乳名顺娘。公子伏华是个国学,上午死了,娘子滑氏,膝下有个小公子,名叫准郎,今年八岁了。家中不大十分富足。滑氏娘子与伏小姐姑嫂二人十分和美,又因小姐四德咸备,伏大娘子不肯草草许婚,恐怕委屈了小姑儿。如今的世态,瞒不过你老人家,都是锦上添花的多,轻财重义的少。那些绅缙卿宦富足人家,嫌他无父无兄,孀嫂嫁妹,妆奁不能丰盛,不愿结亲。那次等人家有钱无名,伏大奶奶又不肯许。这就叫高不成、低不就,所以至今还未受聘。我想老爷续弦,不过挑位好姑娘,断无计较妆奁的话。奶奶问千岁,若愿意的时候,这宗喜钱就照顾了老婢子罢。我明日就去,一说儿管保十成有准。”  素娘说:“你怎么就知那姑娘甚好呢?可曾看见过么?”     婆子见问哈哈笑:“那是知他底里深。四贤庄离咱坟园没二里,常去常来走破门。小   公子当年是我接的喜,直到如今八九春。认我乾妈胡搅闹,姑嫂俩见人分外亲。伏娘子   痨病时常犯,叫我去打腿捶腰住几旬。伏小姐因嫂身有病,抚养公子甚殷勤。那准郎自   从三岁跟姑母,更比他娘疼万分。淘气撒泼耐着性儿哄,呕的人一旁冒火他不嗔。体饥   问饱百般爱,煨湿就乾辨寒温。这都是我亲眼见,可见这姑娘是贤惠心。若要到了咱家   内,定把那印儿怜如掌上珍。与奶奶二贤相会合了事,保管赶上去世的夫人。”任婆说了   个十分好,黎素娘粉面生春把话云。 素娘听了说:“若依你这等说来,果是个贤良性格。就只怕你那一张油嘴,有些言过其实。”婆子说:“呀,我的二夫人!我的多大胆子,敢来这里谎哄千岁?老婢子若有一字谎言,就是个狗入的。”素娘忍不住笑了一声说:“既然如此,等我与千岁商议,若要允了,就烦你作个冰人。”婆子连连答应说:“效劳,效劳。”   正说至此,丫鬟来请,说:“千岁回来了,找二夫人呢。”素娘遂起身回至上房,向前问道:“老爷回来了?”高公点头问道:“你往里去来着?”素娘说:“我到西轩看了看菊花,老任也找了去,我二人就说起话儿来了。”高公笑了一笑道:“与他有些什么话说?”素娘说:“说起夫人期服已过,内堂无人,何不续娶一位夫人。妾身说,恐无相当女子。他说四贤村就有一家乡宦的姑娘,四德俱备,老爷若愿意我就去说。”高公闻言,摇头不语,取过一本书来放在桌上观看。素娘见老爷有些醉意,也不便再言,退到一旁。不多时天晚,大家安寝。   次日饭后,素娘又在高公面前提起此事,高公说:“你只是再三劝我续弦,我反复思量,有三事不可:一则儿女双全;二则年已四旬;三则室中有你,又何必多生烦恼?”素娘陪笑道:“老爷说的三不可,依妾身想来,却是三可,若说因室中有我不娶正室,这句话被人闻之,关乎老爷的声名不美了。”高公说:“却是为何?”素娘说:“岂不议论千岁溺婢妾不娶正室?”     况千岁,并非老迈衰朽,三十内外算青春。虽有他们姐弟俩,谁不愿七儿八女打成   群?娶位夫人多生育,承欢膝下复添人。再者内里无主张,老爷出门剩妾身。孤影单形   无伴侣,那一派凉凄景况惨人魂。劝老爷鸾胶重续鸳鸯侣,携带我香闺有伴结同心。只   当是好心的夫人还阳世,家庭乐事又重新。”高公听毕一声叹,说:“世间那有一般人?   万一娶个不贤妇,岂不是烦恼无门自己寻?”素娘带笑说:“无碍,我也曾仔细从头问老   任。千岁若是不放意,唤来一问便知真。”高公听毕不言语,侧身仰面自沉吟。素娘见有   活动意,忙令丫鬟叫老任。 使女奉命,去不多时,将婆子唤来。素娘说:“就是咱们昨日说的那件事,你可细说与千岁听听。若还中意,就烦你去为媒。”婆子见说,欢喜不尽,张开两片油嘴,加了许多的粉饰,说了个天花乱坠。高公听了道:“虽是续弦,关乎终身,不可一时冒作,且过几时再说不迟。”婆子见说至此,只得退出。   又过了几日,素娘巴不得早娶一位夫人来,还像当初杨夫人在日,合意同心,朝欢暮乐,遂在高公面前不时提念。高公被他念的心活,便将苍头郑昆唤进后堂。     当面吩咐这件事,命他去四贤村中细打听。苍头奉命连忙去,午饭之后便回程。走   进后堂见千岁,细禀其中就里情:“小人去访伏小姐,去问他附近邻居众老翁。提起尽知   都夸奖,人人说他好性情。从不出头与露面,未闻说话有高声。也曾有人偶瞧见,人品   不过上中平。举止安详多稳重,幼也读书不大通。年纪不过二旬外,而今待字在闺中。   这是小人访来的话,不敢增减禀爷明。”高公听毕将头点,素娘欢喜乐无穷。说:“老任   果然话不假,这就是树的影儿人的名。所说之言无大异,这段良缘定有成。赴着天色还   不晚,今日个就命任婆系赤绳。”这也是前因造定非小可,借由生事起魔星。不遇盛寒极   冷日,安得梅香与柳青?高公当下发长叹,说道:“素娘休忙你且听。” 高公向素娘摆手道:“你休性急,我这心内还有一段思量。人凡世上两来之事,多不能相会。此女虽有贤名,但不知才调何如。当夫人在世,你与他耳鬓厮磨八九年余,难道不知他的性情?他并不是一味的柔和,赏功罚罪,各当其然,是非曲直,明见如神。当言则侃侃而言,遇义即慨然而作,绝无欲言不言之态,全无畏前畏后之形,所以令人钦敬。那些男妇、仆人,戴之如父母,畏之如神明。仆人有不了事,他却能善能察看:无心之失,虽大过亦恕而不究;有意欺主,虽小失也不能饶恕。虽然责罚,却不轻易打骂,都是叫至面前善言教训,使其改过自新。恩宽不溢,严威不猛。虽系闺娃,实有男子气象。我合他夫唱妇随,相敬相爱,如宾如友,十数年并未红过脸。只因他常有规谏之言,我无非理之作,所以至今不能忘情。伏家女子虽有贤名,恐无才智。常言道:好好先生不是柔忍之妇,定是无骨之才。万一不及亡人,我这下半世岂不是自寻烦恼?思量起来,到不如鳏居到老。”素娘说:“千岁若拿不定主意,妾身到有个决疑之法:何不求祝吕祖打一生生神术,且看批词,再作道理。”高公说:“这倒罢了。”   说话之间,天色已晚,二人更衣净手,也不带仆妇、丫鬟,素娘提灯,高公随后,同至后园吕仙祠内,焚香拜祷已毕。高公写了“问姻缘”三字,打开术本,素娘打算,高公书写。霎时打成四句词,却是:     万事分已定,浮生空自忙。河洲重睹面,方是好鸳鸯。   素娘看了笑道:“老爷恭喜!河洲重睹面,岂非再娶之意?好鸳鸯,定是佳偶。这段良缘,一定不错。”     这正是:天深远人难测,当时怎解未来言?高公这才主意定,皆因是素日虔诚信吕   仙。回至前边安寝下。一夜无词到早间。早膳已毕房中坐,命叫任婆至面前。仔细吩咐   提亲话,任婆子欢喜乐非凡。说道是:“老婢就此他家去,不消晌午就回还。”说毕返身   出内室,绕过前庭把箭道穿。出了府门朝东走,小路斜抄慢向南。放开两条追风腿,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