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东外史续集 - 第 9 页/共 69 页
汽车将一干人载到警察署,署长因案情重大,登时出来,教他们各写了年龄籍贯,及住在地点。先提张绣宝一个到里面小厅上,署长坐在当中交椅,翘起一嘴胡须,用手慢慢的摸着,令张绣宝就旁边小椅坐下。问道:“李苹卿是你何人?”张绣宝摇头道:“我并不认识他。我前夫张某在日和他是朋友,前夫去世后,他屡次调戏我,被我拒绝了。后来我嫁到现在的丈夫章筱荣家里,他又时常趁章筱荣出外的时候,来我家想行无礼。不料前月某日绝早,李苹卿亲率两名凶汉,驾一辆汽车,打开门用手枪威逼我上车,并抢了两口衣箱,三人一路监着,由火车到须磨住下。直到前日,我才偷着写了封信,寄给我现在的丈夫章筱荣,求他来救。章筱荣今早同着两个朋友,到须磨寻着禁锢我的所在,正待施救,李苹卿拿出手枪来,向他们
击了两下。我当时在楼上,听得楼下有决斗的声音,至如何决斗,我不曾见,须问他们。”署长点点头问道:“章筱荣开枪没有?”张绣宝道:“我只听得李苹卿在楼梯上开枪,章筱荣开没开我却没听得。”
署长教提章筱荣来。即有一个警察将章筱荣带到,在张绣宝对面小椅坐下。署长指着张绣宝问道:“他是你什么人?”
章筱荣毫不思索的答道:“是我新娶的妻室,被李苹卿拐逃的。”署长道:“娶过门多久了?”章筱荣道:“半年。”署长问:“李苹卿如何拐逃的?”章筱荣将那日下女说的情形述了一遍,接着说不是接了张绣宝的信,至今还没有下落。署长复问了问决斗的情形,章筱荣都据实陈说。署长教拿出手枪来看,章筱荣说在谭先闿身上。即传谭先闿上厅,只略问了几句。署长亲手退了枪弹,问哪一杆是章筱荣的。章筱荣随身带着许可状,拿来出对了那手枪的号码,指给署长看。署长数了数弹夹里面,满满的连枪膛内七颗弹,复将枪口凑近鼻端嗅了几嗅,没烟药气,就光线照了几照,也没烟屑,放在一边。拿起李苹卿的枪一看,弹夹内只有四颗,枪膛内一颗,枪口内有烟药气。
知是开过的,便不去照,放下来,问谭先闿道:“李苹卿的枪,怎的到你手里来了?”谭先闿道:“我上楼的时候,他向我一枪,不曾打着,我已到他跟前,被我夺了。”署长向章筱荣道:“李苹卿拐逃你的妻室,你既知道下落,如何不去警察署告诉,要自己拿着手枪去劫夺?万一伤了人命,你该怎么办,你逃得了么?”章筱荣道:“我好好的妻室,李苹卿敢公然强夺,拐逃奸占一个多月,我既得了下落,一时情急,不暇思虑,我承认是鲁莽了些。要求署长办李苹卿奸拐的罪。”署长冷笑了声道:“两方面都可谓色胆如天!且将李苹卿提来。”
旁边警察听了,忙带李苹卿到厅上。署长不待他就座,厉
声说道:“你这奴才,奸拐章筱荣妻室,反告章筱荣抢夺,自己开枪打人,反告人开枪行劫,胆大妄为真到了极处。于今人证物证都有,你还有什么可辩白?”李苹卿道:“张绣宝人尽可夫,她自约我到神户居住,怎的谓之奸拐?这几日因小事和我反目,背着我写信给章筱荣,我不知道,章筱荣何尝是她丈夫。他等劈门入室,现有破坏了的后门,及下女作证。我由梦中惊醒,开枪自卫,打的是强盗,。并不是人。如章筱荣确是张绣宝的丈夫,我便是奸拐,章筱荣便有向我问罪的权利。既同是一样姘识的,警察署就只能问谁有扰乱治安的行动,按法律治谁的罪。”章筱荣辩道:“你在本所拿手枪威逼张绣宝上车,并抢了衣箱逃走,你早已有了扰乱治安的行动。”李苹卿笑道:“我是有扰乱治安的行动,谁教你放弃权利,不向警察署告诉?你们将我同住的朋友小腹踢伤了,房屋也捣毁了,我还不曾清理,不知抢劫了些什么,请署长立刻派人同去勘验。”署长向章筱荣道:“张绣宝纵是你的妻室,被人奸拐了,你也不能是这般强夺回来。我警察署是维持治安的,谁破坏治安,即向谁问罪,没有丝毫偏袒的。我且派人去须磨勘验明白,再行判决,你等暂在署中等候。”说时,用手按了按桌上铃子,从里面出来一个穿制服的巡长,走到署长跟前举手行礼,署长吩咐了几句,那巡长转身对李苹卿道:“和我同去你家勘验。”李苹卿起身,用中国话向张绣宝、章筱荣揶揄道:“说不得委屈委屈,请你们去监牢里暂且安身。”
几句话,只气得二人面红耳赤。想回骂两句,已跟着巡长走出去了。即有警察过来,引着三人,到一间土房里面。只见刘应乾正在那房中叹气,警察回身将一扇栅栏门反锁了。章筱荣看房中并没椅凳,只一块尺多宽五尺多长的木板,用几块火砖搁着,在那塞门汀地上,像是给人坐的。刘应乾埋怨章筱荣
道:“你怎生说的,如何会坐到这所在来?这是监牢,你知道么?你图快活,我们拼死替你帮忙,帮来帮去,帮到这监牢里来了,还不知要坐到何时才能出去呢!”谭先闿见刘应乾是这般说的,也登时鼓着嘴,板着脸,做出不高兴的样子。章筱荣明知二人是要借此多索酬报,只得安慰几句,并答应回东京,每人酬谢一百元,二人才慢慢的露出些喜色来,说腹中饥饿难受,章筱荣走到栅栏门口,朝外一看,只见一个警察立在外面,便轻轻唤了一声,警察走过来,章筱荣从门缝里递了一张五元的钞票给他,请他派人去,不拘什么,买些点心来,警察接着看了看,点点头去了。须臾捧着一盒糖果来。章筱荣从门上四方孔中接了,打开教谭、刘二人吃,刘应乾吃着说道:“这一点点,也好意思买人家五块钱,监牢里的东西真贵。”章筱荣也不做声,也不去吃;只闷闷的望着张绣宝。张绣宝也泪眼婆娑的,望着谭、刘二人饿鬼抢食一般的在那里抢着吃,也没得话说。
午后,巡长同李苹卿勘验回来了,向署长报告:后门确已劈破,房中什物都被毁坏。李苹卿开了一单,损失的财物,约莫也有千余元。署长说道:“他们只来了三人,并未走脱一个。
你损失的财物,若是确实,必还在他三人身上,只提出来,在他们身上搜检一遍,就知道了。”李苹卿道:“有两口衣箱,已被他们在火车站交给了行李车,运往东京去了。他们身上,未必还有多少。”署长道:“那衣箱还押在火车站,已用电话通知了,立刻送到署里来。”说完,命警察到监里提出四人来。
张绣宝身上不曾搜检。在谭先闿身上搜出金表一个,金表练一条,还有些钞票零钱。刘应乾身上搜出金烟夹一个,金烟嘴一个,都是李苹卿失单上写明了的。署长看了,不由得生气,问章筱荣身藏着些什么,快拿出来。章筱荣道:“我身上什么也
没有,你们尽管搜检。”说着伸开两手。警察搜了一会,只搜出一个鳄鱼皮钱夹包来,当着署长打开,将里面的东西都吐出来:一叠钞票之外,还有一封信,几张名片。警察送到署长面前,署长见有二百多元钞票,是失单上没有的;看那信上称“夫君”,下面写着“张绣宝”,便收起来,仍插入皮夹包内,交还章筱荣道:“你不是抢劫,你同伴身上为何搜出赃来?”
章筱荣道:“他们或是见财起意。他本人现在,署长自去问他,我不能负责。”署长道:“那两口衣箱内,没有李苹卿的衣物么?”章筱荣道:“衣箱是我妻子张绣宝的,箱内的衣物,完全是我新制,但是李苹卿抢来了一月有余,其中是否有李苹卿的衣服,我不能断定。”
署长即问警察,车站的衣箱送来了没有。警察到外面,不一会抬进两口衣箱来。张绣宝拿钥匙开了,衣服都翻出来,一件男人的也没有。署长教收了,问谭先闿道:“你无端帮着人行凶,已是不安分极了,还敢打浑水捉鱼,现已赃明证实,料你也没言语可辩,你同刘应乾是一般罪案,各判三个月拘留。”刘应乾辩道:“烟夹、烟嘴都是我自己的,凭一面之词,判决我的罪案,我是不服。”署长笑道:“你的本领大,到此刻还敢说不服,你是不是要我在报上宣布你的罪状,给大家评判。
你身上有金烟夹、金烟嘴,李苹卿从何知道,在失单上预先写得明明白白?你不见章筱荣身上的二百多元钞票么,我何以不说他是抢劫的呢?可见得你比谭先闿更不安分,偏要多判决尔一个月,看你服不服。”刘应乾不敢再辩,气得流下泪来,指着章筱荣骂道:“你说了负责任不连累我们的,于今反向我们身上推。好,好,我们总有出去的一日,到那时再和你说话。”章筱荣冷笑道:“这却怪我不得。不埋怨你没廉耻连累了我,就是十分给你的脸了。”署长既判毕了谭、刘二人,呼着章筱
荣道:“论律你是首犯,因你不曾抢劫物事,罪在不告警署,判决拘留一星期,手枪衣物都发还。李苹卿手枪无许可状,没收,不许再和张绣宝纠缠。”章筱荣手中有钱,按缴了拘留一星期的科料金,登时没罪。只苦了谭、刘两个帮忙的,生拉活扯的,被警察送到监牢里去了。章筱荣缴了科料金,宣告无罪。
收了手枪,仍唤了乘汽车载着两口衣箱,同张绣宝复到火车站,已是午后七时了。李苹卿睁眼望着他们出署,不能开口。收还了谭、刘身上搜出来的金器,还受了署长几句训饬,丢了一杆早枪,垂头丧气归到须磨,自(白)去修葺房屋,调养凶汉,相机复仇,暂且不表。
再说章筱荣带着张绣宝回到东京,因本所的房屋退了租,又不敢径归家居住。在旅馆中住了几日,章筱荣嫌一切都不方便。张绣宝道:“我和你经过这一次患难,已彰明较著的是夫妇了。你既有家在此,为何不同回家去?是这般住在旅馆里,又多花钱,又不方便,并且人家看了,也不成个体统。莫不是你家里还有人,不敢给我见面,那你就害了我。我虽是生意里头的人,给人做小是宁死不从的。”章筱荣道:“我哪里有什么人?若有人,到此刻,还能瞒得过你么?”张绣宝道:“没人,怎不家去哩?我们在初姘的时候,说是怕你侄儿知道,写信家去乱说,教家中不汇钱给你,于今是已成夫妇了,你也应写信家去报告,难道还怕你侄儿知道不成?”章筱荣只迟疑不敢决断。张绣宝急得哭起来,咬定了章筱荣家里有人。章筱荣逼得无法,将章器隽和自己的事说了道:“本是年轻的时候,同他做一床睡,不过哄他是那么闹着玩耍。不知怎的,也会和女人一样,久而久之,非那么不可了。”张绣宝听了,吃惊问道:“难道他也一般的吃醋吗?”章筱荣道:“何止吃醋,醋劲并大得很呢。”张绣宝放下脸说道:“你这不成材、没廉耻
的,全不顾一些儿体统。我看他这么大的醋劲,只怕也一般的能替你生儿育女、承宗接后呢。你既这样怕他,又在外面胡闹些什么,不是有心害我吗?”章筱荣道:“只怪我平日惯了他,因和他闹起来,传出去不好听。我也明知不是长久之计。且等我今日一个人回去,索性和他说明,听不听由他,明日同搬回家去便了。”张绣宝不依道:“我不信定要先事禀明,他一不是你妻室,二不是你长辈。我们明日回去,看他如何好意思开口和我闹醋。”章筱荣道:“你只道我真个怕他么?你说要明日回去便明日回去。他不向我闹便罢,若向我闹时,我得给他个厉害,使他以后不敢再寻我吵。不过你初来我家,犯不着和他合口,凡事有我做主便了,可以做好的时候,你只管做好。”当下二人计议好了。
次日,清了旅馆帐,唤了乘马车,连行李搬到青年分会旁边小屋里来。章器隽正在家中气闷,恨章筱荣出外多日不回。
忽然,听得马车响到门口来了,忙跑出房来看,只见马车停了,章筱荣和一个年轻轻的俊俏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手牵手走出马车来。可怜章器隽这一气,非同小可。
本章已毕,下章再说。
第十章
小少爷吃醋挨手枪同乡会决议驱败类
话说章器隽听说章筱荣回来,急忙跑出来一看,只见一辆马车停在门首,章筱荣先跳下车,接着,张绣宝一手扶了章筱荣的肩膊也跳下来。章筱荣给了车钱,招呼马夫将衣箱搬进房,握着张绣宝的手进门,和没事人一样。这一气,只气得章器隽一佛出世,“呸”了一声,掉转身往房里便走。
章筱荣只做没看见,带张绣宝进房,呼着下女道:“外面的衣箱行李快搬进来。仔细点儿,不要撞坏了。”下女在厨房里答应。正待出来,章器隽止住道,“你敢去搬,我就教你滚蛋!”下女听了,真不敢动。张绣宝向章筱荣冷笑了声道:“来了,你没听得吗?”章筱荣仍不理会,大声呼下女道:“你们在那里干什么?叫不出来,鬼扯了你们的腿么?”章器隽不待下女答白,一边跑到厨房堵住下女,一边答道:“我姓章的雇的下女不能给人家用。什么卖淫的烂骚婊子,也跑到我家里来想呼奴使婢,我姓章的雇的下女,看谁敢叫唤给人家做事!”章筱荣道:“你口里要干净点,谁是烂骚婊子?为人也不要太不知趣了。”张绣宝道:“你们不要闹。若是为衣箱行李,我自己去搬来。”说着起身。章筱荣拦住道:“你坐。我雇的人,不听我的指挥,还了得?”又喊下女道:“你们真敢不听我的使唤吗?”下女在厨房里笑答道:“少爷堵住了门,我们
从哪里出来呢?”章筱荣即跑到厨房里,将章器隽拖开,两个下女都跑去搬衣箱去了。章器隽挣开手,跳起来骂道:“你这个没有天良的东西!十几天在外面,嫖那骚婊子还嫖不够,公然将骚婊子带到家里来。今日进门就这般欺负我,我和你拼死了这条命也罢了。”猛不防一头向章筱荣撞来,将章筱荣撞得往后便倒,幸有墙壁挡住,震得满屋都动了。章筱荣被撞出三昧真火来了,一手从怀中抽出手枪,拨了颗弹进去。章器隽一见不好,往外边房里就跑,口中连连口喊:“要拿手枪打人咧!”张绣宝正在外边房里看下女搬衣箱,听得这般喊,转身一看章筱荣擎手枪追出来,忙将身子遮了章器隽,死死的抱住章筱荣的右手。章筱荣连将枪机拨了三下,拍拍拍的响了三枪。好在枪口朝天,那三颗枪弹都从楼板穿出屋顶去了。张绣宝怕他再打,拼命夺下枪来。章筱荣怒气不息,见章器隽落了威,坐在房角落里痛哭,便拍桌大骂了一会。这时候,正是萧熙寿跟着青年会一群会员在门外窃听的时候。
章筱荣不该章器隽骂了张绣宝,弄得张绣宝也要拼死。三人扭作一团的,在席子上滚了一会。章器隽气得跑了出来,本打算回上海,不在日本留学了。在路上边走边想道:我无端跑回上海去,祖父必写信给我父亲,说我偷懒,不肯求学,父亲回信将我一骂,又得逼着我到这里来,那时更给他笑话。不回上海去罢,是这般闹了一番,他竟拿手枪打我。他有了婊子,就忘记我了,这口气,我如何忍受得住!有了,现放着一个浙江同乡会,那姓沈的会长很有些见识,不如找着他,将事情说给他听,请他出来开个临时会,我再去印刷局印几千张传单,到处去发,看他们能在日本长久做姘头!我此刻只求能替我出气,也顾不得他的什么名誉了,想罢,即到同乡会事务所。
浙江同乡会,那时的会长是沈铭鉴,为人老成,很讲道德,
同乡的都还敬畏他。章筱荣同张绣宝数月来所出花样,早已有人在沈铭鉴跟前报告了。但是同乡会的章程,临时会议须得十人连名盖章请求,方能由会长召集开会。若在有特别事故发生的时候,会长虽也有单独召集开会的权利,不过这种结怨于人的事,做会长的谁肯单独出名召集?因此,虽早有人向他报告了,报告的人不请求开会,沈铭鉴便只做和没听得一样。这日,沈铭鉴正在事务所同几个朋友下围棋,见章器隽进来,停了手,看章器隽桃花一般的脸上,纵横都是泪痕,一双俊眼内更是水泱泱的,好像要流出来,大家都吃一惊。沈铭鉴忙起身让座,因是不常来的客,免不了客气几句。章器隽竟是如丧考妣、苫块昏迷、语无伦次一般,胡乱答应了几句,开口便道:“我叔叔讨了人,要求诸位同乡先生,替我出口气。”沈铭鉴听了,愕然了半晌。看他的眼泪如连珠般往下落,只得说道:“你有什么委屈的事,尽管从容说出来,我等好替你设法,用不着流泪的。”章器隽才十五六岁的人,在家中娇生惯养的,何尝受过今日这般恶气。心中越想越痛,那眼泪如何禁得住?见沈铭鉴问他,揩了泪说道:“我叔叔来日本留学,平日全不上课,全不用功,只知道在外面胡嫖胡跑。有一个叫张绣宝的婊子,会长大约认识,我叔叔花无穷的钱,包了她在外面,另租子房屋。于今越弄越不成话了,今日竟公然将那婊子连行李都搬到家里来。我见他太闹得不顾声名了,劝了他几句,他不依也罢了,还拿手枪打我。亏我跑得快,三枪都没打着。我父亲就只我一个儿子,几千里路到日本来留学,若真被他打死了,会长你说不是冤枉吗?不是可怜吗?”沈铭鉴曾听人说过章筱荣叔侄的勾当,问道:“你叔叔真拿手枪打你吗?真开了枪吗?”章器隽急得发誓,教沈铭鉴同去看,屋瓦都打破了。沈铭鉴复问运:“你叔叔连打三枪,怎没有警察来查问?”章器隽道:
“我住在早稻田的大学背后,那一带荒僻得很,每天只有一两个警察,在那里来往逡巡一两次,因此没人来查问。”
下棋的朋友听了,都觉得诧异,问沈铭鉴是怎的一回事。
沈铭鉴道:“他所说的不详细,猛然听去,觉得一点情理没有;这事情早有人来报告了,我因恐一开会宣布,章筱荣、张绣宝的名誉不待说是不好听,便是我等同乡的面子也不好看。”接着将章筱荣如何在同乡会担负张绣宝的生活,张绣宝如何被李苹卿拐逃,章筱荣如何买手枪、请帮手,去横滨寻找,说了一遍。说:“这是替章筱荣做帮手的,详详细细向我报告。那一次在横滨并不曾找着,隔了一个多月,不知怎的被他找着了。
带归家中,叔侄又出了花样。依我的愚见,你们这样的阔人,在家中安享,何等的快乐,跑到日本来留什么学?”章器隽道:“我本不愿意在此了,只要会长替我出口气。”沈铭鉴见章器隽说话,完全是一个一点知识没有的小孩子,忍不住笑问道:“你真不愿意在此留学么?那倒好办。你此刻回家去罢,不要再和你叔叔吵了,我就开会,替你出气。”章器隽听了欢喜,想问传单如何做法,见沈铭鉴已朝棋盘坐着,手中拈了粒棋子在那里想棋,意不属客的样子,只得兴辞。沈铭鉴好像没听得,仍旧在那里澄心息虑的下棋。按下不表。
且说章器隽出了他同乡会事务所,他年轻无阅历,并不感觉沈铭鉴有瞧他不起的意思,归到家中,将自己房门紧紧的关了,也不管章筱荣和张绣宝的事。过了两日,不见同乡会开会的通知邮片来。他们叔侄,平日和同乡的往来虽然最疏,但是同乡会有什么开会的事,总照例通知的。章器隽等通知邮片不来,忍耐不住,又跑到事务所。沈铭鉴正要出外,在门口遇着,章器隽迎上去问道:“会长前日说就开会,怎的不见有通知邮片来?”沈铭鉴笑笑道:“通知邮片已发过了,只怕他们书记
忘了尊处的地名。”章器隽道:“我那地名,事务所名册上不是有的吗?定了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开会,请会长告我,我到会还有事情要报告。”沈铭鉴本已提脚要走,听说到会有事报告,住了脚道:“你定要到会,就在今日午后两点钟,会场是江户川清风亭。”说着,头也不回的走了。
章器隽心想:同乡会开会,素来在大松俱乐部,怎的今日这会在什么江户川清风亭?我那地名,分明写在名册上,又说怕是书记忘了,莫不是哄我么?他是有年纪有身分的人,论情理决不会哄我。他既说在江户川清风亭,我就到清风亭去,只是传单我自己不会做,今日是来不及了,等开过了会,花几十块钱,请人替我做。此刻差不多一点钟了,就此到会去罢。想罢,乘了往江户川的电车,到终点下车,逢人便问“清风亭”,没个人知道。问了十多人,不觉发急起来,想回到事务所去问个明白,已将近两点钟了,事务所必已没人。一个人立在江户川河岸上,真如丧家之狗。立了一会,见前面有七八个人,从饭田桥那边走来,旋走旋在那里说笑。章器隽眼快,认得几个同乡,曾在会场上见过的,料着必是到会的,走过去招呼。来人见是章器隽,都笑逐颜开的问道:“章小少爷也是到会的吗?”章器隽有种脾气,最欢喜人呼他章小少爷。他自己也时常称小少爷,因此同乡的是这般称呼他,他听惯了,故不觉得。
随笑答道:“我正要到会,找不着会场。”来人道,“从这里转角便是,同走罢。”章器隽高兴。跟着走到一家石库门口,从旁边小门钻进去,只见里面第三层门上,悬一块横匾,写着“清风亭”三字。心想;怪道没人知道,这匾悬在里面,教我如何找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