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东外史续集 - 第 13 页/共 69 页

霍元甲拿了一把单刀,飞也似的抢到大师兄面前,只见白光闪了两下,大师兄的两只手已经斩下来了。从此拳匪再不敢到药栈旁边行凶,从此霍元甲名振一时。   “过了几年,英国又有个大力士到了上海。霍元甲听了,便到上海来,要和世界第二个大力士较量。那位大力士,也有些胆怯,先叫人请霍元甲吃饭,用一个试力器,请霍元甲试一试。他随便一出手,是一万八千磅,那位大力士试一试,才得一万二千磅,吓得不敢交手,溜之大吉。霍元甲气愤不过,这才在上海张园,摆一个月擂台,原意是专要打外国的大力士,毕竟不曾如愿。过了些时,霍元甲病了,并不是什么大症候,有人劝他进日本青叶医院。他到院住了几日,病却好了些。这一天,恰有几个日本柔术家在医院旁边的院落里角技,霍元甲带着一个徒弟在那里看。那日本柔术家一定要和霍元甲试试手,霍元甲推说有病,教徒弟出手,一连打翻了三四个。有一个柔术家不服,跑过来就向霍元甲动手。霍元甲轻轻地在柔术家的肥膀子上一捻,连血带肉,都从指缝里流出来,一班日本人看了都吓得面如土色。随即有一个柔术家,对青叶医生叽叽咕咕说了半日。这一来,青叶医生恭维霍元甲,比恭维他祖宗还胜过几十倍。可是不到三天,霍元甲便无疾而终。青叶医生也就逃之夭夭,不知下落了。这便是霍大力士被日本小鬼害死的情形。”说罢,三人都叹息了一会。萧熙寿看了看手上的表道:“已是十点多钟了,我们就去会吴寄庵罢。”熊义笑道:“你这拜访吴寄庵的心,比唐三藏去西天取经还要虔诚十倍。”邹东瀛也笑着起身回房,更换了衣服。萧熙寿邀熊义同去,熊义因定了今日和秦次珠订婚,推说有事。萧熙寿也不勉强,同邹东瀛乘电车到,今川小路胜田馆来。   这胜田馆,便是王甫察骗二百元钱的所在。那时王甫察骗      着钱到长崎去了,胜田馆主人等了几日,不见有学生搬来,慌了手脚。跑到大谷馆一问,说是前日搬出去了。馆主问搬往什么地方,大谷馆不疑心王甫察欺骗,照着王甫察临行时嘱咐的话,说是他同乡李烈钧在大森办了个军事学校,请他当生徒监去了。胜田馆主见和王甫察说的相符,略放心点,自宽自慰的还以为王甫察是事情没料理清楚,再迟几日,必然搬来。回去仍将房间洒扫得清洁,全家上下,都睁着眼睛盼望。接连又是几日,哪有一些影响呢?馆主人到此时,真是急得心伤肉痛了。   又跑到大谷馆问王甫察的根底,担保的二百元钱,要大谷馆负责。大谷馆说我不是担保人,是连带人,只能代你追讨,不能负偿还之责。胜田馆主吵起来不依,闹过几次。一月期满之后,每人认一半晦气,大谷馆赔出一百元钱来,在字据上注明了,无论何时找着了王甫察,两个旅馆共同讨取。胜田馆自受了这一次打击,更是急于拉客,又求李锦鸡出名,印了上万的绍介传单,在轮船火车码头,及各交通地点布散。恰好吴寄庵兄弟同着一班新派送的湖南公费生,约有六七十人在上海约齐了,都在横滨上岸。其中多有写信通知在东京亲友的,被李锦鸡得了这消息,到胜田馆议妥了车费,每人三元。客进旅馆时交一半,一月后交清,不能在伙食内扣除。胜田馆只要有客进了门,不怕骗了去,也答应了。李锦鸡花了几角钱的车费,带了些绍介传单,径到横滨轮船码头等候。如中国上海、汉口码头上接客的一般,生拉活扯的,将吴寄庵等一班初到日本的人,接了四十多个到胜田馆。喜得胜田馆主眉飞色舞,送了李锦鸡六十多块钱。   吴寄庵兄弟就在胜田馆住下。每日兄弟二人,除到难波常雄家里学两点钟日语外,就只到公园散一回步,并不和这些同来的朋友去到处游览。吴寄庵脑筋极旧,约束他兄弟吴秉堃极      严。这日吴寄庵正在房中温习日语,下女报说有客来。吴寄庵起身,邹东瀛已引着萧熙寿进房。彼此见了礼,邹东瀛绍介了,述了萧熙寿闻名向慕之意,吴寄庵谦让逊坐。萧熙寿见吴寄庵短小身材,漆黑面孔,一双小眼炯炯有光,穿着一套青布小白花点棉和服,却显得如生铁铸成。递烟茶的时候,留神看他的手指,尖瘦黑小,和鸡爪一般,连指甲全是乌的。只是虽这般黑瘦得可怕,立在跟前,却有一种和蔼可亲的样子。邹东瀛问道:“令弟上课去了吗,如何不见?”吴寄庵摇头道:“他住在隔壁房里,已上课回了。”说着,起身到门口叫了两声秉堃,不见答应,推门看了看没人,回身说道:“一会就来的,多半是大便去了。”萧熙寿道:“我听邹公道及足下生平,使我仰慕不置。我生性爱习武事,常恨不得良师益友,以致面壁十年,绝少进步。寻常拳师,未必没一两手登峰造极之处,只是多不读书,不得理解,连他自己都说不出所以然来。我等即去和他研究,得益处的时候很少,并且多脱不了拳术家的恶习。功夫做得老的,还肯略演两手给人看;功夫平常的想藏拙,无不是推三阻四的。逼急了,他就说要对演才行。及至答应和他对演,他又要支吾,或是提出打死了不偿命的恐吓条件来。这种拳术家我遇得最多,不特讨不了他们的益处,每每还要弄得呕气下场。难得足下这种健儿身手,文士襟怀,深望随时指教,开我茅塞。”   吴寄庵望着萧熙寿说完了,也不答白,回过脸来向邹东瀛道:“你对萧君说我些什么,怎的萧君会向我说出这些话来?”邹东瀛笑道:“萧君不是外人,学问道德都很好。你的历史,向他说有什么要紧?我也知道你是不欢喜和人谈武事的,但萧君非寻常好勇斗狠的人,又是竭诚来请教,你苦练了这一身本领,先知觉后知,何妨指导一两个同好?不过择人而施罢了。      定要葬技泉壤,又何苦呢?”吴寄庵听了,面孔更黑起来,半晌才转了点笑容,说道:“替我吹牛皮,承情得很。但我还是做小孩的时候,练不上半年功夫,便荒废了,直到于今。求萧君指教还怕不屑,快不要说什么先知后知了。”说完又起身推门,看了看隔壁房里,见吴秉堃还不曾回房,即拍手叫下女来,问吴秉堃什么时候出去了?下女道:“我不曾留心,等我去问坐在帐房里人,看他们知道么。”下女去了一会来说道:“十点十分钟下课回来,只有四五分钟久,就同着十五号房里的客出去了。二人都没穿外套,没戴帽子,帐房里的人以为是洗澡去了。”吴寄庵问此刻几点钟了。下女道:“刚打十二点,要开午饭了。”吴寄庵低声吩咐快添两个客饭,教厨房加些酒菜,下女应着去了。吴寄庵回房,邹、萧二人听说要开午饭,告辞起身。吴寄庵自不肯放,萧熙寿有心想结识吴寄庵,随即坐下。   闲谈了几句,开上饭来。三人刚围坐喝酒,吴秉堃回了。向邹东瀛行了礼,问萧熙寿姓名,萧熙寿起身答了。看吴秉堃十七八岁年纪,生得秀雅异常,衣服也甚华丽,绝不像和吴寄庵是同胞兄弟。吴寄庵拉萧熙寿坐下说道:“小孩子和他客气怎的。”吴秉堃挨着吴寄庵坐下,吴寄庵放下脸说道:“到什么地方去了两点钟,也不向我说说。你心目中还有兄长吗?今日不许你吃饭,这里也不许坐。”随用手指着房角道:“去那里立一小时再说。不当着客丢你的脸,你也不会牢记。”吴秉堃听了,一声也不敢做,真个立起身,走到房角上,面壁站了。邹东瀛道:“我替他求情,饶了这一次,以后不要忘记便了。”萧熙寿道:“我也不能不替他求情,所谓一人向隅,满座为之不欢。”吴寄庵才说道:“还不过来谢二位!”吴秉堃回身向二人鞠躬。吴寄庵道:“尊客之前不叱狗,我本不应当着二位是这么的,不过他这小孩子放荡极了,最喜一张嘴胡说乱道,一双脚      胡行乱走,全没些儿忌惮。不是他在邹兄跟前瞎说,萧兄今日何得如此误会,以为我会武艺,是这样肆无忌惮,以后还不知要无中生有的弄出多少乱子来。这种小孩子还了得!还不给我滚回房去,立在这里使我生气。”吴秉堃被骂得流泪,一步一步轻轻的回隔壁房里去了。   邹、萧二人见此情形,吴寄庵虽仍是殷勤劝酒,总觉有些难为情。邹东瀛更悔不该说给熊义听,吴秉堃说给他听的时候,原是叮咛嘱咐教他不要再告别人的,今日害得吴秉堃受委屈,心中如何过得去?胡乱用了点酒菜,借着小便到隔壁房里,想用话安慰一番。进门见吴秉堃坐在书案跟前,袒出左臂,右手拿着一条白布,往左腕上缠绕。走近身一看,不觉大吃一惊。   见书案上席子上洒满了鲜血,案上一把小裁纸刀,也是鲜血糊满了。忙问:“你这是干什么?”   不知吴秉堃因何流血,且俟下章再写。      第十四章   明剪边半夜捣醋罐活招牌连日迎冤桶   话说邹东瀛见吴秉堃鲜血淋漓,忙问干什么?吴秉堃神色自若的,让蒲团给邹东瀛坐。仍低头将手腕缠绕好了,揩干了各处血迹,才坐下从容说道:“不留神刺伤了手腕,好在不关紧要。”邹东瀛道:“失手如何刺伤到这样,必有缘故。我忘了你叮嘱的话,害你今日受委屈,很觉于心不安。”吴秉堃笑道:“不用如此客气。家兄训责几句,如何说得委屈。”邹东瀛要看他手腕的伤痕,吴秉堃不肯。邹东瀛握着那手定要看,吴秉堃才说道:“实在没什么可看。我因累次忘记了家兄告诫的话,弄得家兄生气,不能不留个纪念,使以后痛定思痛,不要再是这么放肆。只在这手腕上戳了一刀,并不觉有什么痛苦。”说时,将白布解开,贴肉几层,血都浸透了。   邹东瀛看着,身上打了几个寒噤。那伤痕正在脉路上,裂开一条血口,足有寸多长,五分来宽,鲜血还不住的往外直冒。   见书案上放着一瓶牙粉,连忙拿起来倾了些在那血口上,教她赶紧缠好,不要见生水。萧熙寿在隔壁房听得邹东瀛说话,也跑过来看。问了情形,暗暗纳罕。这种弟兄,实在难得。凤凰厅的人性,怪道人都说强毅的了不得。吴寄庵跟着过来看了看,沉下脸说道:“读了这几年的书,难道‘身体肤发,受之父母,不敢毁伤’这道理都不懂得吗?这上面敷的什么药?”邹东      瀛道:“我一时急了,替他倾了些牙粉在上面。”吴寄庵摇头道:“牙粉不是医刀伤的,我随身带有玉真散,敷上立刻就好。   只是你下次若再是这般胡闹,我却不管了。”说着从裤腰里掏出一个小玻璃瓶,拔去瓶塞,教吴秉堃吹去伤痕上的牙粉。吴秉堃哪用口吹呢,拿着白布,一阵将牙粉血迹都揩擦得干净。   邹、萧二人在旁见了,禁不住肉麻。吴寄庵上了药,在吴秉堃手中接了白布,轻轻替他裹好。说道:“那边饭菜还没冷,去吃点饭罢。以后留心一点便了。”邹、萧二人听他说话嗓音都硬了,那漆黑的眼眶也有些红了。   邹东瀛忙一手拉了吴秉堃道:“吃饭去罢!”于是四人一同回到吴寄庵房里。下女正要收拾碗盏,吴秉堃摇手教她等着,坐下来,言笑如常的吃了几碗饭,吴寄庵也就高兴了。向萧熙寿说道:“先生初次见临,我兄弟偏在这时候闹脾气,殊失待客之礼。奈我生性是这般狂戆,又实在是怕他小孩子家不知轻重,对人胡说乱道。我若真个有什么本领倒也罢了,还是小时候,练不上半年拳脚,说起来真要羞死人,因此才吩咐他,不许向人提及。先生是知道的,有本领的人,谁不好名?巴不得有人吹嘘,岂有自己跟着隐瞒之理。”邹东瀛笑道:“你还要在这里说客气话。你这有本领的人,我知道与平常有本领的不同;就是我今日给你绍介的这位朋友,也与平常的朋友不同。   他研究武术,很具了一番苦心。大凡练拳脚的人,最难得有国家思想。他这一次乘着六国大竞技的时候,出面与日本人角技,便是替中国国体上争面目。你是个最有学识的人,应该和他表同情,才不辜负他这一番苦心与专诚拜访你的诚意。”吴寄庵笑道:“照你这般说起来,我竟是中国一个大拳术家了。承萧先生不弃,以后过从的日子多,有疑难之处,大家研究便了。”萧熙寿见吴寄庵承认了,喜得登时立起身来,一躬到地,说      道:“我就在这里拜师了。”吴寄庵连忙还礼说:“罪过,罪过。”二人复坐下谈论起来。谈到十分投机的时候,萧熙寿要与吴寄庵试力。吴寄庵含笑伸出那黑如漆瘦如柴的手膀,听凭萧熙寿横摇直撼,哪能动得分毫呢。萧熙寿拱手连说佩服。二人从此交往甚密。近年来,他二人在东三省哈尔滨一带,很做了些出头的事业。这是后来之事,题外之文,且不去叙它。   单说邹、萧二人,这日在吴寄庵家谈至更深,始分头归去。   邹东瀛回到家里,见熊义已经睡了,便也安歇。次日早起,和熊义同用早点,见熊义愁眉苦脸,眼眶儿像哭肿了的一般,默默无言的喝了几口牛乳,即放下来不吃了。邹东瀛忍不住问道:“你因什么事不遂心,如此着急?”熊义长叹了一声,摇摇头说道:“不如意事常八九,我那不遂心的事多得很,一言难尽。”邹东瀛道:“平常从不见你是这样。”熊义一边起身,随口应了句“是”,低着头,懒洋洋的进房去了。邹东瀛不便追问,草草用完早点,更换衣服,到胡八胖子家里来。他原想打听黄老三在婚姻媒介所找女子找着了没有。走到门口,只见大门上悬着一把锁;听了听里面,寂静静没有人声。心想:这才奇了,若是搬了家,门上不会悬着锁;这“散人家”三字的磁牌子,应取了去。不是搬了,怎的一家子连下女都出去了。一个人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只得提起脚,慢慢的走出巷口,打算去浅谷方看周之冕。才要举步,忽见曾广度携着他姨太太的手,从前面走来。邹东瀛欢喜,迎上去问道:“你们家里干什么?一家子都跑完了。你要迟回一步,我就白跑了。并且还要害得我几天纳闷,不知你们到底为着什么。”曾广度笑道:“你说为着什么?同黄老三在一块儿干得出好事来么?”说着,邀邹东瀛复进巷子。曾姨太拿出钥匙来,开了大门,让邹东瀛先脱皮靴上去,提起腿向曾广度一伸,邹东瀛不知做什么,望着诧异。      只见曾广度放下手杖,弯腰双手捧了他姨太太的脚,诚惶诚恐的解靴带,脱下了一只。曾姨太将这脚踏上席子,复将那脚一伸,曾广度又照样脱了。从衣袋中抽出一条汗巾来,扑去了靴子上的泥尘,齐齐整整的纳入靴箱内,才自己脱靴进房。邹东瀛看曾姨太身上,穿着一件竹青花缎青狐皮袄,系一条湖色哗叽西式裙,颈上围着两个整银针貂领,双手套着一个火狐,望去倒很有些风致。心想:人的衣服,确是要紧。她在上海当姑娘的时候,蹩脚的了不得。夏天一件洋纱褂子,冬天一件绉绸棉袄。那时谁也说她是丑鬼,连一个条子都没人肯叫她。一遇了这印度小白脸拔识了,化妆起来,完全更换了一个人,就有人争着打她的主意了,刘广石、黄老三、胡八胖子都先后做了入幕之宾。于今到日本来,更出落得像个美人了。不知又要制出几顶头巾,给这印度小白脸戴。   邹东瀛立在房中胡思乱想,曾广度也没在意,坐下来笑道:“下女也没有了,连茶都没一杯给你喝。”邹东瀛道:“我不喝茶。你们毕竟为什么是这样都跑空了?警察若是注意的,说不定还要疑这个人家出了什么乱子呢。”曾姨太抢着笑答道:“你道不是出了乱子吗,差不多要闹得家败人亡了呢。你昨夜又不来看把戏,那才真是好看。”邹东瀛笑道:“是什么把戏?   黄老三说要讨人,讨了没有?”曾广度道:“讨了倒没把戏看。   就是因为没讨着,他熬不住了,和八胖子弄的那个人,终日在厨房里,借着弄菜,鬼鬼祟祟的。他仗着日本话说得好,年纪又比八胖子轻,全不怕八胖子过不去。两个人同出外跑了两次。   八胖子就有气,说了女的几句,以后禁止出去。就是我也说黄老三不是,不应这么欺负朋友。那女的也真不是个人,八胖子是那么说破了她,还是淫心不退。昨夜,我二人睡至两点钟的时候,忽听得楼下拍的一声,关得门响,把我二人同时惊醒。      接着听得八胖子上楼,走到他自己房内,就开声骂起来。听他骂的话,知是那女的见八胖子睡着了,偷下楼和黄老三睡。八胖子醒来不见人,跑下楼一看,气得重重的把门一关,大约是想将他二人惊醒的意思。上楼一骂,以为女的必然上来认罪,也就罢了。八胖子的理想,常说只要不是正式夫妇,这些事是要开只眼闭只眼。谁知那女的见已被他撞破了,一来不好意思,二来也有些不愿意八胖子,索性搂住黄老三不肯动。黄老三不待说向她说了些壮胆的话,二人只做没听见。八胖子这才真气急了,捶门打户将我二人闹了起来,要我评判可有这道理?我没法,只得下楼。看他二人尚是搂作一团,蒙头盖着被,,头上还加了一件外套,睡在那里,我一手把外套揭开,黄老三伸出头来望着我笑。我说:‘你这种办法不对,莫说对八胖子不住,人家听了也太不像话!到这时候还不教她上楼去。’黄老三坐起来笑道:‘这如何怪得我?她自己要来,来了就不肯去。   我不过和她睡睡,别的事一点也没有。’说时,低头推了女的几下道:‘你上楼去罢。再不去,他们又要怪我了。我羊肉没讨得吃,倒惹了一身膻。’女的才爬起来,披衣上楼。八胖子恨不得一口生吞了她,日本话又说不好,夹七夹八的乱骂了一顿。那女的不做声也没事了,偏偏她还不服,回口对骂起来。   八胖子自然忍不住,在女的头上拍灰尘似的拍了两下,这乱子就更大了。女的一把扭了八胖子拼命,八胖子的身体,看去有那么胖大,打起架来才是笨的了不得,一点力也没有。一经扭住,就躺在席子上,一双脚顿得楼板乱响。我们跑过去解劝,隔壁日本人家也开声干涉起来了,双方才收了威风。可笑他们打完了,爬起来,又对望着笑。我们一出来,他二人不仍是关上门同睡吗?今早黄老三还没起床,八胖子就带着女的出去了,女的一走,便没人弄饭,黄老三见厨房里没人,也穿衣走      了。留下我两个,也只得上馆子去吃饭。刚从馆子回来,就遇了你,这样冷的天气,火也没有烤,热茶也没一杯喝,真闹得不像个人家了。”   邹东瀛笑道:“黄老三本历来是这么玩世不恭的,不过这番就太苦了八胖子了。”曾姨太笑道:“八胖子倒不见得什么苦,黄老三是更不待说,就只苦了我两个无干之人。一早起来,冷冰冰的,莫说烤火,连洗脸的一盆热水都弄不着。你看不是倒霉吗?”邹东瀛道:“他们既都是这么跑了,你这贷家,不要解散吗?本来你们这‘散人家’的牌子,就不吉利,是谁取的这个名字?”曾广度道:“这也是黄老三那日才搬来的时候,说要取个名字,烧块磁牌子,悬在门口,使邮差容易认识。   我问他取什么名字好,他想了半天说:‘我们在国内受老袁种种束缚,不得自由,于今到此地来了,没人拘束,心里无挂无碍,和散人一般,就取名“散人家”罢。’我当时也觉得不大吉利,但一时又想不出好名字来,便没说什么。谁知他来住的时候,就存了个解散人家的心思。这个贷家,只怕就是这般解散了。你说得好听,什么玩世不恭,简直说是没廉耻罢了。”   曾广度说话的声音很大,话才说完,猛然房门口跳进一个人来,哈哈大笑说道:“和下女睡一觉,就算是没廉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