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东外史续集 - 第 5 页/共 69 页
于今且说秦东阳将西崽扭到警察署,因秦东阳不会日本话,警察署特找了个能说英语的巡长,来问秦东阳的事由。秦东阳指着西崽说道:“这东西我也不认识他,他时常在我住的房子左右探头探脑的,和贼一样。有时见我家中没人,便挨进来偷东西。我家中失了几次衣物,总抓他不着。今日又来我家中,偷了这样一大包金首饰,恰好在里神保町遇着了他,因此将他拿了来。请贵局长依法惩办。”说着将一包金器递给巡长看。巡长问了秦东阳住的地名番号,并姓名历史,都在归档簿上写了,教秦东阳坐在一旁,回头也用英语来问西崽。西崽说了几句英语,忽改口说日本话道:“我姓鲍名阿根,多年在英国人汤姆逊家里当差,从来不与这人认识。今日我主人差我来神田买食物,并不知他为什么事,将我在街上绝无理由的扭打。
至于这一包金器,原是我妻子的。我妻子的小名叫次珠,你去看那包金器的手巾角上,还绣了她的名字,怎说是偷得他的?
我不特不曾到过他家里,并不知道他姓什么,住在哪里。”巡长将包金器的手巾角看了看,点头向秦东阳道:“他说这金器是他妻子的,手巾角上还有他妻子的名字。你有什么凭据说是你的?”
秦东阳气得不知如何说,一时又找不出是自己的凭据来,见巡长是这般问,只急得两脸通红。亏得人急智生,忽想起来
那些首饰都是去年到日本来的时候,新从上海裘天宝打的,家中还有发票。心中这般一想,登时胆壮起来,向巡长说道:“这金器是我的,凭据很充足。你且问他这金器是哪家银楼买的,每样多少重,有没有那银楼的发票。手巾上的字,不能做凭据的。”巡长问道:“你有银楼的发票么?”秦东阳道:“我自然有的。你且去问他,看他知不知道。”巡长真用这话去问鲍阿根,鲍阿根不慌不忙的答道:“这金器是我妻子自己在上海买的,发票也在我妻子手上;是哪一家银楼,我却不曾向我妻子去问。好在我妻子现在日本,你不信,我可写封信去,接她来一问便知道了。”巡长喜道:“你妻子既在这里更好了,你快说你妻子住在什么地方,我这里派人去传来。”鲍阿根道:“借纸笔给我,写封信去,教她带发票来。”巡长带鲍阿根到一张写字台跟前,抽出张纸来,教鲍阿根写。鲍阿根从身边摸了一会,摸出一封皱作一团的信来,铺在写字台上看了会,照着上面写的地名在纸上写了;正待将原由写出,教三小姐不要避嫌,立刻带发票来承认一句,救自己的颜面,免得丢人。可怜鲍阿根是个当西崽的人,能读了多少书,写得来多少字?拿着笔将三小姐写信给他,信封上注的地名照样写了,低头思索心中的意思,这些字如何写法?
巡长见纸上写的地名,和刚才秦东阳说的一丝不错,不觉诧异问道:“你妻子也是住在这地方,也姓秦吗?”鲍阿根点头道:“我妻子不姓秦姓什么?”巡长道:“你写,我去问问他看。”‘说着,走到秦东阳跟前问道:“这姓鲍的说他妻子也姓秦,所写的地名就是你家里,这事情怎么讲?你家中有些什么人?”秦东阳红了脸说道:“他哪有什么妻子在我家中住着?他这东西简直是平白的侮辱人。我家中有父亲,有两个姨母,一个妹子,还不曾许人。这个无赖子屡次乘我外出,即来
我家中调戏我妹子,并盗窃我的物件,于今他还敢平白栽诬,说我妹子是他的妻子。你但想想,我仕宦人家的小姐,如何肯招这么一个当西崽的做女婿?他这东西做贼,偷盗人家的金首饰,竟敢公然侮辱人家,不重重的惩办他,还了得吗?”秦东阳说得气冲牛斗。
鲍阿根已将信写好,交给巡长。巡长接在手中,看了人间道:“你这妻子已经结了婚的没有?”鲍阿根道:“怎不曾结婚?已是同睡了个多月了。”巡长道:“何时在什么地方结婚的,有证婚人没有,有婚约没有?这上面写的地名,还是你自己家里,还是寄居在别人家里?你快说出来,我方能着人去传她。”鲍阿根被这一问,问得不好回答了。半晌说道:“结婚的地方,在浅草富士屋旅馆内。婚约就是这指环,还有一条手巾,便是包金器的,上面有她的名字。证婚人没有。于今寄居在我岳父家内。”巡长道:“你岳父家有几个什么人?”鲍阿根道:“岳父之外,有两个姨岳母,一个舅子。”巡长道:“你都见过没有?”回说:“不曾见过,我并不曾去过岳家。”巡长指着秦东阳道:“你知道他是什么人?”鲍阿根摇头道:“不认识。”巡长笑道:“你既曾和你妻子结了婚,同睡了个多月,如何岳家一次都不曾去,岳家的人都不认识,证婚人也没有?你这人倒很滑稽。看你的身分,也不像是好人家的女婿,他说你平白栽诬,只怕是实。你姑且将你和你妻子结婚的时日并情形说出来。”鲍阿根道:“结婚的情形,要我说不难;不过你要我说,无非是不相信我,以为秦家小姐,不是我的妻子。你也不用问,我也不用说,你只传那小姐本人来,看她承不承认是我的妻子。她本人不承认,你尽管治我盗窃并侮辱的罪;若是本人承认了,自由结婚,在法律上并没违犯什么。”
巡长听了,已明白是一件奸情案。那小姐恋奸情热,必然背了父兄帮着情人说话。这种事若是在日本的绅士人家出了,警察及法官必帮着绅士家,随便加奸夫一个罪名,不容置辩的收监起来,任你有多大的理由,只须几句恐吓,便教你没得话说。于今是中国人出了这种事,他如何肯替绅士方面顾体面?
巴不得尽情审问出来,好大家开心。能禁止新闻家登载,就算是留了):穷的情面丁。当下巡长听了鲍阿根的话,也不和秦东阳商议,竟将这封信,派了一个能干巡警,驾着自转车风驰电掣的向大冢秦家来。
却说熊义骗秦三小姐上了电车,心想:一归到家中,见她父亲不曾中风,必有一番发作,他是被秦三小姐收服了的人,发作起来,是不怕委屈死人的。害怕不过,不敢同回秦家去,走到自家门首,借故撇了三小姐,归自己家去了。秦三小姐进门,见家中静悄悄的,没一些儿声息。走到父亲房里,两个姨太太陪着她父亲,好好的在那里说笑,才知道受了熊义的骗。
气得不开口;跑回自己房内,恨了两声,将身子斜倚在番布榻上,慢慢的回想与鲍阿根幽会时的滋味。正在如糖如蜜的甜头上,只见二姨太神色惊慌的跑了进来。三小姐因那日抢熊义手巾的事,心恨二姨太,一晌不和二姨太说话,此刻见她这般神色进来,更是不快。正待问什么事如此大惊小怪,二姨太已跺脚说道:“不好了!’不知什么人,在警察署告了小姐,此刻派了警察来,要传小姐到案。”三小姐猛听说,也吓得芳心乱跳。急敛了敛神叱道:“放屁!我又不犯法,谁人在警察署告我,谁敢来传我?”二姨太道:“老太爷对我这般说,教我来和小姐说。小姐不信,到客厅里去看看就知道了。”三小姐也不免有些吃惊,问道:“哥哥到哪去了,不在家吗?”二姨太道:“少爷早起就出去,不曾回家。小姐快到客厅里去罢,老
太爷在那里陪着警察,只急得发抖,战战兢兢的,连对我说话都说不清楚了。”三小姐本想起身到客厅里去,一看二姨太的脸儿,很含着得意的神气,便坐着不动。放下脸说道:“我看老头子真老糊涂了,就是警察署来传你女儿,难道真个教你女儿去到案?你女儿又不曾在外面杀人放火,必得亲身到案,什么大不了的事。若哥哥在家,到警察署去问问,看是谁告的什么事。既哥哥不在家,就爹爹自己坐乘马车去,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我去警察署出乖露丑。你是这样去对爹爹说。”二姨太不服,还想说话,秦珍已扶着拐杖,大姨太搀住臂膊,老泪盈腮的,进房即发出颤巍巍的声音,叫着三小姐的名字次珠道:“你害得我苦!你如何是这样胡闹,使我做不起人?那警察说的话,我也不懂,你只自己去看这封信。”说着,将鲍阿根的信递给秦次珠。秦次珠接了一看,又急又气,登时仰天往席子上便倒,昏厥过去。
不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章
秦小姐爱狗结因缘萧先生打牛办交涉
却说秦三小姐看了鲍阿根的信,又听得说是他哥哥做原告,不由得一阵伤心,昏厥过去。秦珍连连跺脚,一面撇了拐杖弯腰来抱,一面哭哭啼啼的,教两个姨太太快些炖姜汤来灌救。大家闹了好一会,将秦次珠救醒过来。她知道鲍阿根进了警察署,也不暇顾及廉耻,哭向秦珍道:“爹爹不要着急,我去警察署说明白就是了。千错万错,是我的不是,不能连累别人。”秦珍急道:“我的儿,你如何可以去到警察署?你可怜我是个快死的人了,不要再给我气受,我自到警察署去。”说时向二姨太道:“你去看,下女请熊先生怎的还不来?要他陪我同去。”二姨太去了好一会,回房说道:“下女说熊先生说家里来了客,等客去了就过来。”秦珍气骂道:“什么客这般紧要。下女糊涂蛋,你自己去教他快来。”接着叹了声气道:“平常没事的时候,终日守在这里,连饭都不肯回家去吃,也不见有什么客。我家一有事,便这般装腔作势起来。”秦次珠本坐在旁边嘤嘤的哭泣,听得她父亲如此说,想起熊义骗她回家的情形来,更是伤心,哭向秦珍道:“爹爹不要去叫那没良心的奴才,就是他和哥哥作弄我,才是这样。我也顾不得丢人了,还是我自己去警察署。”秦珍恨道:“都是你们这些孽障,害得我连日本都不能安居。你听,那警察在客厅里叫唤起来了。
”话不曾说完,只见下女跑来向秦珍道:“警察先生在那里发话,说躲了不见面是不行的。”秦珍听得,也不顾女儿,仍扶了拐杖,教大姨太搀着,到客厅里去了。二姨太已将熊义拉了来,秦珍不知这事就是他熊义玉成的,还对熊义说是飞来的祸事。熊义向警察问他们在警察署的情形,警察详细说了一遍。
熊义笑对秦珍道:“那奴才的胆真不小,居然敢写信来,不重办他,还有法律吗?我陪老伯就去,硬指定他是贼,那金首饰的发票,也带了去,看他有什么法子辩白。”秦珍点头道:“请你同去,我对警察自有话说。”当下唤了乘马车,同熊义坐着,警察自骑着自转车,在马车后跟着,往神田警察署。
此时秦东阳坐在警察署,又忿恨,又懊悔,惟恐妹子真个来承认是的阿根的妻子,自己面子下不来。看鲍阿根时,反神安气静的坐在那里,和那巡长说长道短。秦东阳不懂日本话,又听不出他们说些什么,只觉得那巡长不住的对自己露出一种揶揄的神色。秦东阳正在如热锅上蚂蚁一般的时候,猛然见熊义扶着父亲进来,不见妹子在后面,只觉心中安帖了许多,忙起身接了。巡长也迎上来,见秦珍老态龙钟的样子,忙端了张椅子纳秦珍坐了。秦东阳对巡长绍介了说道:“这是我父亲,如那奴才是我家的女婿,当然应该认识。”说完,又向秦珍用中国话述了遍。秦珍摇头道:“我的女儿还不曾成人,哪来的女婿?这无赖子讹诈人。他在我家偷的金器,发票我也带来了,请你看罢!”即将发票交给巡长。熊义翻译了这些话,巡长接了发票,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这时的巡长,见了发票,对鲍阿根便不似从前那种嬉皮笑脸了。立时放下面孔,厉声问道:“秦家的凭据是来了,你的怎样?秦家小姐并不曾成人,你只图抵赖,任意诬蔑人,你这奴才,实在可恶。”鲍阿根也不回答巡长,大摇大摆的走到秦珍面前,深深作了个揖道:“
小婿只不曾拜见过你老人家,令嫒实在是和小婿订了婚约,已经成亲个多月了。你老人家不信,这里还有令嫒亲笔写给小婿的信。”即将那信拿出,在秦珍眼前照了几照,嘻嘻的伸出手笑道:“这指环不也是约婚时,令嫒对换给小婿的吗?刚才那巡长向小婿问结婚的情形并时日,小婿心想说给他听,失了你老人家的体面,坏了令嫒的名誉,因此忍了又忍,不肯说,以为令嫒接了小婿的信,必然来替小婿承认。那包金器,令嫒今日才送给小婿,小婿只图没事,巴巴的将原因说给人家听了,没得笑话。你老人家若能代令嫒承认一句,大家没事,也不丢人,岂不好吗?”
秦珍气得两眼发直,一迭连声的骂胡说狗屁。熊义、秦东阳都跳起来,举拳要打,两旁的巡警和巡长围拢来劝解。鲍阿根冷笑道:“给脸不要脸,教我也没法。”接着向巡长道:“我将事情原委说给你听,任凭你拿法律来判断。那日是阴历的三月初三日,我主人因在中国多年,染上了中国的习惯,说那日是踏青节,带着夫人公子去上野公园踏青。我也同去照顾公子并哈巴狗。正在公园中闲逛,无意遇着秦小姐。那小姐我并不认识,他见了我手中牵的两条哈巴狗,非常欢喜。此时恰好我主人主母都不在跟前,秦三小姐便问这狗可是我的,我说你问了做什么,她说可能卖给她一条。我说是我主人的,这小公子极是喜欢它,不能卖给你。她问我住在哪里,能借给我玩玩也好。她说着便向我手中来接皮带,我怕她牵去了不还我,我不肯放手。她在我背上捏了一下笑道:‘我又不牵着走,怎这般小气?’她牵着哈巴狗,蹲在草地上,一面逗着小公子笑,一面问我的姓名、住在哪里,我告诉了她。她说很喜那哈巴狗,小公子她也很爱,看我家里能不能常来玩耍。我说只要我主人不在家时,来我家玩耍没要紧。她问我主人何时不在家,我说
我主人是现在建筑中央停车场的工程师,每日十点钟到工程处去,午后三点多钟才得回来。我因说话的时候太久了,怕主人责备,接过皮带,抱着小公子就走了。第二日十点多钟的时候,我在花园里灌花,忽听得生垣外面有人呼我的名字。我从后门跑出来看,不料正是那小姐。我心里虽觉得奇怪,只好引她到我房中来坐。我说你坐坐,我去牵哈巴狗、抱小公子来给你玩。
她连连对我摇手,拉我同坐了笑说道:‘你只道我真个爱那哈巴狗吗?你才是个哈巴狗呢。’说着,嘻嘻的笑。我十四岁上伺候我这主人,十五岁到日本来,今年二十岁了,除我主母而外,并不曾和别的女人多说过一句话。忽然见她对我这般亲热,我不由得也很爱她,那日就同她到浅草富士屋旅馆内睡了一会,后来愈加亲热。她知道我没有妻室,说定要嫁我,和我交换了指环,我的胆也渐渐的大了。她来的时候,就在我房中同睡。她今日送我一包金首饰,说她家中有人知道了,正在设法妨碍她,着急以后不能每日欢聚,要我且收了这些金器,她慢慢的再将贵重物件偷盗出来,好和我同逃回中国去。我待不肯,又见她哭得可怜,只得收了金器。前几日因为天雨,差不多有一星期不曾会面,她还写了封信给我。上面写了她的住址,约定了时刻,教我到她家去,她在门外等我。信现在这里。我所说的,都是实在情形,没有丝毫捏造。”
巡长听了鲍阿根的话,用那严酷的面目,鼻孔里哼了声道:“幸而事情败露得早,再迟几日,你这拐逃的罪案就成立了。”秦珍父子都不懂日本话,鲍阿根述的那篇话,一句也不知道。
熊义听得明白,知道日本警察决不肯认真追究,逼迫狠了,恐怕还要说出不成听的话来;并且日本小鬼最怕西洋人,鲍阿根又在汤姆逊那里当差,更是不敢得罪他的。便和秦东阳商议道:“依我听鲍阿根向巡长说的情形,我们难得占上风,只要金器
既经证明不是他的了,任凭警察去办罢。”秦东阳在警察署坐了三四点钟,眼睁睁看着鲍阿根说话的情形,并警察揶揄的词色,早已如坐针毡。此时听了熊义的话,即点头道:“总得想个收科的法子才好,不要太虎头蛇尾了,更惹人笑话。”熊义道:“你是事主,有些话不便和巡长说,且等我去说说,看是怎样。”说着,拉了巡长向里面房间商量去了。好一会,巡长跟着熊义出来,将金器和发票交还秦珍道:“这金器已经证明确是你家的,你等可先拿着回去。鲍阿根我自会处置他。”秦珍接了,道谢起身,秦东阳扶着,同熊义坐马车回大冢。
秦东阳悄悄问熊义怎生和巡长商量,熊义摇头吐舌道:“险些儿被那奴才占了上风去!巡长横竖不关痛痒,说鲍阿根自是可恶,只是他有约婚的证据,又在西洋人那里当差,不能随便加以奸拐的罪名,若要认真办他,须得向法院里起诉,还得那小姐亲自到庭,不承认那些证据才行,况且男女的年龄相当,鲍阿根又只到过秦家一次,尚是那小姐亲笔写信招来的,诱奸的罪都怕不能成立。我听了,只得说于今并不求如何办他,但是我等的体面不能不顾,金器不能不收回。还对他说了许多感激图报的话,才答应还我们的金器,让我们出了署门之后,方放鲍阿根回去。这事干怪万怪,只怪得次珠太糊涂。”秦东阳恨道:“还有什么说得?完全是胡子娇养坏了。到了此刻,还咬着说他的女儿不曾成人,你看人家听了,好笑不好笑?”二人说话的声音小,马车行走的声又混住了,秦珍年老耳聋,全不听得。须臾到了大冢,秦东阳邀熊义同归家,熊义推说有客,先下车回去。秦东阳到家后,将一切情形告知秦珍,秦珍才知道自己女儿已经成了人。深悔在上海的时候,不该带着女儿在堂子里吃酒叫局,胆子也弄大了,脸皮也弄厚了,才敢干出这等事来。想喊来教训一顿,又平常娇养得女儿性子不好,动不
动就碰头砸脑痛哭起来,自己又年老,懒得淘气。恨了一会,还是不说她的干净,只吩咐秦东阳留心择婿,赶紧嫁出门完事。
暂且放下。
再说熊义本是怕见秦次珠的面,故意推说有客。归到家里,凑巧真有个朋友来访他。这朋友姓萧名熙寿,保定府人,曾在南京和熊义同事,年龄三十多岁,生成一副铜筋铁骨,虽是自小读书,却终日喜使拳弄棒,等闲三五十人近他不得。民国元年,在南京留守府充当一名二等副官,与黄克强的镖师蒋焕棠最是投契,蒋焕棠极恭维他的拳棒了得。他见了日本打相扑的,练柔术的,他几次想飞入,显显自己的能为,只是不懂得日本话,没法去打,他今日走三崎座经过,见外面竖了几块广告牌子,写着“六国大竞技”五个大字,旁边注明英国、奥国、意国、葡国、美国力士团共十二人,来日本与柔术家大竞技。假三崎座的舞台,打一星期,萧熙寿看了纳闷道:“怎的没有个中国人在内?可惜蒋焕棠不曾来此。说不得,我一个人也得去和他们较量较量。打胜了,替中华民国争点面子;就打输了,又不是政府派送来的,只丢了我一个人的脸。但是我不懂日本话,此事须得去和熊义商量,要他替我去办交涉。”主意已定,即乘电车到大冢。
来至熊义家中,恰好熊义由警察署回来了。萧熙寿将来意说了,熊义笑问道:“你自料确有把握么?”萧熙寿道:、“我并不曾见着他们的本领,怎能说确有把握?不过他们柔术的手法,虽和蒙古传来的掼交差不多,但改良的地方不少,十分阴毒,伤人的手好像没有。我就敌不过他们,大约还可保得不至受伤。”熊义道:“你打算就在今晚去吗?”萧熙寿道:“他那广告下面填的日子是十一月十四日,连今日才打了两天。
我们今晚去,如打输了,也还有工夫去找能人复打。”熊义道:
“武术里面的事,我一些也不懂得。虽说得来几句日本话,一点规矩不晓,这交涉恐怕办不好。”萧熙寿道:“有何办不好?
只将我要和他们较量的意思说出,他们若是故意设这把戏骗看客钱的,必没有真实本领,不肯与我较量,若肯与我较量,我们是别国的人,不懂他们的规矩没要紧。我定要去,你知道我在此地没多朋友,你不替我办交涉,便去不成。”熊义被说得无法,也有心想去见识见识,便答应同去。萧熙寿就在熊家吃了晚饭。
此时正在十一月,天气寒冷,萧熙寿穿一件银灰色素缎面的灰鼠皮袍,青缎八团花的羊皮马褂。熊义觉得这种装束碍眼,教他换身洋服去,免得打输了的时候惹人注意。日本人轻薄,又素瞧中国人不起,见了这种服色,更要在后面指笑。萧熙寿道:“我正要惹人注意。穿洋服,他们不知道我是中国人,就打赢了,也没趣味,不用换罢。并且你的洋服太小,与我的身体不合。我们就去罢。”熊义只得同他乘电车到三崎町的三崎座来。只见那门首拥着一大堆的人,在那里买门票,熊义往怀中摸出钱包来,想挤进人丛中去买票。萧熙寿拉住他道:“我们是来和他较量的,买什么门票?”熊义道:“没有门票不能进去,他们哪知道我们是来较量的。不如先进去看他们打一会,你自己斟酌,可以上台,我再去办交涉,你说是么?”萧熙寿只得应是。熊义买了票,二人进场。即有招待的人过来,看了门票的等级,引到头等座位坐了。台上还没开幕,楼上楼下的看客已经挤得满满的,外面还络绎不绝的进来。只听得如雷一般的掌声,催促开幕。不多一会,台上出来了一个五十多岁的人,向看客行了鞠躬礼,登时楼上楼下上万的人寂静无声。萧、熊抬头看那人,穿着大礼服,躯于雄伟,精神完足,项下一部漆也似黑的胡须,飘然过腹。放开那又响又亮的声音说道:“
五国的力士团,慕我柔术家的名,不惮远涉重洋,前来研究。
尚武是我国的灵魂,柔术是尚武的神髓。这时候正是我柔术家逞精神,千载一时的机会,鄙人特召集江户健儿,一则酬答力士团远来的盛意,一则显我柔术家的身手。今日是开幕的第二日,诸君注意,替江户儿呐喊助威。”说完,笑逐颜开的,复鞠一躬,转身步入内台去了。楼上楼下的掌声,复拍得雷一般响。萧熙寿问熊义听说的什么,熊义译给他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