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图缘 - 第 5 页/共 7 页

原来这间内书房乃蓝玉小姐弄笔之处。收拾得精洁幽雅。又十倍于外书房、树木花草俱有仙气,槛窗户牗绝无点尘。架上牙签堆满,案头笔墨纵横 当中匾上题着“锦香窝”三字。花天荷只认是柳青云读书之处,因说道:“兄台又有此藏修之处,何患学业之不成?柳青云笑道:“小弟闻古来读书之士。每每囊萤映雪,又闻凿壁偷光,不在屋宇之华美。弟又闻 贤损志。愚益过,小弟居此所以无才也。”花天荷笑道。‘必如兄言,则玉堂金马皆不识字之人也”二人相对大笑 笑未完,杨夫人又命二女童送出茶来 一女童发才覆额,一女童发仅披肩。皆韶秀可爱。柳青云邀花天荷坐下吃茶。花天荷坐下一面吃茶。一面细细观看。忽看见案上一座小插屏上帖着一首小小的花笺 笺上似有题咏 因移坐向前去细看,只见那笺上蝇头小楷写着一首诗,题目是:“赋得游鱼啖花影。花天荷且不看诗。先低着头想一想。因对青云说道:“此题全是虚景。实须着笔墨。”后又看那诗,只见那诗道。 谁识洋洋乐处机,静中亦解斗芳菲。 空香几饱疑还似,秀色频吞是也非。 乘兴已忘声寂寂,相亲尤却影依依。 虽然辜负东皇意,满拟春光果腹归。 花天荷看了,不胜惊喜道:“好诗,好诗!不即不离 可以入神矣。”及看是何人所作,卞面竞未落款、因对柳青云道:“此内室非外人所可到定是兄台之佳作也!兄台有此美才。何往往自悔。真不量也。”柳青云亦不敢任,又不敢辞。只得掩口微微而笑、又坐不多时。童子来禀道:“外面有酒了,请相公同花爷去坐。”花天荷听见请,但点点头,却东观西看只不动身、柳青云见花天荷舍不得出去,因吩咐:“便取酒到此来饮罢。”花天荷见了大喜道:“甚妙。小弟坐此,只觉有一种芳香之气袭人,令人低徊想像而不忍去。不知何故?”须臾酒至,花天荷吩咐道:“此乃曲房幽室,止宜清樽小饮,若杯盘狼藉便觉不雅若有盛馔。存之于外 可以再领。”柳青云听了大喜,以为得体 因命取出家藏的缶器,盛了美品佳肴,二人对饮。 花天荷一面饮酒。一面属想,止望要和“游鱼啖花影”之韵。柳青云催他饮酒,他俱出了神去,饮得没头没脑、柳青云不知他想是和诗,只道饮酒没兴,又只管劝饮。花天荷却想了半晌,再和不成。因取酒连饮了两杯,忽大叫西“我花天荷今日江淹才尽,拜柳青云之下风矣!”柳青云听了大笑道。‘此何说也?”花天荷道:“昔李白要题黄鹤楼诗,因见崔灏题了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之句,再不能胜他,因作打油以自嘲道。 一拳捶碎黄鹤楼,一脚踢翻鹦鹉洲。 眼前有景道不得。崔灏题诗在上头。 小弟今日见了青云兄‘游鱼啖花影之韵,欲和一首,苦索枯肠再和不出,亦犹太白之于崔灏也。止好打油 自嘲而已。”因取笔也写四句道。 打水欲将游鱼驱,移云欲将花影除。 眼前有景道不得,柳子题诗压倒予。 写罢,因持杯引满大酌,道:“该罚,该罚!”柳青云看了,因大笑道:“太白为黄鹤罢赋,崔灏或者生色。吾兄若为游鱼搁笔,柳子不几惭杀乎?要罚还该罚我。”亦持酌引满而酌。二人说说笑笑,直吃得烂醉如泥,方才放手。只因这一醉,有分教:欢娱正好,离别忽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 侠男儿立崖岸明拒檄文 智才女识权变暗施妙计 词曰: 弃之屣敝,求也金味不啻。吾岂匏瓜,明明不食。焉肯为君空系? 将军何济,反不如,俏胆佳人心细,玩册披图,移后参前,暗施巧计 右调《柳梢青》 话说花天荷因纳聘至后厅,被柳青云就留住内室“锦香窝”房内吃酒。因书房幽净、坐下爽快。又因见“游鱼啖花影”之句作得十分风雅。喜爱之至,直饮得烂醉,方才辞出、酒醒后暗暗思量道:文人书室为何匾额题‘锦香窝三字,莫非柳青云别有闺秀隐藏在内?又想道:“书房中牙签满架,笔墨盈台,并不见有脂粉情态,又不似女子行藏 真令人揣摩不出。”又想道:“这且不要管他,但柳青云母子既大大方方收了我的聘礼,自然有个下落。况柳青云前日听了,说择吉成亲可也。我如今竟要成亲。他亦难于改口。但今日正在落魄之际,草草成亲 殊觉失礼。况前日他和词中有好带乌纱之句,今但以一名色监军铺张门面,岂堪为好逑之系?又想道:“亲虽不可潦草而结,且借结亲之言。再探他一探,又未必不可。”因见柳青云言道:“承兄美情,聘已纳了。感激不尽、但所云择吉成亲之言,不知可能复践否?”柳青云笑道:“兄何疑心至此,尚未解也?择日成亲之言,若不可践,则聘不几虚纳乎?兄若嫌客邸孤单。弟有东园一室,任其择日,当为见成婚。”花天荷见柳青云一口不违。知是真情,不胜大喜、因执柳青云之手细细端详,说道:“兄言既如此真诚,则我花栋果然有福,得遇如兄之才貌之淑人也。何幸如之”柳青云笑道:“兄嗜羊枣。故以为幸。小弟自知蒹葭倚玉。未免以为愧也 闲言且放开,兄既要纳亲,可写出贵宅年庚,以便令人择吉日。”花天荷道:“小弟欲兄择吉者,不过假此相探,以释疑耳。兄既慨许渡河,则三星已在天,明明照人,使小弟寤寐之魂梦已安,又何敢不戴乌纱而虚淑人之望矣 稍姑待之。未为不可也”柳青云听了,大喜道:“淑人君子所重固不在此,然百辆于归,是合一道,吾兄之言是也。” 正言不了,忽老家人进来报道:“前日来的那位马将爷又到,在厅上。要见花爷。”花天荷只怕是赵小姐又有所说。忙忙出来相见。及见了问起马岳。方知此回来不是为赵小姐。却是因桑总兵被峒贼四出攻劫,忙忙无计摆布。因听得花天荷尚在闽中。只得又出檄文差马岳相请。花天荷看了檄文,大笑道:“这总戎好糊涂,我花栋乃浙中生员,原与他风马牛不相及。只因感皇上下诏之诚,以求贤才,故不远千里奔走至粤。献平贼之计。非是我学生夸口说。若是良将在上,运行我策,此时贼平久矣。谁知总戎无才、无胆。听信谗言,拒而不纳,纳而不行。以致酿成贼祸。纵蒙授以监军,不过虚名虚位,何所展施 况今已谢出。则彼为粤中总戎。我仍浙地生员 有何统属,而尚以檄文见教耶?不情甚矣!烦马爷代为转达。”马岳因劝道:“桑总戎虽不深知花爷,而两广正在危急之时,花爷若肯一行。建功立名唾手可得。花爷何不恕他人之过,干自己之事业 苦苦推辞,若失此机会,岂不可惜?花天荷通:“士不恋饴,岂在功名?非札而往,断乎不可”因而备饮,留马岳小酌 因问起赵家纳聘之事,马岳道:“赵敝友一受了花爷之聘,而赵小姐之恙即不药而意 今谨守前约,以待后命 前日小弟此来,因总戎军限紧急。没工夫使他知道、故不曾带得书来申候。”少顷饮罢,马岳要辞去。因又再三苦功道:“花爷昔日无因,尚自至广。今总戎虽然失礼。然名目终是来求花爷。为何执意不往?花天荷道:“昔我往见。不知我也,礼与不礼可以听之。今来求我。是知我也,知我求我,而不以礼,是轻我也 士为人轻、安肯往哉?如事急,必欲相招。非隆中之顾。莘野之求,万万不如他命。”马岳见花天荷执意不行。只得又匆匆去复命去了。 不期这马岳方去了,忽花天荷家中一(边)个家人。从浙江一路寻到来,直寻到柳家方才寻见花天荷。回知家中老相公忽染一病,十分危笃,急急要花天荷请回去见一面,嘱托后事。花天荷听了此信,惊慌无措只得对柳青云说道:“小弟下榻于此,原拟砥砺切磋,以待兄台秋闱折桂。不期老父忽然抱恙。甚是危急,小弟心绪乱矣。只得要奔回一着,未免要别吾兄,为之奈何?柳青云骤然听见,忙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忽长叹道:“朋友聚散。何不由人如此?若别事,小弟犹以勉强留兄。今老伯父忽生贵恙。又千里遣人来召兄一见。此天性至情所关。安敢阻使不归?但承兄垂爱,如同骨肉,突欲别去,寸心如割矣。”花天荷道:“小弟之怀,是一是二。较兄尤甚 但非此际所忍言,只得含之于心。佩之于骨,倘邀天之幸。托兄之庇,稍复平安,则当再图报效矣。”杨夫人闻知 也怅然不乐。忙治酒送行 花天荷只好领意,那里还吃得下去。柳青云与花天荷别怀离绪,杂杂播播,直说了半夜,方各就枕。 天才一明,花天荷即起来叫花灌 小雨收拾行李。柳青云也忙忙出来,道:“兄何行之太急?”花天荷道:“老父病在垂危,生死未卜,倘有不讳,早见一见也可表父子之情”言罢。连饭不吃,就备了马,便匆匆欲行。柳青云那里舍得,也备马相送。直送了七十里,到了府城。花天荷方谢道:“送已远矣,无再送之礼,可请别矣。”柳青云叮嘱道:“无论相知之情难遣,尚有许多情案未免,待老伯父贵体一岁,千万命驾。”花天荷点首而行,方行不得二三十步,早飞马回来。与柳青云说道:小弟尚有一要言几乎忘了。”柳青云道:何言?”花天荷道:“花田姻事。小弟已为兄聘下矣。秋闱得意。倘有嫦娥之约 万万不可应承,以失赵小姐之望。”言讫,即挥鞭策马而去。正是: 非无诗酒订嘤鸣,无那春风欲送行。 情到不堪回首处,几番回首更言情。 花天荷走马回浙且按下不表。柳青云见花天荷去了,怅怅然如有所失,回到家中,只觉走出走入寂寞无聊。想起花田之言,又暗自道:“他前日应承作伐 不过是一时戏言,不料果然为我聘定了。真是有心之人。”又想道:“此话若在闲时说来,我必认是戏言,今倥偬之际,又去而复返。正色相告,又戒我无他娶。岂有戏言之理?若果然得花田女子作妻,也是一生快事”就要对母亲姐姐说知。因远无影响,只得又隐忍住了、每日无聊,转只是埋头读书。以图上进。不题。 却说柳蓝玉小姐自从受聘之后,杨夫人就将定聘的册子付他收拾。原来这蓝玉小姐虽云是个女子,而女工之事毫不留心,自幼小,使每日攻的是诗书,习的是文字。拈弄笔墨。柳京兆在日,叫他作诗作词,无不通晓。故到今日作出来的诗词 连花天荷都压倒了。又受了这班子,便打开在“锦香窝”细细观看。见两广的山川图胜与峒贼之名字、形状,道路之远近曲折,细细注得分明、心下暗想道前日花天荷敢献策与总戎,昨总戎差人来求他去破峒贼,原来皆此册也。闻他说是仙人所授,今细细看来,若非仙人所授,决不能详明恳切如此,信非妄言。若有此册。不但花天荷可以破贼,便是我柳蓝玉按图应敌。亦可以破贼也。”遂朝夕细览两广之山川形势,察峒贼之来踪去迹,几乎寝食俱忘一连习了月余,不觉两广之山川形势与峒贼之名字、形状。道途远近曲折,无不皆了了胸中。信手可以指挥将士,随口可以应答不遗矣。因大喜道:“我柳烟若是男子,登大将之坛亦不愧矣。”柳烟朝夕讲习,而杨夫人与柳青云还不知也。正是: 灵心慧性凤凰胎,不独矜夸咏雪才。 战策兵机都识透,想应谪自九天来。 蓝玉小姐终日潜心图册不表。 却说桑总戎自得了花天荷所献图册,恰恰凑巧遇着两番邀战如神,以致大胜。峒贼寒心,以为桑总戎尽识他的地利,故许久不敢出来。不期花天荷的这份是偶举一二,以见端倪。其大纲大目与细微曲折,那能悉载于此。后峒贼耐不住。偶因行劫,不见有官兵埋伏截杀。便知桑总戎没了把柄,故东劫西劫,各峒之贼尽皆蜂起,只管横行起来。各府各县地方俱尽为峒贼所劫桑总兵束手无计。只得遣了马岳领檄又来寻花天荷 不期花天荷又使性气,执意不往。桑总戎计穷力竭,东败一阵,西败一阵,每每被劫。抚按二院恐怕失事连累自己,送上疏说桑国宝镇守两广,以致峒贼骚扰之罪,朝廷见诏,命大臣会议、大臣议当令官员监察形势,遂请命钦差一员御史。叫作夏侯春。亲按两广监察剿抚峒贼事、赐他剑戟,便宜行事。 这夏侯春领了钦命,不敢稍延,星夜奔至广东。坐了衙门,就会同总兵官桑国宝询问其致败之由。桑国宝见夏按院钦差权大,不敢隐瞒 只得直说道:“论今兵势。大都贼据险要。攻之实难。城劫无方,备之不易。所以往往致败。若平原对垒,旗鼓相当,则未有不胜者。”夏按院道:“此以常势论也。所贵乎用兵者,常不胜,则用变;正不胜,则出奇 老将军兵拥万里,将历数年岁月,岂无一奇谋变计斡旋其间 为朝廷诛此小丑,乃徒守常势,坐致败亡,岂为国家倚重登坛之意哉?”桑总兵道:“本镇因才短无谋 故去年曾具疏上请方略,廷臣会议又不授方略,而召天下献策、而天下献策又无奇策者,仍不出寻常之剿抚,致本镇请犹不请,仍待罪如前。以烦抚台白简交劳,天台远按。本镇罪固无所逃,然亦俟奇谋变计以成大功,而后本镇目心受用也。夏按院道:“平蛮讨贼,虽孙吴再生,亦不出于剿抚。但妙在剿抚中有奇变耳,安可以己之剿抚无功,而遂谓天下人人之剿抚皆无功也。老将军不自专,而上请方略,朝廷又不自用,而诏天下献策,则天下所献之策实非细故也。不知自诏下之后,远来献策者有几人?所献者何策?乞细细报来,当择其合于奇变者以上请。”桑总戎道:“献策之人并所献之策,皆有册籍可稽查也。” 夏按院因命取册籍来看。掌册籍官呈上,夏按院细细一看,见献策者有三十六人。也有献剿策者,也有献抚策者,也有献战策者,也有献守策者,却纷纷不一,独有一名花栋者,是献捣巢之策、夏按院因问桑总兵道:“这花栋所献的捣巢策是怎生捣法?桑总兵道:“他欲先下抚诏,以招众贼。众不受抚,然后暗出奇兵,从间道直欲诛大藤峡渠魁瘟火蛇之首,以震慑之,则众贼自受抚矣”夏按院道:“此策曾行否?”桑总戎道:“未曾行。”夏按院道:“又何不行?桑总兵道:“本镇已操练人马将欲行之,因众献策之人,上了一张公呈,道是此策涉危履险,必不可以行,故遂止而未用。”夏按院道:“这花栋如今在帐下么?桑总兵道:“这花栋乃浙江生员,本镇授以幕府监军之职。他因一时不用其策,遂自逃去。”夏按院道:“他献策时竟以口呈,还是具有册籍?桑总兵道:“口呈者固多,亦曾具一图册。”夏按院道:“此册如今何在?总兵道:“现存在署,以备朝夕观玩。”因命呈上。夏按院细细披阅。见画的路径皆贼之来踪去迹。又细注着某贼出劫。当由某路邀截。某贼来夺。当由某路伏攻、夏按院道:册中方略写得井井。曾一试否?桑总兵道:屡试必验。但恨峒出入之路广。而册中方略不克悉载。故往往致败”夏按院道:“册既有验。便当得用其人,为何转听谗言,致其逃去?桑总兵道:“本镇因一时过慎,其策未即举行,彼即悻悻而去。本镇又差官至闽追回,正思举行,又值此时平静。本镇又恐行其策反致搔扰。因行之稍缓,彼不得志,复悻悻而又去。昨峒贼四方又出,本镇复差马岳至闽檄召,彼竟拒而不来,非本镇不用也。”夏按院因叫马岳来,问道:“你去檄召花栋,这花栋为何不来?马岳禀道:“他道总戎老爷胆小气弱。不足有用。又以檄文相召 无待贤之礼。放傲而不来。又说,视平此贼犹如摧枯拉朽。必欲我去。非加礼如隆中莘野不可也。”夏按院听了,因对桑总戎说道:“这花栋举止行藏,并所陈方略,依本院看来,真是一个奇才。惜老将军不能用,若信用之,此时已成大功矣。”因又问道:“目下峒贼何处最为紧急?何贼最为毒恶?桑总兵道:“连日报青削天 花皮豹二贼围省城甚急。发兵与战。彼忽散去;兵方一归,他又突至;邀截之而不知其径路 穷之而不识其出没。真无可奈何,故束手以待。” 夏按院问明白了。急急回院、遂备文书将青削天 花皮豹围省城之事,细细写了,外又修书一封,则备述其为国求贤之意,万望速来共襄王事 又具许多金币礼仪,复令马岳星夜至闽,礼请花监军至广,共议捣巢之计 马岳领了夏按合之命,星夜奔到柳家,不期花天荷已回浙不在柳家矣。马岳甚是着急,柳青云只得出来接见,询其来意 马岳遂将新按院文书,井书帖礼物取出,且言要求花天荷去解危之事柳青云道:“花兄未奉命之先因父病而去只好借托马爷回覆一声。”马岳道:“若是桑总兵之命,便好回覆。此乃朝廷特特为峒贼作横,新差来的按院。这按院姓夏,为人甚是明察。一见了花爷献与桑总兵的画册,甚称奇才。故亲自写书备礼,着小将来求请,殷殷属望。今若不在。何以覆命?况闽中亦是他所属地方。若必是要回他,小弟一人无以为凭,必须烦柳相公同去一回方好。”柳青云听了,心下也费踌躇 因命收拾酒饭款待马岳。道:“且从容再作区处” 因进来与母亲姐姐说知此事,商量道。‘这事倒不好处置。”杨夫人道:“花天荷回浙是实,又非隐藏,只硬硬回他便了。”柳青云道:“这按院兼管广闽,系是亲临上司。要回他。这马岳差官要孩儿同去回他。”杨夫人乃问道:“可知这按院要花天荷去作何事?柳青云道:“因峒贼围省城甚急,故来求他去解围。”蓝玉小姐又问道:“可知他围省城者是何贼?柳青云道:“我那里得知,现有文书书帖在此,必看了方知详细。”蓝玉小姐遂叫兄弟悄悄取了进来,轻轻拆开,细细看了,方知是青削天。花皮豹作横。因向母亲兄弟商量道:“这花生已弃诗书而娴韬略,这功名定要在于两广、两广峒贼恃险逞凶,无人可制,花生既得此仙册,则破贼之功必花生可成。前因桑总兵无才胆小,故尔不用。今既遇此夏按院羡慕奇才,乃花生立功之地。因其回浙而抵死回覆,岂不是当面又误了机缘?况破青削天与花皮豹,册中已注得分明,只须按册而行,破之有余,何不把这破贼的方略写作一册,封得端端正正,只说是花天荷临回浙时,预知广贼围城,先留下的遗计,付与来官取去,等地破贼成功,岂不更显神奇之用?杨夫人与柳青云听了俱大喜道:“得能如此 真乃大妙。但只是破贼的方略却是差池不得的,若有差池,使贻害不小。”蓝玉小姐道:“册上注得明明白白,如何得差?母亲与兄弟但请放心,包管成功。”柳青云道:“既然如此,姐姐快去封写好了,我去陪那差官吃饭。须要对说明白方好。”蓝玉小姐忙去封写。 柳青云出去陪马岳在厅上吃饭,马岳道:“酒饭倒不敢过套。只是这件事却如何区处?柳青云笑道:“马爷不消虑得,花兄虽然去了,却喜得他临行就知道广中有急。预先留下一个册子,封得坚坚固固 叫等马爷来时方可付之。又说破贼的方略皆在其内。”马岳听了着惊道:“柳相公此言果是真么?柳青云道:“现在后面,怎生不真?”马岳见柳青云说是真的,不胜大喜道:“若有留下的册子,便可回覆按台之命了。”连忙吃完饭,就立逼着要册子。柳青云道:“今日晚了。明日早行何如?马岳道:“不可 这紧急军务怎敢少停?乞柳相公快快付出,小将便连夜去了。”柳青云忙忙入内,向姐姐取了出来。交付马岳。马岳接在手中看一看,见是前月封的。又见上面写了“烦来差官马岳接在钦差两广按【院]夏大人公堂开拆。”因大惊道:“这花爷真是个奇人了 怎夏按院才上任,他前月就知道了。册中方略定有妙用。”因谢了 别去柳青云,竟就上马,带着跟随,星夜飞走赶回广东去了。正是: 灵心深识窍 俏胆远过人。 弄出机关巧。凭谁亦道神。 蓝玉小姐弄了机关暗暗欢喜不表。 却说马岳领了册子,连夜赶回广东。候按院开门 即忙入见。夏大人一看见,就问道:“花监军来了么?”马岳因禀道:“监军花栋未奉命,一月以前因父患病已追回浙去了。”夏按台道:“花栋既是往浙,你就该顺便到浙江去请了,为何又复空回?”马岳又禀道:“末将即欲往浙江去请,因花监军临行时留下一个册子,说有破贼的方略在内,叫来将呈与大人 来将恐误军机,故星夜赶回。”因取出封册。双手呈上 夏按院叫人取出一看 看见封的日时是月前,又见册面上写出差官马岳名字,又见上面写着“钦差两广按院夏大人公堂开拆”不禁暗暗欢喜。道:“他前月临去留下的,为何就知我与马岳的名姓?真是个奇人了!随即打开册子一看,见册上正写的俱是剿青削天、花皮豹方略,正与目前的时事相对。册末又写道:“捣巢方略已悉具于桑总戎册中,因总戎无才无胆。以致虚悬。今幸天台按临,破贼救民为朝廷除患。正千古一时,万万不可坐失此机会。不胜待命之至。”夏按院看了方略,喜动颜色。只因这一喜,有分教:千年积寇,一旦投诚、未知夏按院如何剿贼,花天荷如何见用 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花大本逼子占高魁 夏按察荐贤膺重任 词曰: 红云头上。青云足下,谁不羡逢时?试抚鹤心,闲揆大志。转若愧须眉。 虎头燕项封侯骨,未遇有谁知。一朝奋发三军惊,骇方表,是男儿。 右调《少年游》 话说夏按院自得花天荷留下的遗计册子,见册子上正是破青削天与花皮豹之谋,不胜欢喜。以为花天荷既有前知之妙,则所遗之方略自无不效之理。遂放大了胆,竟会同各营将佐,照册子上之遗计,亲敕他悄悄调兵,于某处埋伏,于某处截杀,—一调度停当,然后命桑总戎亲督大兵,到省城与青削天、花皮豹二贼交战。桑总兵不知是花天荷的遗计,只认着是夏按院自运机谋。因他奉钦命而来,不敢违拗。遂—一埋伏的端正,方命参将赵天爵领精兵五千去破青削天。又命游击潘凤领精兵五千去破花皮豹,自却亲督大兵东西接应、原来峒贼虽然凶狠恶毒,不怕死,敢于作乱。然鸟聚兽散,临不得大阵。每遇大兵来。便逃窜而去。窥总戎防卫稍懈 他又突然而至。或劫或掠。大肆猖狂。或乘胜赶他,他觉径路熟,奔走四散,再没处拿他。故时时出来骚扰。必得大利而归。不期这日赵参将与潘游击两路精兵,奋勇来攻,又有桑总兵亲自督阵,十分猛力。二贼如何搪抵得住?况从来走惯。众贼见不是势头。依照原路一哄俱奔散了、原来众贼奔散,个个有个去路。那青削天的去路叫着乌泥谷,那花皮豹的去路,叫着铁草荡、众贼若奔上去路,任你有掀天本事,也奈何他不得。不期这日用兵与往日不同,青削天奔到乌泥谷。花皮豹奔到铁草荡。正要各寻旧路,忽听得一声炮响,涌出许多伏兵来,将众贼拦住。众贼提防不及,早被伏兵手持利刀把众贼捉住,就如砍瓜砍菜一般 青削天与花皮豹着了忙,只得引众贼转小径而走 青削天的小径叫作暗沟满头,花皮豹的小径叫作漆瓮底、二贼急急转到各人的小径上去。以为此处神鬼不知,可不怕他。不期二处也早有伏兵在那里把守,截杀。二人看见骇得魂胆俱散,正所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任凭伏兵斫杀,杀不尽的,方乱纷纷抱头鼠窜。扒山越岭各逃性命去了。正是: 狼遭毒箭因心碎,虎被窝弓亦胆寒。 作贼如斯遭杀戮,再叫临阵察青攒。 青削天同花皮豹被伏兵两番截杀。十分贼杀去有八九分,真杀得个个心惊胆战,抱头而走。各峒闻知尽皆害怕 遂将各府州县散出在外行劫之贼,一并招了回来。躲在峒中不敢再出。 夏按台见一战成功,愈信花天荷妙计如神。因想此捣巢方略,他必奇妙。何不荐他作了两广总戎,削平峒贼,则我奉旨来此监察一番不为无功矣。遂一面报大胜,一面上本荐举花天荷,又一面催督桑总兵操练人马,以图命下大举。不表。 却言蓝玉小姐自冒花天荷的名目,将遗计付马岳取去。心下虽以为必定功成,然去后没个消息,也未免挂心。过了几日,宗师发科举案,柳青云是一等,要到府中伺候发放、发放过了,打听得广东省城,乃新按院出奇谋,将峒贼围解了 如今依旧平安、回到家中,对姐姐说知,蓝玉心中方才放下。因此更把册子爱惜如宝。原来蓝玉一向止留心看的是两广山川图,今日打着精神看到第二幅园亭图。展玩之下。因暗想道:“这册子既出仙人之手,第一幅两广地理图,是军机神妙固不待言;这第二幅园亭图,却何所取义?因再三细看,忽惊怪道:“这画的园亭楼阁 台榭池塘、朱槛曲径 白石瑶阶 花草树木檐壁帘栊,俱与我家相似。”总省用道:“前日听得花生说。仙人授他时。曾言他功名、婚姻皆在此中。由此看来,两广山川图是他的功名,不待言矣。功名既在山川图,则园亭图关乎婚姻可知。园亭图既与我家相似,则婚姻不在我,而又在何人?惟花天荷与我家有此一段姻缘,故毫无瓜葛,忽牵连至此,真乃天意也,岂人力之所能为哉?正是: 天悬滑突图,高处葫芦座 只道没人知,灵心暗瞧破。 却说花天荷别了柳青云,忙忙赶回、只道家中父亲病重,要见一面 不知他父亲原无病体,好好在家,只因有人在广中作客回家、传说花天荷献策不用、说他在闽中与人出力打官司,被闽中合学秀才围住,在县厮打、他父母听了心中惊慌、记念,故写此假信 叫人到福建哄他回来。花天荷到了家中,见父亲无恙,方安了心。再细细推间,方知传话的缘故、又因将从前之事—一向父母兄嫂说明,父母半信半不信,只是再也不肯放他出门远行了、花天荷见父母这样爱子,一时也不好便就要出门,只好勉强住下,然一心只挂念看柳青云 过不多时。宗司发牌,考温州的科举、花天荷因前出游,已告假于学中,又因志在雄飞,竟不打算去考。父亲花大本因吩咐道:“你既在县中作个秀才,况正是青年,又远近游访,未尝失学。幸我二人无恙。何不赴考,努力功名,以博青紫,娱我(老)二老之怀里。终日只以诗酒荡流为心,倘久流荡,终于无成,不但失父母之望,岂不自误?今宗师科考,须速速打点去考。”花天荷道:“作秀才固是该考,但只是孩儿既已献策在广中总戎处,功名别是有路。这秀才笔墨之事。若再去料理,便是弃大而就小矣。岂不惹人之笑?父亲道:“你两广献策的功名,却在那里?曾有一毫着落否?你学中的秀才是现在的。今秋的乡试是现有的。虽中与不中不知。何可舍了现在的功名不求,(知)却相望那个无踪无影的虚事业么?好好一个青头白面的书生。却躲在家中不去考,转要说甚么就小而弃大?母亲亦再三劝道:你本是浙江秀才出身,前日在广中干了什么大前程,却尚未到手。今日只宜仍旧照本名色出去考他一考,也未见得就辱了你,为何这等固执?偏与父母作拗。”花天荷被父母逼不过,只得勉强应承道:“既是父母有命,孩儿焉敢不从?但有一言须先禀过。”父亲道:“你有甚隐情、只管说来。着说得是。我无不允。”花天荷道:“也无他说,但只是以七篇无用的文字。中了朝廷的文官,实实不愿去作就是。 父亲听了大笑道:你若中了,我只要成一个宦家体面。着实一说,我家又不少穿,又不少吃,作官不作官听从你的志向所为,我决不强你。”花天荷见父母苦苦勉强,没奈何只得到学中消了假。随众去考。自顾不觉大笑,因作诗以自嘲道 曾从虎帐盛谈兵,虽未成名座已惊。 不道隆中厌高卧,又教拈笔作书生 过了几日,宗师发考案,学里斋夫来报来一等第一名、父母闻知甚是欢喜。因吩咐花天荷道:“你既有了科举名字,也该静养一番,不可只是吟诗吃酒。”花天荷笑道:“静养若待此时。静养得几何?因不知吃几杯酒,也是作文章的受用了。”父母也知他豪华惯了,也只好不来管他。花天荷每自想道:“我原无心要求科举,倒有了科举。不知柳青云要求科举,今又何如?又想道:“我看他沉潜笃实,笔墨性灵。自是个科甲中人,可不消苦苦替他担忧。 又过几日,秋场期近,父母催他起身。只得仍旧带了花灌小雨到杭州省城来赴试。来便来了。心下终有三分不乐意 捱到试期。只仅仅完了三场,便一径回温州家里。就要到福建去探柳青云消息。父母拦阻道:“他若有科举,中不中自有题名录到浙江来、他若中在题名录上,进京会试少不得要经过此地,既经过此地。自然要来会你。若是不中,题名录上无名,你再往闽去看他,也不迟。若此时便要去访他。他已出来,岂不两边错过。”花天荷听了 暗想道:“此虽是父母留我之意,却也说得有理。只得又勉强住下。且待榜发 不期浙江榜发。花标早高高中了第一名解元、连夜报到。花大本老夫妻不胜之喜 连忙打发报人。花天荷闻知,不耐烦在家吵闹。竟悄悄带了小雨往天台山中游玩躲避去了。这边府县来送匾额 立旗杆,就催他到省来谢主考房师,会同六房去备礼仪。花天荷早躲得没踪没影 父亲花大本没奈何,只得说:“偶沾小恙,一愈即来省矣。”一面叫花灌去:“寻着了就请他回来。”他叫花灌来回覆父母道:“原言过,中了是不出来作官的。”父母道:“那个叫他作官,只是既中了解元,座主房师岂可不一拜?见府县送匾立旗岂可不一往谢?花天荷道:“我要那解元的旗杆匾额做什么?躲在天台山中死也不肯出来。每日又叫人打听要买那福建的题名录。 过了几日,有家人在县城中看见,买一张来了,叫花灌送到天台山中与他着一眼。他看见柳路名字中在十九名上,不禁跳将起来,不胜欢喜说:“妙呀,妙呀!柳青云中了! 忙忙赶得回家,与父母说知:“那柳青云已中了,自然要到此来。我在他家住了半年有余,他母子待我如同骨肉、他若到此,也必殷勤待他,方成个道理。”母亲道:“这不消说,只是你既侥幸中了一个解元,也消要打点进京去会试。”花天荷道:“我又不作官。去会试作甚么?母亲道:“人生在世,要争个品第、你前日好杀,只是个秀才。今日就不作官,也是个举人了。若再能中一个进士。便成了一生的人品。作官好,不作官也好。”花天荷道:“官须要作,但不喜作这个笔头文官耳!母亲但请放心。” 一面又吩咐花灌同一个家人,到闽浙所往来的通衢上接候柳青云。过去了许多上京会试的举人,只不见柳青云。直候到十月初旬,方见柳家那老家人郑老官骑着一匹牲口,没路访问花家。花灌看见,忙招呼相见。大家欢喜不了。花灌就叫家人先报知花天荷、自己等柳青云轿到了方领了来家。才来到大门。花天荷早自立在大门前笑嘻嘻的等候,柳青云看见,忙跳卜轿来(到)见,彼此如获珍宝一般,快不可言、二人遂携手同行,到家中,入堂 柳青云就先请老伯父伯母拜见。原来花大本夫妻也知这个柳青云是儿子的好朋友,定然相见。早已打点端正、只一请便出来相见。看见柳青云青年俊秀,就如美人一般,比自己儿子愈加秀美,心下暗想道:“原来这柳青云如此清俊,怪不得他二人相好。”因欢然接待、柳青云拜见毕,就命家人呈上闽中带来的贽见土仪。花大本夫妻受了,谢了,入去。然后柳青云与花天荷对拜拜毕,二人坐下。 柳青云就言道:“前日吾兄一闻老伯父尊恙,匆匆而归。小弟重为兄台担忧,不意吉人天相。竟安康了。可贺 可贺。”花天荷道:“家父何曾有恙?只因打人妄传小弟流落闽中。所作不善。故假此召回耳这倒也可 又苦苦央弟入场,不期如今竟弄成个两截人。今见兄自,未免抱愧。”柳青云道:“兄台此言太差矣。弟闻古之豪杰未有不文武双全,到后来遇机方分为两用。前日兄台临行,小弟就要动吾兄归就秋试。因倥偬中不及说此,甚为怅怏。后见浙江的题名录、知兄自发解,忙忙报知家母,方信英才自有真耳。快不可言!兄台今日为何反出此言?花天荷道:“吾兄之言未尝不是,在小弟只觉不畅,这且慢说。遂邀柳青云同到书房歇息。一面备酒接风 柳青云就将中举的文字见教,花天荷看了道:“别兄不久。而何又如此精进,正所谓后生可畏也、取进之心易如拾芥耳。”柳青云因求他解元的文字看,花天荷笑道:“当日入场,屈于父母之命,勉强为之,实实不知作些甚么,非欺兄也”柳青云听了大笑道:“吾兄竟如此而不留心。”花天荷与柳青云只略谈谈心事。知会试尚远。便日日引他去游天台之胜,其余都不题起。 父母见花天荷全没个会试之意,因暗暗央柳青云劝他、柳青云因答道:“伯父只管放心,容小侄行时竟拉逼他同行便了。”花大本大喜道:“全仗,全仗”过到十一月尽,柳青云一算算行期促了、就要劝花天荷同行。花天荷因说道:“若以兄台上京,小弟自愿依鞭蹬。至于要小弟会试。小弟万万不可。倒不便与兄同行。”柳青云道:“兄台既有大志,则图大功者不肯小就文墨、小弟如何敢强?但小弟舍兄而孤行此地。未免寂寥 吾兄弃小弟而静处于兹,恐亦难独乐!何不偕行燕京,一访应歌击锐之风。亦古侠烈之所为也。吾兄独无意乎?花天荷听了,欣然道:“往试则断乎不可,若偕兄为寻山问水之游。则又无不可也。”柳青云见花天荷允了同行,因大喜道:“兄台既肯许小弟同往。则小弟不孤行又可作豪游矣。”遂报知花大本,打点行李,择定吉日启行。 不期到了那日 刚打算起身。忽府中县中差了一二十个报人走上厅来,取出一张大红纸的报条,高高贴在堂上、。写着: 钦差闽广监察御史夏 奏荐贵府老爷花官印栋 高擢都督府左都督同知、充两广总镇,代桑国宝之任。 奉圣旨:部议依拟 着即走马上任,与按臣共商揭巢之策。钦此。 花天荷一家看见,俱欢喜不了。但不知夏按院是谁,为何肯荐?因问报人的详细。报人道:“小人又如何得知?老爷要知详细,除非抄夏大人的原荐本来看,方见明白。”花天荷只得重赏了报人。就叫家人到报房去抄按院的荐本,又留柳青云再住几日。不多时,家人抄了夏按院的荐本来了。打开一看、只见上写着: 广东道监察御史,奉剑敕监察院理峒贼事 臣夏侯春谨奏。为据实效荐贤事、奉剑敕星驰至粤 时峒贼青削天 花皮豹已紧围省城围别矣、总戎桑国宝束手无计,任其来去。臣再三诘责,始 称前日曾有浙江生员花栋所献之策,前献捣巢之策,惜一时未用。故致峒贼猖狂。及臣细览花 栋所献之策,实是破贼要机。急求花栋,花栋已先期而去闽矣。再又差人入闽追求,幸花栋虽 云回浙,而已预留遗计付来、臣视之内 内云何处伏兵,何处截杀,已将破青削大。花皮豹二 贼之方略明明示臣。臣即依其方略用兵,才一战而峒贼之兵已十亡八九 二贼受伤,但以身免 各峒出劫之贼,闻风悉皆逃去,不敢再出。此一战,不但省城围解,而天前威武以赫赫贼心矣。 由此观之,则花栋之策,实平蛮之要略,而花栋之才,诚当今之伟人也 臣不敢邀功蔽贤 谨以奏荐。伏乞圣明破格擢用 使之代桑国宝之任,绩我其初献捣巢之功,则 东南半壁有若磐石矣、桑国宝才力不及,降一级调用可也。奉圣旨 花天荷看了 忽大惊道:“他这本上差了!我须急急上本辨明方好”花大本忙问道:“按院本内无非荐你之才 有何差处,你却要辨?花天荷谊:“父亲有所不知,朝廷之事是欺瞒不得的,又是冒认不得的。这按院本内说我献捣巢之策,乃是实有之事、可以应承。他又说,留遗计与他以破贼 想孩儿自闻信匆匆回家。尚不知这夏按合到任,又何曾有甚遗计付他?今日若不辨明。糊糊涂涂冒认在身上,倘此计出之他人 按台误认为我,明日有人来争 岂不是我冒认?岂不是我欺君?则是未获功而获罪于先也,如何使得?”花大本听了便茫然,开口不得。花天荷因对柳青云道:小弟有此一事不明不白。必要在此说明,大抵不能同兄至京矣但事系朝廷,恐在府县不能辨明 小弟只得具一本,烦兄带至京中,代我一上方可妥当。”柳青云笑道:“捣平峒贼。兄之素志也。前不惜一二千里由浙至广者,欲立捣巢之功耳 因其不用,故失意而归 今既遇夏按台之知己引荐,得又蒙圣上之明察,而垂所听矣。吾兄得意之秋,展志之时也。自宜火速赴任,垂手捣果,上以报天子之恩,下以明丈夫之志,为何如此拘牵,而固守尾生之信、以自失此定东南之大机哉?花天荷道:“此非小弟拘牵,事实有碍。且无论他人争辩,即有人问一语,道:兄前所遗者何计以致成功?叫小弟将何言以对? 柳青云笑道:兄若不能对。容小弟代对何如?花天荷见柳青云笑得有因,因正色问道:“小弟行后,莫非吾兄更有所闻么?”柳青云又笑道:“闻是略闻一二,但不知可好明对兄言”花天荷听了着急道:“兄好人耶。即有所闻。尚不欲言。而又难小弟耶”柳青云又笑道:“不作是难,只因事涉于私,有些难于开口。”花天荷道:“尔我忘形至此,尚有何嫌,而作此趑趄之态?柳青云道:“既如此言,小弟只得直告矣。前日兄台所定。恐无凭据随即付尊夫人收贮矣。不期尊夫人系有心之人,自收此册。朝夕观玩。遂竟将破贼方略穷究尽矣。适值夏按台被青削天。花皮豹二贼围省甚急,访知兄台有平贼之策,急差马岳持书并厚礼来求。小弟辞以回浙,马岳惧而不敢回报。尊夫人闻知因与小弟商量道:“按台来求花生者,不过欲破此二贼也、今破二贼之方略井井然。何不写他遗计以神其用?小弟一时大胆,遂以为然。因倒上年月,诈作兄之遗计忖马岳去献,实危道也。不期夏按自竟以为神。遂依而用之。行兵仅一战,而破二贼如扫,遂成大功。故有今日之荐也。兄台若以为功,亦尊夫人之功;兄台若以为罪,亦尊夫人之罪。小弟虽也与闻其事,而实不知其中之妙也、不识知台以为何如?”花天荷听了,喜得抓耳揉腮。因拍掌大叫道:“快哉。快哉!我花天荷何福如此也。”只因这一喜。有分教:雌雄龙倒易,表里兖衣成、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赖徒夫死里获生机 花总戎美中寻不足 词曰: 欣然作恶。恬然下毒,只好没冤家。狭路相逢,避他不得,方叫一声呀。 合欢既已作根芽,何不待开花 甜桃不认,翻疑苦李。咄咄赀咨嗟。 右调《少年游》 话说花天荷听见柳青云说献夏按台的遗计是他新聘定的女子所作,立喜得心花俱开。因对柳青云说道:“天下怎有如此贤才女子。恰又是我花栋所聘。恰又助我花栋成功,真快事也!今日乌纱已好戴了。白马已好骑了,正好去谢媒迎嫁。只可恨吾兄又要进京会试,无人引进,却将奈何?”柳青云道:“小弟到京。不中可速回;中了,亦必速回、往返不过三四月,吾兄纵急催,赴任亦须挨到新正。倘能沿路稍稍盘桓。弟自当奔驰赶至,为吾兄执斧柯也。”花天荷听了,大喜道:得兄如此周旋,谢知已矣。”柳青云与花天荷商量停当。知万万不可同行,就要别去、花大本见儿子作了大官,便也不逼他去会试了。花天荷又留柳青云住了几日见会试的期近,只得瞒了人。亲送他至杭州。方才两个分手别去。正是: 一步同行一步乐,片时相聚片时亲。 依依恋恋不忍别。方尽人间朋友伦。 柳青云别了花天荷,上京会试。且按下不表。 却言花天荷送了柳青云回家,早有府县官时时来请他上道。花天荷因有柳青云的约期在胸中,便东拉西扯,只延挨过了新正 到灯节后方发马牌。拜别父母兄嫂。即来广东上任 一路府县送迎好不风采。花天荷在路上,暗暗思想道:“我一个秀才蒙按台力荐。又蒙皇恩重用。若不捣大藤峡之巣诛瘟火蛇之首,平靖东南,岂不负此一番举动?”又想道:“捣巢之策,固万无一失。但入巢之路丛杂幽隘,必得一稍有知识敢死亡命之徒,善观方便 率众深入 便无不成之大功矣。心中虽如此想 却一时无人,也只得放开 忽一日舟行到闽浙交界的地方、只见岸上一个拉纤的徒夫。有些眼熟、一时也想不出是谁。因只管注目而视,此时小雨正立在旁边,忽想来言道:“这个纤夫倒有些像福建长乐县前与老爷厮打的那个赖秀才模样一般”花天荷方看明点头道:“正是,正是。”又闻道他问徒在此扯纤 想正为买盗扳人之事了、又想一想,自笑道:这赖秀才雄纠纠一个学霸,诈索人财 不期他运气低。恰恰撞在我手中,只一二件事便弄得到这个地步。又可恨,又可笑 可怜。虽他自取。实是我惩之过重。今青云兄已自中了举,料不怕他作祟 今又恰遇我于此。也是他的灾星满了。他纵不才,也曾圣人门下作过弟子的,莫若叫他来诲训一番,饶了他去罢。”因吩咐舡头叫把扯纤的第九个夫儿带过来 舡头只认作是看见他扯纤不用力。要拿他责罚。忙跳上岸,就解下他的纤板绳子,将他解了,牵着就来。赖秀才不知是甚缘故。忙分辨道:“我好好扯纤,你扯我那里去?”舡头道:“若是我扯你。你倒造化了 是总戎老爷亲眼看见你扯纤不用力,故吩咐拿你。”赖秀才听见是总戎老爷拿他,连魂都吓掉了。口中只连连叫苦道:苦呀,苦呀。”舡头将他带到舡上跪下 禀道:“躲懒偷力纤夫拿到。”赖秀才听见舡头夫如此禀他,他因跪在舵板上只是叩头,大声叫道:“小人是生来没有大力,实实不是躲懒,求老爷饶命”花天荷因问道:“你既作纤夫,又何没气力?赖秀才答道:“小人不是惯作纤夫的,是问了徒罪在驿中,驿中差来拉纤的。”花天荷又问道:“你原是一个什么人?为作什么犯法之事。方问徒到此?赖秀才听见花天荷细细问他,问到他伤心之处,不觉泪如雨下。放声大哭道:“小人不瞒青天大人说,小人实实原是长乐县学中一个生员 只因倚强恃恶,殴打有职官员,故革去衣巾。后来因怀恨不消。买盗扳害良善,不期天理昭昭,那盗当官不执证扳害之人,反一口咬在小人知情,故此又问了一个徒罪到此”花天荷听了大笑道:“依你说来你这罪是贼害了你,你该怨他了。”赖秀才道:“小人若不买他扳人,他如何能咬我?此皆大理不容,小人自取之也。怨他也无用了。”花天荷道:“你如今到此田地,还想求生么?赖秀才道:“生固不望,但只恨死得污辱无名了。”说到此言。忽又大哭起来。 花天荷道:“我若饶了你这污辱之死。叫你在该死去干件大功名之事,你有胆气去么?赖秀才道: 不瞒老爷说。若以当日衣冠论小人,小人虽出入圣门,实实是个无赖的禽兽。若就今日囚犯中论小人,小人虽日与猪犬为群,而廉耻之心尚未丧尽、倘叨天恩得脱此污辱之地,而使之蹈汤赴火,死于功名,甘心如饴矣。但恐罪恶深重之人,不能有此自新之路耳。”花天荷道:你可认得本镇是谁?赖秀才道:“小人乃囚犯该死之人,如何认得天官老爷?花天荷道:“你若认不得,可跪近前,抬起头来,细细看个明白。”赖秀才听得镇戎吩咐,只得爬上前两步,略略抬起头来,往上一观,方看见便是县门前围着他厮打的花监军 吃了一惊,吓得魂胆俱散。只好是连连叩头道:“小人该死了,原来就是花老爷 小人该死了!” 花天荷见他惊慌作一团,因吩咐道:“你也不消惊慌,本镇念你是个圣门中弟子,今一旦污辱至此。虽你自取,实亦可怜。今日本镇不念你的旧恶,转认你作个故人。欲吩咐驿官与你除了名字。放你回去。心下何如?赖秀才听见。连连叩头。道:“罪人触犯天颜,死有余罪,乃蒙天高地厚,不受诛戮,不致其死,真恩同再造矣”花天荷因即传唤驿官来。吩咐道:“这个赖徒夫原是个文学生员,本镇要带他去军前立功。你可在驿册上除了他的名字。”驿官领命而去。花天荷因又对赖秀才言说;”你驿中徒夫的名字,本镇巳与你除去了。你这番回去,须要作个好人。不可又去作恶,负了本镇释放之心。”赖秀才见吩咐驿丞果除了徒夫的名字,感荷不胜。因再三叩谢道:“小人从前作过无限之恶,花老爷一毫不究。反哀怜死命。而曲赐生途。小人虽是禽兽,而受恩如此。亦愿项领俱捐,而少报万一矣 况故国回去实无面目。适又闻花老爷有功名之路。倘车轮马足之下,有一劳可效,虽死于汤火如荣如今日矣,求老爷再开恩收录。”花天荷道:“本镇今日放你,是本镇之情。你此时又感本镇。依依不去,是你之情、汝要本镇收录,须知收录之后,设有委曲,为功为罪则有军法从事,而非用情之地矣、汝须斟酌。”赖秀才道:小人没甚斟酌,自今以后之身,皆老爷所生之身,倘有效用之处,便任老爷,死亦死得有名矣 至于犯罪。又不待言矣。”花天荷听了言道:“今汝能改过自新。发愤如此,后之功名可盖先尤矣。”因替他改个名字,叫作赖自新。吩咐注在听用册上,又吩咐赏银二十两,叫他置办衣服。不一时,赖秀才一个扯纤的徒夫,竟然焕乎一新矣。正是: 禄莫相中觅,官休命里寻。 贵人抬眼看,便是福星临 花天荷一路游游衍衍,忙忙行到福建,已是三月初旬。早已有会试录报到舡上,看见柳青云又在三十六名之上,满心欢喜。料青云决不至失信,必然赶回。使不沿途耽搁,竟一程一程前进。又不半月,早到柳家了。 此时杨夫人与蓝玉小姐已知他中了解元,又荐升了总戎。今见他一到任即来他家,十分欢喜。因叫家人书童请入内厅相见,先拜见过诸座下,一面奉上茶来。杨夫人先申谢道:“小子顽劣无知,感荷花爷训诲,提扳得能上进,老身铭感不尽。今花爷大才大志,荣任两广。老身又不胜雀跃。”花天荷道:“小侄承令即惠爱,互相琢磨,今得名成,上可继令先京兆之书香,下足娱老伯母之朝夕,小侄与有荣焉。小侄又托老伯母福庇,钦任两广讨贼,故特来拜谢。杨夫人道:“小子前日在贵府与花爷相去时,不知可曾有约花爷,几时回家?花天荷道:“令郎曾约小侄,殿试过不候选官,即驰归,为小侄以完前盟 又再三叮咐小侄留此以待。”杨夫人道:“小子既是有约,定不敢失言、既是这等,又要屈花爷少住几日矣。”因吩咐家人收拾大厅后楼屋,请花爷住下,以便官府往来。花天荷辞谢仍在后园书房内住。府县官员一人也不接见。 过了十几日,望不见柳青云归信。只管延捱,又恐怕迟了上任之事。若要上任去,又恐怕亲未成。只管耽搁,心下甚是踌躇不决、欲要杨夫人先做了成婚。因悄悄对一个得力的家人道:“你说老爷向日为我定的这头姻事。前日上京临别时,许我会试毕即赶回成全 今不见回,我又到任要急。烦你禀知太太说。此亲在于何处?不消等你老爷回来,可先作得么?”家人领花天荷的言语,只得报知杨夫人。杨夫人因向女儿商量道:“这姻事不知你兄弟怎生与他说的,要作亲必待他回来方妙。只若等不得,请他先去上任。候青云回时。送到任上成亲罢。”杨夫人将此言吩咐家人,家人就—一禀知花天荷。花天荷又说道:“任上成婚也不为迟,只是前日付与夏按台的遗计,说是亲夫人写的,不知内中有甚妙处?若不作个亲会明白 恐此去说差了,露出马脚破绽了,便有许多不妙。求太太作主,早早玉成了。同到任上,便万无一失矣。”家人又言知杨夫人,杨夫人又与小姐计议。 小姐因暗暗想到:遗计的册子,自己所习,有甚不知?定要成亲?此必是他催亲之意。”细细想道:“不知他为何这急于催婚,莫非少年人欲情过重?又暗暗想道:我记得兄弟曾说,他说面目若不与兄弟一般,自愿终身不娶、故兄弟不避嫌疑,竟将我许嫁于他。今见他如此急急求娶。又似有个饥不择食之意。待我探他一探,看是如何。”因暗暗叫外书房中服侍的两个童子进来问道:“这花天荷可曾问你么?二童子道:“这花老爷当时搬问小的道:听得说有一位亲眷家的小姐。住在你太太身边。果然有么?小的回他没有。花老爷只认作是小的说谎。”小姐因悄悄吩咐家童道:花老爷若再问你。你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两个童子领命去了。 恰恰这日。花天荷在书房中独饮。饮到半酣之际,忽看见当日初到园时题赠柳青云的十首绝句还贴在壁,又看那边一道白玉梨花恰有上似柳青云之貌。因想道:“此虽一时快心之咏,今日看见却转似有心而题。青云且许我新夫人与他无二。则此题不但赠青云并赠及新夫人矣、可见凡事皆不偶然。”因又向两个童子道:“我问你话,你再不肯明言。明日你老爷回来,我对你老爷说了。叫你老爷痛责于你,你却不要怨悔。”两个童子道:“花老爷问,小的怎敢不直告、但恐花老爷问的正是我家老爷吩咐小的不许我说的。”花天荷听了大笑道:“既是老爷吩咐你不许说的 我也不怪你。但你老爷回来。此事是终要对我说的。你两个何不献些殷勤?先对我说了 也见得你两个好意,我决不对你老爷说就是了。”两个童子又道:花老爷既讲了不对老爷说,小的便不敢再隐瞒了。但不知花老爷要问何事?花天荷道:别的事不问你,只问你家太太与你老爷前日为我定聘的那位新夫人,如今在那里?可就在太太身边么?两个童子道:“不在我太太身边。”花天荷又问道:“既不在太太身边,又在何处”两个童子道:“他在东园花影楼上居住。”花天荷又问道:“听得这位新夫人的面目与你老爷的面目相同,不知果有此事么?”两个童子道:“像是或者有些像,但是小的们下人如何看得出、花老爷要知相同不相同,除非待小的们悄悄引花老爷去看。”花天荷大喜道:“可看得见的么?童子道:“明看不便,也只好躲在大树下等他到楼门口闲耍(的)时 远远偷看。”花天荷道:“望得见就妙了,不知何日可去?”童子道:“明日饭后同老爷悄悄去可也”花天荷听了不胜大喜,因打点明日到去偷看,不表 却言两个童子早暗暗入内报知小姐、小姐到次早。因叫三四个丫鬟,检一个体态稳重的叫做垂丝,叫他穿戴了小姐的衣饰扮作小姐的样 其二三个仍作丫鬟,悄悄用轿抬到东园花影楼上住下。吩咐他饭后假作看荷,露出容颜,与花天荷偷见。花天荷那里得知、一边吃过饭后 就催两个童子同去。二童延捱了半晌。打听得那边安排端正,方叫花天荷仍穿了书生的儒衣,悄悄开了后花园门、领得他往东园而来、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