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奇侠传 - 第 26 页/共 28 页
刘晋卿正色答道:“道人不是不可结交的人,我如果真个和清虚道人有交情,无端隐瞒些甚么?并且你在我这里帮了十来年生意,几时见我和道人往来过?”
戴福成看刘晋卿的神情,不象是不肯说的。心想我师傅当日原不曾说和刘晋卿有交情的话,刘晋卿是个生意境中的老实人,从来又不大出门,也没有和我师傅交朋友的道理。必是我师傅曾听人说过刘晋卿的行为,知道是个正直人,所以对我说出看刘晋卿面子的话。刘晋卿既确实不认识我师傅,我也就用不着怕他在我师傅面前说我甚么了。戴福成如此一想,刚才翻悔自己鲁莽的念头便立时打消了。
偿还了亏空的银两,出来就去班子里找那个心爱的姑娘,居然被他找着了。班子里姑娘只要嫖客有钱,是没有嫖不到手的。并且戴福成嫖的这个姑娘,名字叫做叶如玉,是重庆有名的妓女,牢笼嫖客的手段极高。戴福成在云南深山之中鳏居了这几年,一旦破戒,比较寻常狂旦荡子,更特别的来得热烈。银钱随手花去,随手又使神通弄了进来。几多大商家、大银号,窗不开门不破,失去了整千整百的银两,查无可查,究无可究。
叶如玉见戴福成用钱如泥沙,要多少有多少,以为是个大富豪。又听了戴福成说家中没有妻小,遂倾心要嫁给戴福成。戴福成正在迷恋叶如玉的时候,当然是愿意的。于是戴福成便成立起家庭来。
凑巧在这时候,四川起解三十多万协饷银两去云南。戴福成知道了这消息,心想我三百五百的,用法术去搬运商家的银两,一则麻烦费事,二则总觉不够用。难得这协饷银有三十多万两,劫到手来,还愁我夫妻两个不够一生温饱么?
戴福成自从回到四川,盗劫的勾当,也不知干过了多少次,胆量越干越大了。国家的法律,固然不在他意下。便是他师傅清虚道人的戒律,他也早已不拿着当一回事了。因屡次犯戒,并不见自己师傅前来施行惩处,更以为自己师傅不在跟前,不妨为所欲为。
解饷银虽有兵士拥护,但哪里是戴福成的对手呢?还不曾解出四川的境地,这夜宿在火铺里,人不知鬼不觉的,三十多万饷银都被戴福成使神通搬走了。
那位解饷官,直到天明起床才发觉,自然是惊得面无人色。当下虽一面飞报本地官厅协同缉捕劫犯,一面自行侦查下落。只是哪里查得着一些儿踪影呢?解饷官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重大,便是回省自请处分,也决没有好结果的。情急起来,便独自跑到一处山林之中,解下腰带来,打算寻个自尽,以一死卸责。
真是无巧不成书,解饷官才拣一个树枝上,结了腰带,伸进脖子去。不迟不早的,清虚道人走这山林中经过,将解饷官救了下来,解饷官见是一个衣衫褴褛的道人,把自己救了下来,只气得跺脚道:“你这道人,真不知轻重,我不是万不得已,何至自寻短见。要你把我解下来做甚么?”
清虚道人哈哈笑道:“世间哪有甚么万不得了的事?只要求我道人帮帮你,无论甚么不了的事,都可以了。”
解饷官听了这话,看了看清虚道人这种穷相,更气得说话不出。清虚道人接着问道:“你所谓万不得已的,究竟是甚么事?说给我听,我或者真个能帮助帮助你,也说不定。”
这位解饷官,生成一双势利的眼睛,哪里把这样穷的道人看在眼里。并且因这穷道人,使自己寻死不成,这失却饷银的困难问题没方法解决,心里反恨清虚道人多事。将脸扬过一边,睬也不睬。
清虚道人哈哈笑道:“你这人真是没有见识。世间人寻短见的,我眼里看的多了。十个之中,有九个是为少了几个钱,穷逼无奈,只得寻死。我看你身上的衣服很整齐,大概亏空的钱不在少数。然而你若肯求我道人帮忙,不问多少钱,我都可以设法。”
解饷官不由得鼻孔里哼上了一声道:“你有钱,且把你自己身上的衣服弄整齐了,再来说这大话罢。”
清虚道人又打了个哈哈道:“你的眼力不错,我自己确是没有钱。但我有一个朋友,这几日发了一注大横财。听说有三十多万两银子,那横财的来路,很不正当。我正打算去讹诈他几万两来,建一所道观。看你要多少,我就多诈索他些分给你。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好在我并不费事。”
解饷官一听这话,不觉徒然高兴起来。连忙换过一副嘴脸,很殷勤的问道:“有这种好事吗?请问你这朋友姓甚么?叫甚么名字?住在某处地方。”
清虚道人摇摇头道:“你不必打听这些,你只说要多少银子才能了事,说这数目给我听,我去诈索了银子回来,照数送给你就是。”
解饷官心里好笑,暗想这牛鼻子道人哪里知道他朋友的三十多万横财,就是在我身上发的。我于今若向他说穿了,他必然立时逃跑,去告知他朋友。我不曾问出他朋友的姓名住处,仍是查拿不着,不如把这道人骗到我的寓所,先将他拿下来,不怕他不供出他朋友的姓名住处。除了这批协饷,哪里还有三十多万的横财可发。
解饷官想罢,即向清虚道人作揖,说道,“虽承道长的好意,肯向别处弄了钱来给我,只是恐怕远水难救近火。我现在就有几个债主在我家里坐索,我被逼得没法,才出来寻死。最好求道长先同我到我家里,对债主说说。因为那些债主,都已不相信我说话了。”
清虚道人道:“你这骗法果好。不过你知道我身上的衣服,还不及你整齐,你家的债主,未必肯相信我的话。”
解饷官正待再说。只见树林外有几个壮健汉子,在那里探望,认得是自己护饷的兵士,心里高兴,连忙指着树林外,高声说道:“道长!你看罢,债主就从那边来了,请你快去向他们说说情。”
清虚道人朝林外看了一看的笑道:“我平生被债主逼怕了的人,你那几个债主的相貌凶恶,怪道逼得你寻死,还是你自己去说罢,我今夜送银子到你家来便了。”边说边往林外走。
解饷官哪里肯放清虚道人走呢?赶上前要拉住。无奈道人的脚步太快,只几步已相离了丈多远近。解饷官惟恐被道人走脱,一面拔步追赶,一面回头招呼林外的兵士,快来拿劫饷的大盗。
林外兵士因不见了解饷官,特地来寻觅的,见解饷官这们招呼,大家发声喊,一齐追出树林。眼见道人在前面越跑越快,越离越远。解饷官只追得两腿酸软,口吐白沫,倒在道旁,挥手向那些兵士道:“快追,务必拿住。就是劫饷的大盗。”
几个兵士拚命追了一程,直追到连道人的背影都不看见了,才各自回头报告解饷官。解饷官气得大骂这些兵士无用,几个气壮力强的人,追一个瘦弱的道人,都追不上,这其中显有纵逃的情弊。骂得这些兵士那敢置辩。只得扶着解饷官,垂头丧气的回去。
不知清虚道人怎生去追回三十万饷银?且待第四十四回再说。
第四十四回还银子薄惩解饷官数罪恶驱逐劣徒弟
话说清虚道人跑离了追赶的兵士,即向戴福成家里跑去。
戴福成这时正在志得意满的,和叶如玉在家调情取乐,将大门牢牢的关闭,叮嘱用人不问是谁来会,只说出外不曾回来,在戴福成的用意,并不是怕自己师傅找来,只因做了这种亏心事,自己不免有些疑神疑鬼的,恐怕被人看出破绽。以为只要闭门谢客,等到外面的风声平息了再露面,便没人疑心到自己身上了。
谁知清虚道人并不打从大门进来,也不待用人通报,戴福成和叶如玉并肩叠股的坐在床沿上,清虚道人却从罗帐后面闪身出来,高声打了个大哈哈。这哈哈一打出来,只把戴福成、叶如玉两个人,吓得目瞪口呆。
但是戴福成耳里听熟了清虚道人的笑声,这时笑声一落耳,便知道是清虚道人来了。料想不妙,打算从窗眼里逃走。不知怎的,仿佛被那笑声笑失了魂魄,在深山石穴中几年修练的神通,一时竟不知应如何使用才能逃走。
正在非逃不可,欲逃不能,只急得目瞪口呆的时候,笑道人已走入房中,指着戴福成点了点头笑道:“好好,你倒会弄钱,会寻快乐,难得难得。”
戴福成偷眼看笑道人的神色,虽则和平时一般的满脸是笑,然此时的笑,觉得比平时来得可怕。只得就床前跪下来,叩头说道:“弟子该死。”
笑道人不待戴福成多说,连忙双手拉了起来,说道:“不敢当,不敢当。贫道哪有这们大的福分,做你的师傅?你此刻的本领,不但比我强,比—般修道的老前辈都强呢。从来不论有多大道行的人,没有敢劫饷银的。你的本领,若不在一般修道的老前辈之上,怎么敢干这种惊天动地的勾当?我的眼睛瞎了,看错了你。弄得祖师怪罪下来,几使我没有容身之地,只好到你这里来。你的本领虽然大的很,敢打劫饷银,无奈祖师和我的本领,胆量都太小了,担当不起这们大的罪过。你有这种好所在可以藏躲,我和祖师都没有好所在藏身。看你打算怎生办法?”
说罢,仍是嘻嘻的笑,不过这笑容,就更觉得比发怒还来得难受。
戴福成只吓得身不由己的乱抖,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
笑道人催促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既有这胆量,做出这种惊天动地的事来,却为甚么又做出这个没有担当的样子呢?原来你还赶不上一个寻常的强盗。值价些,快说打算怎么办?”
戴福成只得又跪了下去叩头道:“弟子该死!听凭师尊惩办。”
笑道人摇着头说道:“太言重了。解饷官只差一点儿送了性命,我刚才从绳索上救了他下来,约了他就去回信,没奈何,你也去走一遭罢。”
戴福成流泪哀求道:“弟子犯了罪,听凭师尊如何惩办,都情甘领受。若见了解饷官,势不能不受国法。弟子不足惜,于师傅的面子也不好。”
笑道人又仰天大笑道:“倒看你不出,你此刻还居然知道世间有甚么国法,更还记得有个师尊,并且想得师尊也有面子,真正难得。走罢!”
说时,一手挽了戴福成的衣袖,喝一声起,戴福成即觉得身体虚飘飘的,眼前的景物,登时变换了。
才一霎眼的工夫,已脚踏实地,定睛看时,原来到了自己藏匿饷银的山谷中。只见笑道人取了一封银两,纳入袍袖之中,但见天旋地转一刹那,又到了当日劫取饷银的所在。
一家火铺门首,立了几个壮健兵士。戴福成认得是押运饷银的。那几个兵士一见笑道人,即时都露出惊疑的样子,用很低的声音议论了几句,便分做两边包围过来。
笑道人双手扬着笑道:“我是送银子来的,你们快去把那个在山林中寻死的人叫出来,我已当面答应了他,替他帮忙。此刻已送银子来了。”
笑道人虽是这们说,兵士仍围着不放,只一个兵土跑进火铺报信去了。没一会,即见那解饷官领了七八个兵跑出来,对包围的兵士喝道:“还不动手拿住,更待何时?”
众兵士一拥上前,想把笑道人师徒拿住,只是分明看见道人立着没动,却好像隔了一层玻璃的样子,可望而不可即。
笑道人拍着巴掌笑道:“你们真是不识好人,我救了你这人的性命,又来送银子给你,你倒仗着人多势大,要想欺负我。我也懒得和你们鬼混了,银子在这里,短少了六百两,我原打算替你设法弥补的,就因看你对我的行为,平日不待说是个倚仗官势欺压小民的坏蛋。这六百两银子,不得不罚你掏一掏腰包。”
即从袍袖中摸出那封银子来,向那火铺的门角落里掷去,只听得哗喇喇一阵响亮,仿佛倒塌了几间房屋,惊得解饷官和众兵士都张皇失措起来,看房屋并不曾倒塌,回头再看笑道人和戴福成,都不见踪影了。大家不由得又吃一惊,不知团团围着,如何能在转眼之间,便逃得不见踪影的。
解饷官这时正立在火铺门口,忽觉脚旁有一堆东西滚出来,低头看时,只见一封一封的银子,好像从地下涌出来,只往外滚。那银封的形式印信,一望便能认得出就是被劫去的饷银。这时又惊又喜的神情,自是形容不出,众兵士也都看见了,大家看那滚出来的银封时,原来是大门角落里堆满了。堆不下的,所以滚了出来。一点数目,只少了六封。解饷官这才想起道人要罚他掏腰包的话来,只要大数目回来了,便是万幸。这短少的六百两银子,自然心悦诚服的掏腰包赔垫,这事便不成问题了。
再说笑道人借遁法挈戴福成出了众兵士的重围,霎眼工夫就到了一处石穴之中。戴福成看那石穴,分明认得出是自己修炼道术之所。
石穴中已有一个十五六岁的童子,就在自己当日打坐的石台上坐着,盘膝闭目,好像是正在做工夫。忽然睁开眼来,看见笑道人,连忙跪下叩头。笑道人满脸堆笑的扶起说道:“很好很好。你脸上已盎然有道气,只是魔障仍不得退。此后务必在正心诚意上做工夫,克魔之功自有进境。”
童子唯唯应是。
戴福成看这童子,生得目如点漆,神光射人,两道剑眉插鬓,鼻梁端正,两颧高拱,任凭甚么人一看,也能看出这童子是个极精明有机变干才的人。耳里听了自己师傅称赞童子的话,回想起自己下山后的行为,脸上不禁十分惭愧。他心里正在疑虑,不知道他师傅将他自己带到这地方,将作何区处?
笑道人已回头向他问道:“你知道这是甚么所在么?”
戴福成道:“知道,是师傅当日传授弟子道术的所在。”
笑道人点了点头,又问道:“道术是甚么东西?我传授给你做甚么的?”
戴福成不敢答应。
笑道人接着问道:“甚么东西叫做戒律,我曾说给你听过么?”
戴福成只得跪下来,说道:“师傅是说过的,弟子该死,不能遵守。求师傅责罚,以后再不敢犯了。”
笑道人笑道:“如何能怪你该死,只能怪我该死,当日在茶楼上,为甚么不查问个明白?就听了你一句在刘晋卿家帮了十来年生意的话,以为刘晋卿是光明正直的人,你若是不成材的,不能在他家十来年。因此一层,便慨然允许你列我门墙。谁知刘晋卿就是因你不成材,才将你辞歇,你倒说是他生意亏了本,不能支持,你才出来改业的。
“我那时又因你在都天庙许多看戏的人当中,能看破我的行径,以为你的悟性很好,是能学道的材料。遂遵祖师广度有缘人入道的训示,收你做徒弟,传你的正道。像你这种遭际,千百个慕道坚诚的人当中,受尽千辛万苦出外求师,尚且找不着一二个得师如此之容易,何况你是一个毫无根基,并不知甚么叫做道的愚民呢?我以为你凭空得有这般遭际,应该知道奋勉,从此将脚根立定,一意修持。并且看你那初入山的时候,尚能耐苦精进,因此才将修道人应用的一切法术,都传授给你。
“道家其所以需用法术,是为救济人,以成自己功德的。是为自己修炼时,抵抗外来魔劫的。谁知你倒拿了这法术,下山专一打劫人的财物,造成自己种种罪过。你的罪过,不是责罚可了的,我也不须责罚你。我错收了你这个徒弟,我应代你受祖师责罚。我于今惟有还你的本来面目,我门下容不了你这种徒弟。这里有六十两银子,足够你回四川的路费,免你流落异乡,情急起来,又做害人的事。”
说时,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来,往戴福成跟前一掼。随即抬腿一脚向戴福成头额上一踢,喝了一声:“去罢!”
只踢得戴福成向后便倒,就此昏过去不省人事。
戴福成山不知在梦中经了多少时间,猛然清醒转来。睁眼看自己睡倒在地上,觉得背上有石块顶得生痛,身体好像才遭了一场大病初好似的,四肢百骸,都一点儿气力没有。打算翻身起来,只是没气力,翻转不动。
心里不由得暗自惊疑道:“我在未曾修道以前,身上的皮肉很容易觉得痛痒,多走几里路便脚痛,多睡一会觉便周身都痛,若睡的地方不平,醒来更是痛的厉害。自从修道以后,身体不因不由的结实了,休说走路永不觉脚痛,那怕就睡在刀山上,周身也不会有一些儿痛苦。几年来都是如此。怎么此时睡在这平地,又会觉得背痛起来呢?我又没害病,如何这般没有气力,连身体都不能转动呢?我不是跪在这地下,听师傅教训,忽被师傅一脚,踢得昏倒的吗?此时师傅到哪里去呢?
“师傅教训我的话,我还记得清楚。末了曾拿出六十两银子来,是说给我做回四川的路费。唉,师傅也真是糊涂了,特地传授我的道法做甚么?从云南到四川这一点儿路,只一遁便到了,用得着甚么路费。我那次下山回四川去,原是想一路风光些,才弄钱置办行装,好大模大样的回家乡,使人家知道我在外并不落寞。于今发了财回来,并不是我不能借遁,顷刻千里。师傅大约是误会了,以为若不拿这六十两银子给我,又怕我仍蹈故辙,用道法去搬运人家的银钱。其实我刚才受了师傅的教训,以后总得敛迹一点。师傅虽说不要我做徒弟了,然我既相从师傅几年,又学了师傅这们多法术,师傅又何能真个不要我做徒弟呢?
“我这回略施小技,劫了三十多万饷银,师傅就吓得这个样子,说得受祖师的责罚。若师傅真个不要我做徒弟,以后不管我了,我一旦没有管束的人,岂不为所欲为,更要闹出乱子来吗?我无论到甚么时候,闹出了乱子,师傅终究脱不了干系。可见得师傅不要我做徒弟的话,不过故意是这们说了恐吓我的。
“嗄,嗄,师傅拿这话来恐吓我,那知道我的法术既已学成,便如愿已走了。巴不得没有师傅,倒少一个管束我的人。人生在世,能活多少年?辛辛苦苦的,修炼了法术干甚么?不趁这年纪不大,身体未衰的时候,仗着法术快乐快乐,岂不成了一个呆子?
“师傅说不论有多大道行的人,从来都不敢劫饷银,大概因饷银是皇家的,来头太大,所以不敢动手。我此时只须拿定一个主意,凡事等打听明白了,确实没有大来头,不会有后患的再做。我从下山起,到劫饷银止,中间也不知用法术搬运了人家多少银两,放火烧了多少人家房屋,并不见师傅前来责骂我不该。可见得那些小事,是不甚要紧的。我千不该,万不该想发大横财,才弄出这乱子来。此后若再不知道谨慎,再累得师傅受责罚,也就太无味了。”
戴福成心里如此胡思乱想,自以为拿定的主意不错,从此没有管束的人,更好作恶了。心里既这们着想,自然不觉高兴起来。勉强挣扎了几下,虽有些觉着吃力,然毕竟坐了起来。低头看那包银子,还在地下,随伸手拾起,揣入怀中。猛然想起坐在石上的童子,忙回头看时,只见那童子正垂眉合目,盘膝而坐,仿佛不知道有人在他面前的样子。
此时戴福成正觉肚中有些饥饿了,暗自好笑道:“原来我是肚中饿了,怪道睡得背痛,四肢不得气力。”遂立起身,向那童子说道:“没请教师弟贵姓大名?”
童子只当没听得。戴福成也不怪,仍陪着笑说道:“对不起师弟,师弟正在用功的时陕,愚兄本不应该多言分你的神。不过此时又当别论,师尊在这里教训我的时候,师弟也在跟前。我于今实在觉得饥饿不能忍了,师弟这里必有干粮,千万求师弟分给我一点儿充充饥,我还有话问师弟。”
童子听了这话,才慢慢的睁开眼来,点了点头说道:“这瓦罐里有干粮,请师兄随便用些罢。”说毕,又将眼合上了。
戴福成取了些干粮吃下去,顿时精神振作起来,不禁暗自安慰道:“果然是因饿得太厉害了,所以没一些儿气力。此刻吃了些干粮,背上也不觉得痛了。这小孩有甚么能耐?甚么道行?师傅却当着我称赞道气盎然。我看他是没甚么道气,师傅必是有意呕我的。他这一点点年纪,在这里修炼了几天,哪里就看得出甚么道气?师傅既当我的面,如此称赞他,我倒要寻他开个玩笑,看毕竟是谁有道气?”
想毕,即向童子说道:“我请教师弟贵姓大名,如何不肯赐教?”
戴福成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些儿发怒的声调。果将童子惊得张开眼来,陪笑说道:“对不起师兄,我姓贯,名晓钟。只因师傅曾吩咐过,在做工夫的时候,无论如何不能使身外的物,分了身内的心,入正道只在方寸之间,入魔障也只在方寸之间,就这一点,师傅再三吩咐我仔细。我所以不敢和师兄多说话。”
戴福成听了,哈哈笑道:“原来老弟错解了师傅的话。这话在几年前,师傅也曾在这地方,再三吩咐过我的。我是此中过来人,确知道一点儿不错。不过老弟须先将师傅这两句话解释明白。甚么谓之身外之物?甚么谓之身内之心?老弟此刻能解释得明白么?”
贯晓钟道:“我想这两句话,没有难解释的所在。心便是修道的心,是在身体之内的,身体以外的东西,不拘甚么,都可以谓之身外之物。分了道心,便是魔障。”
戴福成摇头笑道:“只怕师尊的意思,不是这般解法。”
贯晓钟连忙问道:“不是这般解,怎么解呢?”
戴福成道:“若依老弟这般解法,师尊是不是你身外之物呢?是不是分你身内之心的呢?”
贯晓钟想了想,也笑道:“这是我错了,师尊是传道给我的,固然不至分我的道心。师兄先我得了师尊的传授,也只于我有益,不至有损。我不应该怕师兄分了我的道心,理应求师兄指示才是,望师兄恕我才来这里学道不久,不是经师兄提醒,我不懂这道理?请问师兄姓甚么?已跟师尊多少年了?”
戴福成说了自己的姓名,道:“我在你此刻坐的这块石上,整整的坐过三年。你已坐过多少日子了呢?”
贯晓钟笑着摇头道:“差得远啊,我还不过三个多月呢。师兄既是在这里坐过了三年,服气的工夫,想必已是很好的了。”
戴福成点头道:“那是不须说的,服气的工夫,不做到那一步,不能成遁法。这是勉强不来的。你才做了三个多月的工夫,任凭你如何下苦工,也还够不上说能服气的话。我忝在先进,做了你的师兄,你休怪我托大。你要知道,服气是我辈学道的基础工夫,初学固然是从服气下手做工夫,直到成道的一日,也还是在这上面,不能放松半点。所谓神仙不食人间烟火,不就是服气有了那种火候的缘故吗?”
贯晓钟道:“我就因听了师尊也是这们说,所以才请问师兄服气的工夫,是不是已做得很好了?”
戴福成笑道:“这是不待问的,你只听我说在这块石上,整整坐了三年的话,便可想到我服气的工夫,实在有个样子了。若不然,我在修道的时候,莫说下山采办食物,是很扰乱道心的勾当,就是现成的食物在这里,每日要用火来煮两三次充饥,也是分心的事。师尊只许半年火食,半年之后,便是干粮。干粮也只许一年半,第三年连干粮也不许吃了,仅能略略吃些儿果实。服气的工夫,不做得有个样子,不要饿得不能动吗?”
贯晓钟问道:“要半年后才许吃干粮吗?”
戴福成道:“不是不许吃干粮,服气工夫不做到半年,吃干粮一则免不了饿,二则工夫不到这一步,便勉强支持,吃下也要生出毛病来。”
贯晓钟道:“我只在这里吃了两个半月的火食,何以师尊就要我吃干粮?怎的已吃了一个月,却不见生出毛病来呢?”
戴福成道:“你是小孩子,或者工夫容易些,我是整整的吃了六个月火食。”
贯晓钟点头道:“师兄服气工夫,既做到很有个样子了,刚才却说实在觉得饥饿不能忍了,倒要取干粮吃,这是甚么道理,师兄可以指教我么?”
戴福成一听这话,仿佛被提醒了似的,登时也不由得暗自惊疑起来。心想我只知道解释背痛和四肢无力是因为肚中饥饿了,便没想到平时常十天半月不吃一点儿东西,从来不觉着饥饿。何以此时忽然饿得这般厉害,究竟又是甚么道理?哦,只怕是了。遂问贯晓钟道:“师尊已去多久了呢?”
贯晓钟道:“刚去一会儿。”
戴福成又问道:“师傅教训我的时候,用脚在我额上踢那们一下,我就睡倒了。你看见的么?”
贯晓钟道:“师兄就睡倒在我面前,怎么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