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代宫廷艳史 - 第 6 页/共 49 页
娙姐哪肯起来,仍跪在地上,将失去那个木人枕头的事情,说了出来,求她搭救。薄夫人听了,也怪她不应做此暗欺万岁爷之事。娙姐又哭诉道:“奴婢原无坏意,只因一时糊涂,受了尼僧之愚。总望夫人相救,世世生生当做犬马,以图后报。”
薄夫人一则因见娙姐吓得可怜;二则又因戚夫人答应仅窃枕头毁去木人,不去奏知万岁。所以便命娙姐放心,此事包在我的身上,不给万岁知道便了。此时娙姐一听薄夫人满口答应,始将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一面谢过薄夫人,一面自己仗着自己的胆子道:“这才算一条小性命保全了。”正是:糊涂自慰原堪笑,懵懂身亡似可怜。
不知安彩女性命能保与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长乐官诸侯观礼匈奴国阏氏受愚
却说薄夫人等得安彩女出去之后,便问宫人,此时已是什么时候。宫人回禀道:“启夫人!此刻铜壶滴漏,正报三更。”
薄夫人一想,夜已深了,我又何必急急去找戚夫人呢?况且此事,她本来和我商量好的,只毁木人,不奏万岁。我若此刻前去找她,万一圣驾在她那儿,多有不便。想罢之后,薰香沐浴,上床安眠。次日大早,她正在香梦沉酣的当口,忽被她身边的一个宫娥将她唤醒禀知道:“夫人快快起身,万岁爷正在大怒,已把安彩女斩首。各宫夫人,纷纷地都往戚夫人的宫里,请万岁爷的早安去了。”薄夫人听完一吓道:“你在怎讲?”宫娥道:“安彩女已被斩了。”薄夫人不免淌下泪来,暗怪戚夫人道:“此人言而无信,必要与吕后娘娘争个高低,害了这个安娙姐的性命。其实在我想来,船帆一满,便要转风,做人何尝不是这个道理?她既和我知己,遇便的时候,我待劝她一番。”
薄夫人边这般地在想,边已来到威夫人宫内。走进房去一看,非但万岁爷不在那儿,连戚夫人也不知去向,便询那个妖狐。
妖狐谨答道:“万岁爷已出视朝。我们夫人,方才在房内,此刻大约往曹夫人那儿闲谈会了。”薄夫人听了自回宫去。过了几时,趁没人在房的当口,又恳恳切切地劝了戚夫人一番。戚夫人当面虽然称是,过后哪把这话放在心上。近日又收了这个妖狐作身边宫娥,如虎添翼。对于汉帝,更是争妍献媚,恨不得把她的一寸芳心,挖出给汉帝看看。汉帝被她迷惑住了,吕后那边也是去得稀了。吕后因惧汉帝,只得恨恨地记在心上。
有时和审食其续欢之际,她把想用毒药,暗害戚夫人的意思,说与审食其听了。审食其倒也竭力阻止。吕后因市食其不赞成此计,只得暂时忍耐。
再说汉帝自从怒斩安彩女之后,深恶宫内竟有尼僧出入,又将守门卫士斩了数人。薄夫人这天晚上,因见汉帝带醉地进她宫来,脸上似有不豫之色,便柔声怡色地盘问汉帝为何不乐。
汉帝道:“皇宫内院,竟有尼僧出入。卫士所司何事,朕已斩了数人。”薄夫人道:“婢子久有一事想奏万岁,嗣因干戈未息,尚可迟迟。今见万岁连日斩了不少的卫士,他们都有怨言。
婢子至此,不敢不奏了。”汉帝因她平日沉默寡言,偶有所奏,都能切中事弊。此刻听她说得如此郑重,便也欣然命她奏来,薄夫人当下奏道:“守门卫士,官卑职小,怎敢禁止那班功臣任意行动。那班功臣,往往入宫宴会,喧语一堂,此夸彼竞,各自张大功劳。甚至醉后起舞,大呼小叫,拔剑击柱,闹得不成样儿。似此野蛮举动,在军营之中,或可使得;朝廷为万国观瞻,一旦变作吵闹之场,成何体统?区区卫士,哪能禁阻有功之臣。最好赶快定出朝仪,才是万世天子应做的事情。”汉帝听完,只乐得将他的一双糊涂醉眼强勉睁开,瞧着薄夫人的那张花容,细细注视。薄夫人见汉帝不答所奏,只望她的面庞尽管出神,不禁羞得通红其脸道:“万岁尽瞧着婢子,难道还不认识婢子不成!”汉帝听了,复呵呵大笑道:“朕想张良、陈平二人,也算得是人中之杰。此等大事,彼二人默然无言,反是你一个女流之辈,提醒于朕,朕心中快乐。笑那魏豹死鬼,生时蠢然若豕,哪有如此的艳福消受爱卿也。你既知道应定朝仪,可知道何人可当这个重任呢?”薄夫人因见汉帝夸她,不由得嫣然一笑道:“婢子知道有一个薛人叔孙通,现任我朝博士。此事命他去办,似不致误。”汉帝听了,更是喜她知人,一把将她拉来坐在膝上,温存了许久,方始同上巫山。
次早坐朝,便召叔孙通议知此意。叔孙通奏道:“臣闻五帝不同乐,三王不同礼。须要因时制宜,方可合我朝万世之用。
臣拟略采古礼,与前秦仪制折中酌定。”汉帝道:“汝且去试办。”叔孙通奉命之后,启行至鲁,召集百十儒生,一同返都。
又顺道薛地,招呼数百子弟,同至栎阳。乃就郊外旷地,拣了一处宽敝之所,竖着许多竹竿,当作位置标准。又用棉线搓成绳索,横缚竹竿上面,就彼接此,分划地位。再把剪下的茅草,捆缚成束,一束一束植竖起来,或在上面,或在下面,作为尊卑高下的次序。这个名目,可叫做绵蕞习仪。布置已定,然后使儒生弟子等人,权充文武百官及卫士禁兵,依着草定的仪注,逐条演习。应趋的时候,不得步履仓皇,须要衣不飘风,面不喘气。应立的时候,不得挺胸凸腹,须要形如笔正,静似山排。
还有应进即进,应退即退,周旋有序,动作有机。好容易习了月余,方才演熟。叔孙通乃请汉帝亲临一见,汉帝看过,十分满意,欣然语叔孙通道:“朕已优为,汝命朝中文武百官照行可也。”未几,秋尽冬来,仍沿秦制,例当改岁。可巧萧何奏报到来,据称长乐宫业已告成。长乐宫就是秦朝的兴乐宫。萧何改建,监督经年,方始完备。汉帝遂定至长乐宫中过年。
是年元旦,为汉朝七年,各国诸侯王,及大小文武百僚,均诣新宫朝贺。天色微明,便有谒者侍着,见了诸侯,引入序立东西两阶。殿中陈设仪仗,备极森严。卫官张旗,郎中执戟,大行肃立殿旁,共计九人,职司传命。等得汉帝乘辇而来,徐徐下辇升阶,南面正坐。当下由大行高呼诸侯王丞相列侯文武百官进殿朝贺,趋跄而入,一一拜毕。汉帝略略欠身,算是答礼。一时分班赐宴,肃静无哗。偶有因醉忘情,便被御史引去,不得再行列席,与从前裸胸赤足的神情,大不相同。宴毕,汉帝入内,笑容可掬地对后妃道:“朕今日方知皇帝的尊贵了。”
便命以黄金百斤,珍珠十斗,赐与薄夫人,奖其提醒之功。又将叔孙通进官奉常之职,并赐金五百斤。叔孙通叩谢而退,这且不提。
单说长城北面的匈奴国,前被秦将蒙恬逐走,远徙朔方。
后来楚汉相争,海内大乱,无人顾及塞外,匈奴便乘隙窥边。
他们国里,称他国王叫做单于,皇后叫做阏氏。那时他们的单于头曼颇饶勇力。长子名叫冒顿,勇过其父,立为太子。后来头曼续立阏氏,复生一男,母子二人,均为头曼钟爱。头曼便欲废去太子冒顿,改立少子,乃使冒顿出质月氏,冒顿不敢不行,月氏居匈奴西偏,有战士十余万人,国势称强。头曼阳与修和,阴欲侵略,且希望月氏杀死冒顿,伐去后患。所以一等冒顿到了月氏那里,便即发兵进攻。岂知冒顿非但勇悍过人,而且智谋异众。他一入月氏国境,早料着他的父亲命他作质,乃是借刀杀人之计。因此刻刻留心,防着月氏前来害己。及见月氏因他父亲进攻,果来加害,于是伺机逃回。头曼见了,倒吃一惊。问明原委,反而服他智勇,安慰数语。可笑那个阏氏,虽是番邦女子,却与汉朝戚夫人嬲着汉帝,要将她的儿子如意立作太子的情形相同。头曼爱她美貌,哪敢拂她之意,便又想出一策,封冒顿为大将,去与月氏交战,胜则即以月氏之地给他,败则自为月氏那面所杀,岂不干净。谁知冒顿又知其意,假以调兵遣将为名,挨着不去。
一日,冒顿造出一种上面穿孔的骨箭,射时有声,号为鸣镝。便命部众,凡见彼之鸣镝到处,必须众箭随之齐发,违者斩首。冒顿还防部众阳奉阴违,不遵命令,遂先以打猎,去试部众,部众如命。次以鸣镝去射自己所乘之马,部众从之。后射爱姬,部众从违各半,冒顿尽杀违者。部众大惧,以后凡见鸣镝到处,无不万矢俱发。冒顿至是,先射头曼的那匹名马,部众果然不惧单于,立时弓弦响处,那匹名马,早与一个刺犯相似。冒顿始请头曼同猎,头曼哪防其子有心杀父,反把阏氏少子,带往同猎。此时冒顿见了父亲继母少弟,三个人同在一起,不禁心花大放,就趁他们三人一个不防,鸣镝骤发,部众的万矢齐至。可怜那位单于头曼,自然一命呜呼,带同他的爱妻少子,奔到阴间侵略地府去了。冒顿既已射死其父等人,遂自立为单于。部众惧他强悍,并没异辞。惟东方东胡国,闻得冒顿杀父自立,却来寻衅。先遣部月向冒顿索取千里马,冒顿许之。又再索冒顿的宠姬,冒顿亦许之。三索两国交界的空地,冒顿至是大怒,一战而灭东胡,威焰益张。于是西逐月氏,南破楼烦白羊,乘胜席卷。竟把从前蒙恬略定的地方,悉数夺还,兵锋所指,已达燕代两郊。汉帝据报,乃命韩国的国王信移镇太原,防堵匈奴。韩王信报请移都马邑,汉帝批准。不料韩王信市到马邑,冒顿的兵已经蜂拥而至。韩王信登城一看,只见遍地都是敌人,已把马邑之城,围得与铁桶相似,哪敢出战,只得飞乞汉帝发兵救援。嗣又等候不及,遣使至冒顿营中求和。
等得汉帝发救兵到临,见已和议成立,回报汉帝。汉帝派使责问韩王信,何故不待朝命,擅自议和。韩王信惧罪,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竟将马邑献与匈奴,自愿臣属。
冒顿收降韩王信,即命其先导,南逾勾注山,直捣太原。
汉帝闻警,乃下诏亲征,时为七年冬十月。汉帝率兵行至铜鞮地方,正与韩王信的兵马相值。一场恶战,韩兵大败,将官王喜阵殁。韩王信奔还马邑,与部将曼邱臣王黄等商议救急之法。
二人本系赵臣,说道不如访立赵裔,藉镇人心。此时韩王信已无主见,只得依了二人计策。寻着一位赵氏子孙名叫赵利的,暂时拥戴起来,一面飞报冒顿求助。冒顿时扎营在上谷地方,闻报立命左右贤王率领铁骑数万,与韩王信合兵。左右贤王,爵似中国的亲王,这也是冒顿知道中国利害,非比番邦,可以随便打发的意思。那左右贤王与汉兵在晋阳地方,打了几仗复被汉兵杀败,只得逃回。汉兵追至离石,得了许多牲畜。嗣因天气严寒,雪深数尺,汉兵不惯耐冷,未便进攻。汉帝还至晋阳,因命奉春君刘敬,单身往探匈奴的虚实。这位刘敬便是前时请都关中的戍卒娄敬。汉帝国他献策有功,赐姓刘氏,封为此职。又知他久戍边地,熟谙番情,带在军中,备作顾问。刘敬奉命去后,不日探了回来报道:“依臣愚见,不可轻进。”
汉帝作色道:“为何不可轻进?”刘敬道:“两国相争,兵势应盛。臣见匈奴人马全是老弱残兵,料其有诈,不可不防。”
汉帝大怒,责他摇动军心,立时拿下,械系武广狱中,待至得胜回来,再行发落,一面自率精兵再进。沿涂虽无兵垒,只是泥滑难行,好容易进抵平城。刚刚驻下,陡听得一派胡哨,四面尘头大起,奇形怪状的番将番兵,早已围了拢来。匈奴单于冒顿,亲率铁骑,加入阵中。此时汉兵本已行路疲乏,怎禁得起这班生力军呢!连战连退,已经退到白登山了。汉帝因见此山高峻,赶忙把人马扎上山去,扼住山口之后,敌兵倒也一时未能攻上山来。无奈敌兵太多,却将那山团团围住,无路可逃。
冒顿用了老弱残兵,引诱汉兵深入之计。虽被刘敬料到,惜乎汉帝意气从事,不纳良言,致有此困。
一连困了数日,看看兵粮将尽,实已无力支持。此次张良未曾随军,汉帝便与陈平商量数次,陈平亦无计策。汉帝见足智多谋的陈平,也无法子,这是只好死于此山的了。自然长吁短叹,忧形于色。直待第六天,陈平方思得一计,面告汉帝。
汉帝大喜,急命照计行事。陈平便备了一幅美人图画,以及许多金珠,派了一个胆识兼全的使臣,下得山去,买通番兵,指名要见冒顿新立的那位阏氏。阏氏听得汉使指名谒她,不知何事。便瞒着冒顿,私将汉使传入内帐,问他有何说话。这位汉使见了阔氏,先将金珠呈上道:“汉帝被困白登山,想与此间单于议和,知道阏氏对于单于很能进言。汉帝的意思,只望两不相犯,永修和好。因恐单于不允,特将戋戋金珠,孝敬阏氏。
若能就此言和,这是最好之事。若是单于不允,现有一幅图画在此,此是中国的第一个美人,因为不在军中,先将图画送来,再行令人口去,将这位美人取来,奉赠单于。”汉使说完,急将图画递与阏氏。阏氏接去一看,看见图中美人,果然生得花容月貌,比较自己,真有天壤之别。忙暗忖道:“这位美人,若被我们单于看见,一定取入宫中。那时这位美人擅宠专房,必夺自己的恩爱。”便对汉使说道:“这位美人,万万不可送来!”汉使道:“汉帝本也不忍使美人来此,只因无奈。阏氏若能设法解救,汉帝自然不将美人送来。回去之后,情愿将多数的金珠,孝敬阏氏。”阏氏道:“我会设法,你且回去报复汉帝,请他放心!”汉使走后,阏氏又暗忖道:“汉帝若不出险,仍要将这位美人送来,事不宜迟,只得从速进言,以解自己之危。”于是阏氏只用了一夜的枕上功夫。单于已被她说允,果然即将汉帝的人马,统统放出。
汉帝引兵南还,经过武广,首将刘敬从狱中取出,并封为建信侯,食邑二千户,又加封夏侯婴食邑千户。再经曲逆县,见那座城池的形胜,不亚洛阳,即以全县采地,悉数酬庸,改封陈平为曲逆侯。这个计策,就是陈平六出奇计的最后一计。
以前的五计:一是捐金用反间计,害了范增;二是用恶劣菜蔬,瞒过楚使;三是夜出妇女,解荥阳围;四是潜蹑帝足,请封韩信王齐;五是伪游云梦,不费刀兵,缚了韩信。六条奇计,详载正史,这部(汉宫》故得从略,并非不佞偷懒,把这此事情删去的。
再说汉帝离了曲逆,路过赵国。赵王张敖出郊迎迓,执子婿礼甚恭。张敖的未婚妻,就是吕后长女,早有口约,不过年未及笄,尚难下嫁罢了。谁知汉帝本是一个喜怒无常的人物。
又因瞧张敖不起,见了他便箕踞谩骂,发了一番泰山的脾气,自顾自地起程走了。到了洛阳,忽见他的次兄刘仲狼狈进谒道:“匈奴寇代,抵敌不住,因此来请援兵,守候陛下已月余了。
”汉帝大怒道:“尔只配田间耕种,怪不得见敌便逃。尔可知匈奴已经收兵回去了么?”刘仲答称:“来此已久,却未知道。
”说着,便想回国。汉帝冷笑道:“慢着,朕不看手足之情,应该将尔斩首。现在且降为合阳侯以观后效。”刘仲挨了一顿臭骂,还要失去王位,只得忍气吞声地退金汉帝因为宠戚姬,其子如意虽仅八岁,先封为代王,复命阳夏侯陈豨为代相,替如意前往镇守。陈豨去后,汉帝又接到萧何的奏报,咸阳宫阙,大致告成,请御驾乘便往视。汉帝乃由洛阳至栎阳,复由栎阳至咸阳,萧何接驾,导入游观。最大的一座,叫做未央宫,周围约有“三十里。东北两方,阙门最广。殿宇规模,亦皆高敞。
前殿尤为壮丽。武库太仓,分建殿旁,也是崇阏轮奂,气象巍峨。汉帝巡视未毕,便佯怒道:“朕的起义,原为救民而来。
现在民穷财尽,天下未定,怎将这座宫殿,造得如此奢侈。”
萧何见责却不慌不忙地奏道:“臣正为天下未定,不得不把宫室,造得略事堂皇,藉壮观瞻。若是因陋就简,后世子孙,仍要改造。与其多费一番周折,倒不如一劳永逸,较为得宜。”
汉帝听到此地,转怒为笑道:“这样说来,朕未免错怪你了。”
正是:
钓誉沽名多作态,详申细解代明心。
不知萧何还有何话,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记旧恨戏诘尊翁蒙奇冤难为令坦
却说萧何见汉帝转怒为喜,已在安慰他了,反又栗粟危惧起来,肃然答道:“微臣此事,虽蒙陛下宽宥。但为日方长,难免有误,尚望陛下有以教之!”汉帝复微笑道:“汝作事颇有远见。朕记得从前此地城破时,请将乘乱入宫,未免各有携取,惟汝只取书籍表册而去,目下办事有条不紊,便宜多了。”
萧何亦笑道:“臣无所长,一生作吏,对于前朝典籍,视为至宝。平日得以借镜,今为陛下一语道破,天资颖慧,圣主心细,事事留意,真非臣下可及万一也!”汉帝听了大喜,便指着未央宫的四围,谕萧何道:“此处可以添筑城垣,作为京邑,号称长安便了。”萧何领命去办。汉帝乃命文武官吏,至栎阳、洛阳两处迎接后妃,一齐徙入未央宫中。从此皇宫已定长安久住,不再迁移了。不过汉帝生性好动,不乐安居,过了月余,又往洛阳一住半年,随身所带的妃嫔,第一宠爱戚夫人,其次方是薄姬。
至八年元月,闻得韩王信的党羽,出没边疆,复又亲率人马出击,及到东垣,寇已退去,南归过赵。至柏人县中过宿,地方官吏,早已预备行宫。汉帝趋入,忽觉心绪不宁起来,便顾左右道:“此县何名?”左右以柏人县对。汉帝愕然道:“柏人与迫人同音,莫非朕在此处,要受人逼迫不成?朕决不宿此,快快前进!”左右因为每每看见汉帝喜怒无常,时有出人意外的举动,便也不以为异。汉帝到了洛阳之后,左右回想,在途甚觉平安,方才私相议论道:“是不是万岁爷在柏人县里,那种大惊小怪的样儿,差不多像发了疯了,其实都是多事!”
大家互相议论,不在话下。汉帝住在洛阳,光阴易过,又届残年,当下就有淮南王英布、梁王彭越、赵王张敖、楚王刘交,陆续至洛,预备朝贺正朔。汉帝适欲还都省亲,即命四王扈跸同行。及抵长安,已是岁暮。没有几天,便是九年元旦。汉帝在未央宫中,奉太上皇登御前殿,自率王侯将相等人,一同叩贺。
拜跪礼毕,大开筵宴。太上皇上坐,汉帝旁坐,其余群臣,数人一席,分设两边,君臣同乐,倒也吃得很有兴致。酒过数巡,汉帝起立,捧了一只金爵,斟满御酒,走至太上皇面前,恭恭敬敬地为太上皇祝寿。太上皇含笑接来一饮而尽,不觉脱口道:“皇帝已有今日,尔亡母昭灵夫人的龙种之言,真应验了。”
群臣不解,都起立请求太上皇说出原委。此时的太上皇微有醉意,并不瞒人,就将当年昭灵夫人堤上一梦,讲与群臣听了。
群臣听毕,一个个喜形于色道:“如此说来,万岁万世之基,早已兆于当时的了。臣等早知此事,那时战场之上,心有把握,何必担惊受怕呢。”汉帝也有酒意,便去戏问太上皇道:“从前大人总说臣儿无赖,不及仲只能治稼穑之事。今日臣儿所立之产,与仲兄比较起来,未知孰优孰劣?”太上皇听了,无词可答,只得付之一笑。群臣听了,连忙又呼万岁。大家着着实实恭维一阵,才把戏言混了过去。直至夕阳西下,尚未尽兴。
汉帝便命点起银烛,再续夜宴。后来太上皇不胜酒力,先行入内,汉帝方命群臣自行畅饮。自己来至后宫,再受那班后妃之贺。
后宫的家宴,又与外殿不同。外殿是富丽堂皇,极天地星辰之象。后宫是温柔香艳,具风花雪月之神。于是汉帝坐在上面正中,右面是吕后。那时重右轻左,凡是降谪的官吏,所以谓之左迁,——左面是戚夫人,薄夫人坐在吕后的肩下,曹夫人坐在成夫人的肩下。宫娥斟过一巡,吕后为首,先与汉帝敬酒。汉帝笑着接到手内,一饮而尽,也亲自斟上一杯,递与吕后。吕后接了,谢声万岁,方才慢慢儿喝下。戚夫人却将自己的酒杯,斟得满满的,递到汉帝的口边。汉帝并不用手去接,就在戚夫人的手内,凑上嘴去把酒呷干。汉帝也把自己杯内斟满,递与戚夫人,戚夫人见了,便嫣然一笑,也在汉帝手中呷干。此时吕后在旁见汉帝不顾大局,竟在席上调情起来。又恨戚夫人无耻,哪儿像位皇妃的身份,此种举动,直与粉头何异。
原想发挥几句,既而一想,今天乃是元旦,一年的祥瑞,要从今天而起,不要扫了汉帝高兴。汉帝与吕后多年夫妇,哪能猜不透她的心理?因此对于雹曹两位夫人的敬酒,只得规规矩矩起来。
大家敬酒之后,汉帝忽然想起一个人来,略皱其眉地向吕后说道:“朕已贵为天子,今日后妃满前,开怀畅饮,可惜少了一个。她苦在此,那时首占沛县之功,似在诸将之上呢。”
吕后忙答道:“万岁所言,莫非记起那个袁姣佩夫人来了么?
她真走得可惜,贱妾说她真称得起能文能武,又贤又淑的夫人。
现在宫中,人数却也不少,谁能比得上她呀!”汉帝听了,复长叹了一声道:“咳!朕何尝不惦记她呢!未知她还是尚在人间,抑已仙去?果在人间,四海之内,为朕所有,未必一定不能够寻她转来。”吕后道:“恐怕未必,她从前每对妾说,她只想把剑术练成,便好去寻她仙去的亲娘。她又是一位未破身的童女,练习剑术,自然比较别人容易,并且家学渊源,有其母必有其女。照妾看来,自然已经仙去的了!不然,陛下与她如此恩爱,贱妾也与她情意相投,若在人间,她能忍心不来看视陛下一次的么?”汉帝道:“她就仙去,朕已做了天子,已非寻常人物。她就来看我一看,似乎也不烦难的呀!”吕后道:“妾闻始皇要觅神仙,曾令徐福带了三千童男,三千童女,去到海上求仙。谁知一去不还,大概也已仙去。妾以此事比例,大概一做神仙,就不肯再到尘凡来了。”
不佞做到此地,想起秦史中所记徐福求仙一节,因与徐福同宗,安知徐福不与不佞有一线之关。不佞于逊清光绪末叶,曾赴日本留学,暇时即至四处考察古迹,冀得一瞻徐福的遗墓,以伸钦仰之心。果于熊野地方新宫町,得见二千年以前,那位东渡的徐福之墓。墓地面积凡四亩又二十一步,墓前有石碑一,相传海川赖宣藩主于元文元年立。附近有楠树二枝,墓傍原有徐福从者之坟七所。惟不佞去时,仅见二家,蔓草荒烟,祭谒而返。熊野即是蓬莱,蓬莱山之麓,有飞鸟神在,中有徐福祠一。至于徐福之遗物,早已散失无存。该地滨海洋,多鲸鱼出没,捕鲸之法,犹是徐福遗教。该地又产徐福纸,亦徐福发明的。如此名贵的古迹,竟沦于异域,可慨也夫!
不佞作书至此,因以记之,这是闲文,说过丢开。再说当时汉帝听了吕后之言,甚为欷歔。薄夫人见汉帝惦记前姬。便请汉帝将那位仙去的袁家姊姊一生事迹,谕知朝臣,立朝致祭,使她好受香烟。汉帝摇头道:“这可不必,朕知她素恶铺张,如此一来,反而亵渎她了。”戚夫人最是聪明,能知汉帝心理,忙接嘴凑趣道:“婢子之意,也与万岁相同。袁家姊姊,既是埋名而去,她的行径,自然不以宣布为是。不过万岁苟有急难,她岂有坐视之理。圣天子有百灵护卫,何况同床合被的人呢?”
汉帝听了,方有喜色。戚夫人又想出许多歌功颂德之词,拣汉帝心之所好的说话尽力恭维。汉帝此时就不像起先那般颓唐了,有说有笑,大乐特乐。这天因是元旦,汉帝只好有屈几位夫人,自己扶着吕后安睡去了。
第二天起来,忽接北方警报,乃是匈奴又来犯边。但是往来不测,行止自由,弄得战无可战,防不胜防。汉帝无法对付,急召关内侯刘敬,与议边防事宜。刘敬道:“天下初定,士卒久劳,若再兴师动众,实非易事。冒顿如此凶顽,似非武力可以征服,臣在一计,但恐陛下不肯照行。”汉帝道:“汝有良策,能使匈奴国子子孙孙臣服天朝,这是最妙之事,汝尽管大胆奏来!”刘敬道:“欲令匈奴世世臣服,惟有和亲一法。陛下果肯割爱,将长公主下嫁冒顿,他必感谢高厚,立公主为阏氏。将来公主生男,即是彼国单于,天下岂有外孙敢与外公对抗的么?还有一样,若陛下爱惜公主,不忍使她远嫁,或今后宫子女,冒充公主,遣嫁出去。冒顿刁狡著称,一旦败露,反而不美。伏乞陛下三思!”汉帝听完,连点其首道:“此计颇善!朕只要国可久安,何惜一个小小女子呢?”汉帝说毕,即至内宫,将刘敬之策,告知吕后。吕后还未听完,便大骂:“刘敬糊涂,做了一位侯爵,想不出防边计策,竟敢想到我的公主身上,岂不可丑?”吕后边骂,边又向汉帝哭哭啼啼地说道:“妾身惟有一子一女,相依为命。陛下打定天下,从无一个畏字。怎么做了天子,反忍心将自己亲女,弃诸塞外,配与番奴?况且女儿早已许字赵王,一旦改嫁,岂不贻笑万邦!妾实不敢从命。”汉帝一见吕后珠泪纷飞,娇声发颤,已是不忍。
又见她都是理直气壮的言词,更觉无话可说。
吕后等得汉帝往别宫去的时候,忙唤审食其到来密议。审食其听了,也替吕后担忧,即向日后献计道:“赵王张敖,现正在此,不如马上花烛,由他带了回国,那才万无一失呢。”
吕后听了大喜,真的择日令张敖迎娶。张敖也怕他的爱妻被外国抢去,赶忙做了新郎。汉帝理屈词穷,只好做他现成丈人,闷声不响。公主嫁了张敖,倒也恩爱缠绵,芳心大慰。不及满月,夫妻便双双回国去了。吕后在他们夫妻结婚之际,已将女儿的封号,向汉帝讨下,叫做鲁元公主。公主一到赵国,自然是一位王后。汉帝眼看女儿女婿走了,也不在心上,只是注重和亲一事,不忘于怀。便将曹夫人的一位义女,诈称公主,使刘敬速诣匈奴,与冒顿提亲。刘敬去了回来,因为冒顿正想尝尝中国女子风味,自然一口应允。汉帝命刘敬为送嫁大臣,刘敬倒也不辞劳苦。
番邦喜事,不必细叙。刘敬有功,汉帝又加封他食邑千户。
刘敬又奏道:“现在我们以假作真,难免不为冒顿窥破,边防一事,仍宜当心。”汉帝点首称是。刘敬复道:“陛下定都关中,非但北近匈奴,必须严防。就是山东一带,六国后裔,及许多强族豪宗,散居故土,保不住意外生变,觊觎大器。”汉帝不待刘敬说毕,连连地说道:“对呀!对呀!你说得真对!
这又如何预防?”刘敬答道:“臣看六国后人,惟齐地的田、怀二姓,楚地的屈、昭、景三族,最算豪强。今可徙入关中,使其屯垦,无事时可以防胡,若东方有变,也好命他们东征。
就是燕、赵、韩、魏的后裔,以及豪杰名家,都应酌取入关,用备差遣。”汉帝又信为良策,即日颁诏出去,令齐王肥、楚王交等饬徙齐楚豪族,西入关中。还有英布、彭越、张敖诸王,已经归国,也奉到诏令,调查豪门贵阀,迫令挚眷入关。统计入关人口,不下二十余万。幸得兵荒以后,人民流难,半未回来,否则就有人满之患了。汉帝办了这两件大事,心中自觉泰然。终日便在各宫像穿花蝴蝶一般,真是说不尽朝朝寒食,夜夜元宵。况且身为天子,生杀之权由他,谁敢不拼命巴结,博个宠眷呢?谁知他的令坦国中,赵相贯高的仇人,忽然上书告变。汉帝阅毕,顿时大发雷霆,亲写一道诏书,付与卫士,命往赵国,速将赵王张敖、赵相贯高、赵午等人,一并拿来。
究竟是件什么事情呢?原来汉帝从前征讨匈奴回朝,路经赵国的时候,曾将张敖谩骂一常张敖倒还罢了,偏偏激动贯高。赵午二人,心下不平,竟起逆谋。他们二人,都已年当花甲,本是赵王张敖父执,平时好名使气,到老愈横。自见张敖为汉帝侮辱之后,互相私语,讥消张敖庸弱无能。一日,一同入见张敖,屏去左右,逼着张敖,使反汉帝。张敖当时听了不禁大骇,且啮指见血,指天为盟,哪敢应允。二人见张敖不从,出而密商道:“我王忠厚,没有胆量,原不怪他。惟我等身为大臣,应该抱君辱臣死之义,偏要出此一口恶气,成则归王,败则归我等自去领罪如何?”二人计议一定,便暗暗地差了刺客,候在柏人县中。不料那时汉帝命不该绝,一入行宫,忽然心血来潮起来,其实那时那个刺客,早已隐身厕壁之中,只等汉帝熟睡,就要结果他的老命。偏偏汉帝似有神助,不宿即去,以致贯高、赵午所谋不成。
这是已过之事,忽被贯赵二人的仇人探悉,便去密告。汉帝即差卫士,前来拿他们君臣三人。张敖不知其事,更叫冤枉,只得束手就绑。赵午胆小,自刎而亡。惟有贯高大怒道:“此事本我与赵午二人所为,我王毫不知情,赵午寻死,大不应该;我若再死,我王岂不是有口难分了么!我本来说过败则归我自去领罪之语。现在只有一同到京,力替我王辩护,就是万死,我也不辞。”当时还有几个忠臣,也要跟了赵王同去,无奈卫士不准,那班忠臣,却想出一个法子,自去髡钳,假充赵王家奴,随同入都。汉帝深恶张敖,也不与之见面,立即发交廷尉讯究。廷尉因见张敖是位国王,且有吕后暗中嘱咐,自然另眼看待,使之别居一室,独令贯高对簿。贯高朗声道:“这件逆谋,全是我与赵午所为,与王无涉。”廷尉听了,疑心贯高袒护赵王,不肯赴供,便用刑讯,贯高打得皮脱骨露,绝无他言。
接连一讯、二讯、三讯,贯高情愿受刑罚,只替赵王呼冤。廷尉复命以铁针烧红,刺入贯高四肢,可怜贯高年迈苍苍,哪里受得起如此严刑,一阵昏晕,痛死过去。及至苏醒转来,仍是咬定自己所为,不能冤屈赵王。廷尉没法,只将贯高入狱,暂缓定狱。
其时鲁元公主,早已回来求他母亲。吕后见了汉帝,竭力代张敖辩诬道:“张敖已为帝婿,决不肯再有逆谋,求你施恩将他赦出。”汉帝听了,怒责吕后道:“张敖得了天下,难道还要少了你女儿活宝不成!”吕后无法只好暗去运动廷尉。廷尉一则要卖吕后人情,二则贯高一口自承,何必定去冤枉赵王,即去据实奏知汉帝。汉帝听了,也不禁失声道:“好一位硬汉,倒是张敖的忠臣!”又问群臣:“谁与贯高熟识?”后知中大夫泄公,与贯高同邑同窗,即命他去问出隐情。泄公来至狱中,看贯高通体鳞伤,不忍逼视,乃以私意软化道:“汝何必硬保赵王,自受此苦!”贯高张国道:“君言错矣!人生在世,谁不爱父母,恋妻子?今我自认首谋,必诛三族,我纵痴呆,亦不至此!不过赵王真不知情,我等却曾与之提及,彼当时啮指见血,指天为誓。君不信,可验赵王指上创痕,我如何肯去攀他?”泄公即以其言近报。汉帝始知张敖果未同谋,赦令出狱,复语泄公道:“贯高至死,尚不肯诬及其主,却也难得,汝可再往狱中告之,赵王已释,连他亦要赦罪了。”泄公遵谕,亲至狱中,传报圣意。贯高闻言,跃然起床道:“我王果真释放了么?”泄公道:“主上有命,还不仅赦赵王一人呢。”贯高不待泄公辞完,大喜道:“我的不肯即死者,乃是为的我王。
今我王既已昭雪,我的责任已荆”说着,扼吭竟死。泄公复报汉帝,汉帝也为惋惜,命厚葬之。又知赵王家奴,都是不畏死的忠臣,概授郡尉,以奖忠直。惟责赵王驭下无方,难膺重寄,降为宣平侯,改封代王如意为赵王,并把代地并入赵国,使代相陈豨守代,另任御史大夫周昌为赵相。正是:乳臭幼孩连投爵,惰痴爱妾尚争储。
不知王母戚夫人满意与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口吃人争储惊异宠心狠妇戮将示雌威
却说汉帝夺了爱婿张敖的王位,改畀他爱姬戚夫人之子如意,还要把原有代地,一并归他。在汉帝的心理,可算得巴结戚夫人至矣尽矣的了。谁知戚夫人却认作无论甚么王位,总是人臣,无论甚么封土,怎及天下?必须她的爱子,立为太子,方始称心。汉帝又知御史大夫周昌,正直无私,忠心对主,命他担任赵地作相,同往镇守。这个周昌,乃是汉帝同乡,沛县人氏,素病口吃。每与他人辩论是非时,弄得面红耳赤,青筋涨起,必要把己意申述明白,方肯罢休。但他所说,都是一派有理之言。盈廷文武将吏,无不惧他正直,连汉帝也怕他三分。
因他是前御史大夫周苛从弟,周苛殉难荥阳,就任他继任兄职,并加封为汾阴侯。他就位之后,很能称职,夙夜从公,不顾家事,大有“禹王治水三过其门不入”之概。一日,同昌有封事入奏,趋至内殿,即闻有男女嘻笑之声。抬头一瞧,遥见汉帝上坐,怀内拥着一位娇滴滴的美人,任意调情,随便取乐,使人见了,肉麻万分。那位美人,就是专宠后宫的威夫人。周昌原是一个非礼勿视的正人,一见那种不堪入目的形状,连忙转身就逃,连封事也不愿奏了。不料已被汉帝看见,撇下戚夫人,追出殿门,在后高呼他道:“汝为何走得如此快法?”周昌不便再走,只得重复返身跪谒。汉帝且不打话,趁势展开双足,跨住周昌颈项,作一骑马形式,始俯首问他道:“汝来而复去,想是不愿与朕讲话,究属当朕是何等君主看待,情实可恶!”
周昌被问,便仰面看着汉帝,尽把嘴唇乱动,一时急切发不出声音,嘴辱张合许久,方始挣出一句话来道:“臣臣臣看陛下,却似桀纣。”汉帝听了,反而大笑。一面方把双足跨出周昌头上,放他起来,一面问他有何奏报。周昌乃将事奏毕,扬长而去。
汉帝既被周昌如此看轻,理该改了行径。岂知他溺爱戚夫人,已入迷魂阵中,虽然敬惮周昌,哪肯将床第私情,一旦抛弃。实因为那位戚夫人,生得西施品貌,弄玉才华,尚在其次。
并且能弹能唱,能歌能舞,知书识字,献媚邀怜,当时有出塞、入塞、望妇等曲,一经她度入珠喉,抑扬宛转。纵非真个亦已销魂,直把汉帝乐得手舞足蹈,忘其所以。戚夫人既博殊宠,便想趁此机会,要将太子的地位,夺到手中。异日儿子做了皇帝,自己即是国母,于是昼夜只在汉帝面前絮聒。你们想想看,如意虽封赵王,她如何会满意的呢?汉帝爱母怜子,心里已经活动起来。又见已立的那位太子盈,不及如意聪明,行为与之不类。本想就此办了废立之事,既可安慰爱姬,又能保住国祚。
无奈吕后刻刻防备,究属糟糠之妻,又不便过甚,因循下去,直到如今。及至如意改封赵王,其时如意已经十岁,汉帝便欲令他就国。戚夫人知道此事,等得汉帝进她宫来的时候,顿时哭哭啼啼,如丧考妣的情状,伏在地上,抱着汉帝双腿道:“陛下平日垂伶婢子,不可不谓高厚,何以今天要将婢子置诸死地?”汉帝失惊道:“汝疯了不成?朕的爱汝,早达至境。汝又无罪,何至把汝处死,这话从何说起?”戚夫人听了,又边拭泪边启道:“陛下何以把如意远遣赵国,使我母子分离?婢子只有此子,一旦远别,婢子还活得成么?”汉帝道:“原来为此。朕的想令如意就国,乃是为汝母子将来的立足,汝既不愿如意出去,朕连那周昌也不叫他去了。有话好说,汝且起来呢!”戚夫人起来之后,便一屁股坐到汉帝的怀内又说道:“陛下只有将如意改为太子,婢子死方瞑目。”说着,仍旧嘤嘤地哭泣起来。汉帝此时见成夫人,宛如一株带雨梨花,心里不禁又怜又爱,忙劝她道:“汝快停住哭声,朕被汝哭得心酸起来了。我准定改立如意为太子,汝总如意了。”戚夫人听了,方始满意地带着泪痕一笑道:“我的儿子,本叫如意,陛下子就将他取了这个名字。顾名思义,也应该使我母子早点如意呀。
”
次日,汉帝临朝,便提出废立的问题。群臣听了,个个伏在地上,异口同声地奏道:“废长立幼,乃是不得已之举。今东宫册立有年,毫无失德,如何轻谈废立,以致摇动邦基?”
汉帝闻奏,也申说自己理由。话尚未完,陡听得一人大呼道:“不,不,不,不可!”汉帝看去,却是口吃的周昌。便微怒道:“尔仅说不可,也应详说理由。”周昌听了,越加着急,越是说不出来。那种猴急的样儿,已是满头大汗,喘气上促。
群臣见了,无不私下好笑。过了一霎,周昌方才挣出数语道:“臣口不能言,但期期知不可行!陛下欲废无罪太子,臣偏期期不敢奉诏!”汉帝见此怪物,连说怪话,竟忍不住圣貌庄严,大笑起来。这期期二字,究竟怎么解释?楚人谓极为获,周昌口吃,读多如期,连綦期期,故把汉帝引得大笑。就此罢议退朝,群臣纷纷散出。周昌尚在人丛之中,边走边在揩他额上的汗珠。市下殿阶,忽一个宫监抓住他道:“汝是御史周昌么?
娘娘叫你问话。”话未说远,也不问好歹,拖着周昌便向殿侧东厢而去。周昌不知就里,不禁大吓一跳,想问原委,话还未曾出口,已被那个宫监拖至东厢门口。
周昌一见吕后娘娘站在那儿,自知那时帽歪袍皱不成模样,忙去整冠束带,要向吕后行礼,不料吕后早已朝他“扑”的一声,跪了下来。此时只把这位周昌又吓又急,两颗眼珠睁得像牛眼睛一般,慌慌忙忙地回跪下去。谁知跪得太促,帽翅又触着吕后的髦花,幸得吕后并不见怪,反而娇滴滴地对他说道:“周昌尽管请起,我是感君保全太子,因此敬谢!”周昌听了,方知吕后之意,便把他的脑袋赶紧抬起答道:“臣是为公,不不不是为私,怎怎怎么当得起娘娘的大礼!”吕后道:“今日非君期期期期的力争,恐怕太子此刻早已被废了。”说毕回宫,周昌亦出。原来吕后早料戚姬有夺嫡之事,每逢汉帝坐朝,必至殿厢窃听。这天仍是一个人悄悄地站在那儿。起初听见汉帝真的提出废立问题,只把她急得三魂失掉了两魂。金銮殿上,自己又不便奔出去力争。正在无可如何的当口,忽听得周昌大叫不可,又连着期期期期的,竟把汉帝引得大笑,并寝其事。这一来,真把吕后喜得一张樱口合不拢来,忙命宫监,速将周昌请至。及至见面,吕后便跪了下去。吕后从前并不认识周昌。因他口吃,一开口便要令人失笑,容易记得他的相貌。
还有一班宫女,只要看见周昌的影子走过,大家必争着以手遥指他道:“此人就是周昌,此人就是周昌。”因此宫娥彩女,内监侍从,无老无幼,没有一个不认得周昌的。所以吕后一听见他在力争,急令宫监把他请来,使他受她一礼。至于官监去抓周昌,累他吃吓,这是宫监和他戏谑惯了,倒不要怪吕后有藐视周昌的意思。吕后那时心里感激周昌,差不多替死也是甘心,何至吓他。惟有那位最得宠爱,想做皇太后的戚夫人,得了这个青天霹雳,自然大失所望,只得仍去逼着汉帝。汉帝皱眉道:“并非朕不肯改立如意,其奈盈廷臣子,无一赞成此事,就是朕违了众意,如意眼前得为太子,后日也不能安稳的。联劝你暂且忍耐,再作后留罢!”戚夫人道:“婢子也并非一定要去太子,实因我母子的两条性命悬诸皇后掌中,陛下想也看得出来。”汉帝道:“朕知道,决不使尔母子吃亏便了。”戚夫人无奈,只得耐心等着。汉帝却也真心替她设法,但是一时想不出万全之计,连日弄得短叹长吁。真正门极的当口,惟有与戚夫人相偎相倚,以酒浇愁而已。
那时掌玺御史赵尧,年少多智,已经窥出汉帝的隐情,乘间人问道:“陛下每日闷闷不乐,是否为的赵王年少,戚夫人与皇后有嫌,虑得陛下万岁千秋之后,赵王将不能自全么?”
汉帝听了,连连点首道:“朕正是为了此事,卿有何策,不妨奏来!”赵尧道:“陛下本有赵王就国,又命周昌前往为相之意,后来因为立太子一事,因罢此议。照臣愚见,还是这个主意最妙。臣并且敢保周昌这人,只知有公,不知有私,决不因不赞成赵王为太子,就是于赵王不忠心了。”汉帝听了大喜,便将周昌召至语他道:“朕欲卿任赵相,保护赵玉。卿最忠心,当知朕的苦衷。”周昌泫然流涕道:“臣自陛下起兵,即已相随,陛下之事,胜于己事。凡力所及必当善事赵王,决不因秩类左迁,稍更初衷。”说完,便去整顿行李,陪同赵王出都。
如意拜别其母,大家又洒了不少的分离之泪。汉帝在旁力为劝解。戚夫人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儿子走了。周昌既为赵相,所遗御史大夫一缺,接补之人,汉帝颇费踌躇,后来想着赵尧,便自言自语道:“看来此缺,非赵尧也无人敢做。”说着,即下一道谕旨,命赵尧升补周昌之缺。从前周昌任御史的时候,赵尧已为掌玺御史。周昌一日,有友赵人方与公语他道:“赵尧虽尚年少,乃是一位奇才。现在属君管辖,君应另眼看待。
异日继君之职者,非彼莫属。”当时周昌答道:“赵尧不过一刀笔吏耳,小有歪才,何足当此重任!”后来周昌出相赵国,得着消息,继其职者,果是赵尧,方才佩服方与公的眼力。这也不在话下。
单说汉帝十年七月,太上皇忽然病逝。汉帝哀痛之余,便把太上皇葬于栎阳北原。因为栎阳与新丰毗连,使他魂兮归来,也可梦中常与父亲相见。这也是汉帝的孝思,不可湮没。皇考升遐,自然热闹已极。诸侯将相,都来会葬,独有代相陈豨不在。及奉棺告窆,特就陵寝旁边,建造一城,取名万年,设吏监守。汉帝因在读礼,朝中大事,均命丞相负责,自己只与威夫人,以及雹曹各位夫人,饮酒作乐。有一天,忽闻赵相周昌说有机密大事,专程前来面奏,忙令进见,问他有何大事。
周昌行礼之后,请屏退左右,方秘密奏道:“臣探得代相陈豨,交通宾客,自恃拥有重兵,已在谋变。臣因赵地危急万分,因来密告。”汉帝愕然道:“怪不得皇考升遐,陈豨不来会葬。
他既谋反,怎敢前来见朕。汝速回赵,小心坚守,朕自有调度。
”周昌去后,汉帝尚恐周昌误听了人言,一面密派亲信至代探听,一面整顿兵马,以备亲征。原来陈豨为宛朐人氏,前随汉帝人关,累著战功,得封阳夏侯,授为代相。他与淮阴侯韩信,极为知己,当赴代时,曾至韩信处辞行。韩信握住陈豨的手,引入内庭,屏退左右,独与陈说对立庭中,仰天叹息道:“我与君交,不可谓不深。今有一言,未知君愿闻否?”陈据忙答道:“弟重君才,惟君命是遵。”韩信道:“君现在任代相,代地兵精粮足,君若背汉自立,主上必亲率兵亲讨,那时我在此地作君内应,汉朝天下,垂手可得,好自为之!”陈豨大喜而去,一到代地,首先搜罗豪士,次第布置,预备起事。事被周昌探知,亲去密告汉帝。汉帝派人暗查属实,尚不欲发兵,仅召陈豨入朝。
陈豨此时已与投顺匈奴的韩王信联络。胆子愈大,声势愈壮,举兵叛汉,自称代王。派兵四出胁迫赵代各城守吏附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