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代宫廷艳史 - 第 3 页/共 49 页

所以这部《汉宫》虽说是小说体裁,与正史有别,然而书中所有的材料,倒非杜撰。阅者若因正史所无,就认为空中楼阁,那就未免腹俭了。   现在再说娥姁自从与审食其有了暖昧以后,他们二人,真是形影不离,寝食难分,只不过避去太公、刘媪的两双眼睛。   太公到底是她的公公,自然不会监督到她的私房之内去的,独有她的婆婆,有病在床的时候,毋须说起,有时病愈,自然要到媳妇房中走走。亏得审食其这人,年纪虽轻,世情极熟,他与娥姁有情以后,平时一举一动,无不十分留心。不要说他们二人此时的奸情决不会被刘媪察破,就是将来入了楚营,身为抵押之品,依然同寝共食,也未稍露破绽。观他细心,倒是一位偷香的妙手。谁知刘媪为人,真是一位好人。她恐怕她的那位好媳妇,因为有她在世,终究碍手碍脚,未免有些不甚方便,情愿牺牲自己皇太后的位分,一病长逝,躲到阴曹地府里边去了。娥姁一见她的婆婆归天,面子上不得不披麻戴孝,心里呢,少了一个管头,真是万分惬意。   这时候刘邦内有姣姵替他运筹帷幄,外有樊哙、夏侯婴等人替他陷阵冲锋,一时声威大震,已与项羽齐名。这天正攻下胡陵、方与两邑,方待乘胜向外发展的时候,忽得刘媪逝世的凶信。算他尚知孝道,便令樊哙、夏侯婴二人,分守胡陵、方与两城,自己带了姣姵回家治丧。此时娥姁一见姣姵回来,心里不大高兴。她不是在芒砀山中曾经表示过不妒嫉姣姵的嘛,此刻何以忽又中变起来呢?她这人,虽是一位女流,却是历代皇后中的佼佼人物,不要小觑了她。她因姣姵这人十分伶俐,她与审食其的私事,恐怕被她看破。若去告知刘邦,她与审食其二人,便有性命之忧。她于是想出一条毒计,悄悄地去问审食其道:“你看袁姣姵的脸儿生得如何?”审食其便据以对道:“非常美丽。”娥姁道:“比我如何?”审食其道:“尹、刑难分,她是娇中含有英武之气,你是美中带着温柔之风。我们这位季兄,真是艳福无双也。”娥姁听了,便微微地笑着,咬了他的耳朵道:“你莫艳羡你们季兄,我想不准你们季兄独乐,他所享受的艳福,统统分半给你如何?”审食其听了一吓道:“使不得,使不得!嫂嫂为人何等精明,我方敢冒险而为,你却不可动气,你就是一位才足以济奸的人物。那位姣姵嫂嫂呢,我看她英武虽然有余,精细未免不足。日后泄露机关,我们便是刘季刀下之鬼,这还是她情情愿愿入伙的说话,已有如此危险;她若不肯入伙,那时我们的秘事,尽为所知,一经声晓,其祸立至。嫂嫂呀!我审食其是从此替你守贞的了,这种盛情,委实不敢领受!”   世间妇女的心理,对于奸夫,自然更比自己的丈夫捻酸吃醋,还要加二厉害。奸夫若是瞒了奸妇,另有情人,这位奸妇,宁可牺牲一切,必定愿与奸夫拼死。若是偶因别种关系,她要将其他的一个妇女,介绍奸夫,要他破坏此人的贞节,好与自己同流合污,以防她的正式夫婿。奸夫若是推让,她必定以为奸夫爱她,不肯二色,心中一个感激,对于醋心,便淡了下去,对于怜爱奸夫的心理,反而浓厚。奸夫偏是不要,她却偏要给他。这是普通的习惯。此时娥姁一听见审食其声明替她守贞,她自然把他爱得胡帝胡天起来。她当时便报了他很满意的一个笑眼,自去行事。   一天晚上,姣姵方与娥姵闲谈,娥姁谈到后来,忽然对姣姵笑道:“妹妹此番在外,听说很替他建了几件功劳,依据酬庸之典,我想择日叫他将你收房。不然,妹妹还要疑心我在暗中作梗呢!”姣姵听了,只羞得脸晕红潮地答道:“夫人这番恩惠,姣姵心感不荆不过我已声明在前,只因练习剑术的关系,万难破身。况且夫主既有孝服,又与项羽等辈,逐鹿中原,似乎不可将儿女私事去分其心,只要得了天下,那时再办我的事情也不为迟。”娥姁听了又笑道:“你的说话,本也有理。   我正因为你出身官家,懂得道理,不肯辜负你的贤淑。”说着,忙朝外面看了一看,见没人来,她又对姣姵说道:“我有一句心腹之话,想对你讲,又恐为好成仇,大不值得。”姣姵道:“夫人有话,只管请讲。我既是刘郎的妾媵,心里自然只尊重夫人一个人。若有歹意,天实鉴之!”娥姁见她如此真心对待自己,便去和她咬了几句耳朵。姣姵听毕,便不似起先的那般和顺了,就把双眉一竖说道:“夫人此言差矣!妇女以名节为重,性命为轻。审食其这人,本要称他一声叔叔,此等兽行,夫人究视我为何等样人?”娥姁见她忽然变脸,也吓得遍身颤起来。只得央求她道:“我是好心,你既不愿,你却不可声张,害我性命!”姣姵道:“姣姵可以替夫人守秘,夫人也须顾及刘氏门中的颜面。天下的事情,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呢!”娥姁道:“我不过刚有此想,其实我与审食其叔嫂称呼,本来干干净净,你却不可多疑。”姣姵道:“夫人放心,彼此莫提此事便了!”   这天晚上,姣姵回到自己房内,左思右想,没有善全的法子。就是刘郎将来打得天下,宫中有了这位皇后,在她手下,怎样弄得清白?况且她的短处,已为人和,她也不肯甘休。我还是快快遁入空门,练习我的剑术,倘能成就,便好去找我的亲娘。好在秦家江山,总不能保全的了。父仇既已可报,尘世之上,便没有我的事情。也筹划了一宵,趁天未明,倏忽不知去向。后来刘邦得了天下,有人谓至峨嵋山上,遇见一位中年尼僧,问及刘邦,便托那人带了一个口信给刘邦,叫他对于天下大事,倒可以放心,惟有宫中之事,千万力宜整顿。那人哪敢将此事奏知汉帝?直等吕后终世,此话方始渐渐地传了出来。   有人疑心此尼,就是袁姣姵,当时事无考证,不敢判断。及至唐时,有无名氏作了一部《侠女传》,袁姣姵之名,也在其中。   不佞既作这部《汉宫》,不敢遗澉此人。又服姣姵有先见之明,毅然洁身以去,否则人彘第二,戚夫人便有人奉陪了。此处叙过,后不再提。单讲当时刘家忽然不见了姣姵,刘邦百思不得其故。起初的时候,一旦失去这位女军师,心里自然不舍,后经娥姁万般譬解,也就渐渐地将她忘了。   又过了几时,萧何、曹参、樊哙、夏侯婴诸人,催刘邦墨绖从戎的书信,宛如雪片飞来。又说若不亲来主持军事,人心一散,大事即去。刘邦回家葬亲,本来是假仁假义,做给人看,何尝愿意回家守孝?今见萧何等人催他出去,便将家事重托审食其照应,别了太公与娥姁二人,忙向沛县而来。萧何等人见他到了,一个个异口同声地对他说道:“将军在家守制,原属孝思。但是事有缓急轻重,我们内部之事,已是蛇无头儿不行。   外面呢,项家叔侄二人,声势非常浩大,现在天下英雄四起,谁不想继秦而有天下。此时正是千钧一发之际,稍纵即逝。一旦真的被捷足者先得,我们岂非白费心思!况且众弟兄拼命沙场,也无非是巴望将军得了天下,大家博个分茅裂土。况且项梁将攻此地,将军如何办理呢?”刘邦听至此处忙问:“项家叔侄现在究竟握有几许兵力,你们快快告诉我听,我好筹划对付。”曹参道:“项梁本下相县人,即楚将项燕子,燕为秦将王翦所围,兵败自刎,楚亦随亡。梁既遭国难,复念父仇,每思起兵报复,只惧秦方强盛,自恨手无寸铁,不能如愿。有侄名籍,表字羽,少年丧父,依梁为生。梁令籍读书,年久无成。   改令学剑,仍复无成。梁怒不其不肯用功,呵叱交加。籍答道:‘读书有何大用?仅不过为人傭书而已。学剑虽足保身,也只能敌得一人。一人敌何如万人敌,我愿学万人敌。’籍大喜,愿受教。学了几时,仅知兵法大意,不肯穷极底蕴,梁只得听之。及梁为仇家所诬,株连成狱,被系栎阳县中,幸与蕲县狱掾曹无咎相识,作书求救,始得出狱,后将仇家杀死,带了项籍,避居吴中。又见四方英雄并起,正待起事,适逢会稽郡守殷通,前来召他叔侄,欣然应命。谁知殷通也想乘机起事,请他们叔侄相助。项梁顿时心怀异志,便命项籍将殷通杀害,自为将军,兼会稽郡守,籍为偏将。又把本地一班豪士,任作校尉,或为侯司马等职,声势顿壮。旋又率领部众,杀奔彭城。   泰嘉非其敌手,非但兵败身亡,连所立的那位楚王景驹,孤立无援,出奔梁地,一死了事。听说项梁现想发兵来夺我们这个胡陵,如何是好?”刘邦听了道:“可惜我的女军师姣姵不知何往,她若在此,何愁没有妙策?”萧何道:“我们兵力不及他们的三分之一,不如将此地让与他们,我们以此处沛地作根本之所,另图别举。”刘邦听了,尚在迟疑,忽据探报说道:“秦泗川监来攻丰乡,事已危急。”刘邦调兵与战,得破秦兵,泗川监遁走。刘邦便命里人雍齿,居守丰乡,自己分兵往攻泗川。   泗川监平,及泗川守北,出战败绩,逃往薛地,复被刘邦追击,转走戚县。刘邦部下左司马曹无伤,从后赶去,杀死泗川守,泗川监落荒逃去,不知下落。刘邦既得报怨,乃驻军亢父。不意魏相周市,遣人密至丰乡,招诱雍齿,给以封侯。雍齿本与刘邦不协,于是背了刘邦,举丰降魏。刘邦闻报,急引兵去攻雍齿。雍齿筑垒坚守,屡攻不下。刘邦一想顿兵非计,只有去借大兵,再图决战,便撤兵北向。道出下邳,巧与张良相遇。刘邦见他面如冠玉,应对如流,大为叹赏,乃向萧何等人说道:“我失一袁姬,今得一子房,两相经较是以羊易虎也。   ”言已大笑,立时授张良为厩将。张良献计道:“项梁既然欲得胡陵,将军何不举以赠之,何可向其借兵五千,还攻丰乡,似是上策。”刘邦大喜,即造项梁营门,说明来意,梁允其请。   刘邦便急回丰乡,再攻雍齿。雍齿保守不住,出投魏国去了。   刘邦既复故里,乃改丰乡为邑。又知家中平安,曹女无恙,心中甚喜,心向项梁处告捷申谢。梁复书道驾,并约刘邦前去,商议另立楚王之事。刘邦欣然应命。   及至,适值项羽战胜班师,因得相会,一见如故,联成为萍水之交。次日,项梁升帐,顾大众道:“我闻陈王,确已身死,楚国不可无主,应立何人为是?”众将竟请项梁自为楚王。   项梁方拟承认,忽报居剿人范增求见。梁令请见,却是一位老者。梁命旁坐,便以欲立楚王相询。范增答道:“老朽本为此事而来。陈胜本非望族,又乏大才,骤欲据地称王,谈何容易!此次败亡,原不足惜。自从暴秦并吞六国,楚最无罪,怀王入秦不返,楚人哀思至今。仆闻楚隐士南公,通晓术数,曾谓楚虽三户,亡秦者必楚。据此看来,三户尚足亡秦。陈胜首先起事,不思求立楚后,妄欲自尊,焉得不败!焉得不亡!将军起自江东,渡江前来,故楚豪杰,争相趋附,无非因将军世为楚将,必立楚后,所以竭诚求救,同复楚国。将军若能扶植楚裔,天下闻风慕义,投集麾下,关中何难一举而得?”项梁心知陈胜是他前辈,便打断自立之意,忙笑答道:“尊论甚是,我当从之。”言已,并留范增在营,任作参谋,遂派人四出,访求楚裔。不久,就有人报称:“民间有一牧童,查知此人确是楚怀王孙,单名叫做心。”项梁听了,便遣人往迎,谁知相见之下,小小一个牧童,极知礼节,却也可怪。接到之后,拥心高坐,就号为楚怀王,自率众将谒贺,并指定盱眙为国都。   命陈婴为上柱国,奉着怀王,同往盱眙,梁自称武信君。又因英布有功,封他为当阳军。张良趁此机会,请复韩国,梁允之,乃命张良为韩司徒,奉了韩公子成,西略韩地去作韩王。刘邦暂任沛公,有功再封。此时山东六国并皆规复,暴秦号令,已不能够出国门一步了。   后来楚怀王又迁都彭城,此时项梁已死。刘邦、项羽同心夹辅,气象一新。怀王因思灭秦,便问众将谁人敢当此任?众将瞠目结舌,无一应命。怀王复朗声道:“无论何人,首先入关,便当立为帮王。”言未已,即有一人应道:“末将愿往!”   此人的姓字,刚刚吐出,复有一人厉声道:“我亦愿往!”“须要让我先去!”怀王瞧着,第一个应声的沛公;第二个厉声的就是项羽。两人都要争着西行,反弄得怀王左右为难,俯首沉吟。茂羽又进说道:“叔父梁战死定陶,仇尚未报,末将谊关叔侄,怎肯罢休!即使刘季要往,末将也须同行。”怀王听了,方徐声道:“两位将军,同心灭秦,尚有何说!且去各人部署人马,择日起程。”沛公先发。怀王复命项羽,先攻了章邯,再行会师关中。便令宋义为上将,项羽为次,范增又次之,率兵数万,前往救赵。   此事从略,单说沛公,向西进发,攻城得地,势如破竹。   一日,攻入武关,便写书给赵高,叫他出降。赵高无法,忙命阎乐弑了二世。可怜二世,只做了三年的皇帝,亡时年仅二十有三,便在他的手内亡秦。赵高既弑二世,立即奔入宫中,抢得玉玺,初想自立,断恐人心不服,且将公子婴抬举出来,想举楚军议和之后,再作后图。后来沛公用了张良之计,攻入城中。其时赵高已死,子婴不得不捧了玉玺向沛公屈膝请降。沛公接过玉玺命子婴一同偕入咸阳,众将请杀子婴,免滋后患。   沛公道:“怀王遣我进关,原因我宽容大度,现在人已降我,何必杀他。况他为王仅有四十六日,也没什么歹政。”沛公言已,便把子婴饬人看管,自己走入宫内,先将金银珍宝,封锁起来。众将乘乱饱掠,沛公也无法禁止,独知萧何自往丞相府中,只将秦朝图籍,一并收藏,以备日后检查,笑谓左右道:“此人是异才,也不枉我提拔他一场!”   此时沛公闲暇无事,因为妻妾不在身边,一时心动,忙暗忖道:“秦宫佳丽天下闻名,我久思一睹。现在我已入关,怀王本有先入关者为王之命。数年军旅,筋骨疲劳,何不前去乐它一乐?”想罢之后,一个人便向后宫而来,跨进宫门,可巧就见一位娇滴滴的美人,正向一口井中在跳。他因爱她万分美貌,一时不忍,赶忙一个箭步,蹿至那位美人身边,一把将她抱祝正是:连年吃得苦中苦,今日方为人上人。   不知这位美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粉腻花馨华筵迷艳魅香温玉软御榻惑才妃   却说沛公当时可巧见有一位美人,正在投井,急忙奔上前去,一把将她的身子抢着抱住,顺便搂入怀内,就向井栏上一坐,边温存着,边问她道:“你这位美人,何故轻生?你看看,这般的花容月貌,一跳下井去,岂不是顷刻就玉陨香销了么?”   这位美人被他搂住,虽然未敢挣扎,只是不肯开口,用袖掩着面,嘤嘤地哭泣不已。沛公见她不响,又笑着问她道:“你怎的尽哭?你莫吓,我有权力保护你。”那位美人听他这样一说,方想下地叩谢活命之恩,沛公忙止住她道:“不必!不必!你是何人?可将姓氏告知我听。”那位美人,便一边以她的翠袖拭干眼泪,一边低声答道:“奴是亡帝秦二世的妃子,名叫赵吹鸾的便是。亡帝被弑之后,那个奸贼赵高,只知另立新主,那里顾得打发我们。奴今晨忽然得着沛公已经入城的消息,恐怕他来清宫,与其做他刀下之鬼,何如清流毕命,到地下随侍亡帝。今被将军相救,自然感恩非浅。不过沛公若要处治我等的时候,还要求将军,引那罪不及孥之例,郝宥我等。”沛公听了,便大笑起来道:“你这位美人,怎的这般惧怕沛公,你可猜猜,我到底是何人呢?”那位美人闻说,慌忙朝他脸上仔细地看了一看,顿时现出失惊的样子道:“陛下莫非就是沛公不成?如此说来,奴已冒凟圣颜,罪该万死!”说完,急思挣下身去。沛公仍旧紧紧地将她搂祝正要说话的当口,忽觉自己的手,偶触所抱这位赵吹鸾的肌肤柔软如绵,滑腻似酥,不禁心内一荡,跟着他的鼻孔之中,又闻着她鬃上所插的残花之香,一时不能忍耐,便命她站了起来,一同来至后宫。   谁知重门叠户,不知往哪里进去为是。这位赵吹鸾妃子,真是不愧为秦宫人物,已知其意,便朝他嫣然一笑道:“陛下,还是让奴来引路罢。”说着,便把沛公导入一座寝宫里面。先请沛公坐在一张金镶玉嵌的卧椅之上,她始花枝招展,深深地拜了下去。沛公忙将她扶起,赵吹鸾一边起来,一边奏道:“陛下且请宽坐一刻,容奴出去召集全宫的妃嫔,前来朝见陛下。   ”沛公刚要止住,只见赵吹鸾早已轻移莲步,嬝嬝婷婷地走出去了。沛公俟她走后,方把这座寝宫打量一番,甫经抬头便累他大大地称奇起来。你道为何?原来这座寝宫,正是秦二世生时行乐之所。二世荒淫无道,更甚其父。行乐之时,必设种种的玩具,以助兴致。单是四面的宫墙之上,都绘着春风蝴蝶图。   图中形容毕肖,栩栩如生,娇情荡态不可逼视。沛公本是一位贫寒起家的人物,从前虽也惹草拈花,可是都是那些民间的俗物。一旦身入万分奢丽的秦宫,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他的初间,见了这般非常奇突的装饰,也怪二世无道,不应如此。   谁知一经触目,早把怪二世的心理,束诸高阁,忙一个人望着四壁,细细地领略起来。   正在赏鉴未已的时候,忽听得一群莺声燕语,早由那个赵吹鸾为首,率领无数的美人儿进来朝见,于是粉白黛绿的塞满了一屋子。他从前不是曾经因公来过咸阳,偶见始皇在九霄楼上饮酒取乐?那一种旖旎风光的盛举,他当时十分痨馋,不是说过:“大丈夫应当如是”那句话么?有志者事竟成,真个也是他的福分。当下他一面吩咐免礼,一面将诸妃轮眼一看。只见:有的是蛾眉半蹙,平添西子之愁;有的是蝤领低垂,不掩神女之美;有的是粉靥微红,容光夺目;有的是云鬟亸翠,香气撩人;有的是带雨梨花,盈盈堕多情之泪;有的是迎风杨柳,袅袅舞有意之腰。真是各有各的神情,各有各的态度。此时的这位沛公,也会学他的那个末代子孙,乐不思蜀起来。他正在暗想,此时有了名花,必须美酒前来助兴。他的念头尚未转完,早见一班宫娥彩女,顿时摆上一桌盛筵。他这一喜,便心花怒放,走去自向上首一坐,那班妃嫔,就蜂拥着前来轮流把盏,挤不上来的呢,争来围着他的身后,宛如一座肉屏风一般,绕得水泄不通。他也知道此刻尚难马上就做皇帝,自然不好提那正事。只得拣那些无关紧要的话说,先问那位赵吹鸾道:“你们在一闻城破的当口,究是什么心理?何妨一一照直说与我听。   ”当下赵吹鸾首先答道:“那时奴辈的思想,尚未知陛下是何等样人,若是照直说了出来,恐撄圣怒,其罪非轻。”沛公道:“我不见罪你们,放心大胆地说出就是。”赵吹鸾听了,方才微笑奏道:“奴当城破之时,尚卧在床,心里默念,亡帝荒淫无道,又有那个姓赵的奸臣,只知助纣为虐,逢君之恶,对于天下诸侯,自然十分苛待,因此惹起干戈。一旦亡国,那班杀人不眨眼的将士,走入宫来,奴等必死乱刀之下。如此惨苦,岂不可怕!当时心理,未免怪着亡帝,早能行些仁政,便可长保江山。那时我们也好长在宫中伴驾,朝朝寒食,夜夜元宵,方不辜负天生丽质,得享富贵荣华。那料陛下如此仁厚,如此多情。在此刻是只望陛下大事定后,奴等得以长侍宫帏,便无他望的了。”   沛公听了,便以手中之箸,击着桌子微笑道:“妇人心理,大都如是。恨二世不能长保江山,恨得有理。此是老实说话,我却相信。”说完,便把面前酒杯,递到她的口内道:“赐君一杯,奖君直道。”赵吹鸾此时以为这位皇帝,既已垂怜,将来妃子一席,必定有分,心中一喜,忙将那杯酒接着,跪在地下,向她口中,啯啯啯地咽了下去。喝完之后,又站身起来,忙用翠袖把那杯子揩试干净,新斟上满满的一杯,走至沛公面前,重又跪下,高高地擎在手内,对沛公说道:“陛下请饮一杯,万年基业,已兆于此矣。”沛公就在她的手内,俯身一饮而尽,命她起来,坐在身旁。再去问一个著绛色宫装的美人道:“你呢?何妨也说说看。”只见那位美人,慌忙起立,话未开口,见将她的粉颊,微微地红了一红。沛公一见这般媚态,真是平生未曾经过。不禁乐得手舞足蹈,忙自己干了一杯,复把他的眼睛望着那位美人的一张媚脸,静听她的言语。又见她却与赵吹鸾不同,换了一副态度,朗声说道:“陛下乃是有道明君,不然,哪会攻破咸阳,身入此宫来的呢?奴当时一闻城破,必以为定受亡帝的带累。陛下一进宫来,一定把奴辈杀的杀,剐的剐,可怜奴尚在青年,虽然身居此宫,享了几年的艳福。大凡一个人,在享福的当口,只嫌日子过得太短,在受苦的当口,只嫌日子过得太长,这是普通心理。奴蒙亡帝不弃,倒也十分宠幸。当日何尝防到秦室的天下,亡得这般快法。天下本无主,有德者居之,此事毋庸说它。不过古代的天子,亡国的时候,都把一切坏事,尽去推在她们一班后妃身上,以为这班女子,个个都是妖精鬼怪,将帝皇迷惑得不顾国事,因此亡国杀身。其实国家大事,却与女流何干?女流就算最是不好,也不过在深宫承欢一桩事情罢了。那班圣帝明君,宫中何尝没有女眷?大舜皇帝而且一娶便是两个,娥皇、女英,究竟有何德能,附助大舜,以安天下。那班妲己、妹喜之流,无非在于后宫,奢华一点,浪费半些而已。奴的意思,最是不服女色能够亡国的那句言语。所以一闻城破国亡,真是又急又惧,怨恨必是仁君,惑能赦宥我们这班无知女流,打发出宫。不图圣上一派慈祥盛德,不嫌奴等是败柳残花,准其承恩在侧。奴辈有生之年,皆陛下所赐。”说着,靥上忽然红喷喷起来,眼中忽然水汪汪起来,一派含情脉脉的春意,早向沛公面上递送过来。   此刻沛公,听她的一番议论,并非强词夺理的说话,已经喜她腹有经纶,非但是个美人,而且是个才女。又见她尽把万种风流的态度,直向自己送来,他本是一个马上将军,何曾享过这般艳福!于是也不问是青天白日,便命诸人暂且回避,只将这个绛衣妃子,暨赵吹鸾二人留下,又对她们二人微微示意。他们三人,不久便学壁间所绘的春风蝴蝶一样,联翩地飞入那张御榻之中去了。直至日斜,方始一同出帏,仍命诸妃入内,略谈一会,一时灯烛辉煌起来,耀同白日。那班宫娥,只知道他是新主,自然也来拼命奉承。顷刻之间,酒筵又复摆上。沛公边喝边听她们继续再说各人的心理。听了之后,无非一派献媚之辞,便已有些生厌,忙命诸人停祝这一席,直吃到月上花梢,方才罢宴。沛公虽恶文人,对于才女倒也喜欢,这夜便令绛衣妃子一人侍寝。上床之后,这位绛衣妃子,要卖弄她的才学,想固异日之宠,尽把她的腹中所有,随便讲与这位新主去听。复又吟诗一首道:宫门黯黯月初斜,枕畔慈云覆落霞。   自问残枝无雨露,不图春色到梅花。   沛公本不知诗是何物,随便夸赞几句,就顾其他,一进入梦。忽见始皇与二世二人,恶狠狠地各仗一剑,奔至榻前,对他喝道:“这厮无礼,竟敢眠我御床,污我妃子。公仇可赦,私恨难饶。”边骂边把手上的宝剑,向他头上砍来。他此时手无寸铁,自知不能抵敌,深悔不应大事未定,就进宫来作此非礼之事。正在拼死的当口,忽见天上一轮红日,不偏不斜地却向他的头上压来。他这一急,不禁大喊道:“我命休矣!”那时那位绛衣妃子,只想巴结这位新主,不敢睡熟。一听这位新主,在梦中大喊,赶忙去叫醒他道:“陛下勿惊!莫非梦魔了么?”沛公被她唤醒,方知是梦,及至醒转还吓出一身冷汗。   但也怕这个绛衣妃子笑他胆小,便对她说道:“我平生胆子最大,独有梦寐之中,常要惊醒。这是我的惯常,无关紧要。”   这位绛衣妃子,防他腹饿,早已备了食物。此刻见他醒来,慌忙一样一样地递到他的口内。或遇生冷东西,还用她那张樱桃小口,把东西含热之后,方从她的嘴内哺了过去。沛公边在吃,边又暗忖道:“我妻娥姁,对于我的饮食起居不甚留意。   那个曹女,她伺候我的地方,已是胜过我妻。我往常因她能够尽心服伺,因此更加怜爱。岂知在芒砀山中,无端地遇着袁氏姣姵,她的年龄虽小,对于我的身上,可谓无微不至。我原想大事一定,总要使她享受几年福气,也不枉她随我一常谁料她不别而行,临走的时候,又不给我片纸只字。现在我已发迹,虽然尚有怀王、项羽活在世上,是我对头,也不过再动几场干戈,便可如我之愿。即以现时地位而论,怀王本说先入关者,当王关中,就是皇帝不做成,我的王位总到手的了。姣姵此时若在我的身边,王妃位置,舍她其谁?如此说来,一个人的福分是生成的,若没福气,断难勉强。现在这人,伺候我更是体贴入微。像这样举世难求,又温柔,又美丽的姬妾,哪好不弄几个在我身边。我若能就此不用出宫,那就不必说她。若是因有别种关系,必须出宫,这几个妃嫔,我是一定要带走的。”   他一边在吃东西,一边肚内这般在想。及至吃毕,又见这位绛衣妃子,忙将她那只雪白如藉的玉臂送将过来,代作枕头。沛公乐得享受,便把他的脑袋,枕在她的臂上,问她道:“你叫什么名字?”她赶忙答道:“奴姓冷,小字梅枝。既蒙陛下垂问,要求陛下将奴名字记于胸中。因为这宫中人多,陛下将来哪里记得清楚。”沛公听了道:“你放心,就算他人会忘记,你总不致于忘记的了。”梅枝听了此言,真是喜得心花怒放。   便对沛公笑道:“陛下左股有这许多黑痣,究竟几粒,陛下可曾知道其数?”沛公道:“七十二粒。”梅枝道:“七十二的数目,适成地煞之数。陛下生有异相,难怪要得天下,未知陛下何日即位?皇后、妃子、太子等人,是否随同前来?奴今夕即蒙幸过,明日当去叩见娘娘。”沛公道:“你既问及此事,我也本来想对你讲了。我此次奉了楚怀王的号令,前来灭秦。   同时又有一位将官,名叫项羽的,他也要同来。怀王便说先入关者为王,我虽是已得为王,尚非皇帝,能否长住宫中,还没一定。至于眷属,自然还在家中。”梅枝道:“陛下此言,奴不甚解。陛下既是先入关中,自然为王。既是为王,自然便可长住此宫。”沛公不待她说毕,又对她道:“项羽这人,颇有威名。怀王本是他叔项梁所立,哪里在他眼中。怀王的号令他既不服,当然要与我见过高下,亦未可知。”梅枝忙答道:“陛下既已入宫,万万不能再让那个姓项的。依奴愚见,等他来时,陛下可以酒席筵前不动声色取他首级,易如反掌。这般一来,连那位怀王,也不必睬他。因为怀王,乃是项氏私人所立,陛下本可毋须承认。那时陛下一面即天子位,一面晓谕天下,真是得来全不费力。若不采择奴之计策,将来或致后悔,伏望陛下三思。”沛公听了,虽然见她有才,因是女流之言,并不放在心上。其实此计,正与鸿门宴的一计,暗相符合。沛公那时若听她言,倒也省去几许战争。幸而项羽也不在鸿门宴上害了沛公,否则了不听梅枝之计,反去自投罗网,岂不冤枉。   第二天,日已过午,沛公还拥抱着梅枝尚在做他的好梦。   累得其余的一班妃嫔,只在帘外候着。赵吹鸾一时等得不耐烦起来,因为自恃业已亲承雨露,此时又无后妃之分,早上候至此刻,倒是仰体沛公连日疲劳,不敢早来惊动他的意思。此刻时已过午,唤醒他们二人,也不算早了。她便悄悄地走至他们床前,揭起帐幕一看,只见沛公的脑袋,枕在梅枝的那只玉臂之上,他的一条大腿,也压在梅枝的腰间,正在那儿好睡。再看梅枝呢,虽然有条罗衾覆在她的身上,一只玉臂,已为沛公做了枕头,还有一只玉臂正勾住沛公的项颈。两只衣袖,不知怎的,都已褪到肩胛之上,胸前衣钮也未扣齐,头上青丝全散在枕上。这些样儿,倒还罢了,最羞人答答的事情,是她的那条绣裳裤腰已露出脚下的被外。想起这夜风雨,落花自然满地地散乱了。吹鸾看罢,也羞得一脸绯红起来。于是先将沛公唤醒,然后再叫梅枝。二人下床梳洗,自有宫娥服伺。一时午饭摆上,沛公只命冷、赵二人同食。梅枝又将夜间的一首诗,背给吹鸾听了,吹鸾也绝口称赞,又说她颂扬得体。饭罢,沛公便令她们轮流歌舞。他在上面,且饮且听。听到出色的地方,亲赐三杯,作为奖赏。内中还有一位王美人,擅长舞剑。舞到妙极的时候,人与宝剑,已合为一,除了剑影钗光之处,宛似一个白球。及至舞毕,沛公将她细细一看,面不改色,声不喘气,他也不免叫声惭愧道:“我刘邦哪有这个剑法。”歌舞了一会儿,沛公又问道:“此地到九霄楼,如何走法?”诸妃嫔道:“由御花园的腰门进去,也不甚远,陛下可要前去游玩?”   沛公便点点头。大家于是簇拥着他,向那座御花园而去。正是:深宵已作皇宫梦,白日犹思御苑游。   不知沛公带同那班妃嫔,进得园去有何事情,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约法三章愚民入彀谀辞一席上将开颜   斜阳淡淡,红分上苑之花,流水潺潺,绿映御园之柳。风光明媚,鸟弄清音,天气晴和,人添逸兴。那座九霄楼中,静悄悄的毫无声息。湘帘寂寂,锦慕沉沉。一派金碧辉煌之色,不愧高楼,十分繁华雄健之形,允称上眩沛公率了诸妃,上得楼来,便向那张宝座一坐,问诸妃道:“现在那班乐工,已逃散否?”诸妃答道:“他们颇为胆小,吓得纷纷躲避。陛下若需娱乐,何妨召集来此呢?”沛公道:“如此,速去召来!”   当下自有宫娥,奉命前去召集。顷刻之间,酒筵又已陈上。没有多时,那班乐工,已在楼边奏了起来。一时仙乐飘飘,非常悦耳。沛公回想当时,一望而不可得。今日是凡秦宫所有的,已经亲自享受。我刘邦究竟不是凡侣,得有此日。他一个人愈想愈乐。那班美人,一见新主这般喜悦,谁不上来争妍献媚。   沛公正在乐不可支的时候,忽然听得楼梯上,有很急促的脚步声响,便吩咐宫娥前去看来。话尚未完,只见一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将士,趋至他的席前,厉声道:“沛公欲有天下呢?   还是做个富家翁,便算满志了?”沛公一见是樊哙,默然不答,但呆呆地坐着。樊哙又进说道:“沛公一入秦宫,难道就受了迷惑不成?我想秦宫既是如此奢丽,秦帝何以不在此地享受,又往哪儿去了呢?沛公当知此物,不是祥兆,请速还军霸上,毋留宫中!”沛公听了,仍然不动,只徐徐答道:“我连日精疲骨痛,很觉有些困惫,拟在此处再宿数宵。”樊哙听了,早已怒发冲冠起来。但又恐出言唐突,使他恼羞成怒,也是不妙。   只得拔脚下楼,去寻帮手。你道他的帮手,又是何人?乃是那位智多星张良。可巧,张良也来寻找沛公。樊哙一见了他,只气得讲不上话来。张良微笑道:“将军勿急,你找沛公,我已知道其事,你同我去见他去。”说着,便同樊哙两个,来至九霄楼上。张良对沛公说道:“秦为无道,我公故得至此,公为天下除残去暴而来,首宜反秦敝政。今甫入秦都,便想居此为乐,恐昨日秦亡,明日公亡。何苦为了贪一时安逸,自半功败垂成。古人有‘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的教训,果能长此安居此中,倒也未为不可。只怕虎视眈眈者,已蹑公后,不可不防。若不幡然自悟,悔之不及。愿公快听我们樊将军之言,勿自取祸。他日事成,公要如何,便如何可耳。目下乃是生死关头,尚祈明察。”沛公听了张良之言,知道他是一位智士,必有远见。居然一时醒悟,硬着心肠,跟了张良,就此下楼。可怜那班妃嫔,弄得丈八金身,摸不着头脑。赵、冷二妃,白白陪了他一宵尤其怨命。然又无可如何,只索一场高兴,坟诸流水罢了。沛公趋出之后,当下就有一班将士,来把府库严封,宫室全闭。又将那一班粉白黛绿的妖精,统统驱散。   不去奸污她们,不去杀害她们,已经算是一件幸事。   沛公来至霸上,召集父老豪杰,殷勤语之道:“父老苦秦苛法,不为不久,偶语须弃市,诽谤受族诛,使诸父老饮痛至今,如何可居民上?今我奉怀王命令,伐暴救民。怀王曾有约语,先入秦关,便为秦王。今我已入关中,自然应为秦王。现与诸父老约法三章,杀人处死,伤人及盗抵罪外,凡有亡秦苛法,一概废除。一班官民,均可安枕,不必惊慌。我还军霸上,无非等候别军到来,共定约束,余无别意。”那班父老豪杰听毕,自然悦服,拜谢而去。沛公又听张良之言,下令三军,不准骚扰民间,违令立斩。复派亲信之人,会同秦吏,安抚郡县。   于是秦民感戴沛公,纷纷私议,惟恐他不为秦王。沛公因见已得民心,便安心驻军霸上,静候项羽消息。项羽自从沛公出发之后,便把章邯收服。由东入西,行至新安,忽闻降兵有内变的消息,又惹起了他的一片杀机。   原来秦朝盛时,各处吏卒,征调入都,往往为秦兵所虐待,因此联络项羽。战胜得志,那班秦兵,反做降虏,难免不受凌辱。秦兵遂私相告语道:“章将军无端投楚,叫我们一同归降。   我等受他哄骗,自入罗网,充作异军的奴隶。如楚军乘胜入关,我等犹得一见骨肉,死也甘心。楚军若败,各处吏卒将我等掳掠东归,秦帝那面,必命杀戮我等父母妻子,以泄其愤。如此一来,怎么得了!大家有无安身之计,快快想来。”这种议论,渐渐传到各军耳中,各军将领便去告知项羽。项羽为人,最不细心,就向各军将领狞笑一声道:“我自有计,诸君静候可也。   ”项羽说罢,即召英布、蒲将军入帐,秘密吩咐道:“降兵人数极众,闻他们已在私相议论,甚不可靠。倘我军到了秦关,降兵一时不能号令起来,猝然生变,作为内应,我军那时业已深入重地,经此一变,尚想生还么?只有先行下手为强,夤夜围击,把他们一并送命,只留章邯、司马欣、董翳三人一同入秦方保无虞。”英布、蒲将军受了命令,自去准备。待至夜半,已是月色无光的时候,引兵出营,去袭降兵。降兵那时都在新安城南,靠山立寨,沉沉夜睡,好梦正浓。英布指挥部众,将他们三面围祝单留后面山路,故意纵他们逃走。又分兵与蒲将军,令他上山埋仗,一待降兵入山,即用矢石齐下,不准生留一人。蒲将军分头自去。英布与兵士等,休息片时,大约计算蒲将军之兵,已经上山,乃驱动他的兵士,一声吆喝,破营直入。此时那班降兵,冷不防地陡听一片杀声,只疑敌兵骤至,一时慌乱,哪里还能抵敌。可怜连那位司马欣等,也不知这条秘计,只得大家迷糊着各人的睡眼,一齐奔出营来,兜头遇见英布。英布急对他们说道:“君等为全军统将,所司何事?君营业已哗变,亏得我军侦破他们诡谋,前来剿杀。君等快快可到项上将营中,自去请罪,免得连坐。”司马欣等,中了英布之计,当下各跃上一马,飞鞭径去。英布放走司马欣等之后,顿时将营门堵住,降兵逃出一个杀一个,逃出一双杀一双。那时其余的降兵,知道前面有人截杀,纷纷的都向后面逃生。后面都是山谷,七高八低。就是日间行走,也防失足。夜间天色又黑,心中又急,哪里还顾别的,只向后山逃命。说时迟,那时快,蒲将军之兵,候在山上,一见乱兵蜂拥着向山下逃过,立时矢石齐下,不到半刻,那二十万降卒,早已一个不存地都赴鬼门关去了。   英布、蒲将军坑尽降兵,来报项羽。其时项羽早已接见司马欣等,好言安慰,留置本营,及见二将复命,心中暗暗欢喜道:“此计虽毒,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现在可以高枕无忧了。   ”岂知他自以为高枕无忧,何尝可以高枕呢?因此反而便宜了那位沛公。两相一比,就显出沛公来得仁厚。无论军民人等,谁不愿仁厚的人物,做他们的主人?此是刘项得失的一个大大关键。项羽既坑降卒,拔营西指,中途已没秦垒,真是入了无人之境,一口气便跑至函谷关前。一见关门紧闭,关上守卒,皆是楚军,一片随风荡漾的旗帜,上面都写着一个极大的刘字。   项羽在路上,似已闻沛公入了秦关的消息,至此见着刘字旗帜,心里不禁着忙。忙仰呼关上守卒道:“尔等是替何人守关?”   守卒答道:“是奉沛公命令,在此守关。”项羽又问道:“沛公已入咸阳否?”守卒又答道:“沛公早破咸阳,现在驻军霸上。”项羽急说道:“我奉怀王命令,统率大兵来此。尔等快快开关,让我去与沛公相会。”守卒道:“沛公有令,无论何军,不准放入。我等不见沛公命令,未敢开关。”项羽听了大怒道:“刘季无礼,竟敢拒我,是何用意?”便令英布上前攻关,自回后面监军,退者立斩。英布本是一员猛将,关上守卒不过数千,一时不能抵御,没有半日,已被英布首先跃登关上,杀散守卒,开门迎下项羽,一直进至戏地。时已天暮,就在戏地西首,鸿门地方札下营盘。项羽此时很露骄气,便在营中设宴,大飨士卒,且与将佐商议对付沛公之策。当下也有主张马上决裂,下手为强的;也有主张暂且从缓,以观风色的。众口纷纭,莫衷一是,弄得项羽没有主意。正在狐疑莫决的时候,忽由小卒报进,营门外面来了一位使者,说是奉沛公帐下左司马曹无伤命,有机密事前来面陈,项羽便命传入。使者跪在帐前禀道:“沛公已入咸阳,欲王关中,用秦子婴为相,秦宫所有的妃嫔珍宝,一概据为己有了。”项羽听了,不禁跃起,拍案大骂道:“刘季如此可恶,目无他人,我不杀他,便非好汉!”范增在旁进言道:“沛公昔在丰乡,贪财好色,本是一个无赖小人。今闻他听了张良之计,封库闭宫,假行仁义,必有大志,不可小觑。且增夜来遥观彼营,上有龙虎形,叠成五彩之色,将他们全营罩住,这个便是天子气。此刻若不从速除他,后患莫及!”项羽悍然道:“我破一刘季,如摧枯朽,有何难处!今夜大家正在畅叙,且让他再活一宵,明晨进击便了。”   说罢便令使者还报曹无伤,明日我军来攻,请作内应,忽误。   来使叩头自去。项羽如此夸口,原来他有兵四十万,号称百万。   沛公仅有兵十万,比较项羽的兵力,四成之中,要少三成,自然被他薄视。并且鸿门、霸上相距程途不过四十里。沿路又没什么险要可守,项兵一发即至,眼见得一强一弱,一众一寡,沛公的危险就在弹指之间了。   谁知人有千算,天只一算。沛公既是龙种,天意属刘,自然就有救星出现。你道这个救星是谁?却是项羽的叔父。既是叔侄关系,何以反而要去帮助他人呢?就事而论,只好归之于天的了。他的叔父,单名一个伯字,现为楚左尹。他从前在秦朝时候,误杀一人,逃至下邳,幸遇张良收留,方得藉此避祸。   后虽分别,每念前恩,常欲图报。此时他正在项营,一闻范增助羽攻刘,不免替张良害怕起来。他想沛公与我无涉,惟有张良,现下也在沛公身旁,池鱼之殃,我怎好不去相救?他想罢,便悄悄地溜出项营,骑了一匹快马,奔至刘寨,求见张良。张良一听项伯深夜而来,慌忙将他请入。此时项伯也来不及再道契阔,即与张良耳语道:“快走快走!明天便要来不及了!”   张良惊问原委,项伯将项营之事,尽情告知。张良听了,沉吟道:“我不能立走!”项伯道:“你与姓刘的同死,有何益处呢?不如跟我去罢。”张良道:“沛公遇我厚,他有大难,我背了他私逃,就是不义。君且少坐,容我报知沛公,再定行止。   ”说完,抽身急向里面而去。项伯拉他不住,既已来此,又不便擅归,只好候着。张良进去,一见沛公独坐,执杯自饮。张良忙附耳对他说道:“大事不好,明日项羽即来攻营。”沛公愕然道:“我与项羽并无仇隙,如何就来攻营?”张良道:“何人劝公守函谷关的?”沛公道:“鲰生前来语我,谓当派兵守关,毋纳诸侯,始能据秦称王。我一时不及告你,便依其议。   你今问此,难道错了不成?”张良且不即答错与不错之言,反先问他道:“公自料兵力能敌项羽否?”沛公迟疑一会儿道:“恐怕未必。”张良又接口道:“我军不过十万,羽军虽称百万,确实也有四十万,我军如何敌得过他?今幸故人项伯到此,邀我同去,我怎肯背公,不敢不报。”沛公听了,吓得变色道:“今且奈何?”张良道:“只有请恳项伯,请他转告项羽,说公未尝拒彼。不过守关防盗,万勿误会。项伯乃是羽叔,或可解了此围。”沛公道:“你与项伯甚等交情?”张良便将往事,简单地告知沛公。沛公听毕,急忙起立道:“你快将项伯请来,我愿以兄礼事之。”张良忙出来将项伯邀入,沛公整衣出迎。纳项伯上坐,始将己意告知,甚至愿与项伯结为儿女亲家。项伯情不可却,只得就诺。张良在旁插嘴道:“事不宜迟,伯兄赶快请回。”项伯又坚嘱沛公道:“公明晨宜来谒羽,以实我言。”沛公称是。   项伯出了刘寨,奔回己营。幸而项羽尚未安寝,因即进见。   项羽问道:“叔父深夜进帐,有何见教?”项伯道:“我有一位故人张良,前曾救我性命,现投刘季麾下,我恐明日我们攻刘,他亦难保,特地奔去邀他来降。”项羽生情最急,一听项伯之言,便张目问道:“张良已来了么?”项伯道:“张良甚是佩服将军,非不欲来降,只因沛公入关,未尝有负将军。今将军反欲相攻,似乎未合情理,所以不敢轻投。”项羽听了愤然道:“刘季守关拒我,怎得说是不负?”项伯道:“沛公若不先破关中,将军亦未必便能骤入。今人有大功,反欲加击,似乎不义。况且沛公守关,全为防御盗贼。他对于财物不敢取,妇女不敢幸,府库宫室,一律封锁,专待将军入关,商同处置。   就是降王子婴,也未敢擅自发落。如此厚意,还要加击,未免有些说不过去罢!”项羽迟了半晌,方答道:“听叔父口气,莫非不击为是?”项伯道:“明日沛公必来谢罪。不如好为看待,藉结人心。”项羽点头称是。   项伯退出,略睡片刻,已经天晓。营中将士,都已起来,专候项羽发令,往攻刘营。不料项羽尚未下令,沛公却带了张良、樊哙等人,乘车前来,已在营门报名求见。项羽闻报,即令请来相见。沛公等走入营门,见两旁甲士环列,戈戟森严,显出一团杀气,不由心中忐忑不安。独有张良,神色自若,引着沛公,徐步进去。直至已近帐前,始令沛公独自前行,留樊哙候于帐外,自随沛公趋入。此时项羽高坐帐中,左立项伯,右立范增。直待沛公走近座前,项羽始将他的身子微动一动,算是近客礼仪。沛公已入虎口,不敢不格外谦恭,竟向项羽下拜道:“邦未知将军虎驾已经入关,致失远迎,今特来请罪。”   项羽忽然冷笑一声道:“沛公也自知有罪么?”沛公道:“邦与将军同约攻秦,将军战河北,邦战河南,虽是兵分两地,邦幸遥仗将军虎威,得先入关破秦。因念秦法苛酷,民不聊生,不得不立除敝政。但与民间约法三章,此外毫无更改,静待将军主持。将军不先示明入关行期,邦如何得知?只好派兵守关,严防盗贼。今日幸见将军,使邦得明心迹,于心稍安。不图有小人进谗便将军与邦有隙,真是出邦意外,尚乞将军明察!”   项羽本是一位直性人,此刻一听沛公语语有理,反觉自己薄情。   忽地一脚跳下座来,捏着沛公的手,直告道:“这些事情,都是沛公帐下的左司马曹无伤,遣人前来密告。不然,籍亦何至如此?”沛公反而怡然答道:“这是邦的德薄,以致部下起了异心,那能及得将军驭下有法,上下一气,和睦万分,以后尚求将军指教,方不至被人藐视呢!”说罢大笑。项羽此时被沛公恭维得不禁大乐,胸中早将前事释然。欢昵如旧,便请沛公坐了客位。张良也谒过项羽,侍立沛公身旁。项羽复顾侍从,命具盛筵相待,顷刻水陆毕陈,当下由项羽邀沛公入席。沛公北向,项羽、项伯东向,范增南向,张良西向侍坐。帐外奏起军乐,大吹大打,侑觞助兴。沛公平素酷爱杯中之物,不亚色字,那时却也心惊胆战,不敢多饮。项羽胸无成府,倒是盛情相劝,屡与沛公赌酒,你一杯,我一杯的,宾方正在兴致勃勃的时候,谁烊有人又在暗中要害沛公。正是:明计未行暗计续,前波方静后波催。   不知欲害沛公的那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宴鸿门张良保驾毁龙窟项羽焚宫   却说要害沛公的那人,不是别个,正是老而不死的那个范增。他自从投入项羽帐下以来,从龙心切,不顾自己春秋已高,屡献诡计,博得项羽心欢,大有姜子牙八十遇文王的气概。他因项羽不纳他发兵打刘营的计策,心中已是万分不乐。又见项羽被沛公恭维得忘其所以,不禁又妒又恨。赶忙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那么究竟是个什么妙计呢?也不过等于妇人之见。学着秦宫里那位冷梅枝妃子,劝沛公在席上害死项羽的那条计策,要请项羽在席间杀了沛公。又因宾主正在尽欢的时候,不便明言,便屡举他身上所佩的玉玦,目视项羽。一连三次,项羽只是不去睬他,尽管与沛公狂饮。他一时忍耐不住起来,只得托词出席,召过项羽的从弟项庄,私下与语道:“我主外似刚强,内实柔懦。如此大事,却被沛公几句巴结,便复当他好人。沛公心怀不良,早具大志,此刻自来送死,正是釜内之鱼,瓮中之鳖。取他狗命,真是天赐机会,奈何我主存了妇人之仁,不忍害他。我已三举作佩玦,不见我主理会,此机一失,后悔无穷。汝可入内敬酒,借着舞剑为名,立刻刺死沛公,天下大事,方始安枕。”项庄听了,也想建此奇功。遂撩衣大步闯至筵前,先与沛公斟酒一巡,然后进说道:“军乐何足助兴,庄愿舞剑一回,聊增雅趣。”项羽此时早已醉眼矇眬,既不许可,也不阻止,只顾与沛公请呀请呀地喝酒。项庄便将腰间佩剑拔在手中,运动腕力往来盘旋,愈舞愈紧。   张良忽见项庄所执剑锋,尽向沛公面前飞来,着急得出了一身冷汗,慌忙目视项伯。项伯已知张良之意,也起座出席道:“舞剑须有对手。”说着,即拔剑出鞘,便与项庄并舞起来。   此时是一个要害死沛公,一个要保护沛公。一个顺手刺来,一个随意挡祝项庄纵有坏意,因为未奉项羽命令,也只好有意无意地刺来。加以有项伯边舞边拦,所以沛公尚得保全性命。   张良在旁看得清楚,一想彼等既起杀意,尽管对舞,如何了局,就托故趋出。劈面遇见樊哙在帐外探望,忙将席间舞剑之险,告知了他。樊哙听毕发急道:“如此说来,事已万分危急了,待我入救,虽死不辞。”张良点首。樊哙左手持盾,右手执剑,盛气地闯将进去。帐前卫士见了樊哙这般俨如天神下降的样儿,自然上前阻止。此时樊哙已拼性命,加之本来力大如牛,不管如何拦阻,乱撞直前,早已格倒数人,蹿至席上,怒发冲冠,瞋目欲裂。项庄、项伯陡见一位壮士闯至,不由得不把手中之剑,暂行停祝项羽看见樊哙那般凶状,也吃一惊,急问道:“汝是何人?”樊哙正待答言,张良已抢步上前,代答道:“这是沛公参乘樊哙。”项羽也不禁赞了一声道:“好一位壮士!”说罢,又顾左右道:“可赐他巵酒彘肩。”左右闻命,忙取过好酒一斗,生猪蹄一只,递与樊哙。樊哙也不行礼,横盾接酒,一口气喝干。复用手中之剑,扑的扑的,把那只猪蹄砍为数块,抓入口内,顷刻而荆方向项羽横手道谢。项羽复问道:“还能饮否?”樊哙朗声答道:“臣死且不避,巵酒何足辞!”项羽又问道:“汝欲为谁致死?”樊哙正色道:“秦为无道,诸侯皆叛,怀王与诸将立约,先入秦关,便可为王。   今沛公首入咸阳,未称王号,独在霸上驻军,风餐露宿,留待将军。将军不察,乃听小人谗言,欲害功首,此与暴秦有何分别?臣实为将军惜之!惟臣未奉宣召,遽敢闯入,虽代沛公诉枉而来,究属冒凟虎威,臣所以说死且不避,还望将军赦宥!”   项羽无言可答,只好默然。张良急用目示意沛公,沛公徐起,伪说如厕,且叱樊哙随之出外,不得在此无礼。樊哙见沛公出帐,方始跟着走出,刚至外面,张良也急急地追了出来,劝沛公速回霸上,迟有大祸。沛公道:“我未辞别项羽,如何可以遽去?”张良道:“项羽已有醉意,不及顾虑。我主此时再不脱身,还待何时!良愿留此,见机行事。惟公身边所带礼物,请取出数事,留作赠品便了。”沛公即取出白璧两件、玉斗一双交与张良。自己别乘一匹快马,带了樊哙等人,改从小道,驰回霸上。   张良眼送他们走后,方始徐步入内,再见项羽。只见项羽闭目危坐,似有寝意。良久,方张目顾左右道:“沛公何在?   何以许久不回?”张良故意不答,藉以延挨时间,好使沛公走远,免致追及。项羽因命都尉陈平,出寻沛公。稍顷,陈平回报道:“沛公乘车尚在,惟沛公本人不见下落。”项羽始问张良,张良答道:“沛公不胜酒力,未能面辞,谨使良奉上白璧两件,恭献将军。另有玉斗一双,敬赠范将军。”说着,即将白璧、玉斗,分献二人。项羽瞧着那对白璧,光莹夺目的是至宝,心中甚喜。又问张良道:“沛公现在何处?快快将他请来!盛会难得,再与畅饮。”张良方直说道:“沛公虽惧因醉失仪,知公大度,必不深责。惟恐公之帐下,似有加害之意,只得脱身先回,此时已可抵霸上了。”项羽急躁多疑,听了张良说话,已经疑及范增。范增一时愧愤交集,即将那一双玉斗,向地上摔得粉碎,且怒目而视项庄道:“咳!竖子不足与谋大事。将来夺项王天下的人,必是沛公,我等死无葬身之地了!”   项羽一见范增动怒,也知他是一片忠心,便不与较,拂袖起身入内去了。范增怒气未消,自回房去。此时席上,只剩得项伯、张良二人,相顾微笑。张良谢过项伯,复托他随时留意,径回霸上。一进营门,便见沛公已审讯曹无伤。曹无伤无语可说,沛公便命牵出斩首。张良见过沛公,又把沛公走后之事,详细告知。沛公听了,一面派人探听项羽举动,一面严守营盘,以防不虞。   单说项羽那边,因有项伯随时替沛公好言,一时尚无害沛公之意。过了数日,便统大军,进至咸阳。首将秦降王子婴,及秦室宗族,全行杀害。再将城中百姓,屠个罄荆然后来到秦宫,将所有的珍宝,一件件地取出过目,看一样,称奇一样,便大笑数声。忙了一日,始将那些奇珍异宝看完,顾左右道:“帝皇之物,究非凡品。汝等速将这些珍宝,送至营中,交与虞姬收存。她自从事俺以来,小心翼翼,甚是贤淑,赐她制作妆饰,以奖其贤。”左右奉命遵办。项羽又令搜查玉玺,左右寻了半日,只是寻不着那颗玉玺。项羽大怒道:“必是刘季那厮携去了。”项伯道:“将军不要错怪好人,宫中奇珍异宝,乃始皇费数十年心血,始得聚此深宫,沛公一丝不取,何必单取那个玉玺。或是乘乱遗失,也未可知。”陈平此时,一则恨项羽居心残忍,稍撄其怒,性命就要难保,此等主子,伴着很是危险;二则看沛公手下文是张良,武有樊哙,如此忠心事主,则沛公之待人厚道可知,已存暗中帮助之意;三则近与项伯引为知己,项伯所言,无不附和。他见项羽因为玉玺一事,似乎又要不利沛公,忙也来接口对项羽道:“玉玺可是可宝贵,惟天子可用。沛公连秦王之职尚未到手,要这玉玺何用?”项羽听了,始不疑心沛公。便立时下令,有藏匿玉玺不献者,诛三族。有呈出者,封万户侯。后来找寻许久,仍没下落。谁知真的已为沛公取去。沛公别的贵重东西,可以割爱,他居心想代秦而有无下,岂肯不将这样东西拿去的呢?这是后话,此刻不必说。且说项羽当时一面寻找玉玺,一面复将沛公驱散的那班妃嫔宫女全行寻回。除已早经逃脱,或是自缢的外,所余的命站东边。原定由他亲自一个个地挑选,拣出才貌双全的拟留己和。   嗣由范增献策,说道:“那班嫔妃,都是曾经服伺始皇、二世、子婴过的,内中难免没有忠烈之妇。若是身怀利器,拼死代秦室报仇,一时忽略,竟被她们乘隙行弑,那还了得。最好是褪去衣裳,裸身拣挑,方为稳妥。”项羽听了大喜,真的如此办理。当时选了十成之五,留入宫帐。其余五成,方始分赏有功的将士。从前被沛公幸过的赵妃吹鸾、冷妃梅枝她们两个,或为项羽所留,或为将士所得,或已逃亡,或已自缢,或为沛公私下携去,无从根究。惟日后汉宫嫔妃中,并无二人名字,未便冤枉沛公,只好作为疑案。   当日项羽办过此事,就此回营,对于所留妃嫔,毋庸细述。   独有他部下的那班文武将吏,个个自命有功,虽然项羽也将己所勿欲,使于他人。那班将吏,可是上行下效,哪肯安稳过去。   早在屠杀民间的当口,先拣美貌的妇女,各人留下不少。内中有一个名叫申侯的,他本是项羽的嬖臣,天生好色,无出其右。   他一入咸阳,先带了兵卒,按户搜查,后来查到一位姓秦的都尉有中。这位都尉也是二世的嬖人,年才弱冠,貌似美妇。家中妻妾,竟达三四十人之众,嫡妻赵姮,即赵高的侄女,貌似西施,淫如妲己。夫妻二人,都被二世幸过。这天躲在家中商议,正思拣些珍宝,孝敬项羽,还想做个楚臣。不料已被申侯查至,一见他夫妻二人,都是尤物,吩咐手下兵卒,先把他们二人看住,防他觅死。然后将他的府上所有珍宝,取个罄荆又见还有三四十个美丽的姬妾,便在当场污辱她们。内中无耻的,只想保全性命,也不管他们的丈夫嫡妻尚在面前,争妍献媚,无事不可依从。内中也有几个贞烈的,不肯受污,当场破口大骂,顿时惹动那位申侯之气,便把她们一个个地剥皮剖肚,送入阴曹。当时那位秦都尉眼见他的爱姬这般惨死,未免流下几点伤心之泪。谁知更是惹动申侯火上加火,立命一班兵卒,把他们夫妻姬妾,由大众污辱而死。临走的时候,还放上一把野火,非但房屋化为灰烬,连那些死体,也变作焦炭,惨无人道,算亘古未有之事。为什么这样说他呢?因为这位申侯,究是楚军中的将士,堂堂节制之师,哪可比于盗贼,当时一班将吏,与申侯行为类似的也不在少数,记不胜记,只好单写申侯一人,以例其余罢了。项羽手下有了这些人物,焉得不败?若拿沛公部下的张良、萧何、曹参、樊哙、夏侯婴那一班人比较起来,沛公这人,真好算得驭下有方的主帅了。矮子里面拣有长子,他得有天下,也不惭愧。项羽手下的人,如此凶狠,阅者听了,未免要疑不佞在此乱嚼舌头,形容过分。岂知项羽所做的事情,还要可怪呢!   项羽那天回营之后,不知怎的,一时心血来潮,竟将咸阳宫室,统统统诸一炬。不管什么信宫极庙,及三百余里的阿房宫,说也太残忍,全部做了一个火堆。今天烧这处,明天焚那处,烟焰蔽天,灰尘满地。一直烧了三个月,方才烧完,可怜把秦朝几十年的经营,数万人的构造,数千万的费用,都成了水中泡影,梦里空花。项羽还不甘休,又令二三十万兵士奔至骊山,掘毁始皇的坟墓,收取坑内的宝珍,输运入都,又足足地忙了一月,只留下一堆枯骨,听他抛露。本来咸阳四近,是个富庶地方。迭经秦祖秦宗尽情搜括,已是民不聊生。此次来了一位项羽,竟照顾到地底下去了。大好咸阳,倏成墟落!项羽一时意气,任性妄行,也弄得满目凄凉,没甚趣味起来。于是不愿久居,即欲引众东归。忽有一个韩生进见,力劝项羽留都关中。他的主张是关中阻山带河,四塞险要,地质肥饶,真是天府雄国,若就此定都,正好造成霸业。项羽听了摇头道:“富贵不归故乡,好似衣锦夜行,何人知道?我已决计东归,毋庸申说!”韩生趋出,顾语他人道:“我闻谚云,楚人沐猴而冠,今日果然有验,始知此话不虚。”不料有人将此语报知项羽,项羽即命人将韩生拿到,把他洗剥干净,就向一只油锅里“扑咚”地一声,丢了下去,用了烹燔的方法,把韩生炙成烧烤。项羽狞笑一声道:“教他认识沐猴而冠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