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代宫廷艳史 - 第 11 页/共 49 页

莫谓都中来孝女,还须宫内有贤妃。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  掷棋盘太子行凶退奏折相公呕血   却说丞相张苍等奉诏之后,议定刑律,条议上闻。原来汉律规定肉刑分为三种:一种谓之黠刑,就是脸上刺字;一种谓之劓刑,就是割鼻;一种谓之断左右趾刑,就是截去足趾。这三种刑罚,不论男女少壮,一经受着,身体既是残毁,还要为人类所不齿。虽欲改过自新,但是已受刑伤,无从恢复,成了终身之辱。当下所改定的是:黥刑改充苦工,即城旦舂之罚;劓刑改笞三百;趾刑改笞五百。笞臀虽是不脱肉刑,究竟受刑之后,有衣遮体,不为人见,除查案才能知道外,旁人可以瞒过。汉朝第一代皇后吕雉,即受过此刑。总而言之,一个人不犯刑罚才好。刑余之人,就是轻些,也不过百步与五十步的比较。当时这样的一改,面子上虽是文帝的仁政,其实还赖孝女缇萦那句:“刑者不可复属”的一语,虽知自从改轻肉刑之后,不到两年,天下方庆文帝的圣德,宫中太子,又犯了刑章。   先是齐王刘襄,助诛诸吕,收兵回国,未几弃世。其中刘则,嗣立为王,至文帝十五年,又复病逝,后无子嗣,竟致绝封。文帝不忘前功,未忍撤消齐国。但记起贾谊的遗言,曾有国小力弱的主张,乃分齐地为六国,尽封悼惠王刘肥六子为王:长子刘将闾,仍使王齐;次子刘志为济北王;三子刘贤为菑川王;四子刘雄渠为胶东王;五子刘印为胶西王;六子刘卬光为济南王。六王同日受封,悉令就镇。惟有吴王刘劓,镇守东南,历年已久,势力充足。又因既得铜山铸钱复煮海水为盐,垄断厚利,国愈富强。文帝在位,已十数年,刘濞并未入朝一次。是年遗子吴太子贤入觐,就与皇太子启,游戏相争,自取祸殃。皇太子启与吴太子贤本为再从堂兄弟,素无仇怨,那时又奉父皇之命,陪同吴太子贤游宴,自然格外谦抑。起初几日,并无事端发生。盘桓渐狎,彼此就熟不知礼起来。   一日,吴太子贤喝得大醉,要与皇太子启赌棋为乐。皇太子启原是东道主人,哪有拒客所请之理,当下摆上棋盘,二人东西向地对坐。吴太子贤入宫时候带有一位师傅,出入相随,顷刻不离左右。于是吴太子贤的师傅,站在左边,东宫侍官,站在右边。各人心理,都望自己主子占胜,虽属游玩小事,倒也忠心为主,参赞指导,不肯一丝放松。两位太子,那时也凝神注意的,各在方罫中间,各圈地点,互相争胜。皇太子启不知怎的错下一子,事后忙想翻悔改下。吴太子贤认为生死关头,哪肯通融。弄得一个要悔,一个不许的时候,吴太子贤的师傅,又是楚人,秉性强悍,自然帮着他的主子力争。还有同来的一班太监,更是没有脑筋的,大家竟将一件游戏消遣之事,当作争城夺地地大举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硬说皇太子启理曲,一味顶撞,全无礼节。皇太了启究是储君,从来没有受这这般委屈,一时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说时迟,那时快,皇太子启,顺手提起棋盘,就向吴太子贤的脑门之上掷去。吴太子贤一时躲让不及,当下只听得“砰”的一声,吴太子贤,早已脑浆迸出,死于非命。当时吴太子贤的师傅,一见其主惨死,回国如何交代,一急之下,也不顾凶手乃是当今太子,他便大喝一声,就用那个棋盘,要想回掷皇太子启起来。幸有东宫侍从各官,拼命保护皇太子启逃进内宫,哭诉文帝。文帝爱子心切,一面命他退去,一面召入吴太子贤的师傅,温语劝慰,命他从厚棺殓,妥送回吴。   刘濞见了,又是伤痛,又是气忿,于是向文帝所派护送棺木的使臣大发雷霆道:“太子虽贵,岂能杀人不偿性命?主上对他儿子,犯了人命,竟无一言,只将棺木送回,未免太不讲理!寡人不收此棺,汝等仍旧携回长安,任意埋葬便了。”使臣无法,只得真的携回。文帝闻报,无非从优埋葬了事。吴王自此心怀怨恨,渐渐不守臣节。有人密奏文帝,文帝国思此事,错在自己儿子,吴王虽然不守臣礼,但是因激使然,倒也原谅他三分。吴王因兄文帝退让不究,反而愈加跋扈。他的心理,自然想要乘机造反。幸有一位大臣阻止,方始暂时忍耐。这位大臣是谁?就是曾任中郎将的袁盎。原来袁盎为人,正直无私。   不论何人,一有错事,他就当面开发,不肯稍留情面。因此文帝恶他多事,用了一个调虎离山之计,把他出任陇西都尉,不久,迁为齐相,旋为吴相。照袁盎平日的脾气,一为丞相,势必与吴王刘濞冲突,何能相安至今?其中却有一层道理。他自奉到相吴之命后,有一个侄子,名唤袁种,少年有识,手腕非常灵敏,本为袁盎平日所嘉许的。袁种便私下劝他叔父道:“吴王享国已久,骄倨不可一世,不比皇帝英明,能够从善如流。   叔父遇事若去劝谏,他定恼羞成怒,叔父岂不危险?以侄之意,叔父最好百事不问,只在丞相府中休养。除了不使吴王造反之外,其余都可听之。”袁盎听了,甚以为然。相吴之后,果照袁种之言办理。吴王本在惧他老气横秋,多管闲事;及见袁盎百事不问,只居相府,诗酒消遣,倒也出于意外。君臣之间,因是融洽。迨皇太子启掷死吴太子贤的祸事发生,袁盎早已料到吴王必要乘势作乱,于是破釜沉舟地譬解一番。吴王因他近在左右,万难贸然发难。只得勉抑雄心,蹉跎下去。此事暂且搁下。单说匈奴的老上单于,自从信任中行说以来,常常派兵至边地扰乱。其时汉室防边之计,皆照龟错条除办理总算没有甚么巨大的损失。没有几时,老上单于病死,其子军官单于即位,因感汉室仍遣翁主和亲,不愿开衅。无奈中行说再三怂恿,把中原的子女玉帛,说得天花乱坠,使他垂涎。军官单于果被说动,遂即兴兵犯塞,与汉绝交。那时已是文帝改元后的六年冬月。匈奴之兵,两路进扰:一入上郡,一入云中。守边将吏慌忙举起烽火,各处并举,火光烟焰,直达甘泉宫。文帝闻警,急命三路人马,往镇三边:一路是出屯飞狐,统将系中大夫令勉;一路是出屯句注,统将系前楚相苏意;一路是出屯北地,统将系前郎中令将武。并令河内太守周亚夫,驻兵细柳;宗正刘礼,驻兵霸上;祝兹侯徐厉,驻兵棘门。文帝还不放心,亲自前往各处劳军,先至霸上,次至棘门。只见两处非但军容不整,连那统将,日已过午,犹是高卧帐中,及见文帝御驾入内,方始披衣出迎。那种慌张局促之状,甚觉可笑。文帝当场虽不见责,心里很不高兴。嗣至细柳营,尚未近前,已见营门外面,甲士森列,干戈耀目,仿佛如临大敌一般。文帝便命先驱传报,说是车驾到来。岂知那班甲士,一齐上来阻祝先驱再三声明,那班甲士始答道:“我等并非不敬天子,实因军中以统将为主。   若无统将命令,虽是天子,亦不敢违令放人。”先驱回报文帝,文帝大赞亚夫的军纪严肃,乃取出符节,命使先见亚夫。亚夫见了来使,亲自出迎,谒过文帝,首先奏道:“臣曾有将令在先,军中无论何人,不得驰驱,伏望陛下将车驾缓缓入营。”   文帝依奏。入内之后,又见弓张弦,马上辔,虽非御敌,悉有准备。于是正想用手去拍亚夫之肩,奖许他的当口,突然几个军士,急把兵器前来掩护主将的身体。亚夫见了,一面挥手忙令退去,一面又奏道:“这也是臣平日将令的一项,臣在军中,不论谁何,不准近臣之身。”文帝点头答道:“这才称得起是位治军的真将军呢!”当下纵谈一刻,即便出营,坐在车上,回视营门,肃然如故,另有一派军威。乃语侍臣道:“像霸上、棘门两处的兵士,恐怕敌人入营,他们主将被擒,大家尚未知晓呢!”   是日文帝回到宫中,把周亚夫治军有方的好处,讲与薄太后、窦后、慎妃等人听了,当下窦皇后先说道:“周亚夫虽然军令严肃,对于天子,究竟有些失仪。”慎夫人道:“皇后所言,乃是太平时代。这末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那句说话,又作怎么样解释呢?”薄太后插口道:“皇后的说话,乃是知礼:皇妃的说话,乃是知机,二人均有道理。”说着,便想取金赐与亚夫。慎夫人道:“现在边患未靖,且俟有功,再赏未迟。”薄太后又以为是。   过了几时,文帝接到边吏奏报,说是匈奴听得朝廷命亚夫为将,吓得收兵回国去了。文帝唱然道:“如此,可见命将的事情,不可不慎了。”即以黄金千斤赐与亚夫,并擢为中将。   原来周亚夫就是绛侯周勃的次子。周勃二次就国,未几即逝,长子胜之袭爵。次子亚夫,为河内太守。就任之日,闻得素增相术的老妪许负,年纪虽大,还在代人看相,以定吉凶。特将她邀到署内,令她看相。许负默视良久道:“君的贵相,岂止郡守!再俟三年,还有封侯之望。八年以后,出将入相,为第一等的人臣。可惜结果不佳!亚夫道:“君子卜凶不卜吉,我莫非要正国法不成。”许负摇首道:“这却不至如此。”亚夫定要她说个明白。许负道:“九年过得甚快,何必老妇此时哓哓呢!”亚夫笑道:“相已生定,即示先机,有何紧要?”许负听了,方始微笑答道:“依相直谈,恐君将来饿死。”亚夫听了更大笑道:“此话我便不甚相信了,我兄现下承袭父爵,方受侯封。即使兄年不永,自有兄子继续,那个侯封也轮不到我的身上。果如汝言,既封候了,何致饿死?这就真正费解了!”许负听了,也笑答道:“老妇掳相论相,故敢直言。”说着,即用手指亚夫口边道:“这里有直纹入口,谓之饿死纹,法应饿死。但究竟验否,人定胜天,能够善人改相,也未可知。   ”亚夫还是半信半疑。   说也奇怪,到了三年之后,胜之忽坐杀人罪,竟致夺封。   文帝因念周勃有功,亚夫得封条侯,至细柳成名,进任中尉,就职郎中,那个时候,差不多要人预政权了。又过年余,文帝忽然得病,医药罔效,竟至弥留。皇太子启,入侍榻旁。文帝嘱咐太子道:“环顾盈廷诸臣,只有周亚夫缓急可待;将来若有变乱,尽可使他掌兵,毋须疑虑。”皇太子启,涕泣受命。   时为季夏六月,文帝驾崩,享年四十有六。文帝在位二十三年,总算是位守成之主,惟遗诏令天下短丧不循古礼,是他的缺点。其余行为,似无可以指摘之处。文帝既崩,皇太子启即位,是谓景帝。尊薄氏为太皇太后,窦氏为皇太后。又命群臣,恭拟先帝庙号。当下群臣复奏,上庙号为孝文皇帝,丞相申屠嘉等又言功莫大于高皇帝,德莫大于孝文皇帝,应尊高皇帝为太祖,孝文皇帝为太宗,庙祀千秋,世世不绝。景帝依奏。   又奉文帝迫命,令臣民短丧,匆匆奉葬霸陵。是年孟冬改元,称为景帝元年。廷尉张释之,前因景帝为太子时,与梁王共车入朝,经过司马门未曾下车,曾有劾奏情事。今见景帝即位,防他记恨,自然心中忐忑不安,便去向老隐士王生问计。王生善治黄老之术,名盛一时,满朝公卿,多半折节与交,释之平时亦在其列。当时王生见释之问计于他,他便高举一足,笑向释之说道:“我的袜线已破,尔先为我结好,再谈此事。”释之素钦其人,并不嫌他亵渎自己,真的长跪屈身,替他结袜,良久结成。王生又笑道:“尔的来意尚诚,且平日极端敬我,不得不为汝想一解难之策。”释之听了大喜,问其何策。王生道:“汝既惧皇帝记起旧事,不如趁他没有表示之先,自去谢罪。”释之听了,果然依他之话,入朝面向景帝请罪。景帝口头虽是叫他匆优,朕于公私二字,尚能分得清楚;其实心里不能无嫌,不到半年,便将释之外放为淮南相,另以张欧为廷尉。   张欧曾为东宫侍臣,治刑名学,甚有根蒂,素性又来得诚朴,不尚苛刻,群吏倒也悦服。   一天,景帝问张欧道:“汝作廷尉。虽然为日无多,每日平均计算,可有几件案子?”张欧奏答道:“十件八件,未能一定。若是太多,也只好慢慢儿鞫问,急则恐防有冤屈的事情。   ”景帝又问道:“男女犯法,都是一律治罪的么?”张欧道:“是一律的。”景帝道:“朕思妇女以廉耻为重。裸体受笞,似乎不雅,联想免去笞刑。”张欧道:“从前丞相萧何逝世,曹参继职,不改旧法,因此有萧规曹随的美誉。我朝刑律,几费经营,方有如此成绩,似乎未可轻率更改。至于陛下恐怕妇女裸责贻羞,乃是帝怀仁厚,“惟有罪者方受刑责,清白妇女,何至来到公庭?凡到公庭受责的妇女,都是亲自招供的,即使贻羞也不能怪人。”景帝听了,虽不废去答刑,却也将应答五百的减为三百,应答三百的,减为二百。张欧断狱,又能持平,于是风闻四海,歌颂不息。   次年夏天,薄太皇太后无疾而终,葬于南陵。先是薄太后有一位侄孙女,曾经选入东宫,为景帝妃子,景帝并不钟爱。   只因太后面上,不好交代,敷衍而已。及景帝即位,不得不立她为皇后,更立皇子刘德为河间王,刘阔为临江王,刘余为淮阳王,刘非为汝南王,刘彭祖为广州王,刘发为长沙王。长沙旧为吴氏封地。文帝末年,长沙王吴羌病殁,无子可传,撤除国籍,因将其地改封少子。   这且不提。单说那位晁错,他本是景帝为太子时的家令,因在文帝十五年献策称旨,授为中大夫之职。景帝即位,自然因为旧属的情感,升为内史,屡参官议,景帝事事采纳。因此之故,朝廷法令,渐渐更变,盈廷诸臣,无不侧目。丞相申屠嘉,更是嫉视,只因景帝宠眷方隆,无可如何。一天,可巧拿着晁错一样错处,正欲借此问罪,于是连夜秘密办好奏折,以便次日上朝面参。虽知晁错还要比申屠嘉占先,一听这个消息,马上夜叩宫门,入见景帝,伏地口称死罪,臣不能事奉陛下了。   景帝听了,也吃一惊,问他:“何故如此?”晁错方才奏道:“内史署紧靠太上皇庙,臣因出入不便,私将太上皇庙的一道短垣拆除,筑成直路。本待工程完竣,即来奏知。顷间有人密报,说道丞相屠嘉,业已办好参折,明日上朝便要将臣问斩,是以臣连夜来见陛下,未知陛下能够赦臣之罪否?”景帝听了微笑道:“朕道甚么大事,汝放心回去,朕知道就是。”晁错自然大喜,谢恩回署。次日,景帝视朝,申屠嘉果然递上一折,请景帝立斩晁错,以为大不敬者戒。景帝略略一看,便把那本折子,退还申屠嘉道:“此是朕命晁错如此办的,相国不要怪他擅专!”   申屠嘉碰了一个暗钉子,于是满面含羞地回至相府,不到三天,呕血而死。后有批评是:晁错擅拆太庙,自然有罪。景帝偏袒倖臣,也非明主。申屠嘉身为相国,一奏不准,何妨再奏,若非谋乱等事,也只好顺君之意,以便慢慢劝谏,引君为善。今竟一怒呕血而死,他的度量,未免太窄了。这番说话,却也讲得公平。那时景帝一见申屠嘉已死,赐谥曰“节”。便升御史大夫陶青为丞相,升晁错为御史大夫,当时就引动一个已黜之臣,上书辩冤。正是:拍马不知侵太子,吹牛反去怪廷臣。   不知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铜山不富饿死黄头郎翠戒为媒强奸赤足妇   却说丞相申屠嘉既死,忽然引动一个被黜之臣,上书景帝要想辩冤。谁知此人不辩倒还罢了,这一辩,更比不辩还要不妙。此人究竟是谁呢?乃是文帝时代的一位宠臣,姓邓名通,蜀郡南安人氏。本无才识,只有水里行船,是他专长。后来遇见一个同乡,正充文帝的内监,在宫中虽无权力,推荐个把小小官儿,似乎力尚能及。当下收了邓通一份重礼,便代邓通谋到一个黄头郎的官衔——汉制御船水手,都戴黄色帽子,故有是称——邓通得了此职,倒也可谓幼学壮行,每日照例行事,他心中并不希望甚么意外升迁。岂知时运来了,连他自己也意想不到。   先是文帝夜得一梦,梦见自己身在空中,距离灵霄宝殿,不过数丈,正想腾身再上,不料力量不够,几乎掉下地来。那时忽见一个头戴黄帽之人,也在空中,见他无力上升,赶忙飞身近前急用双手,托着文帝双足,向上尽力一推,文帝方得升到天上。当时心感其人,俯视下面,仅见此人的一个背影,衣服下盖,似有一个极大的窟窿。正想唤他,耳边已是鸡声报晓,一惊而醒,文帝回忆梦境,历历在目,又暗忖道:“这梦非常奇突,此人既来助朕,必是江山柱石之臣。但是他的面貌姓名,一无所知,叫朕何处寻觅他呢?”文帝想到这里,没有办法,只得暂且丢过一边。这天视朝之后,便在各处游玩,希望能够遇见夜梦贤臣,也未可知。游了一番,各处并无其人,后来行过渐台的当口,遥见有百十名黄头郎方在那儿打扫御船,文帝一见那班人所戴之帽,正与梦中所见的相符,不禁心中大喜。   即吩咐内监道:“朕今天要点御船水手的花名,速去传旨。”   内监虽然不知其意,只得诺诺连声答应。   顷刻之间,那班水手,都已齐集一起。文帝又命未曾应点的,统统站在左边,点过的站在右边。文帝坐了临时御案,点一名,就向他们身上,由上而下地察看一名。及至全数点毕,只见帽子,虽然同是黄色,下面衣盖,都是完全无缺,并未见衣有窟窿的水手,忙问左右道:“御船水手,都齐全了么?”   左右因问大众,大众答道:“还有一个,现请病假,因此未到。   ”文帝道:“速将此人召来。”等得此人扶病而至,文帝见了,命他背转身去。那人听了,大大一吓,一时没有法子,只得扑的跪下,老实奏道:“臣有重病,卧在离中,匆匆应召,未曾更换衣服。”文帝不待此人辞毕,仍命起来背立。谁知不看犹可,一看他的下面衣盖,真的一个大洞,正与梦中所见,一丝不差。文帝既已觉到此人,也不多言,问过姓名,即擢为御船船监之职。这个船监,便是首领。邓通忽逢奇遇,自然喜出望外。究竟怎么有此奇遇,可怜连他自己也莫名其妙。幸而他虽没有本事,却有拍马功夫,不到两年,已升到大中大夫之职。   朝中各臣对于邓通,倒还罢了,独有丞相申屠嘉,大不为然。一天,可巧邓通因事失仪,申屠嘉捉着把柄,立请文帝把他正法。文帝心有成见,哪里肯听。当下便向申屠嘉微微冷笑一声道:“相国未免太多事了,朕知盈廷诸臣,失仪的也很多,相国单单只注意邓通一个,莫非因为朕太宠任他么?”申屠嘉听了,慌恐免冠叩首谢罪。回家之后,只得另想别法,收拾邓通。文帝背后也叮嘱邓通,以后须要遇事谨慎,不可被丞相拿着短处。邓通原是拍马人材,往后对于申屠嘉,非但不敢唐突,且去巴结。申屠嘉见他既已服软,便即罢休。   又过几时,文帝复握邓通为上大夫。那时朝中一班公卿,正在大谈相术,许负以外,尚有吴曼珠、洪承娇、广元仙、文官桓诸人,都是精于相人之术,颇有奇验。文帝既宠邓通,也将吴曼珠召入内廷,命她替邓通看相。曼珠为霸上人,夫死守节,已有二十多年,平时以相术营生,言必有中,因而致富。   某日,建造住宅,她所用的泥木两匠,都拣面有福相的才用。   她说:“有福相的匠人,宅成之后,家可大富。”后来果然营业鼎盛,每日有十斤黄金的进益。她既富有,趋之者更是若骛,连中郎将袁盎那般正直的人,也会十二分信她。她那天入宫之后,见过文帝。文帝指邓通语之道:“此是新任上大夫,对朕很为尽忠,汝可将他仔细一看。”曼珠奉了圣谕,便将邓通脸上端详一番,当下摇着头奏道:“邓大夫之相,实在不佳。”   文帝道:“怎么不佳呢?”曼珠听了,迟疑半晌道:“面有穷相,恐怕饿死。”文帝听了,大为不悦,叱退曼珠,愤然谓邓通道:“朕欲富汝,有何繁难。就是天要饿死汝身,朕也要与天争一争呢!”说完,即下一诏,竟把蜀郡的严道铜山,赐与邓通,并准他私自铸钱,等于国币。原来汉高帝开国,因嫌秦钱太重,每文约有半两,即命改铸荚钱,每文仅重一铢半,径五分,形如榆筴之式。当时民间因为钱质太轻,物价陡然奇涨,白米竟售到每石万钱。文帝乃改铸四铢钱,并除去私铸之令。   贾谊、贾山,次第上书谏阻,文帝不纳。因此吴王刘濞,觅得故鄣铜山,自由设局大铸,因而富已敌国。后来邓通也有铜山铸钱,与吴王东西对峙。当时东南多用吴钱,西北多用邓钱,吴王尚有国用开支。邓通乃是私人,入而不出,其富不言可知。   邓通既已暴富,当然感激文帝。   一天,文帝忽然病痔,溃烂不堪,脓血污秽,令人掩鼻。   每日号叫痛楚,声不绝口,医药无效,巫卜无灵。上自太后,下至妃嫔,无法可想。乃悬重赏,若能医愈文帝之痔者,富贵自择。为日既久,一无应命之人。邓通见此情形,自然双眉深锁,叹气不已。他的爱妾麻姑问他道:“君已富贵至是,尚有何愁?”邓通始将文帝患痔,无法止痛之事告之。麻姑听了道:“妾有一法,对于此症,平日屡试屡验,惟恐君不肯做,若是肯做,必有九分把握。”邓通听了,乐得不可开交,拉着麻姑的手问她什么法子,只要能够立时止痛,我必定替你大置钗饰。麻姑听了,笑答道:“君从前为黄头郎的时候,不是应许过我百粒明珠的么?至今尚未如约,现在又来骗我。”邓通道:“我现有铜山铸钱,人称活财神,你还愁甚么?你快将法子教我要紧。”麻姑听了,尚未开言,忽双颊泛红云,羞涩之态,不可言语形容。邓通见了大奇道:“你与我夫妇三年,恩爱已达极点,还有何事怕羞呢?你快快说吧。”麻姑至是,始含羞说道:“妾前夫也患此症,应时痛得无法可治,妾偶然替他吮去痔上脓血。谁知真有奇效,吮的当口,非但立刻止痛,大约三四十次之后,其病霍然而愈。不过吮的时候既腥且臭,其味难闻,势必至于恶心,若恶心就不能够吮了。”邓通听了道:“他是皇帝,又是我的恩人,这点事情,哪好再嫌肮脏。”说完,连夜出府入宫。当下就有内监阻止他道:“邓大夫不得进入寝宫。皇后皇妃吩咐过的。”邓通发急道:“我是前来医主上病的,不比别样事情,你们哪好阻我?”内监听,慌忙报了进去。慎夫人忙站至窗口问邓通道:“皇上已经痛得昏间数次,邓大夫若是寻常之药,仍恐无益。”邓通隔窗奏道:“娘娘且让臣进房,再当面奏。”慎夫人知道邓通素为文帝宠任之人,便让他进去。   邓通进房,看见文帝躺在御榻,真的痛得已是奄奄一息,那时也顾不得再去与后妃行礼,赶忙走至榻边,向伺候的宫女道:“诸位请将万岁的被服揭开,帮同褪去下衣,我要用口吮痔。”邓通尚未说完,薄太后、窦皇后、慎夫人三个,在旁听得,连忙岔嘴道:“这个法子尚未用过,或者有效,也未可知。   不过亵渎大夫,于心未免有些不安。”邓通一面客气几句,一面便去用嘴替文帝吮痔。说也奇怪,他只吮了几口,文帝已经可以熬痛。先时是闭着眼睛,侧身朝里睡的,此时知道有人用嘴吮他痔上的脓血,复用舌头舐了又舐,随吮随时止痛,不便动弹,单问慎夫人道:“吮痔的是谁!”此时邓通嘴上因有工作,当然不能奏对。慎夫人趋至榻前,向文帝说道:“替陛下吮脓血的是上大夫邓通。陛下此刻毋须多问,且让他吮完再说。   ”文帝听了,便不言语。直待邓通吮毕,文帝痛既止住,身上如释重负,始回转头来,向外对邓通言道:“你如此忠心,总算不负朕的提拔。你就在此专心办理此事,所有后妃,毋庸回避。”邓通当夜连吮数次,文帝自然欢喜,复问邓通道:“你说,何人对朕最为亲爱?”邓通道:“父子天性,臣想最亲爱陛下的人,自然是皇太子了。”文帝听了,尚未答言。可巧太子启进来问疾,文帝便命太子候在榻前。过了一阵,痔上的脓血,又长出来了,文帝就命太子替他吮痔。太子起初嫌憎肮脏,不肯应命,后见窦后暗暗示以眼色,只得跪在榻前,嘴对文帝肛门,去吮痔上脓血。只吮了一口,马上一个恶心,呕吐起来。   文帝见了,面上已现怒色。慎夫人知趣,忙借故使太子退出。   太子出去,悄悄立派内监探听吮痔之事,是由何人作源。内监探明回报,太子记在心上。后来即位,首先就把邓通革职,并且追夺铜山。邓通不知景帝怪他吮痔献媚,把他革职,反疑申屠嘉与他作对。平常每向朋从吹牛,他说只要丞相一走,他就有复职希望。故而一见申屠嘉逝世,马上上书辩冤,还想做官。   景帝本来恨他,不去问他死罪,还是看在先帝面上,及见他不知悔过,竟敢上书渎奏,于是把他拘入狱中。审讯时候,邓通始知有人告他私铸铜钱。邓通虽是极口呼冤,问官仰承上意,将他的家产,统统充公,仅剩了妻妾三个光身。一位面团团的富翁,一旦竟和乞丐一样。还是馆陶公主,记着文帝遗言,不使邓通饿死,略为周济。谁知又为内监尽入私囊,邓通分文不能到手,后来真的饿死街上,应了曼珠之言。   那时朝中最有权力的,自然就是晁错。一天暗暗上了一本密奏,请削诸王封地,并以吴王刘濞为先。景帝平日念念不忘的就是此事,今见晁错此奏,正中下怀,即命延臣议削吴地。   吴王刘濞闻知其事,乃谓群臣道:“皇帝当年打死寡人之子,寡人正想报仇,他既前来寻事,寡人只好先发制人了。”于是联络胶西王刘卬。刘卬又纠合齐、菑川、胶东、济南诸国,刘濞又自去纠合楚、赵、闽越、东越诸国,一共起事。当时诸侯共有二十二国,与刘濞共图发难的不过七国,哪里是地广兵多天子的对手?景帝便命周亚夫为将。亚夫原是将才,昔日已为文帝所许,率兵出伐。不到三月,果然吴王刘濞兵粮不足,一战死之。其余六国,也是景帝另派之将所平。景帝既平乱事,理应重赏晁错才是,谁知景帝怪他存心太毒,清王之反,说是他激变的,一道密旨,竟将晁错腰斩。晁错自命博学多才,死得这般可惨,一半是他聪明误用,一半是景帝残忍不仁,两有不是,不必说它。   是年,景帝立其子刘荣为皇太子。刘荣本是景帝爱妃粟氏所出,年虽幼稚,因母得宠,遂为储君,当时的人,都称他为栗太子。其母栗氏,一见其子已作东宫,遂暗中设法,想将皇后薄氏挤去,使得自己正位中宫。薄皇后既是无出,又为景帝所不喜,不过看太皇太后薄氏面上,权立为后,原是一个傀儡。   一经栗氏倾轧,怎能保住位置?挨到景帝六年,薄后果然被废。   当时宫中诸嫔,总以为继位正宫的人,必是栗氏。岂知事有不然,原来景帝的妃嫔,除了粟氏之外,最受宠的还有一对姊妹花,王氏姝儿、樱儿二人。二人之母,名叫臧儿,为故燕王臧茶的孙女,嫁与同乡王仲为妻,生下一子二女:子名王信,长女名娡。小字妹儿,次女名息姁,小字樱儿。不久,王仲病殁,臧儿不安于室,攀了子女,转燕长陵田家,复生二子:长名田蚡,幼名四胜。姝儿长成,嫁与金王孙为妇,亦生一女,名唤帐钩。臧儿平日最喜算命,每逢算命,无不说她生有贵女。一天姝儿归宁,可巧有一位名相士,名叫姚翁的,为同邑某富翁聘至。臧儿因与富翁的仆妇为友,辗转设法,始将姚翁请到她的家里。姚翁一见姝儿,大惊失色道:“此地怎有这位贵人,将来必作皇后,且生帝子。”续相樱儿,亦是贵相,不过不及乃姊。当下臧儿听了,暗想:“姝儿已嫁平民,怎会去做皇后,难道金婿将来要做皇帝不成?本朝高祖,虽是亭长出身,后来竟有天下。可是金婿貌既不扬,才又不展,如何能够发迹。”   臧儿想了半天,明白转来,方才晓得姚翁无非为骗金钱,信口雌黄而已,于是便将这事丢开。姝儿在家住了几天,依然满心欢悦。回到夫家,忙对其夫金王孙笑说道:“我在娘家,有一位姚翁,乃是当今的名相士。他说我是皇后之命,异日还要生出帝子呢!”金王孙本是一介平民,人又忠厚,听了他妻之言,吓得慌忙双手掩了耳朵道:“我的脑袋,尚想留着吃饭,我劝你切莫乱说,造反的事情,不是玩的。”姝儿被她丈夫这般一说,一团高兴,也只得付诸流水。她虽然打断作后思想,可是她却生得貌可羞花,才堪咏絮。每日揽镜自照,未免懊悔所适非人。有一天,姝儿赤了双足,方在田间下秧,忽来一个无赖之子,调戏她道:“我听见人说,金嫂是位皇后之命,今天还在这里撩起雪白大腿,赤足种田,如何能够为后?不如嫁我为妻,定能达到目的。”姝儿明知此人调戏自己,故意问他道:“难道你会做皇帝不成?”无赖子听了,轻轻地答道:“我想前去作盗,成则为王,败则为寇,皇帝就是做不成,平头王总做定了的。”姝儿见他满口胡言,俯首工作,不去睬他。无赖子没有意思,即在身边,摸出一只翡翠戒指,朝妹儿脸上一扬道:“你看此戒的翠色好么?你若中意,可以奉赠。”姝儿本是赤穷人家,妇女又以珠翠为性命的,一见此戒,翠色可爱,顿时换了一副笑容答道:“你肯见赠,我当以自织的细布相报。”   无赖子听了,便将姝儿诱至荒冢旁边,并坐谈天道:“此戒足值百金,本来非我所有,前日邑中某富翁做寿,我去磕头,无意之中拾得的。”姝儿一听此戒价值昂贵,心里更加艳羡道:“你说赠我,我怕你有些舍不得罢!”无赖子答道:“你不必用激将法,我是有心赠你的。”说着,真的把那只戒指递到姝儿手内。姝儿平生从未戴过这种贵重东西,一时接到手内,便情不自禁地向无赖子嫣然报以一笑。无赖子就在此时,趁她一个不防,一把拥入怀中,强奸起来。姝儿力不能抗,叫喊出来,更是害臊,心中几个念头一转,早已失身与这个无赖子了。次日,邑中小儿,便起了一种歌谣道:“一只翠戒易匹布,荒冢之旁委屈赤足妇,皇后匆自误!”姝儿听了,羞得躲在家中,不敢再往田间工作。好在那只戎子,却也价值不贷,以之遮羞,还算值得。过了几时,事为金王孙所知,责她不知廉耻。本想将她休回娘家,后又爱她美貌,不能割爱,模糊了事。姝儿虽为其夫所容,却被邻人讪笑,正是无以自解的时候,邑中忽然到了几位过路的内监。姝儿探知其事,急急归宁,去与臧儿商酌。正是:生成虽有中官相,发迹还为内监恩。   不知姝儿与其母,究竟所商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万劫仙姑宥赦左道再醮民妇正位中宫   三椽草屋,斜日沉沉;一带溪流,凉泉汨汨。满树蝉声,借薰风以入耳;半窗水影,摇翠竹而清心。鸡声犬吠,村里人家;鼎沸烟香,画中佛像。却说此时一位半老徐娘,方在喃喃念经,旁立一个标致少妇,正在与之耳语。这位徐娘,就是臧儿。她见姝儿忽又归宁,免不得看她总是一位后相,满心欢喜的,用手一指,叫她稍歇。因为自己口里正在念经,无暇说话。   谁知姝儿已等不及,急把嘴巴凑在她娘耳边,嘁嘁喳喳地说了一会。臧儿尚未听完,早已喜得心花怒放,也顾不得打断念经是罪过的,即拦断她女儿的话头道:“我儿这个法子,妙极无疆,倘能如愿,恐怕你真是皇后希望。只是我们娘儿两个,衣衫褴褛,穷相逼人,如何能够见得着那几位过路的公公呢?”   姝儿微笑道:“事在人为,即不成功,也没什么坏处。”臧儿听了,就命次女樱儿看守门户,自己同了姝儿一径来至邑中。   打听得那几位过路公公,住在邑宰衙内,于是大着胆子,走近门前。臧儿此刻只好暂屈身份,充作候补皇后的仆妇,向一个差役问道:“请问大师,我们王姝儿小姐,有话面禀此地住的公公,可否求为传达?”那班差役,话未听完,便鼓起一双牯牛般的眼珠,朝着臧儿大喝道:“你这老乞婆,还不替我快快滚开!你知道此地是什么所在?”臧儿吓得连连倒退几步,正想再去央求那班如狼似虎的差役,不防身后,忽又走来一个差役,不问三七二一的,从后面双手齐下,卟的卟的,左右开弓的,把臧儿打上几个耳光。可怜臧儿被打,还不敢喊痛,慌忙掩了双颊,逃至姝儿面前,方始呜咽着埋怨姝儿道:“都是你要做甚么断命黄猴不黄猴,为娘被他们打得已经变为青猴了。   ”姝儿听了,急把她娘掩面的双手,拿了下来一看,果是双颊青肿,眼泪鼻涕,挂满一脸。只得一面安慰她娘几句,叫她站着莫动。一面亲自出马,走近一位差役面前,万福了几万福道:“有劳大师,替我传报进去,说是民女王娡,小字姝儿的,要想求见监公公。”那个差役,一见姝儿长得宛如天仙化人一般,便嬉皮笑脸地答道:“你这个女子,要见公公作甚?这里的几位公公,乃是过路客官,前往洛阳一带,选取美貌民女去的。此地并不开选,我们怎敢进去冒昧?”姝儿一听此地并不开选,未免大失所望。一想这位差役,倒还和气,我何妨再拜托拜托他看。因又问那个差役道:“我明知此地不开选秀女,不过想见他们,另有说话面禀。”那个差役听了,也现出爱莫能助的样子道:“并非不肯帮姑娘的忙,委实不便进去传报。”   姝儿听了,正拟再恳,忽听铃声琅琅,外面奔来一匹高头大马,上面骑着一位内监。停下之后,一面正在下马,一面把眼睛盯了她的面庞在看。姝儿此时福至心灵,也不待差役传报,慌忙迎了上去,扑的跪在那位内监面前道:“民女王娡,想求公公带往都中,得为所选秀女们,烧茶煮饭,也是甘心。”那位内监,本已喜她美貌,至于姝儿并非处女,内监原是门外汉,自然不知。当下便点点头道:“此地虽不开选,掩就破个例儿,将你收下便了。”说着,把手一挥,当下自有内监的卫士,将姝儿引进里面去了。   臧儿一个人遵她女命,站着不动。站了半天,未见她的女儿出来,想去探听呢,怕吃耳光,不敢前去。不去探听呢,究竟她的女儿何处去了,怎能放心。她正在进退维谷之际,忽听得有几个闲人,聚在那儿私相议论道:“这件事情,真是稀奇,选取秀女,必须处女,此是老例;今天所选的那个王姝,她明是嫁了姓金的了,且已生有女儿,一个破货怎的选作秀女,这不是一件破无荒的笑话么!”臧儿听毕这番议论,喜得心痒难搔,便自言自语道:“我佛有灵,也不枉我平时虔心供奉,现在果然保佑我女选作秀女,我想无论如何,总比嫁在金家好些。   ”她想完之后,连尊脸上的肿痛,也忘记了。回家之后,即把她的女婿叫来,老实告知,姝儿已经选为秀女。当下金王孙听了,自然不肯甘休。臧儿只给他一个阴乾。金王孙没法,只得去向县里告状。县官见他告的虽是岳母臧儿,其实告的是内监,甚至若是选中,被告便是皇帝,这个状子,如何准得?自然一批二驳,不准不准。金王孙既告状不准,气得不再娶妇,带了他的女儿金帐钩,仍旧做他的庄稼度日,往后再提。   单说姝儿那天进署之后,就有宫人接待。次日,跟着那班内监,径至洛阳。未到半月,已经选了四五百名,额既满足,出示停眩当下自有洛阳官吏,贡献秀女们的衣穿。那时正是夏末秋初的天气,单衣薄裳,容易置办,办齐之后,内监便率领这几百名秀女入都。一天行至栎阳城外,早有办差官吏,预备寓所。姝儿因为天气燥热,白天赶路的时候,数人一车,很是挤轧,满身香汗,湿透衣襟,所以一到寓所,想去洗澡。又因人众盆少,一时轮不到自己,偶然看见后面有个石池,水色清游,深不及膝,只要把腰门一关,甚是幽静,她便卸去上下衣裳,露出羊脂白玉的身体。   正在洗得适意的当口,忽听空际,有人唤她名字,疾忙抬头一看,见是一位妙龄仙女。她因身无寸缕,恐怕亵渎上仙,一时不及揩抹,急急穿好衣裤。那位仙女,已经踏云而下。姝儿伏地叩首,口称:“上仙呼唤凡女名字,有何仙谕吩咐?”   只听得那位仙女道:“我乃万劫仙姑是也。顷在仙洞打坐,一时心血来潮,知你有难,因此前来救护。”姝儿听了,连连磕着响头道:“上仙如此垂怜凡女,凡女异日稍有发迹,必定建造庙宇,装修金身,不敢言报。”万劫仙姑道:“这倒不必,你可回房,毋庸害怕,孽畜如来缠扰,叫它永不超生。”仙姑说完这活,忽又不见。姝儿望空复又拜了几拜,急回她的那间房内,燃灯静坐,不敢睡熟。直到三更,并无动静,她想天上仙姑,何至说谎,料定不久必有变异。因有仙姑保护,故不害怕。又过许久,觉得身子有些疲倦,正想和衣而卧的当口,忽见万劫仙姑,又站在她的面前道:“你且安睡,我在外床,略一打坐。”姝儿听了,不敢违命。自向里床睡下,留出外床,只见仙姑盘膝而坐,闭目无声。   谁知就在此时,姝儿陡觉一阵异香,钻入她的鼻中,她的心里,忽会淫荡起来。正在不能自制的时候,不知怎的一来,那位仙姑已经化作一位美貌仙童,前来引诱姝儿。姝儿也不拒绝,正思接受那位仙童要求的事情,突然听得一个青天霹雳。   那个仙童,忽又变为一个虬髯道人,又见那个道人,顿时吓得缩做一团,跪在床前,高举双手,向空中不迭地乱拜,口里跟着连叫:“仙姑饶命!可怜小道修炼千年,也非容易,从此洗心涤虑,改邪归正便了!”姝儿此时弄得莫明其妙,还疑是梦中,急急抬头朝窗外一看,只见万劫仙姑,坐在檐际,一脸怒色,对着那个道人。姝儿一见仙姑已在发怒,想起方才自己大不应该,要去接受仙童的要求,不耻之状,定为仙姑所知,倘然责备起来,实在没有面子。谁知她的念头尚未转完,又见那个道人转来求她道:“小道不应妄想非分,致犯天谴,好在皇后未曾被污,务请替我求求仙姑,赦了我罪!”姝儿倒也心软,真的替那道人力向仙姑求情。仙姑居然未能免俗,看在候补皇后面上,竟将道人赦了。那个道人,一听仙姑说出一个赦字,慌忙大磕其头之后,倏的不见。姝儿正想去问仙姑,那个道人,究竟是妖是人的当口,忽见空中飞下一张似乎有字之纸。再看仙姑,亦失所在。急把那纸一看,只见上面写的是:该道修炼千年,虽是左道旁门,将受天职,只因良心不正,辄以坏人名节为事。今日原思犯尔,俾得异日要挟求封,尔亦不正,几被所诱。嗣后力宜向善,尚有大福,勉之!   姝儿阅毕,不禁愧感交并。忙又望空叩谢。一个人睡在床上,重将那纸看了又看,看到大福二字,芳心得意,不可言状。   直至鸡唱三次,方始沉沉睡去。没有多时,宫人已来唤她起身上路。姝儿察看宫人情形,夜间之事似乎未知,她也严守秘密,不敢招遥不日到了都中,那时文帝尚未升遐,景帝还是太子时代,妹儿却被拨入东宫服役。也是她的福运已至,一晚,她去替太子筛茶,筛罢之后,正拟退出,忽见太子极注意地朝她看了几眼。她一个不防,也会红云满靥,羞得香汗淋漓起来。少顷,她渐渐地定了神,就在肚内暗忖道:“我的丢了丈夫,离了女儿,自愿应选,来至深宫,无非想应那位姚翁之话;此刻太子既在痴痴地看我,未必没有意思,我何不献媚上去。这件事情,乃是我王姝儿的生死关头,错过几会,悔已迟了呢。”她这般地想罢之后,于是就把她的那一双勾人眼波,尽向太子的脸上,一瞄一瞄地递了过去。一则也是她的福命,二则也是她长得太美,三则刚刚碰见太子是位色中饿鬼,四则宫人虽多,那个敢去引诱太子,若被太后、皇后等查出,非但性命难保,还要族诛。姝儿初进宫来,不知就里,居然被她胆大妄为,如了心愿。   姚翁之言,真是有些道理。   当下太子忽见姝儿含情脉脉,送媚殷殷,心里一动,便还报了她一笑,跟着问她道:“汝是哪里人氏?何日进宫?怎的我从前没有见你?”姝儿听了,尚未答言,先把眼睛,向四处一望。太子已知其意,又对她说道:“我的宫中没有闲人,汝胆大些说就是了。”姝儿听了,站近一步,却又低着头,轻轻地说道:“奴婢槐里人氏,母亲王氏,早已寡居。因为家寒,自愿应选入宫服役,拨到此间,尚未旬日。奴婢原是一个村姑,未知宫仪,进宫之后,心惊胆战,生怕贻误,尚求太子格外加恩!”太子听毕,见她言语玲珑,痴憨可爱,便将她一把抱到怀中,勾着她的粉项,与之调情起来。姝儿本是老吃老做,自然拿出全副本领,一阵鬼混,太子早入她的迷魂阵中。太子一看左右无人,就想以东宫作阳台,以楚襄自居了。姝儿一见太子入彀,反因不是处女,害怕起来,不敢答应。太子从未遭人拒绝过的,此时弄得不懂,再三问她,姝儿只是低首含羞不语。   太子情急万分,没有法子,只好央求姝儿。姝儿至是,方始说出不是处女。太子听了笑道:“这有何碍!”于是春风一度,已结珠胎,十月临盆,生下一女。姝儿既为太子宠爱,宫中的人,便改口称她为王美人。   姝儿又为希宠起见,说起家中还有一妹,也请太子加恩。   太子听了,急令官监,多带金珠,前往臧儿家中聘选次女樱儿。   臧儿自然满口答应。樱儿听见乃姊享受荣华富贵,念蒙姊姊不忘同胞,前来聘选,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欢喜。臧儿嘱咐数语,便命樱儿随了宫监入都。进宫之后,太子见樱儿之貌,虽逊乃姊,因是处女,却也高兴。当夜设上盛筵,命这一对姊妹花,左右侍坐,陪她喝酒。酒酣兴至,情不自禁。姝儿知趣,私与太子咬上几句耳朵,戏乞谢礼。太子笑着推她出房道:“决不忘记冰人,快快自去安睡。”姝儿听了,方始含笑退出。是夜太子与樱儿颠鸾倒凤之事,毋须细叙。次年樱儿养下一男,取名为越,就是将来的广川王。姝儿一见其妹得子,哪肯甘休,不久腹中又已有孕,谁知生下地来,仍是弄瓦,不是弄璋,害得姝儿哭了几天。太子宽洪大量,连连自认办理不周,说道:“要使姝儿三次怀胎,定是男子。”姝儿倒也信以为真。岂知生了下来,又是女的。   直至景帝既位的那一年,一天晚上,景帝梦见一只赤彘,从天而降,云雾迷离,直人崇芳阁中。次晨醒来,尚见阁上青云环绕,俨然一条龙形,急召相士姚翁人问。姚翁笑道:“此梦大吉,必有奇胎,异日当为汉朝盛世之主。”景帝大喜,索性问姚翁道:“朕宫中后妃甚多,应在何人身上,君能预知否?”姚翁道:“臣不敢悬揣,若出后妃一见,亦能知之。”景帝即将后妃统统召至。姚翁一见姝儿,慌忙跪下贺喜道:“王美人尚记得臣昔年的说话么?”姝儿听了,笑容可掬地答道:“君的相术,真是奇验。”一面以黄金百斤,赐与姚翁。一面将从前看相之事,一句不瞒的,奏知景帝。景帝听毕,甚为惊骇,也赐姚翁千金。姚翁道:“陛下皇子虽多,似皆不及王美人第四胎的男胎有福。”当夜景帝就梦见一位神女,手捧一轮红日,赠与王美人。景帝醒来,即将此梦告知王美人。谁知王美人同时也得一梦,正与景帝之梦相同。二人互相言罢,各自称奇不迭。王美人即于这夜,又与景帝交欢,一索而得。次年七夕佳朝,王美人果然生下一子,声音宏亮,确是英物。景帝是夜又梦见高祖吩咐他,王美人所生之子,应名为彘。景帝醒后,即取王美人新生之子为彘。嗣因彘字取名,究属难听,乃改名为彻。说也奇怪,王美人自从生彻以后,竟不再孕。妹子樱儿又连生三男,除长男越外,二三四三子,取名为寄、为乘、为舜,后皆封王。这且不提。   且说王美人生彻的时候,景帝早奉薄太皇太后之命,已娶薄氏的内侄孙女为后。宫中妃嫔,虽然不知其数,都非王美人的情敌。独有栗妃,貌既美丽,生子又多,景帝一时为其所惑,私下答应,将来必立其子荣为皇太子。嗣因王美人之子彻,生时即有许多瑞兆相应,景帝又想毁约,立彻为皇太子。于是迁延了两三年之久,尚难决定。后来禁不住栗妃屡屡絮聒,又思立幼废长,到底非是,决计立荣,并封彻为胶东王,以安王美人之心。那时馆陶长公主嫖,为景帝胞妹,已嫁堂邑侯陈午为妻,生有一女,名叫阿娇。因见荣已立为太子,思将阿娇配与太子,异日即是皇后。讵知栗妃当面拒绝,长公主这一气,非同小可。王美人闻知其事,忙去竭力劝慰长公主。长公主恨恨地道:“彼既不识抬举,我将阿娇配与彻儿,也是一样。”王美人听了,自然暗喜,但嘴上谦逊道:“犬子不是太子,怎敢有屈阿娇?”长公主道:“这倒不然,废立常事,且看我的手段如何。”王美人急将此事告知景帝,景帝因为阿娇长彻数岁,似乎不合。王美人又将长公主请至,想她去向景帝求亲。那时彻适立景帝之侧,长公主戏指宫娥问彻道:“此等人为汝作妇,可合意否?”彻皆摇头不愿。长公主又指阿娇问彻道:“她呢?”彻听了笑答道:“若得阿娇为妇,当以金屋贮之。”此言一出,非但长公主、王美人听了笑不可抑,连景帝也笑骂道:“痴儿太老脸了!”当下就命王美人,以头上的金钗,赐与阿娇,算是定婚。王美人既已结了这位有力的亲母,没有几时,景帝竟将荣废去,改立彻为皇太子。栗妃一得这个消息,那还了得,便像母夜叉的一般,日与景帝拼命。景帝本是一位吃软不吃硬的君王,一怒之下,一面立把栗妃打落冷宫,一面既立王美人为后。可怜栗妃费了好几年的心血,方将薄后挤去,岂知后位不能到手,反将宠爱二字断送。正是:宫帏更比民家险,党羽原须自己寻。   不知栗妃身居冷宫,是死是活,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能言树栗氏惨投环解语花芸姝怕著裤   却说栗妃初入冷宫的当口,她只知道景帝怪她过于泼辣,犹以为像这点点风流罪过,不久即能恢复旧情,心里虽然忧郁,并未十分失望。一夕,她一个人觉得深宫寂寂,长夜漫漫,很有一派鬼景,便问她那随身的宫娥金瓶道:“金瓶,此刻什么时候了?”金瓶答道:“现正子时,娘娘问它作什么?”栗妃听了,又长叹了一声道:“咳!我想我这个人,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呢?从前万岁待我何等恩爱!不说别的,单是有一天,我因至御花园采花,被树桠枝裂碎皮肤,万岁见了,心痛得了不得。顿时把我宫里的宫人内监,杀的杀,办的办,怪他们太不小心,闹了许久,方才平静。我那时正在恃宠撒娇的当口,所以毫不觉著万岁的恩典。谁知现在为了太子的事情,竟至失宠如是。我既怨万岁薄情,又恨那个王婢,专与我来作对。此时不知怎的,只觉鬼气森森,极为可怖,莫非我还有不幸的事情加身么?”金瓶听了,自然赶着劝慰道:“娘娘不要多疑!娘娘本是万岁朝朝寒食,夜夜元宵,热闹惯的,此时稍事寂寞,自然就觉得冷清非凡了。其实宫中妃嫔甚众,一年四季,从未见着万岁一面的,不知凡几,娘娘哪里晓得她们的痛若呢?以婢子愚见,最好是请娘娘亲自书一封悔过的书函,呈与万岁。   万岁见了,或者能够回心转意,也未可知。”栗妃听了,连连摇头道:“要我向老狗告饶去,这是万万办不到的事情,死倒可以的。”金瓶听了,仍是劝她不可任意执拗。栗妃哪里肯听。   她们主仆二人,互相谈不多时,已是东方放白。金瓶一见天已亮了,忙请栗妃安歇。栗妃被金瓶提醒,也觉得有些疲倦,于是和衣侧在床上,随便躺着,一时沉沉入梦。梦见自己似乎仍是未曾失宠的光景,她正在与景帝并肩而坐,共同饮酒。忽见几个宫人,一二连三地报了进来,说是正宫娘娘驾到。栗妃心里暗想,正宫早已被逐,候补正宫,当然是我。我在此地,何得再有正宫前来。她想至此处,正待动问宫人,陡见与她并坐的景帝,早巳笑嘻嘻地迎了出去。不到一刻,又见景帝携了一位容光焕发,所谓的正宫娘娘一同进来,她忙仔细朝那人一看,并非别人,正是与自己三生冤家的那个王美人。她这一气,还当了得。那时不知怎的一来,忽然又觉景帝携手进来的那个新皇后王美人,一变而为太后装束,景帝不知去向。一同站着的,却是另一位威风凛凛的新主。她以为自己误入别个皇宫,慌忙回到自己宫里,仔细一看,仍复走错,却又走到冷宫里来了,连忙喊叫金瓶,叫了半天,只见门帘一动,卟的卟的,一连跳进十数个男女鬼怪,个个向她索命道:“还我命来!还我命来!”她再细细一看,那班鬼怪,都是她自己平日因为一点小过,打死的宫娥内监。她吓得挣出一身冷汗,急叫:“金瓶何在?金瓶何在?”又听得耳边有人喊她道:“娘娘醒来!莫非梦魇了么?”她被那人喊醒,睁睛一看,喊她的正是金瓶,方知自己仍在冷宫,不过做了一个极长与极怕的噩梦,忙将梦中之事,告知金瓶。金瓶听了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娘娘心绪不宁,故有此梦。”栗妃听了,正在默味梦境,忽听有人在唤金瓶。金瓶走至门前,只听得来人与金瓶嘁嘁喳喳地说了一阵。来人去后,金瓶回至栗妃身边。栗妃见金瓶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却与方才很镇定的脸色大相悬殊。   栗妃此时也知梦境不祥,怕有意外祸事。又见金瓶态度陡异,不禁心里忐忑不安地问金瓶道:“方才与你讲话的是谁?   到底讲些甚么?你此刻何故忽然惊慌起来?快快说与我听!”   金瓶也知此事关系匪小,不是可以隐瞒了事的,只得老实告诉栗妃道:“方才来报信的人,就是王美人身边的瑁瑁宫娥,她与婢子私交颇笃。她因王美人已经册立为后,她也有贵人之望。   ”金瓶说至此地,还要往下再说的时候,陡见栗妃一听此语,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跟着“砰”的一声,倒在地上,昏厥过去。金瓶见了,吓得手足无措,好容易一个人将栗妃唤醒转来。只见栗妃掩面痛哭,异常伤感,金瓶赶忙劝慰道:“娘娘切莫急坏身子。常言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娘娘惟有格外保重,从长设法补救才是。”栗妃听了,想想亦无他法,只得听了金瓶之劝,暂时忍耐,希望她的儿子荣,或能设法救她。   过了几天,一天傍晚,栗妃一个人站在阶前,眼睛盯着一株已枯的古树,心里正在打算如何方可出这冷宫,重见天日的时候,忽见那株树后,隐约立着一个身穿宫装的人物,起初尚以为是金瓶,便喊她道:“金瓶,你怎么藏藏躲躲的,站在树后?快快过来,我有话问你。”谁知栗妃只管在对那人讲话,那人仍旧站着一动不动。栗妃心下起疑,正拟下阶走近前去看个明白,忽见那人的脚步,也在移动,似乎要避自己的形状。   又看出那人,身体长大,宛如一个大汉子模样,不过是个背影,无从看出面貌。栗妃暗忖,宫中并无这般长大的宫娥,难道青天白日,我的时运不济,鬼来迷人不成。栗妃此念一转,又见那人似乎已知其意,有意回转头来,正与栗妃打了一个照面,给她看看。栗妃一见那人的面孔,狭而且长,颜色铁青,七孔之中,仿佛在流鲜血,宛似一个缢鬼样儿,顿时吓得双足发软,砰的一声倒在阶下。   那时金瓶,因为栗妃好一会不见,正在四处寻觅栗妃。一闻有人跌倒的声音,慌忙两脚三步奔出一看,只见她的主人,已经倒在地上,急忙跪在栗妃的身边,用手把她拍醒。又见栗妃闭了双眼,摇着头道:“好怕人的东西,真正吓死我了!”   金瓶边扶她坐起,边急问娘娘看见什么。栗妃听了,坐在阶石之上,略将所见的说与金瓶听了。金瓶听了,心里也是害怕,因为这个冷宫,只有她们主仆二人,只得大了胆子道:“这是娘娘眼花,青天白日,哪得有鬼!”金瓶话尚未完,忽听得那株枯树,竟会说起话来道:“此宫只有你们二人,第三个不是鬼是谁呢?”金瓶、栗妃两个,一听枯树发言,直说有鬼,真是天大的怪事,自然吓得两个抱做一团。索落落的只有发抖之外,并没二策。还是栗妃此刻心已有悟,拚了一死,反而不甚害怕。并且硬逼着金瓶,扶了她到树背后,索性看个分明。金瓶无奈,只得照办。谁知他们二人,尚未走近树前,那个宫装的长大人物,早又伏在墙头,扮了一副鬼脸,朝着她们主仆二人苦笑。金瓶一见此鬼,吓得丢下栗妃就跑。跑到房内,等了许久,不见栗妃跟着进来,无可如何,只得又一面抖着,一面走一步缩一步地来叫栗妃进房。谁知尚未踏下阶级,陡见她的主子,早已高挂那株能言的树上,发散舌出的,气绝多时了。   金瓶一见出了乱子,慌忙奔出冷宫,报知景帝。景帝听了,并无言语,仅命内监从速棺殓了事。不过因念栗妃既死,其子荣当给一个封地,令出就国。又因栗妃的少子阏,原封江陵,早已夭折,该地尚未封人,因即命荣前去。荣奉命之后,自思生母业已惨亡,挨在宫中,一定凶多吉少,不如离开险地,倒也干净。又以他的国都,设在临江,嫌那王宫太小,就国之日,首先改造宫室。宫外苦无余地,只有太宗文皇帝的太庙近在咫尺,遂将太庙拆毁,建筑王宫。宫还未曾造成,经人告发,景帝听了大怒,召荣入都待质,荣不敢不遵。及至长安,问官名叫郅都,本是那时有名的酷吏。景帝喜他不避权贵,审案苛刻,特擢廷尉。荣素知郅都手段太辣,与其当堂被辱,不若自尽为妙。他既生此心,他的亡母栗妃当晚就来托梦给他,叫他赶快自尽,也算替娘争气。荣醒来一想,我娘既来叫我自尽,正合我意,若再耽搁,等到天亮,有人监视,就是要死也不能够的了。于是解下裤带,一索吊死,总算与他娘亲,同作缢死之鬼,不无孝心。景帝知道其事,也不怪监守官吏失察,只把荣尸附葬栗墓,算是使他们母子团圆。   这年就是景帝第一次改元的年分,皇后姝儿,因为妹子樱儿病殁,恐怕景帝身边少人陪伴。凡是有姿首的宫娥彩女,无不招至中宫,俾得景帝随时寻乐。无如都是凡姿俗艳,终究不能引起景帝兴致。一天,忽有一个身边的宫人,名叫安琪的,听见一桩异事,急来密奏王皇后道:“奴婢顷闻我母说起,现在上大夫卞周,有一个妹子,名唤芸姝,生下地来,便能言语,因此时人称她为‘解语花’,那个芸姝,年方二九,非但生得花容月貌,识字知书。最奇怪的是她的汗珠,发出一种异香,无论什么花气,都敌不上它。民间妇女,于是买通芸姝的仆妇,凡是洗涤过芸姝衣服的水,拿去洒在身上,至少有兼旬的香气,馥郁不散。后来芸姝的嫂嫂,知道此事,索性将芸姝洗衣的水,装着小瓶,重价出售。不到三年,已成巨富。芸姝这人,除此以外,更有一件大奇特奇,从古至今,没人干过的奇事,只是有些秽亵,奴婢不敢直奏。”安琪说至此处,抿嘴微笑。王皇后当下听了,笑骂安琪道:“奴婢怕些什么!纵使秽亵,无非因她长得美丽,又有异香,逾墙越隙的定是有人,因而做出伤风败俗之举,你说我猜着没有呢?其实既往不咎,娼妓入门为正,只要她以后为人,知守范围,也是一样。”安琪听了,仍旧一个人卟卟哧哧地忍不住笑道:“娘娘猜错了,据说她还是一位处子呢。”王皇后听了,更加不解道:“既是处子,足见是位闺秀。你这奴婢,何故出口伤人?又说什么秽亵不秽亵呢?”说着,便佯嗔道:“不准吞吞吐吐,照直说来就是。”安琪听了,一看左右无人,方才带笑奏道:“据说芸姝美丽无伦,满身肌肉,赛过是羊脂白玉琢成就的。平时的装扮,翠羽明挡,珠衫宝服,恐怕补石女娲,巫山神女,也不及她。可是她生平最怕著裤,长衣蔽体,倒也无人瞧破。我母某日,由她嫂嫂唤去服伺芸姝之病,因此知道其事。好在她也不瞒我母。我母私下问她,她既羞且笑答道:‘你且服伺我吃药之后,陪我睡下,等我讲给你听便了。’当时我母要听奇闻,赶忙煎好了药,让她服后,一同睡下。我母正要听她讲话,忽闻一阵阵地异香,钻进鼻孔之中,起初的时候,只觉气味芬芳,心旷神怡罢了。   后来越闻越觉适意,竟至心里佚荡起来,几乎不可自遏,慌忙跳下床来道:‘老身惜非男子,不然,闻了小姐奇香,也愿情死!’芸姝听了,嫣然一笑道:‘安媪何故与我戏谑!’我母正色答道:‘老身何敢戏谑,委实有些情难自禁呢!’芸姝硬要我母再睡,我母因为不便推却,只得仍复睡下,勉自抑制。   当下只听得芸姝含羞说道:‘安媪只知我身有异香,殊不知我的不便之处,却有一桩怪病,只要一穿小衣,即有奇臭,所以虽届冬令,也只好仅著外衣。幸我深居闺中,尚可隐瞒。’我母道:‘此病或是胎毒,何不医治?’芸姝道:‘有名医士,无不遍请,均不知名。只是缇萦之父,说是非玻’我母听了,又问她将来嫁至夫家,怎么办法,芸姝欷歔答道:‘今世不作适人之想,老死闺中而已。’”安琪说至此处,笑问王皇后道:“娘娘,你说此事奇也不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