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庆升平前传 - 第 5 页/共 17 页
成龙面也不吃了,慢慢的出了上房,见西边有屏门四扇虚掩,进了屏门,见路北上房三间,与这边成龙住的上房一通连的,窗上微露灯光。成龙来至窗下,听得里面夫妻悲泣之声,甚不忍闻。又听文学说道:“可惜!那位恩公白费一番好心,你我夫妻死在地府阴曹,也是感念他的好处。可恨这一个狠心之贼,将我银子偷去,害我们这两条性命。”又听见妇人之声说:“官人不必如此,你我夫妻死了吧。”
成龙正听在这里,背后有人摸了他屁股一下。山东马回头一看,不见有人,心中说:“必是韩三、刘四这两个东西,见我在此偷看,故意玩耍我。我且不必管他。”说道:“金文学,你出来,不可寻此短见,我有主意救你。”里边他二人方才要上吊,听得外面有在上房住的那位恩公叫,慌忙出去。成龙拉着他到东院上房落座,说:“金文学,你的事,我也都知道。你认得我不认得?”金文学说:“我被事所迷,也忘了问恩公尊姓大名,哪里人氏,作何生理。”成龙说:“我姓马,名成龙,山东人氏。跟钦差伊大人当差,奉命至卫辉府搬兵,从此路过。你看那边不是我的褥套吗?”方才说到此处,回头一看,褥套与搬兵的文书俱都不见了。马成龙吓的身不摇自战,体不热汗流,半响无语。金文学说:“恩公怎么了?”成龙长叹一声,说:“你就不必问了,我这条命也完了。”又说道:“欸!不要紧,反正我失落了文书也回不去了,你两个人也不必寻死,这场官司我替你们打了。明天有公差来,我把他打跑了。李虎臣若到,我与他决不罢休,就说他抢了我的搬兵文书。”金文学说:“那不连累了恩公吗?”成龙说:“你不连累我,我也要管这件闲事。叫韩三拿酒来,你我喝酒解闷。”正是:日长似岁闲方觉,事大如天醉已休。
二人闷酒残菜,直吃到斗转星移,鸡声三唱,东方发晓,天色已明。成龙说:“韩三,打净面水。”洗洗脸,喝了两碗茶,望韩三要了一根通条,在大门以内安放一个座位,等候那李虎臣。
天至早饭以后,只见从门口过去有二十多个人,俱是短衣襟,小打扮,抓地虎靴子,年岁都约在二十左右。后边扛着一捆扒打棍,后边又跟着两个骑马的。头前一匹青马,马上骑着一个年少之人,黑紫面皮,一只眼睛;青绉绸的裤褂,窄腰愉靴。随后一匹白马,上边骑定一个美貌之人,身穿蓝绸裤褂,薄底快靴。头前那个叫独眼龙谢聪,后边这个叫白花蛇杜明。后面还有一辆热车,嫩黄油漆本地姣儿,雪青洋绉的围罩,十三太保的玻璃窗,洋绉绷弓,银灰摹本缎的卧厢,真金什件,俱是时样洋錾的花纹。套着头号墨里藏针的骡子,里面坐着是李虎臣,年有三十多岁,面似青粉,两道箭眉,一双圆眼,三山得配,二目带神;身穿蛋青大衫,雪青洋绉套裤,漂白袜子,酱紫摹本缎镶鞋;戴着墨晶眼镜,二纽上还有十八子的香串,翡翠扳指;手拿全棕满金折扇,斜坐车沿,进金家店斜对过路东大昌店内去了。韩三说:“马老爷你瞧,这就是李虎臣。前头那些都是他的余党,少时就来,须要留神。”成龙说:“不要紧!”自己将蓝布大褂脱去,小辫子一挽,手拿通条,等着李虎臣前来。
只听外面一片声喧,有独眼龙谢聪带领打手赶到。谢聪手拿铁尺走进大门,说道:“姓金的,今天有银子便罢,没银子把人交给我们带去,就算完事。”成龙一听,用通条照着他那只好眼睛就是一下。独眼龙也不曾防备他动手,成龙一下子就将他眼珠子扎出来了。后次可以不必叫“独眼龙”,就叫他“双失目”吧。外面众贼党见独眼龙被伤,一齐前来动手,在大门前将成龙团团围住。李虎臣带着杜明在门外站着,见众人不是成龙的对手,他二人暗自着急,说:“这个胖子也不知从哪里来的,竟敢帮助金文学向我等动手。杜明,你有什么计策把他拿住?”杜明说:“我师弟已带重伤,我先去叫两个人抬回家去。”回身到路东店内叫人,带了四个人来,先将独眼龙用笸箩抬回李家寨去。
杜明拉刀直奔大门以内,说:“你等不必动手,待我前来拿他!”众人往两旁一闪,白花蛇杜明言道:“你姓什么?为何在此助拳?是金文学请你来的,还是你自己来找事吗?”山东马说:“我是从此路过,听见李虎臣是个恶霸,要以帐目折算人口,因此特意见见李虎臣是个什么东西!”杜明说:“那是我的师傅,在外边站的就是。你能赢得了我手中这一口刀,我银子也不要了,钱也不要了,带着众人就走,还算你是个英雄!”说罢,抡好就砍。成龙用通条望上一迎,杜明刀望回一撤,分心就扎。成龙望旁边一闪,抡通条就打,杜明急架相迎。
二人斗有顿饭之时,成龙是精神百倍,勇力倍加。杜明看看不能取胜,望外一跳,说:“你们跟着我走,回头再见!”方出大门要走,成龙随后追出门外,说:“李虎臣,你别走,我瞧瞧你这个东西!”刚望前一跑,只听“扑咚”一声,成龙被人用绊腿绳绊倒,撒手扔通条栽倒在地,杜明举刀就剁。不知成龙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李家寨贼人拷成龙 滑县令缉捕二雹头
诗曰:损友敬而远,益友近而亲。
结交择德义,不论富与贫。
君子淡如水,岁久积于真。
小人甜如蜜,转眼成仇人。
马成龙被李虎臣余党用绊腿绳绊倒,杜明用刀就剁。旁边众人说:“且慢!等着把他带到咱们家再说。”此时众人就把成龙捆上,拉着他那一匹黑马,抬着成龙,一直望南,连金文学也抓住,拉着一同上李家寨。
韩三、刘四害怕,上西院说:“贤妹,我们金大兄弟被人抓了去啦,他们来抢你来了,你还不快想主意吧!是我们要跳墙走了。”何氏娘子一闻此言,心中害怕,独在屋内悲悲惨惨,将门关上,要上吊死。方要拴绳,只听外面有人叫:“女儿,你不必寻死,我自有道理。”何氏一听,隔窗一望,见一白发老头儿在那里堵着门站着。何氏并不认识他是谁,说:“你老人家不可错认了人吓。”老翁说:“我实告诉你,我不是恶人。由你自幼儿五六岁之时,你父亲在这里教书之时,我认你作的干女儿,你忘记了不成?”何氏一听此言,“说的有理,也许是真。他今天来瞧瞧我,不然,他如何知道我父亲在此教书?无奈他这大年岁,怕是不成,难与贼人动手。”正想之间,听得那老翁说:“你不必心中狐疑,我在这外边坐着,等着贼来之时,我如把贼挡走了,我再见你,细说我的来历,你也先不必死。”何氏半信半疑。只听东院中李虎臣大嚷大叫说:“白使我的银子,我是不答应!我与他有个地方说话,我先把人接了走。众人跟我来!”方一进西院子,见路北里门首有一个老翁坐在那边台阶上,有一块石头在那边放着。那个老头儿身穿白绵绸裤褂,青洋绸单套裤,白袜青缎鞋,旁边放着一个青绉绸大衫;黑面目,白胡须;用手将石头一拍,石头就碎了,说:“李虎臣,你好好的过来!你如要搁的住我这一巴掌,我就把你饶了;要没有石头结实,你就不必前来讨死!”李虎臣一瞧,心中害怕,说:“我也不必与他动手,咱们先回去吧。”李虎臣叫众人快走。此时那老头儿把眼一瞪,说:“你等往哪里走?老爷子非得把你们结果了不可!我也绝不能与你们善罢罢休!”说着站起来,直奔众人而来。大众与李虎臣心中害怕,一直的就望外跑,一个个连命也不顾了。少时,出了大门,李虎臣上车,大家逃走。
回到李家寨,见里边人出来迎接,李二雹头下车进里面外客厅。上房五间,东西各有三间配房。天棚底下捆着金文学、马成龙,二人在那里大骂不绝声。李虎臣到上房廊子底下落座,说:“你等将独眼龙谢聪送回他家去了?”众人说:“是送回他家去了。”又吩咐:“将山东马给我带过来,我问他是作什么的。他好好说实话便罢,若要不然,你们把那石头槽儿扛子预备好了就是。”左右有人答应说:“既然他这个姓马的拿了来,也要问问他,在咱们这个地方有案没有案,叫他打一个托案。”李虎臣说:“有理。把他给我带上来,我问问他。”
众人把马成龙带上了上房台阶以下,众人说:“跪下!跪下!”山东马说:“跪什么?别装着玩了!”后面有一个小子用杠子把成龙腿一打,成龙不能支持,竟翻身栽倒就地。李虎臣说:“我们滑县近来出了一案,大概是你作的,在路打劫过往官长,你们是有多少人?趁此实说,免得庄主动刑!瞧你就不是好人,你又帮金文学动手,打坏了我的徒弟。你说便罢,要不实说,我必要动刑勘问!”山东马破口大骂,说:“小子,你自管来,我偏不怕你打我!咱们两个有地方去说去!”李虎臣吩咐:“动刑!”只见众贼党齐来将山东马用石槽一掂,那杠子一轧,“嘎游嘎游”的,山东马的骨头都酥了,疼痛难忍,说:“李虎臣,你放下我来,我招了就是。”看来是什么样的英雄也是怕打,又怕非刑。此时成龙心想着说:“这个东西,大概必将我送入县衙,那时我见了知县再说也不为晚。”想罢,说:“打劫过往的官长是我们。你不必动刑了,到县里再说。”李虎臣吩咐:“把他带下去。带上金文学来,我瞧瞧他!”
少时,成龙由人带下台阶,就在天棚底下捆着。又把金文学带了上去了。大家齐嚷:“跪下!”金文学吓的战战兢兢,正待要跪下,只见外边门上来报说:“有滑县公差王雄王头儿、李豹李头儿,带领二十多名伙计、四辆车,在门首要见庄主,不知所因何故?”李虎臣一听,一楞,心中说:“没有事,他们来作什么?”遂吩咐:“请暂把金文学捆在下面去。”
少时,家人带进两个头儿,一见李虎臣,都说:“庄主,你别走,我们老爷叫我们来请你来了,你快些跟我们走吧!”李虎臣说:“二位既来到我这里,是谁把我告下来了?你们说说,我就知道了。”二人说:“你要问原告之人,跟来现在门外,你跟我们到外面,你一瞧就知道了。”李虎臣说:“原告在哪里?”两个头儿说:“在大门以外等着你哪!”李虎臣气往上一冲,说:“我去瞧瞧他是怎么个人物?吃了熊心,喝了豹胆!”站起来往外就走。方至大门,只见有二十多名公差在那里站着,一见李虎臣出来,大家说:“来了,来了!老头儿,你见见他吧!”又见从人背后过来了一人,把李虎臣吓了一跳。
原来是那个老头儿,就是方才在金文学家中那个。因他们大众抢人,被他追跑了。他就说:“女儿,你不必害怕,你在这里等候,我去告他去!”何氏说:“你老人家姓什么?我还不知道哪。”老头儿说:“我叫报应。”正说之时,韩三、刘四回来了,报应说:“你两个把门关上,我去上滑县去告李虎臣去。”说罢,扬长而去。
至滑县才五里地,到衙门一喊冤,里面门上二爷出来一问他,他说:“我是大同府的人,姓鲍,名英,先在外面保镖为业。这李虎臣是我干儿子,他自幼就不务本分,近来我在他家中住着,他又约人打劫过往官长,窝赃隐贼。我劝他他不听,他反说我是坏他的事,我不应该管他的闲事。因为地面上出了这样逆案,我怕叫老爷的贵差访着,我有知情不举,纵贼脱逃之罪。”门上人叫值日班头,带他回明老爷。当堂派王、李二位,带二十名散役,去拿李虎臣。众人方要走,鲍英说:“老爷别叫他们去,怕拿不了来,那时我倒闹了一个妄告不实之罪,我跟了他们去吧。”老爷说:“既然如此,也好,王雄,你带他前往拿获李虎臣。”众人这才出了衙门。在路上,鲍英说:“二位班头,你们知道李虎臣是个龙阳生不知?”众人说:“实在不知,这话是真的吗?”鲍英说:“焉能是假的哪!他跟我睡过觉,他是我的龙阳生,你们如果不信,到了他那里,他一见我就跑。你们可别告诉他,是我告了他;要是告诉他,那时他就不敢出来了。我说是不是?”众人半信半疑,也不知真假。少时,到了李家寨,他们二位班头进去,不大的工夫,将李虎臣领出来,鲍英说:“小子,你还认得我吗?”吓得李虎臣往里就跑,背后面两个头儿把他锁上,说:“姓李的,你先别走,跟我们过堂去吧!”二位头儿去到里边,把天棚底下捆着的马老爷与金文学解下来,带着到衙门去。王雄、李豹说:“马大老爷,你为什么叫他捆上?”成龙说:“到了衙门就知道了。”原来这两个头儿,那一天奉县主之命,在桃柳营去探听钦差从那条路走,正遇成龙,说了半天话,今天不知为什么叫李虎臣捆在这里,故此认得。先解下成龙,说了好些个好话;然后把金文学放下来,一同至县衙。
正值老爷升堂问事,王雄上去禀明说:“奉旨查办黄河堤工的钦差伊大人的委员马老爷,不知为什么在李虎臣家捆着,现在外面,要见老爷。”知县王仁吩咐:“请进来!”成龙进内,至大堂,知县叫“看座”。成龙落座。知县问:“兄台来此何干?为何与李虎臣打架,不知所因何故?请道其详。”成龙先通其名,就将“奉大人之命,上卫辉调兵,从此路过,住金家店,早晨起身要走,正遇李虎臣至金家店抢人,瞧见我这匹马好,他一定要买,我再三不卖,他喝令叫人将我马匹、公文、褥套一同抢去,又用绊腿绳将我绊倒,拿到他家,私立公堂,严刑审问。他还说我是打劫过往官长之贼。正在审问之际,被老兄贵役一并传来。我也不打官司,把我的公文、马匹给我找来,我就走路,也不管别的闲事。”
知县吩咐:“把鲍英、李虎臣带上堂来。”先问鲍英道:“你告李虎臣窝赃隐贼,若果是真情,本县定然有赏;倘然是虚词妄告,必然重处于你。”鲍英说:“老爷如其不信,老爷带着人一同去起赃,我为的是老爷地面上的公事,又不是我两个人的私仇。”知县又问李虎臣道:“你这个东西,胆子太大,目无王法,打劫官长,抢夺委员老爷的公文、马匹,大概并非好人!”吩咐王雄、李豹:“带着鲍英、李虎臣前去起赃,务要将委员老爷的公文、马匹急速带来。”众人下去。
李豹带着李虎臣,王雄带着鲍英,到李家寨将赃起出来,惟不见了褥套,公文。众人无法,出李家寨带领二人回衙,再作道理。行至半路,李虎臣一想:“这场官司我可打不了,我得想主意逃走。”想罢,说:“李头,咱们哥俩有交情,你把锁子松一松,我解一解手儿。”李豹把锁一松,只见李虎臣双手一夺,带锁而逃。李豹将要去追赶,王雄说:“你别追他,他的案情重大,我知你们两个人是甚么事?他要是用钱买通了你,他跑了你也跑了,莫非叫我一个人打这官司吗?不行,你别去追了!跟我的伙计们,把李头给我锁上。”李豹说:“王头,咱们一个衙门当差,可过不着这个样子。”正说之际,见鲍英说:“我给你们追去。”说着,反身就跑。王雄也要去追,李豹说:“等等!方才我要追去,你不叫去,叫人把我锁起来,你这回也别走。跟我的伙计们,把他锁起来,不用原被告儿了,这场官司咱们两个人打了吧。”说着,来到衙门。
老爷正在堂上办事,成龙在一旁坐等。只见一干人来到公堂跪倒,老爷说:“带李虎臣。”李豹说:“跑了。”又说:“带鲍英。”王雄说:“也跑了。”老爷一听,冲冲大怒,说:“分明是你等贪赃卖放!拉下去,给我打!”方要动刑,从外面来了一人,口中大嚷一声,跑上公堂。不知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卢文龙夜入金家店 金眼雕捉拿李虎臣
诗曰:也无烦恼也无愁,本分随缘莫强求。
无益言语休开口,不干己事少出头。
人间富贵花间露,纸上功名水上沤。
识破世情天理处,人生何用苦营谋。
知县在公堂上正要打王雄、李豹,自外面来了鲍英,上得堂来一瞧,连忙跪倒,说:“老爷不必责打他们,适才我追赶李虎臣,他进了村庄人家去了,我恐老爷着急,急速回来。”老爷说:“李虎臣走了倒是小事,把马老爷的公文、褥套给找回来就算得了。”鲍英说:“老爷不必着急,我替老爷将此事办好了就是。”说完,叫道:“老马,你这里来。”
山东马下得堂来,说:“鲍英,你作什么?”鲍英来至仪门,说:“老马,你的公文、褥套是叫人抢了去吗?你说良心话。昨夜晚上在店里金文学窗户以外站着之时,有人摸了你屁股一把,你知道不知道?”成龙说:“我知道,大概就是你这个东西吧!”鲍英说:“褥套等物,连你周济金文学那二百银子,都是我拿了去了,你别告诉知县。你就说公文失落也回不去了,望他要五百银子,你就说海角天涯以访公文下落。他不能不给你,若叫钦差知道,在他这地面丢了公文,连他也担不起。”成龙说:“我去望他要去,你可不许不给我褥套、公文。”说罢,来到堂上,与知县言道:“我的公文不要了,你给我五百银子,我从这里海角天涯自己找去,没有你的事就是。”知县说:“金文学大概是被李虎臣讹诈,当堂具结完案。”说:“老兄,你先回金家店,回头着人给你送银五百两就是。叫外面将马老爷的马给上。”成龙说:“不用,我走着去,回头连银子带马一同给我送到金家店就是了。我可把鲍英带了走。”知县甚是愿意,遂说道:“鲍英,你就跟着马老爷去,案后捉拿李虎臣与你无干。马老兄台请去,随后马匹等件,一同送到。”成龙带鲍英来至衙门以外,说:“你把我的褥套、公文放在哪里?趁此快说!”鲍英说:“我没有拿你的褥套、公文,你要走就走吧,我不管了。”说罢就走。成龙追也追不上,叫也叫不应。成龙说:“是我的报应,你报应了我了!”说着,出了滑县南门。
只见护城河水流得甚涌,山东马自己越走越难受,说:“我本是奉命调兵来到金家寨,因为多管闲事,正应了俗话:‘是非皆因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手扶着吊桥,望河内一看,思前想后,并无活路,想:“我马成龙好容易得这个守备,因为失去公文,有心回去,身担重罪;若不回去,哪里是我安身之处?”越想越惨,“不如投河一死!”想罢,翻身望河里一跳。此水深有一丈,跳将下去,正落在分水石上,坐在那里,水刚到他脖颈。他本是急的浑身是汗,着凉水一冲,甚是爽快。一个猛劲,他疑惑他死了,坐在分水石上,他说道:“阎王爷在哪里?还是我自己去找他,还是他来叫我?”惹得桥头之上众人观看,有说“是半疯的”,有说“是痰迷心窍的”,也有说“是伤寒病没好汗憋的”,大家直议论。成龙抬头一瞧,只见鲍英老头在上边,只是乐,说:“窃勺!你今天也跳了河了,我冤着你玩哪!你上来,我给你公文吧。”成龙这才知道是没死,慌忙站起身来,蹿上南岸,鲍英说:“你同我走吧,咱们两个到没人的地方再说吧。”
二人来至南关以外,鲍英说:“兄弟,你认得我不认得我?”山东马说:“不认得。”鲍英说:“我住在大同府宣豹山,姓邱,名成,别号人称金眼雕,绿林中人称报应,到处专杀贪官污吏,惟有剪除势棍土豪。当年保着彭中堂西巡,过宁夏府,到过贺兰山,破过牧羊阵,金殿封过义士。我是闲游三山,闷踏五岳,专打世间不平,一生自己无事,尽为他人所忙。”成龙说:“原来是老英雄了。此处并非说话之所,请到店中再讲。”
二人遂来至店中,韩三、刘四连忙迎接倒茶,金文学也前来相见。少时,知县遣人送来马匹,银两,交与成龙收下。邱成说:“我去给你取褥套去,在这西院养鸭子的窝里放着哩。”少时将褥套取来,交与成龙。成龙换上干衣,连那二百两银子都在褥套之内,惟有公文踪迹不见。成龙说:“邱大哥,你不可玩笑,快把公文给我拿出来吧。”邱成说:“不晓得什么公文。”山东马说:“我调兵的文书在里面,怎么会不见了?你快快给我找去吧!”金眼雕一听,心中大怒,说:“兄弟,丢不了这个东西,这是有人望我玩笑,大约也没有人敢偷我。咱们今天晚上等着,他大概必定前来。”山东马说:“不要紧,叫金文学去叫两桌菜来,打两坛酒,给伙计们一桌,咱们三个人一桌,且吃酒,消愁遣闷。晚上各屋预备着灯,俱用大盆扣上,听我一嚷有贼,就把灯献出,不可有误,以好拿贼!”大家依言,同金文学及邱成等三人吃酒,直吃到黄昏时候。成龙将那七百两银子,俱给与金文学了,说:“酒钱,你就拿这个银子给他,所余的都周济你了,爱作什么随你的便吧。你上后边去你的,我们还要喝酒。”那金眼雕邱成一看,甚是佩服马成龙,无奈心中有事甚烦恼,吃酒无兴,焉能多饮。天有二更时候,不见有贼来。山东马心中焦躁,站在炕上,把脑袋伸出去打呼声,等着贼来。
少时,只见从东边房上下来一人,背着单刀一把,直扑奔上房而来。成龙方才要嚷,自己出了神,把嚷都忘了,干张着嘴着急。金眼雕早看见,蹿在院内,贼人一见,蹿上北房去了。邱成随后追去,贼人由北房又奔至西房上。山东马站在院内直嚷:“有贼!有贼!”韩三、刘四方一拿灯,双手一歪,把盆也摔了,灯也灭了,吓的二人不敢出去,只见贼人方至西房,只听“嗳哟”一声,贼人栽倒在地。成龙过去拿住,只见金眼雕下来,将贼人拿进上房,用灯一照,正是李虎臣。邱成说:“小辈!偷公文者并不是他。”原来李虎臣自白天逃走,不敢归家,候至夜晚到家中一看,亲信之人俱皆逃走,自己家口并不知去向。无奈找刀一口,至金家店,打算要来彩花,彩花之后杀了何氏,以报今日之仇。不想方一进店,就被成龙等拿住。成龙也不问他,叫伙计交与地方官人,送县严究审讯。邱成说:“盗公文之人不是他。马贤弟,贼人是你拿住的吗?”成龙说:“不是,我在下边瞧见,好象有个人把他踢下来的,我到外边问问房上是谁?”
成龙来到院内,面向西房上一看,并无一人,口中说:“房上那个朋友,你下来吧,不用在那里探头,我都瞧见你了。”只见从房上“飕”的一声,跳下一人。成龙说:“朋友,进里边屋内坐着。”见那人点点头,同他进了上房。邱成睁眼一看,见此人身高八尺,面似姜黄;一身青夜行衣,靠背背金背刀;海下一部黄髯,环眉阔目。成龙说道:“你坐下。”那人点点头,并没言语。成龙说:“你喝碗茶。”那人接茶在手,竟自喝了,并没让人。成龙说:“你喝酒。”那人接杯在手。正是:万事不如杯在手,人生几见月当头?
成龙说:“你吃点菜。”那人各样菜俱都吃点。成龙说:“茶也喝了,酒也用了,菜也吃了,你倒是贵姓呢?我的调兵文书是你拿去不是?”那人说:“你也不必问我姓什么,要问你的调兵文书,可不是我偷了去。我可知道,昨夜晚我住在南隔壁店内上房,天有二更鼓以后,有我一个朋友,他说从你们店里得了一个黄包袱,打开与我一看,我说:‘这是调兵的文书,你偷他也无用,这要叫人知道,惹这个乱儿不小。’我那个朋友说:‘也不必留他,就在灯上烧了,以免后患。’”山东马听到这里,“嗳哟”一声,栽倒在地。不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伊钦差攻打剪子峪 马成龙独战小耗神
恩重山丘,五鼎三牲未足酬。亲时临辰后,子到方能救。这都是出世大原由,凡情怎够。孝子贤孙真空究,因此把五色封赠一笔勾。
成龙栽倒就地,半晌不语。邱爷忙把他扶起来,说:“你这个朋友就不是了,怎么把我的兄弟气倒,是怎么回事?”那人说:“他倒是爱问我,我是交朋友的心肠,为的是告诉他知道。他没听我说完,他就气倒了。”成龙方才睁眼,说:“我的公文是被他烧了?”那人说:“你听我说完了。他方要烧,被我一抓他,将公文夺下。他说:‘你夺我的作什么?你说说我听。’我说:“你要把他烧了,恐怕害了好人,你给我吧。’他说不给我。他日行一千里路程,夜走八百不亮,他由昨夜三更时候,他就往云南去了。你说这事,我一想不对,倘要有人来找我要此对象,要是我的朋友,我该如何?我故此又把他追回来。现在我们哥儿两个夜晚前来探探,丢公文的是谁,走了没有?多蒙尊驾抬爱,又把我让进来,我故此说都是实话。我叫我这个朋友进来。”
说完,遂大喊着说:“兄弟,你还不进来吗?”只听外面有人答言,进来了一人,身短小,短打扮。山东马一瞧,认的是拜兄顾焕章,赶紧过去一见,说:“大哥,你还好?我不知是你拿了公文去。”焕章说:“你奉大人之命,你不去调兵,你在这里作什么?这是公文包一个,给你就是。若不是我们哥儿两个暗中跟随你,岂不叫人家笑话!”成龙接公文在手,说:“来吧,我给你们哥儿三个见见。”
这位老兄姓什么?原来顾焕章自从河岸遇大人分手,他说他还有朋友等他,就是先来的那个人,姓卢,名文龙,别号人称黄面太岁。当初与焕章患难之交,这就是他。二人方知小耗神在剪子峪聚众起立邪教,正算计该如何办理,见成龙从面前过去,在马圈挑马,他二人才知是上卫辉府去调兵。二人暗中跟着,又见一个老头儿在马后,跟着那马一样快,二人甚是惊疑,慌忙也就追下去,见他遇成龙说话,二人暗中知是一位英雄。晚间到了金家店,见他戏耍成龙,偷了褥套,他暗中把公文拿出来,今夜晚同来在这里瞧瞧怎么回事,将公文给了成龙。
听他说要给见见,只见那老英雄说:“不必见。我姓邱,名成,别号人称金眼雕,住大同府宣豹山,江湖绿林都叫我报应。你认得我了,你是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嘴边拔毛!”焕章道了名姓,邱爷说:“好,咱们俩去上外边无人之处,我看你有多大本领!”说罢出去,翻身上房,说:“我在村南双松林内等你,去是英雄,不去鼠辈!”焕章说:“老匹夫,休要无礼!待我去瞧瞧,你如何赢的了我!”也跟着出去上房,追下去了。山东马说:“你们别走!卢文龙,你也不去劝劝他们吗?”卢爷说:“不要紧。我去告诉你说吧,天明了你去调你的兵,你自管放心,我去了一说,他们就不动手了。”说罢,也出去上房,飞身走了。成龙有心要追,又不会上房,又不放心。有了公文,无奈候至天明,叫韩三把马上,去上卫辉府去,料想他们三个绝不能打起来,遂上马出店。金文学说:“恩公,我也不送你了,你到了卫辉府,可别耽误了。尊驾前程万里,你我后会有期。”说罢,分手上路。这天到了卫辉府,方到常明总镇大人驻扎之所,只见那边跟他来的马夫过来说:“老爷,你老人家方才到?我等了一天了。”马爷说:“把你落在后边了,我住店耽误工夫,你先来到此处甚好。也罢,咱们先投了文书,然后再说。”遂至号房,投文书与书信进去。少时,有一个家丁出来说:“马老爷,先在号里吃饭吧,明天起身。”
次日天明,马爷听见外面人声喧嚷,进来一位头戴青泥得胜盔,高提梁,双岔尾,银灰贵州绸子单袍儿,穿着官靴;面如紫玉,双眉重大,二目带神,一表非俗,带笑说:“马老兄台,弟王庆奉大人之命,同兄台到钦差伊大人处拿贼,外面大队点齐,弟带领前去。”山东马说:“好,咱们就走。”到了外面一瞧,旗招展,五百步队精兵甚是整齐。还有三个人站在那里:千总谢守仁、守备刘明、记名千总谢守义。大家齐与成龙见面,问好说话。此时大家起马,在路上还是成龙爱玩笑,说说笑笑,这一天到了桃柳营,进公馆见大人,回明了调兵之事。
天色方至巳正,大人吩咐:“兵伐剪子峪!”一杆大旗,是这里地面上官预备的,上写“钦差伊”三个大字。马成龙与马梦太跟随着大人马后,王都司带兵,离桃柳营,到剪子峪东山口外。只见上面也没有一个人把守眺望,不知所因何故,吩咐:“列队!”大众吶喊,也不见一个贼人出来瞧瞧。天至日落之时,方才收兵,安营下寨。大人一夜并未敢睡,又不知里面是有贼没有贼,甚是狐疑。
次日天明,大人又列队,吩咐派人探去。这座山是三个山口:一个在正南;大人列队在这里是正东;西边还有一个山口,不知是在何处。派的人去了半天,只见他回来说:“里面进山有五六里之遥,往南有一个山湾,里边有些个杀气,怕的是贼在那里。”
正说之间,只听得里边号炮之声,一片声喧,从里边出来有三千多贼,俱是头裹白绫巾,短打扮,手执长枪大刀,双龙山水势,分为左右;当中两杆大旗,上写“重整天地会”,下写“再立八卦教”。当中一匹马,马上有一人,身高九尺,头戴三角白绫巾,身穿蓝绸箭袖袍,腰系青丝带;面如乌金纸,勒马横枪,怒目横眉。南边站着一个,头戴三角白绫巾,银袜额,二龙斗宝,迎门菇叶乱,宝蓝缎子箭袖袍儿,青绉绸中衣,薄底快靴,手拿一杆虎头錾金枪。北边站着一个,也是三角白绫巾,双插白鹅翎儿,金抹额,粉缎子箭袖袍儿,甚是威风凛凛。头前站着是定兴县逃走的独角龙马凯,倒是随常的打扮,甚是威风,手拿鬼头刀一口,在那里说:“我去瞧瞧这个姓伊的,他带领是有多少英雄前来,我必要拿他就是了。”此时马凯在当场一站,说:“哪个不怕死的过来!咱们动动手儿。”
只见把总李德胜说:“众位看我去拿他去!”说罢,一直的跑到独角龙面前,说:“小辈,认得李老爷吗?”抡起豹尾钢鞭就往下打,马凯用刀相迎。二人杀在一处,两三个照面,马凯的刀劈面一剁,李德胜钢鞭望上一迎,贼人撤回来刀,分心一刺,只听“哎哟”一声,李德胜躺在杀场,当时身死,也算为国家尽忠。独角龙马凯洋洋得意:“还有谁敢前来动手?”千总谢守仁拧手中长枪,直刺马凯。马凯一见,望后一闪,说:“小子,你别讨死!”刀望里一进,三五个回合,谢千总败回去了。怒恼了都司带兵官王庆,说:“来吧,我去拿这小贼种!”跳下马来,抡刀直奔马凯剁来。一来贼人战败了两个人,也有点力尽精衰,因此王大人过来,他又不是对手,几个回合,败回本队。
小耗神余四敬下马摇叉,通名大骂至阵前,怒气填胸,说:“小辈,是什么人?”王大人说:“下司乃怀庆镇镖中营都司王庆是也。因为你等私立邪教,引诱愚人,我等奉钦差之命,前来剿灭乱贼。你不必发威!依我说,你早早归降,求钦差饶你性命,你还算是一个知罪改过之人。如若不然,那时想活,比登天还难了。”小耗神说:“你等不过是乌合之众,也敢口出狂言!天下人人有份,惟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你趁早归降会总爷,也不失封侯之位。”王大人心中大怒,说:“贼子大胆!我定要结果了你!”二人大战多时,小耗神力大叉沉,他又久练。王大人先年出兵在外得的功名,自得了实任,他就不练了,今天如何是余四敬的对手?他刀往下一剁,小耗神一闪身,刀就落空了。余四敬用叉分心就刺,王大人想要内就来不及了,左肋之上着了一下,王庆败回本队中。谢守义出去也败了回来,刘明出去也败了回来。
马梦太抡短把刀出去,站在贼人对面,将刀望肋下一夹,从跟头褡裢内取出鼻烟壶儿来闻烟,摇头晃脑,在那里说:“余四敬,你这个小辈先别逞能,老太爷来拿你!你认得老太爷不认得?”余四敬说:“你是何人?”瘦马说:“我在安定门里国子监住家,姓马,名梦太,别号人称瘦马老爷。你打听打听,里九外七、皇城四门、前三门、外九门、八条大街、五城十五坊、南北衙门、大宛两县、顺天府都察院,没有不认得老太爷的。就是你这么一个刀切的、二五眼手做的、面钢炉儿小子,你攒馅包子晚出屉,别装着玩,老太爷今天与你各分上下!说着,先将烟壶儿装在褡裢内,拉手中刀,说:“来,来!咱们爷俩动动手!”抡短把刀一刺。小耗神听了半天,也不知这些个外话,见刀刺来,用叉相迎。二人一照面,梦太刀望回一位,分心就刺。贼人用叉一崩,梦太的刀撤回来,拦腰就刺。贼人的叉双手往外一推,将刀推出,趁势抡叉就望头上盖来。马梦太忙望后闪,见贼人勇猛,败回本队。山东马跳下坐骑的黑马,把蓝布大褂脱去,把小辫一挽,就是山东绸子裤褂,高腰袜子,山东鞋,大瓦刀在后边裤腰带上掖着,手拿桑皮纸的折扇,出离了本队,说:“小耗神,你这号东西,望哪里走?我来了!”说罢,望前直走,看可到了贼眼前,只听小耗神说:“会总爷是英雄,不能暗中伤你,通上名来!”山东马面向西一站,冲着贼人说明自己的名姓,用手中扇子一指,说:“小辈,你就是小耗神吗?”贼人见成龙赤手空拳,又听见独角龙马凯说过他的厉害,用手中叉照着山东马就是一叉。不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山东马空手夺叉 伊钦差山口受困
诗曰:英风锐气世无双,逆贼无知枉逞强攻乎异端迷本姓,终叫名败与身亡。
小耗神余四敬的叉,照着马成龙前胸一刺,山东马手中又无兵器,这时候要回手拉瓦刀也晚了,把眼一瞪,说:“来吧!你望我这里刺吧!”把胸一拍,见叉将要到胸前,他望后一撤,将叉头让过去了,用手把叉杆一抓,二人在战场之上就夺起叉杆来了,也分不出谁的力气大。这两个人夺这一杆叉,是半碗饭,谁也不能让谁。老马急了,把手一扬,说:“小子,着宝贝!”只见一片白光,把小耗神给蒙住了,望后一闪,那叉被成龙夺在手内。余四敬望回就跑,伊大人传令进兵。五百大队一直的望西一冲。八卦教众匪贼一回头,齐望山里败,大人的队望前就追。
方进山口,走了不远,只听得背后一声炮响,将进来的那山口被贼人堵住,上边滚木礧石望下砸打,正截官兵之归路。伊大人一听此报,唬得一阵阵发悉,出于无奈,大家齐来聚在一处。见北边是山,南边是山,山上都有贼人在那上头把守。众官兵前进无门,后退无路,正不知该当如何。四面山上都是贼人,齐声说:“好伊哩布!放着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此时众官兵目瞪口呆。大人说:“望回撤兵,咱们倒瞧贼应该如何?众人答言说:“是!”往东一闯,上面滚木礧石往下砸打。官兵不敢向前,暂且退回,待等候黄昏时候再说。大人在马上长叹一声,说:“我这是多管闲事!奉旨查办黄河,在此处地面上之事,落得这一般光景,连累这五百官兵、四员武将、二马都跟我死在这里,这也是命该如是,我先死了倒好。”说罢,叫梦太要刀。马梦太十分着急,说:“大人不可心焦!我有一个主意,此去到卫辉府也不算远,我等着晚半天,若是上天不该这五百人死,我扒上山去,找一个清静地方滚下山去也可。”大人说:“既然如此,也好。”山东马在那里拿出酒壶,在那里喝酒,也不言语。王庆大众也不言语。此时日色已落,众英雄大家也无法了。
马梦太辞别了大人,扑奔东山口,扒着山坡,一直的望上直扒。上面有好些个灯笼火把,众人来来往往巡察。马梦太离上面还有三四尺就上去了,早被一个贼人瞧见了,用手中枪照着梦太面门就刺。马梦太一瞧,心中害怕,直上直下,也没有地躲去,自己用右手把枪一接,贼人望回一撤,就这个劲儿,梦太上去了。自己心中甚喜,抽出短刀,照着那个贼就是一刀,将贼人刺倒,飞身下山至底营,向看守之人要了一匹马,骑上飞也似的顺大路,二次上卫辉府常大人那里去调兵。
走至天色一亮日初之时,恨不能飞了去才好。天有巳正,前面有一夹龙沟,南北有三里地,梦太从北往南要进这一道沟,只听见有行车之声,里面地方又窄,梦太心中着急搬兵,来救大人。他那马就进了这窄沟口,里面就可一辆车行走,再有单行人也过不过。那辆二套车又堵住去路,急的他直嚷说:“使不得!你们得让我过去就是了。我有要紧的事,不能耽误了。你们快躲开!”只见那个赶车的说:“欸,朋友,使不得!你快快回去,我过去。不然这样窄沟,我如何能躲的开?你不回去,你是自找无趣味了。”马梦太一听此言,说:“小子,你先别吹,咱们两个就在这等着,看谁回去?要不等一天,便是小辈!”赶车的把眼一瞪,说:“小子,你不必胡说,惹我们老爷生气!你趁早回去,让我过去;要不然,瞧我把你这小子结果了性命!”只听见坐车的里头说:“不可欺负人家外来之人,咱们爷们是本地的,你好好的把骡子卸下来,拴在后面车上,倒着拉回去就是。赶车的答应,方要卸骡子,马梦太说:“不可!你们倒着拉,那得多大工夫。我瞧着你们坐车的面上,放你过去,我回去就是。”把马一拨头,出离夹龙沟以外,那辆二套车随后也出来了。梦太这才进夹龙沟,一直往南,将一出南口,只见二套车复又追赶前来。梦太见有三条道路,不知哪条路通卫辉府。正想之间,见那辆二套车往东南那条道路去了。梦太问道:“借光,上卫辉府是从这条道去吗?”赶车言道:“是。”梦太催马,一直跟随在后。大约走了五六里地,并不见那辆车了,只见前面有一庄门,坐东朝西。梦太进去一瞧,原来是座极大庄村,四面都是土围子,以为防贼之用,东西大街。
梦太由西往东而走,只见路南有一座大店,门首有大槐树一棵,树底下放着不少的桌子、板凳。梦太也有点渴了,也有点饿了,下马进店,把马交小二,吩咐用细草料给喂上。自己坐在店门首树底下板凳上,说:“你先给我来一桶凉水,给我要小碗炸酱面三个、一壶酒、一个拌鸡丝凉粉皮,给我冲上一壶茶,我吃了饭再喝。先给我拿过水来。”小伙计将凉水桶放在梦太面前,马梦太端起水桶,“咕嘟咕嘟”直喝了一气,站起身来,在树底下走了有四五十步,把嘴一张,从口内吐出一口水来。自己又端起水桶来,又喝了一气,照样又吐出一口水来。伙计小二瞧着直嚷说:“你们瞧这个西洋水法!”大家闻听,俱都出来观看。梦太照样吐水三次,落座吃酒,用饭已毕,叫伙计算帐,帐已完毕,共吃钱二千整。忽然一想:“身上并未带钱,叫伙计暂且先给我记上一笔帐。”小二姓贾,外号叫高眼,说:“朋友,你是哪里的?”梦太一想:“我要说远方的,他必不写帐,我有主意。”想罢,说:“我是卫辉府衙门头,快班上有个神弹子马老,就是我。与我写上吧,改日给你送来。”伙计说:“不成,柜上一概没有帐,你好好给钱!我瞧你就不是个好人。众位伙计们,快拿出锣来,鸣锣齐会众人,拿这个奸细!”见伙计拿出锣来,打的直响。
少时,各门首俱有人手拿刀枪,齐声吶喊说:“贾高眼,有什么事?”
小二说:“有一个奸细来至咱们这里,把他拿着活埋了就结了。”众人往上一围,将梦太围在当中,大家动手捉拿。梦太在里面蹿纵跳跃,闪展腾挪,无奈人多势众,一人不能取胜。工夫许久,直累得马梦太浑身是汗,遍体生津,堪可支架不住。过来一帮飞抓将,照马梦太抓来。无论你能闪能挡,飞抓不离左右。又有人用绷腿绳将马梦太绊倒,大家过去捆上,问贾高眼说:“还是回禀庄主,还是把他活埋了?”贾高眼说:“埋了就结了,哪里还有这么些事情”众人说:“抬着埋去!”
众人抬起马梦太,方才要走,只见从正东来了三个人,大家说:“三位庄主都来了,暂且把他放下吧。”马梦太心如刀割,泼口大骂贼人,自知一死,断无生理。想钦差在剪子峪被困,还有五百名官兵,大约这两天都要在鬼门关上挂号,拨魂帐上勾名。见众人将他抬着要走,齐声嚷庄主来了,又把他放下了。
梦太睁眼望正东一看,见头前走着一人,年约二十以外,身穿着蓝绉绸大褂,白袜云履;身高八尺,面如紫蟹;手拿团扇,摇摇摆摆。第二个人,身高七尺以外,面似姜黄,微带瘦形,两道细眉,二目带神;身穿灰色贵州绸大褂,足登薄底快靴,手拿全棕百将黑折扇。第三个人,身高六尺以外,五短身材,白面目,长眉大眼,鼻直口方,年在二十上下;身穿宝蓝洋绸大褂,足登青缎云履,钮带十八子香串,手拿芝麻雕翎扇一把。三个人来至梦太面前,问道:“这是什么事?”贾高眼说:“我瞧他是一个奸细,到咱们庄村来哨探来了。我叫众街坊拿住他,把他埋了就完啦。回禀庄主,怕庄主生气。”头前那个庄主照着贾高眼就是一个嘴巴,赶紧过去把梦太绳松开,说:“老兄台,多有受屈了,弟等来迟!”梦太细一瞧,原来是故友来临。不知三个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马梦太误走连三庄 胡忠孝大战剪子峪
诗曰:一派青山景色幽,前人田土后人收。
后人收得休欢喜,还有收人在后头。
马梦太一瞧,这三个人俱是相熟之人:头一个是胡忠孝,第二个是李庆龙,第三个是小丙灵薛应龙。此庄名叫连三庄。因在北京提督衙门一处打过官司,后来又是一同奉旨封官。这三个人是回籍归镖,家中本是财主,不愿在镖当差,在这庄中务农为业,闲时饮酒,闷来栽花。正是:静爱养花闲养鸟,清宜玩月雅玩花。
庄中以他三个人为主,一则是首户财主,二来又有功名。这三个人正在一处吃酒,商量着一同入都去谢伊大人。只见李庆龙的兄弟李庆春出门走至半路,又回庄来找他三个人喝酒,提起走到半路遇见一个北京城骑马的与赶车的打架,“我一想出门不利,故此我就回来了,咱们喝酒吧。”正在吃酒之际,只听传锣之声,叫人前去探问何事。少时,回来禀报:“拿着一个奸细,是北京口音。”故此三人出来一看,不想是故友马梦太,连忙扶起,到路西店内落座,说:“老哥,你怎么来到这里?”马梦太就把钦差受困、自己滚山调兵之事细说一回。胡忠孝说:“你走错了路了,理应望正南,你望东南来了。幸亏来到我们这个庄村,我们这里有六百多名团练乡勇,守望相助。我跟我们这村庄人商议商议,带了这六百人同你到剪子峪,前去相救大人如何?”梦太说:“你就快去,我也不到府上给老太太请安了,救兵如救火,越快越好。”三个人站起身来,说:“我们去商议去。”叫店中人给他倒茶相等,并将前帐会过。
梦太吃茶,等候多时,只见他三个人戎装前来。后面跟着六百团练,各穿红号衣,上写“团练乡勇,守望相助”八个字。后面有旗一杆,正面写“连三庄”三个大字,背面写的是“团练”二字。后面有大车三四十辆,载着是锣鼓账房、旗纛号令、刀矛器械、粮草军装,物件俱全。马梦太将马拉出来,一同出连三庄,扑奔剪子峪而来。在路之上,胡忠孝吩咐:“派李庆龙带二百人打西山口,薛应龙带二百人打东山口,自带二百人打南山口,马梦太为三路都救应。兵贵神速,今夜晚初鼓齐到剪子峪,以信炮为号,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一阵可破山口,救出钦差与一干官兵人等出山。”大家一齐答言,兵分三路。
胡忠孝与梦太同行,至黄昏时候,已到剪子峪南山口。见山上灯笼火把,照耀如同白昼。山上贼人不少,山口已用木板闸死,不能放人出入。上面众贼人弓上弦,刀出鞘,见有二百来人在南山口外,他们也不在意。把守山口的是金枪太保侯尚英,是小耗神余四敬的拜弟。此人足智多谋,精明谙练,正在山头调拨人防守,困住伊钦差。只听外面山下有信炮之声,少时,东西山口各有炮响。空谷传声,听得甚远。人声吶喊,不知有多少官兵前来攻山。胡忠孝立飞虎云梯、行军踏板,望上攻山。无奈上面灰瓶炮子、滚木礧石,望下掷打。东山口也是如此。西山口李庆龙吩咐:“挑精锐之兵一百八十名,藏在树林之内,听我嚷拿贼,方可出来。这是暗号,不可有误!”他带着二十人,都是面黄肌瘦之人,拿着四个灯笼、四个火把。李庆龙骑的这匹马,是耗子皮的,短腿小耳朵,大肚子,圆尾巴,一名大肚子蝈蝈虎。骑上若是不叫他走,两腿一夹,他就不走;要叫他走,将腿一磕,能蹿一丈宽的濠沟。今天骑上此马,到了西山口,他也不叫他走。
把守西山口的是独角龙马凯,一见山下来了二十多个人,还放了一声号炮,他吩咐:“你等将闸板提起,待会总爷出去拿他,问个虚实,是从哪里来的。”大众贼人依言。马凯至山口以外,用手中鬼头刀一指,说道:“你等哪里来的?快些通名!我看你这人像有病的样子,何必前来讨死!”李庆龙故意小声说话,说:“会总爷,你有所不知,只因钦差伊大人在此山被困,本地知县望各村庄要人。我们是哥儿两个,我兄弟在家中务农,我是发了疟子没好,转了伤寒病了,出汗之后,又坐下一个病根,头迷眼昏,心胸胀满,气闷不通,浑身骨软筋酥。有心上吊,又没有个地方去上吊;要抹脖子,手上又没有劲儿;叫人家杀我,人家又怕抵偿。今天赶上知县挑乡勇救钦差,我遇见这么个机会,骑了匹病马。我来到此处,非为别故,求会总爷快快把我杀了就完啦。一则省得活受罪,二则又给家里挣下点功劳动。”马凯一闻此言,哈哈的大笑,说:“你会总爷岂与你这病鬼一般见识!你回去吧,换那有能为的、有本事的前来讨死!”李庆龙说:“我得与你见个高下,我才能回去。若不然,叫别人说我私通你等。”马凯说:“你撒过马来!”李庆龙把腿一夹,那马慢慢的往前行走,走了三步一歇,两步一站,马凯甚不介意,忽然见李庆龙的马往前一蹿,已到面前,抡三尖两刃刀就刺,马凯急架相还。无奈李庆龙精神大长,勇力倍加,照着马凯劈面一刀,马凯一闪,正中肩头,身带重伤,竟自逃走。李庆龙大嚷一声:“拿贼!”只听树林之内齐声喊嚷,一拥闯进西山口,一直望东杀去。两旁俱是峻岭高山,山上的余贼尽皆逃窜。
李庆龙带队正走之时,只见对面伊钦差与都司王庆、守备刘明、山东马成龙,带五百官兵迎面而来,问道:“你等哪里来的乡勇?”李庆龙跳下征驹,说:“恩官大人,把总李庆龙带本村连庄会,前来接大人驾回归。”众庄兵与官兵合在一处,此时马成龙心中甚喜,一同官兵、李庆龙大众,翻身杀入山口之内。
正值小耗神下山,带领有七八百贼人。因他在山寨饮酒,他想:“钦差等如笼中之鸟,釜中之鱼,困他三两天可以拿活的,饿也把他们饿坏了。”这天晚晌,正吃得几杯得意的酒,听有人来报说:“三山口有兵来打山口。”少时,又有人报:“西山口失守,马会总不知去于何处。”小耗神气望上一冲,吩咐点兵聚众,“大家同我下山,去拿这些个饿不死的贼!”带七八百贼众由山上下来,望北山下一瞧,见连三庄的号灯无数,遂带大众会匪,杀入大人的大队而来。此时众官兵又急又气,竭力向前攻南山口。东山口已破,侯尚英、侯尚杰带余贼逃走。胡忠孝等亦杀入山口,合兵一处。正是:众将交锋,战鼓齐鸣。三军擂碎花腔鼓,征驹摇响紫金铃。贼想得胜,将要立功,征尘冉冉迷宇宙中。直杀得高坡之上人头滚,低凹之处血水红。众八卦教匪四散逃走,小耗神余四敬拿着手中枪,望正东败走。方一出山口,听见后面追兵甚远,心中想要投奔四川峨嵋山。正望前走,只见对面来了一人,一把手把小耗神抓住,说:“望哪里走?”余四敬方出龙潭,又入虎口。不知抓住小耗神的这个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小耗神被捉东山口 赛报应引见畅春园
诗曰:野草鲜花遍地愁,龙争虎斗几时休?
抬头吴越秦汉楚,尽观梁唐晋汉周。
抓住余四敬的那个人,正是马梦太。他在山坡上瞧着山口内打仗,只见小耗神独自逃走,至面前,过去把他抓住。小耗神用手一挡,抡叉就打。马梦太难以敌他,无奈望旁边一闪,只见贼人望下一跑。此时梦太有心不追,心中不舍;有心要追,又不是他的对手。无奈只得在后边跟着他,看贼人望哪里走。追之不远,前面有一个树林儿,见小耗神进去,“噗咚”的一声,少时把那叉就扔出来了。
说书的,不是昨天山东马空手夺过叉来,怎么今日余四敬又有了叉啦?
众位,这座剪子峪慢说是一杆叉,要十杆叉、八杆叉都有的。闲言少叙。梦太一见他把叉扔出来了,他就心中疑惑,不知是什么缘故。正在狐疑之际。只听得林内说:“哎哟!罢了!!结了!该当我死!”彷佛像小耗神的声音。马梦太正在犯想,只听那边山东马与胡忠孝说:“贼人是望这边来了,怎么就会不见了?真是怪事!”正说着,一瞧马梦太在这里站着呢,胡忠孝说:“老哥,你瞧见了小耗神来没有?”梦太说:“二位来吧,你们跟我进树林内一瞧,就知道了。余四敬被我拿了。”二人信以为真,说:“既然被你拿住,咱们去瞧瞧去,看是如何。”
三人一同进去一瞧,只见树上捆着小耗神余四敬。山东马说:“罢了,老兄弟,有你的!你会把小耗神给拿住了。”马梦太说:“哥哥,不是我吹,你不知道,我不爱在人前叫人家瞧着好像我多大的本事似的。我要是拿贼不叫人看见,你们知道我的本领?这也不是望你们吹,你知道不知道?”胡忠孝说:“老哥的本领,弟真信服你!”
正说着,只见从林子里面过来了一个人,说:“梦太,不可吹着玩。这个贼人是我拿的,我也是在旁边瞧着呢!”马梦太面上带赤,不言语了。山东马倒还怕马梦太挂不住,他说:“使不得,我们都是自己哥们,不可玩笑。”梦太一瞧,认的是顾焕章,说:“大哥,小弟就误赖兄长你的功劳,也不要紧,何必这样着急?”焕章说:“贤弟,劣兄的不是了。你不可在这树林之内多说,咱们拿这个小耗神去见伊钦差就是了。”胡忠孝把他解下来,扛着一直的扑奔大营,三人在后面跟随。
此时大人带兵早把山寨得了,余四敬又没有家眷。在东山口以外老营之内,发放军粮。惟不见山东马与胡忠孝、马梦太,不知哪里去了。此时天色大明,老马等三个人俱皆回来,禀见大人,回明了拿小耗神之事。钦差此时心中甚喜。大家先用饭,用饭之后升中军帐,吩咐把贼人带上来。众差官把余四敬拉上大帐,一见大人,两旁人齐说:“跪下!”余四敬说:“你们是你皇上家的忠臣,我是我们会总爷的义士,不可如此无礼!”大人一听此言,说:“余四敬,你既知道忠臣、义士,你何必如此无礼作乱?你说说我听。”余四敬说:“胜者王侯败者寇。要是我们会总爷得了江山,拿住你等也是一样。不必多说,好好的把你会总爷杀了,凌迟了,处死了,我绝不归降于你!”大人说:“自我太祖入关以来,省刑罚、薄税敛,你等也应该早早的知时达务才是。为何甘做叛逆之人,所因何故?”余四敬说:“你要问,人人都有贪心。汉高祖起身于草莽之中,后来兴汉世江山四百年。你大清国之主,在关东满洲城发祥,因吴三桂请清兵入关,替明朝打闯王李自成,后来你等就在北京登基。你也不必说先前的事,要杀要剐,任你自便,我也没有别的话说。”大人吩咐带顾义士前来,焕章过去给大人行礼,然后大人也就问了几句拿贼的话。顾爷就把自己在金家镇与报应金眼雕比武,卢文龙给说合,才知是师兄了。“无奈三个人在一处多谈几天,到了这里,就知道大人在山内受困。正在无可如何之际,不想胡忠孝连三庄之人,来此救大人,我心中甚喜。夜晚小耗神要逃走,我想他是罪之魁、恶之首,把他拿住,比别人还好。故在东山口树林之内,把他拿住,来见大人。”
钦差甚喜,问明了功劳,然后请幕府师爷专折本入都,奏明康熙圣主老佛爷。圣主旨意下:伊哩布赏加一级,赏戴双眼花翎,钦赐团龙黄马褂。马成龙着以都司候补,随同伊哩布查办黄河。马梦太升补用守备之职。各赏加一级。胡忠孝、李庆龙、薛应龙、顾焕章来京陛见。随营兵丁,各赏给三个月钱粮。小耗神在本地处死,在案逃走之贼人,各处严拿就是。
一干众人俱皆谢恩。钦差吩咐顾焕章等四人入都召见,办文书,就把小耗神此地处死,号令人头。然后大人起身奔黄河岸,派王庆等回卫辉府去,诸事已毕。
顾焕章等得了文书,带着三人,至都中部里投文。是日,带领畅春园引见:胡忠孝赏赐都司,暂升通州守备;李庆龙、薛应龙赏赐守备,在京营当差;顾焕章赏赐二等侍卫,在京当差。旁边有达摩肃王说:“圣主龙恩,顾焕章功劳浩大,不知他有什么本领?请主子恩典,我要向他比武在畅春园;若果是真正有武艺还可,若是平常之人,不可在此充当二等侍卫。”圣主甚喜,说:“明日派彭朋、御亲王看你二人比武。”
次日早在畅春园,达摩肃王说:“顾焕章,你早来了好,来,来,来!
咱们比比看,是你我哪个有本事。我听人说你在五虎庄救驾那一段本事,如要你能够赢的了我,我必要保你高升的。”顾爷说:“你老人家不可与我一般见识。”说罢,二人在当场交手,一来一往,不分高低上下,胜败输赢。老王爷他本来有力气,焕章是有本领;二人战够多时,焕章立在东北犄角上,老王爷伸手要抓,焕章望上一蹿,跳在王爷背后,说:“老王爷不要与子民一般见识。”王爷说:“好俊本事!不愧人称赛报应。我看年岁尚小,我要认你作为义子,不知你意下如何?”焕章说:“甚好!”随即上前磕头。众随事的俱给王爷叩头道喜。
第二日,奏明比武之事,遂带领引见。圣上见焕章先前功劳甚大,又兼能为出众,真定镇总兵出缺,命顾焕章去领凭上任。焕章谢恩,请训起程的日期,住在达摩肃王府内。老王爷问:“你带多少人上任?我这里好给你准备。”焕章说:“用一两个人就够了。”遂把王府中执事人都叫将过来,挑了一个醉鬼李玉,要了两匹马,随带上任执照、行李、对象,先叫李玉头前起身,他自己身穿便衣,改扮相士模样,后边暗暗的跟随。
这一天,李玉拉着两匹马,给王爷磕头就先走了。出离彰仪门,过去芦沟桥、长辛店,来至窑洼。见路北有一座大店,里面上房五间,东西配房各三间,院中有天棚甚大。李玉拉马进店,小二接过马去,拴在马棚之内。李玉进在上房落座,先叫小二要酒要菜,自己吃酒等候老爷。喝了十数壶酒,尚然未见老爷前来,心中甚是焦躁。只见小二进来,笑嘻嘻说:“大爷,你把上房给腾出来吧,不是你吃完饭就走吗?我们东家来了。”李玉说:“你们东家是谁?告诉我知道。”小二说:“是现在保定营守备张忠大老爷,带同本汛千总王有益总爷,在此接差等候上司。方才来的信,叫将上房打扫干净,预备东家坐落之处。”李玉说:“你叫我挪在哪里去?”小二说:“你挪在东厢房。”李玉说:“我还等我们老爷哪,不能望东厢房挪。无论是谁,我一概不挪!”
正说之际,听得外面乱嚷怪叫说:“你们把屋子给腾出来没有?”小二说:“有一位大爷喝醉了,他不给腾。”外面进来两个少年人,向李玉说:“朋友,你请出去吧,我们老爷来了。”李玉说:“小子,我还是老爷哪!”过去一脚,将那一个少年长随踢倒了。他那个就吓的跑出走了。李玉拿绳子把这个捆上,把上身的衣服给脱下来,把他放在外面太阳地下晒着。
只见从外面进来两个老爷:头一个头戴新纬帽,五品顶戴,翡翠翎冠花翎,身穿酱色宁绸二则龙的单袍,并没有穿着褂子,身上带着飘带、荷包、手巾,各样活计俱全,足登篆底缎靴;面黄微须,细眉大眼。后边那个人身高八尺,面如重枣,两道重眉,一双虎目;身穿蓝宁绸袍子,天青褂子,六品蓝翎。后边跟着五六官兵,拉着坐骑。
方一进店,前头那位张老爷说道:“谁把我的跟人给捆上了?”只见小二同那个先跑的从西屋里出来,说:“老爷,可了不得了!上房有个醉鬼,把张禄捆上,还放在院子里晒着。老爷请看那个醉鬼,不是在上房台阶板凳上坐着吗?”张守备抬头一看,只见那李玉要站起来,身高九尺,面似黑漆,环眉大眼;身穿灰色细布单袍,足登青布薄底快靴,光着脑袋,手拿酒壶,在那里喝酒。又见自己跟班的在那边太阳地捆着,身子在那里晒着直嚷。守备一见,忽然大怒,说:“来人!把这个混帐东西,给我拿下!”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顾焕章升任真定府 王有义杀贼密树林
诗曰:闲来无事不从容,睡觉东窗日已红。
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