梼杌萃编 - 第 4 页/共 11 页

那如天下的事喜必成双,这范星圃竟是催官红鸾同时照命的。原来那华家因求亲的多,主意正在不定,听见范星圃放了缺,看这个人以一个知县就特旨简放知府,将来必定要大阔的,就有了几分意思。胡式周又去讨信,华家说:“好是很好,但是要想请过来让大姨太太见一见,不知肯与不肯?”胡式周道:“大约总做得到。”赶紧跑来告诉范星圃,范星圃欢喜非常,约定改天过去见,因为要冠冕些,连夜托胡式周捐了个三品衔。   到了那天,胡式周来约他,就戴瞭亮蓝顶戴,拖着条重线的花翎,穿着一身簇新的袍褂,钉了一副钉线的孔雀补子,坐了大鞍儿车,用着顶马,同着胡式周的车一齐来到华家。见那宅子也很象样,有个管帐的出来迎到第二进厅上坐着。停了一刻,里头说声:“请!”那管帐的领了范星圃款步而入,看那位大姨太太已经立在堂前,也只四十左右的年纪,据说姓黎,是个清风店的名妓。范星圃因为想他的女儿,也管不得这许多,见面就行了大礼。那位黎姨太太却也回了礼,就请在堂屋里坐着,丫头送上菜来,黎姨太太问了些到京的情形及家里的人口,范星困-一回答,觉得两边房里有许多人看,钏韵衣香隐隐约约,但不知可有那心上人儿在内,想来总不见得好意思自己偷看的。   谈了一会,黎姨太太说:“请范大人外边用点心罢。”范星圃就出厅到外边用了点心,同着胡式周一齐托那管帐的道谢上车回去。次日,胡式周前去问信,那华家见这位花太守一表人才,风流惊洒,前头太太又无儿女,那有不允的呢,不过要在京招赘住两个月才能动身。胡式周告诉范星圃,自然一一遵命。就检了日期行聘下礼,好在那女家一切妆奁都是现成的,喜期离下定的日子只隔了半个月多。这天,华家请了几位做京官的亲友,陆这新郎。原来这位华富翁正室早放,这黎姨太太生了两位千金,大的叫素芳,今年十九岁就是今日的新娘。小的叫紫芳,才十六岁。这黎姨太太生了两位千金之后,七八年没有坐喜,华富翁又讨了一个萧姨太太,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延年”,可怜不到三岁,这富翁一病呜呼,丢下这百万家财,留此一些钱。这两位姨太太,一个说入门在先,一个说母以子贵,彼此各不相下,华富翁在日就已分居。这天喜期,虽曾扼人通知那萧姨太太,也没有前来见礼,这黎姨太太可也不去再请。晚间酒阑人散,范星圃进了洞房,见这新人玉润珠圆,温和明媚,真个名不虚传。这一宵恩爱,做书的也就描写不荆范星圃放出那一种借玉怜香的手段,真个是闺房之内事,有甚于画眉数日之后,不但调得这新妇宛转随人,就是那位小姨也就熟不拘礼。有时讨论些古今的诗词,有时讲究些名人的小说,到了傍晚,三个人就煮酒谈心。这位泰水夫人;司或也还入坐凑趣,又嫌闷酒没味,行行酒令,猜猜诗谜,继而又定了个以曲代酒的罚例,好在这一位风流太守,两个窈窕佳人皆是知音,更唱互酬极尽激闺乐事。这一天,范星圃拿了一幅花剑在窗下挥毫,这紫芳姑娘恰恰走来说:“姊夫你在写甚么?”   范星圃道:“我写的两句歪诗,好在紫妹妹看了也不要紧的,你就替我改改罢。”说着,站了起来,让紫芳坐了,自己却站在旁边同看,紫芳拿起来一看,见是几首闺情本事,诗里所写甚么:“绣衾乍展心先醉,翻属檀郎各自眠。”还有甚么:“一笑倩郎搔背膀,插尖不许触鸡头。支枕凭肩娇欲亸,范郎亲解凤头鞋。晓明不放即先起,故把莲钩压枕腰。”许多艳冶秀人的词句,紫芳脸上一红,把诗笺望桌上一放道:“你把姊姊不可告人的事情都描写出来,被人家看见算甚么呢?”范星圃道:“我做两首送你好不好?”紫芳道:“我不要你说这些混话。”范星圃道:“那何敢呢。”隔了一天,就做了八首七律,皆是含蓄蕴藉的清词华句,绝无一点押亵的话头,工楷写了一把泥金聚头扇面,一面叫素芳画的落花蝴蝶,配了一副象牙骨子送与紫芳,紫芳也甚喜欢,若问他做的这八首诗呢,做书的恐怕他还不及韦应珠、韩前生做的,所以没有抄出来,也是善于替他藏拙之一道。这天晚上,紫芳就弄了点体己的菜,算是谢谢姊夫姊姊的。三人入坐,范星圃说:“每天拿唱来抵酒,这个法子也还不公,今儿我们每人唱一套,一个唱,一个吹笛子,一个带板,彼此轮流,免得你推我诿的。”素芳、紫芳也都说好。于是,素芳先唱了一套小晏,是范星圃吹的笛子,紫芳带的板,吃了两杯酒。范星圃唱了一套乔醋,紫芳吹的笛子,素芳带的板,大家又喝了几杯酒。催着紫芳唱,紫芳却不过,只好唱了一套琴挑,是轮着素芳吹笛子,范星圃带板,唱到“那我待要广:承这羞渐,怎应他那一声”两句上,范星圃望紫苦笑了一笑,低低的说道:“你应了罢。”那紫芳脸一红说:“我不唱了。”范星圃赶紧作揖说:“好妹妹,不要气,我再不敢乱说了,求你唱完了罢。”紫芳望他瞅了一眼,重新唱了下去。这温柔乡的滋味真个说不尽,若要一天一天的替他叙起来,做书的可没有个放笔的时候。总而言之,范星圃困是看这紫芳的才貌胜于乃姊,而且这份家私也必得要二乔兼顾才能望三分有二,所以,在他身上处处用心,不时的拿话打动。   这位小姨却也知他意在沛公,在那有意无意之间也微露怜才之隐。范星圃想,他是个聪明伶俐的女子,不是可以硬来的,不如以情理相感或者可以有几分希望。这天,素芳到亲戚家里辞行,被他姑母留住了。范星圃想,这真是一个好机会,就跑到这小姨房里,”先说了几句家常话,忽然问道:“紫妹妹,你看我同令姊的伉俪如何?”紫芳道:“双心一袜还有甚么说呢?”又问道:“紫妹妹,你同你素姊姊的姊妹何如呢?”紫芳道:“同气连枝也是再好没有的。”范星圃道:“我也是这么说,但是,我因爱你姊姊就不得不爱及妹妹,我想你令姊同我出京,你在京里闺中失了一个良伴,况且京城豪华的子弟多,风雅的子弟少,以妹妹这种人才,配了一个蠢俗市侩,固然有屈娇姿,就配了一个纨袴儿郎也不免辜负这锦心绣口。”说的这紫芳低垂粉颈,百感交萦。范星圃又说道:“我自说见了妹妹,这一种爱怜的心思伏入脑筋,不是说句轻薄的话,真个被妹妹把魂灵儿勾去了,明知妹妹是玉质琼姿,怎敢妄思非分,然细数古人中仍就英皇成案的也不知多少名士美人,这心事久已要想同妹妹谈谈,只是不敢冒昧开口,今天,实在忍不住了。”   说着,就立起身来望着紫芳作揖道:“总要望妹妹怜念。”那意思还要想下跪,紫芳连忙止住道:“你且坐着,你平日的深情蜜意,我也不是一些不知,但是你叫我怎样呢?”范星圃道:“只要妹妹依了同着出京,你令姊的亲情淑德难道还有甚么不兼容么?将来白头相守,在我呢,双美兼得自当曲尽温存,在你姊妹呢,珠玉索联,亦免时化离别,妹妹以为何如?”只见紫芳听了这话也不答应,也不发怒,低了头默默凝思。范星圃晓得有几分愿意,不致翻脸了,就走到面前,轻偎玉体,斜抱香肩,紫苦连忙推他道:“我就是答应你,也是终身之事,怎好这样轻薄呢?”范星圃道:“男女相爱,必得要肌肤相亲,方能坚固不移,做蒙妹妹金诺,务求趁着今晚无人,先成好事,生米做成熟饭,一切就容易商量,否则设或令堂有个异议,亲戚有句闲言,那时叫我怎样,妹妹又怎样,还是背了今夕之盟呢?在我固不愿,恐怕妹妹亦不肯出事罢。”紫芳听他说的近情切理,而且平素已早被他挑动,此时,又经他拥抱了一会,更觉春意满怀,只好腼腼腆腆做了个长生殿里的貌国夫人。第二天,素芳回来,范星圃将这事告诉他,央求他作成,素芳本来爱怜妹子,而且生性温和,也就没有甚么说的,见了妹子倒反安慰了几句。紫芳羞愧难言,素芳本想同他娘说明就效英皇,因恐在京里有亲戚人家议论,不如出京再说,但劝他娘带了妹子一问到任上去。黎姨娘本有些舍不得女儿,也就答应了,把京中一切事体托了一位老管事的靳忠甫料理,他同萧姨娘本来不分而分,也没有甚么放不开手的事。   范星圃又到各位军机那里禀辞,洪中堂见了说:“湖南抚台那里,我已在信上替你提过,你去了必赏识的。”其余各处都去辞了行,凡是湖南、江西、浙江三省有点面子的京官,都送了些别敬。那位喜夜却金的把兄贾端甫那里也送了一分,那贾端甫倒也破例莞收,并没有像待增朗之那样的拒绝。华范两家里里外外的忙了半个月多,诸事方才停当,找一家客店包运行李,共是五百块钞,连几位头等大车、轮船、大餐间在内价钞还不算贵。动身这天,到车栈上来送的两家亲友,人也不少,那胡式周、贾端甫都来的,看着开了车,方才各散。贾端甫回到家里,见书房桌上摆了一本玉折汇存,里头夹着一张本目的上谕,只见上面一道是:厉凤文着无庸,在军机处行走,钦此。”   又一道是:刑部尚书熊丙炎着在军机大臣上行走,钦此。贾端甫看了这两道谕旨,吓得魂不附体,却是为何,下回便知道了。       第七回 甘小就正立知机 恶作伪才媛择木   贾端甫看了那第一道上谕,他的恩师出了军机失了冰山,已觉无所倚靠,还不十分着急。看了那第二道上谕,这军机大臣却是补的他本部堂官,这位堂官向来同他不大合式,常说他是个一无性情的人,外面做的言现行矩,骨子里头也还是些狗肺狠心。倒反不如那些大大方方要两个钱,讲究点声色自娱的倒还光明磊落些,而且恨他只知道趋奉着厉大军机,也带着几分醋意。贾端甫那时候,因为是大军机的得意门生,把这位堂官却也不放在眼里,不再去揣摩他的脾气,这就是他的本事不如那位把弟范星圃的地方了。这回见他进了军机。一想这可是件了不得的事,要想再去巴结他,恐怕也巴结不上了。闷坐了一会,打听着厉尚书已经回了宅子,赶紧跑到那边去安慰安慰。   问起甚么缘故,厉尚书道。“这两天因为外省有几处上折子,要废科举办学堂,我说这是祖宗成法不可轻更,那晓得拂了洪中堂的意思,在上头说我见解拘执。现在百度维新,必得要有两个讲求时务的在枢垣襄赞,方能共济时艰。所以把我挤了出来,熊炯臣就是因为他学堂办的好,所以才叫他进去的。我们是老旧无能的人了,且看他们这一班维新经济的好手,怎么支撑这个时局罢。”贾端甫说道:“老师所讲的是法古尊先的正经道理,朝廷虽一时求治太急,用了他们这些新进喜事的人,久后必定还要念及『人维求旧』的这句古训,倚重老成典型的,藉此暂时恰养恰养也好。”厉尚书道:“我心里倒也没有甚么,省得天天要起早,就是住在园子里,也真不方便,你晓得的,我家里就只有你嫂一人跟我到园子里服侍服侍,又要记挂家里,无人在家里照料照料,又恐怕我在那里没人调护,真个兼顾为难。如今倒可以在家安坐,况且我又没有甚么至亲子侄在外头做官,必得要靠我声光照顾的人,更觉得一无罣碍。”   谈了一会,贾端甫辞了出来,赶紧到衙门里去走走。秋审处的那几位提坐,正在商量约齐了去替熊大军机道喜。见他来了,有一位坐办那幼嵇员外,名叫那锻的同他向来要好,就向他说道:“我正派人去催你,我们要到熊大军机那边去,你叫你的赶车的不要卸了。”说着大家一齐穿了补褂,套好了车,到了熊大军机宅子门口,真是一登津要冷热迥殊,那道喜的人,已经填门塞巷,熊大军机又预备车马搬进,园子门前更显拥挤。   这八位到了,回事的管家知道,全是本部最有面子的司官,赶紧就上去回。这位熊大军机是个阳分人,真做得出,说那七位一起请见,这贾老爷道乏改日在衙门再见罢。那管家照着传话出来,贾端甫听见这话,脸上真是下不去,心上又更加焦急,比在那小银珠家听增朗之奚落的话,还要加上一层难过,然而没法只得退了出来,没精打采的上车回去。第二天,去访那位同事,同郑幼嵇员外商量说:“熊大军机呢,平日同我就有点过节儿,我也晓得我这脾气有些不合时宜的地方,以为我们做大位的人,总应该大度宽容,不料昨天竟如此相待,以后要想好处恐怕不见得。你替我想想,应该怎样呢?”那幼嵇道:“你我知己,你既同我商量,我却不能拿那泛泛地的宽心丸子来搪塞你,你须要他们晓得,这些做大位的人,那醋劲儿比人家的姨太太还要厉害些,在那不得意的时候,没有抹煞得好,到了他一旦得意,那可真难于补救。熊大军机平日就常在我们面前,说你是个厉党,倚着军机的势为焰,把本部堂官都瞧不起,现在他进了军机我就替你悬着,昨天竟如此做得出,那以后更不用说了,万一到了年下同你开个玩笑,那你可就吃不起,就算他没有这种辣手,但是,这京官做到尚书升是无可升的,调呢也轻易不会调他,年纪又不大,圣眷又好,在这部里十年二十年也说不定。提员外提郎中,那还有个一定的资格,堂官不能过于抑制,那京察一等可全在堂官手里,他在部里一日,你总一日想不到好处,难道你预备做一辈子的刑部司官不成?   我替你打算,你已经是补了缺的人,倒不如就了截取直隶州,出去运气好,三五年里头也还可以做到实缺,道府比京察外放也差不多,这是兄弟的愚见,承端翁见爱,所以就倾心相告,端翁再自已斟酌罢。”贾端甫想想部幼嵇的这番话,也真有道理,就说:“承幼翁指教,我就这么办罢。但是,我这脾气恐怕外官也不相宜。”郑幼嵇道:“这倒不然,外官圆话的太多,近来,有些省抚,把那些油腔滑调的看厌了,倒往往赏识端重谨厚的多,只在各人仗着本事去做,总而言之,非运气不行,你道以为何如?”谈了半天,贾端甫告辞。   回家想了一夜,也只有走这一条小路,就去捐了历俸,在吏部呈请截取分发,又想想那一省好呢?因想起河南扰台胡霖胡雨帅是厉尚书提拔起来的,那位藩台乔方伯官名叫名俊的,又是本司掌印出去的,平素相处也很好。河南省的直隶州缺分也还多,就指省河南引见出京。那熊大军机也晓得是避他的风头,因为他一个已经进了新审处补了缺的人,肯如此小就,总算是认亏吃的,也就高高手不再同他计较了。   这贾端甫初中进土,在家乡开贺的那天,就满口拿定了是要提员外、升郎中、得京察、放府道的人,那晓得已经看着要如愿的事情,忽然出了这个岔儿,竟提不了员外,升不了郎中,得不了京察,放不了道府,还要出去做个候补官儿。可见,事由前定,俗语说的“满饭好吃,满话难说”,而况这做官是赵孟之所贵赵孟能贱之的事体,怎么能自己拿得稳稳的呢?   然而,他京官的运气已终,外官的运气甚好。到了省,这胡雨帅因为他是厉尚书的门生,甚为亲热。不多几天,就委了地河工局的提调。这位乔方伯更为契重,说他是学有本源的人。   乔方伯正兼着学务处总理的差使,就同抚台要了他,兼着学务处的提调,面子要算好极了。那学务处的委员甚多,懂得学务的却甚少。贾端甫看着皆不足与谈,只有一位参议兼高等学堂总理的魏琢人太史,见了两面觉得甚有道理。这位魏太史官名行坚,是江西南昌府人,未满弱冠即入词林。后来,因为参了一位当道大员,这位大员勋位名望甚为朝廷倚重。他这折子上去,不但没有参得动他,反传旨严加申饬,几乎送了前程。他见风头不好,就告养回家。这胡雨帅做江西粮道的时候,就同他很要好。到河南抚台,正值朝旨申饬各省县办学堂,就把这魏太史卑礼厚币的请来开办。胡雨帅于学堂的事体,本来丝毫不懂,全仗魏太史维持。布置高等学堂预备科开学的这天,行礼已毕,教习领着学生上来参见,胡雨帅要想说两句内行话,就望着魏太史道:“这学生的功课里头,体操一门那是最有益的,我天天还要做那八段锦的功夫呢。算学一门似乎可以随便些,难道叫他们学成功了,到洋行里去做刚伯杜么?至于地理,这是琢翁贵省的人最讲究的,琢翁想来也总高明的了,来龙去脉水风木火那是不容易考求的呢,他们在这学堂里学成了就能够替人家看地么,还是也要到山里去走走,磨练磨练呢。”魏太史晓得他全弄左了,怕他下不来台,只好含糊答应了两句,拿别的话岔开去,这番话却是通学堂都听见的。魏太史虽然再三叮嘱,不准传说出去。然而,那里拦得住这许多嘴呢,恰好同时有一位省抚,也是因为要办学堂,开了个单子叫那学堂总理买几部书,那位学堂总理,把单子一看共是五个字,分作三行,第一行是“抉微”两个字,第二行是“天文”两个字,第三行是“雷”一个字。这位总理看了不解,只得上去请示道:“奉大帅发下单子吩咐买几部书,那『扶微』大约是几何『抉微』了?”那位省抚点头道:“不错!”这总理又问道:“请示这『天文』买那一种呢?”那位省抚道:“亏你是一位翰林,连个『天文』的书都不晓得,可笑可笑。”说着就端茶送客。   那个“雷”字,这位总理也不敢再问。回到学务处,请了几位提调、文案、教习,大家猜拟不出。有一位悟心好些的,忽然想着道:“大约是那『电学』的『电』字之误。”大家齐说“不错”。这两件事被一家报馆听见了说:“这『地理』对『天文』真是天造地设,工巧绝伦。”就拿来登在报上。   再说这位魏太史少年时候,词率里夫最好,做点六朝小品温李香奁一时,无出其右,通籍之后,殚心经籍研究说文,继又结交名流,讲求新学。后来见这新学的流弊太多,几至牵动国脉,怕为比匪所伤,又力矫其弊,格守着圣经贤传尊君亲上的道理,真是识实古今,学通中外,而且言坊行表趋向必端询,不愧为学界津梁,师儒表率,把这河南的学堂办的井井有条。   学堂里的学生,虽不能淬励精神,翊卫邦族,却个个循规蹈矩,没有一些争竞嚣张之习,要算是时下办学堂的一位能手。见了这贾端甫,也觉得针芥相投,没事就常常遇从,彼此意见都说这学堂的教科第一最重的是经学,若各门学科不从经学入手,将来皆成为无本之学。所以,他们讲究的学堂功课,首在读经解经,比那从前讲八股的时候,倒还讲的认真些,这也是保全国粹的大道理。有一位过路的狂上同他们说道:“经书里惟有一部《论语》是最为有益于身心家国之书,文字亦简而赅,贱而奥,朴而华,为人生所必应读的,左氏为文笔之袒不在经书之列,却也不可不读,此外,皆是些断碣残碑。禹贡是个不全的地舆图,月令有如来年历本,只好视为商彝周鼎,作为一种最高贵之陈列品而已,又何必费有用的精神,钻研这无用的故纸呢?”这两位说这狂土是个离经叛道的人,要请抗台拿办驱逐,扰台因为这位狂士也是当代知名的,未敢轻易动手,这位狂土也就望望然而去了。   他们两位逢到礼拜学堂放假,就迭为宾主煮酒论心。这天,又是礼拜的日期,贾端甫得了一条极大的黄河鲤,又新由南货客人带来的金华茶,堡上一天,买了几盆菊花,就约了这魏太史衔杯赏菊,又谈到政治上,魏太史道:“他们讲新学的,总说不可用专制手段,其实,天下事非专制不行,就是他们外国说起来呢,有甚么君主、民主、立宪、共和的,分别替他按实了考较起来,也还脱不了这专制的主义,像我们这个学堂,要不是我们用专制手段压服住了,这两年,不知要起了多少风潮,怎能够这么服服贴贴的呢。讲到治家更非专制不可,不专制,儿子不服老子的管教,妻子不受丈夫的约束,那还成个甚么人家呢?”正说到这里,只见他的管家手里拿了一封信,匆匆的跑了来,魏太史忙问:“甚么事体?”那管家回道:“今天早上,老师出了门,太太就叫家人雇辆车,说到于太太那里去,家人说:『家里有车,何必雇外头的呢?』太太说:『那骡子不好,会岔眼。』家人就到街上展了一辆,太太就叫小桃拿了一个包袱,一个铺盖卷,一只箱子,一个提盒,还有镜盒等类装在车上,家人问小桃带这些东西做甚么,小桃说太太要在于太太那边住两天呢,家人也就不能再问,也没有要人跟,说路近有车把势行了,省得多个人跨在辕子上讨厌。刚才侄少爷到老爷内签押房拿件公事,看见案上一封信,说是太太写的,里头说的话甚是希怪,侄少爷即加了一张信封了口,叫家人送来,请老爷看了,吩咐怎么办法。”魏太史听了甚是诧异,连忙拆开看,里头一张信笺上写的是:者之书,情节甚奇,就呈察阅。婶母至今未归,应如何办理?恭叩福安。   福安佳男传经谦笔   再看那小信封上面写的是:“留呈庵带主人亲展”,下款是“碧珍手缄”,抽出里头是三张离合如意的毒花笺,上头写的是:遁庵主人亲鉴:絮自奉裳衣,荏苒八载,初以主人才名署于乡里,直声震乎云端,伊然一代伟人。自必有非常德业,惭非德耀,获致伯写,窃引为三生之幸。造依侍既久,始知主人生平学术经济,都从“心劳日拙”四字中来,谨就确有可指者数端,为主人陈之。   主人以乞养辞官,乃归里之后,高堂之甘旨常虚。而主人之樽盘必备,德色评语,时中伤乎庭帏,侧帽扶轮,徒饰观于戚□,迨至金拨就萎,风木增恶。主人侍疾曾无尝药之诚,枕块犹恋桑中之好,而徒以表阡尘墓,为惊世骇俗之方,此见主人之所以为孝过也。   主人,兄有孟皮,疾如贡父。   主人不求第萌,俾荆树以重荣,转燃豆箕,致棠华之遽陨,道得独攘腴产,犹忧侈说并祧。此则主人之所以为弟也,若光临财之际,主人素以千驷不顾自矜顾,何以主讲岳麓修脯一支十年,未及一载,以燔内不至,托故而行,而预支之修,未闻以丝毫还壁。   主人之产,因如是乎?至于中构之事,更有不堪为外人道者,即如令侄麟如,名为依阮籍之光,实则赖怀赢之助,此中暧昧,他人不知,宁王。絮之日待。   房帷者,亦忧襄如充耳耶,絮频年体察,知主人之宅心行事,断无作善降祥之理。为之妻李者,将何以仰望终身?因念良禽择木而栖,贤士择主而事。臣之于君,”既有斯义,妇之于夫,何独不然。泰西男女,离合固可自由,即在支那,伊古以来,妇人之下堂求去者,亦史不绝笔。絮蓄此态久矣,前在寻阳,获见主人表弟池客中书,以英挺之姿,具磊落之概,方方主人,其诚伪相判奚啻霄怀,絮宁为诚者妾,不愿为伪者妻也。所以不亟亟相从者,良以孟子去齐,三宿书画,既余惓惓之情,何恶悻悻以去。且以主人智慧卓尔,识见过人,或能猛省前非,亦未尝不可白头相守。近见,主人颠倒黑白,日益加增,欺世盗名,若将终身,斯真不可救药矣。伏念絮湘弦数遍,已属残春,若再含垢忍无,郁郁居此,必致终论藩圂,未免负此性灵,用是薄检奁妆,长驱就道,古人绝交,不出恶言,不忍面谪主人之短,是以不别而行,而又不肯如玉清之私通,用特留书告别,一声鄙忱。从此,使君不妨另自有妇,罗敷亦自有夫矣,素念主人于此等处,尚能达观,当必夷达视之,不以追骑相追。万一主人未能免俗,必欲置诸法网,罪以潜奔,在絮固不辞紧线之差,恐主人办转扬推簿之站,似林匕均有不利,当望高明反复审之。书不尽言,千万珍重。   长沙何絮留后   魏太史看了这信,沉吟了一会,贾端甫问是怎的,魏太史本想把这信送与贾端甫看看,商量商量办法,但是信里头所说的话,实有不可告人之处,贾端甫虽是至交,也不便与他晓得。   想了一想,把信望怀里一揣说道:“没有甚么,内人急于要回娘家,怕我拦他,不等我回去就动身了。”当时就叫那管家来说道:“你回去告诉侄少爷,即说信我收到了,没甚么要紧,我回来再说罢。”他仍然与贾端甫吃酒谈心,从从容容的吃了饭才回去。他本想派人去追,又想这位夫人是说得出做得出的,万一遍了回来,当着人把这些话说个淋漓尽致,叫我怎么收场,又叫我怎么在此地做人呢?倒不如忍忍气听他去罢。这真可以算得个有学识有涵养的人了。然而,看书的诸位替他设身想想,除了这样还有甚么万全之策呢?   他这位何氏夫人,小名柳光,名号籍贯都已见过,不必再提他。父亲也是个名士,早不在了。十七岁上嫁这魏太史,做续弦。他本是个阔达不羁的才女,就他这书信也可略见一斑,同这矫揉造作的魏太史怎合得来呢。这就是我们中国婚姻,不由男女自择的毛玻在南昌,同这魏太史的表弟章廉相见,就彼此有意,恰好章廉是由举人考取内阁中书要进京,魏太史就了河南的学堂,两人各带家眷一齐动身到了九江,同住一个客栈,因等轮船耽搁了几天,这个当口何碧珍就同章池客,了却那五百年前的孽债,本想跟着他溜进京去,因怕九江人多,万一闹出事来。不免都要吃点眼前亏,所以,没有敢轻举妄动。   在这河南住了两年,心里实在忘不了那称心如意的情节。晓得这些满脸道学气的人,最怕人窥侧他的隐衷,更怕人把他那不可告人的事体,当着大家掀出,使他那个架子装不成功,所以写了这书信,以为钳制他不敢追缉之计,其后卷了些金珠细软,带了一个丫头,雇车扬长而去。到了路上,才同这赶车的说起叫他送到顺德府上火车,这赶车的说我甚么都没有预备,又没有带办套牲口,怎么能走呢?这位魏太太道:“车上东西轻,单套也行了,至于应用的对象,我多加你些钱,在前头站上买,有甚么事总是我担承,断不会叫你吃亏的。”那赶车的也就肯了他。熟料,这书信到了魏太史手里,必胜于埋伏着十万断后精兵,果然魏太史不出这女诸葛所料,不敢以一矢相加,可从此知道此娘子军的背水奇阵了。这何碧珍到了顺德,加倍给了车价,打发那赶车的回去,带着小桃上了火车。到京的时候,已有五点钟,暂在骡马市的佛照楼住下,写了一封信,叫店伙送到潘家河沿内阁章老爷宅子里,请章老爷就来。这章池客恰好才从馆子里吃酒回家,刚下车,进门就接到这信,拆开一看,见上面写的是:池客中翰夫子爱鉴,妄自洪都识荆,即深依恋,猥以残质,获接帏裳。一夕邮亭,三生梦石,当时即拟追步红拂,奔侍药师,只以两家车从在途,耳目繁多,恐累清德,遂尔忍恩割爱,劳燕分飞。别后膏沐无心,泪痕常洗尘,妾之思君如是,不知使君之念妾何如?   近与伧父诀别,有泰西男女离合自由之权,间隙来都,投托字下。妥之婢之,惟君新命。敢乞速临赐存,一商进止。俟奉台命,再当整理荆钗,晋谒大归。临颖仁盼,饰言面陈。敬请刘安!何絮检衽谨上。   章地客看了这信,倒也觉得十分奇异,他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当下就对店伙说道:“你回去说我就来。”又吩咐赶车的不要卸车,他进去转了一转,交代了不实等他吃饭,就出来上了车。一出街口,就到了佛照楼,进去一见面,这何碧珍就盈盈下楼,章池客连忙还礼,说道:“表嫂你怎么来的?”何碧珍道:“我已经同那魏琢人思断义绝了,你这样称呼,那可不好。”章池客又改口叫碧妹妹,何碧珍说:“也不好。”章池客道:“你叫我怎么称呼呢?”何碧珍道:“我如今是你身边的人了,叫我柳儿也可,叫我何姨娘也可,听你的便罢。”   章池客道:“那总不好这么样罢,我们彼此以字相称何如?”   何碧珍道:“那也随你。”当下,坐下细谈别后之事。章池客道:“你大约还没有吃饭,我们叫几样菜,弄点场来吃吃罢!”   何碧珍道:“不但要你在一块吃饭,并且你今天可不能回去,我到了家里不敢争夕,今天才到,你可得在此陪陪我,我还有多少话要同你谈呢。”章池客说:“这也没有甚么不可。”   一面叫店伙计去叫菜打酒,一面吩咐赶车的说:“你把车赶回去罢,我今天不回家了,明儿八点钟来接。”不一会,店伙烫了酒拿了几个下酒的碟子来,两人对前,谈到临走写的那书信,何碧珍细细的背与章池客听,章池客道:“写的真好,只是说的阮微毕露,未免太刻毒些。”何碧珍道:“不是这样如何制得住他?我怎么能平平安安、放放心动的来找你呢?我可同你说,我是心服情愿跟你做妾的,你家太太跟前我总低头取小,尽我做妾的道理。”章池客道:“那总太觉屈事,我们再商量罢。”何碧珍道:“不是这么说,我要不愿就是叫我做贵妃、福晋、夫人,我也不要做,我要愿,就是叫我做个外妇私窝。通房丫头也没有甚么不可,我看不独我何碧珍一人为然,凡是天下的女子,没一个不为此心的。不过受了父母男人的束缚,叫做没法罢了,而且我觉得,只要男女合意不拘一夫多妻、一妻多夫都无不可,那泰西人要讲一夫一妻的道理,似乎还未能体贴的十分透澈。”章池客拍手道:“这话很是狠是,卿真可话解人。”两人又喝了两杯酒吃了饭,谈了一会,收拾就寝。宦海钟.88.这一宵的欢爱,真是新婚久别兼而有之。直睡到红日满室,方才披衣同起,好在这内衙门一月误班的日子有限,所以甚为清闲,又叫了两碗面来吃了。章池客道:“我先回家布置布置,再放车来接你。”章池客回到家中,同他妻子平氏太太说道:“奇事,奇事。”平氏太太道:“甚么事呢?”章池客道:“你晓得我昨夜住在那里?”平氏太太道:“赶车的说你在佛照楼有个女客,在里头留你住,大约是你在上海相好的倌人,特为到京里来找你的。”章池客道:相好的呢,倒也不错,却不是上海的倌人,你道是谁?就是魏家的表嫂何碧珍。我不是前回同你说过,在九江客寓里那一晚上的事体呢。”平氏太太道:“他怎么能来到京里?”章池客就把他写信与魏琢人断绝,带了一个丫头来京相投的话说了一遍,平氏太太道:“倒也狠好,只是这魏琢人怎么肯甘心呢?恐怕他要闹的话,说我是让他来做伴,再好也没有的了。但是,叫做妾,总不好,我就同他妹妹相称罢。”章池客道:“恐他未必肯回来看罢。”   平氏太太叫丫头、老妈子收拾对面房间,买蜡烛鞭炮,一面叫套车去接何小姐。不多一刻,何碧珍已经到了,家人连放鞭炮。   何碧珍先到祖宗面前行了礼,回来就请老爷太大受礼。平氏太太道:“妹妹,我们平行了罢。”何碧珍道:“那可不敢,我何絮今儿是自己情愿做章老爷的妾,太太若不受何絮的这头,那就是不肯收纳何絮,我何絮只好遁入空门了。”平氏太太没法,只得立受了他的头。平氏太太还是叫他妹妹,他一定不敢当。章池客道:“昨天我说过,就叫他碧珍罢。”平氏太太让他到房里坐,他一定见让着平氏太太先走,到了房里就抢着替太太倒了一碗茶,还要来装水烟,平氏太太说:“这可不必。”   停了一会,又领他到对面房里看了新房,收拾的也还干净。晚上,叫了一桌菜。这平氏太太生了一儿一女,儿子才八岁,女儿六岁,团团圆圆的坐了一桌,吃的倒也十分有趣。晚上,送章池客到这何氏新姨太太房里去休息。章池客虽是一个清苦京官,有这一妻一妾相陪,膝下又有一双儿女,过的也狠舒服。隔了将近一年,忽然接到他表兄魏琢人太史的一封信,想来要具问兴师了。他夫妇三个看见,皆不免有点心凉。究竟魏太史的信上说些甚么,请诸位猜一猜春。       第八回 屈膝负荆终成佳偶 啮臂断袖别具赏音   章池客接到他表兄魏琢人太史的信,心中甚是惊惶,及至拆开一看,是替一个朋友托他领诰轴的,并未提及何碧珍一字,他夫妇三人才放了心。这位魏太史真度量宽宏,能忍恶辱负重的大才,将来宫保中堂恐怕都有份呢。又隔了两三年,章池客的老翁在籍身故,他闻讣丁艰,带了家眷奔丧回吉水原籍。这时候,正在开办九南铁路,奔祭事还未办毕,就接到这铁路公司总办大绅的邀,请他去当办路事绅董,他想在家无事,藉此也好混些茶水之资,就答应了。办毕祭事料理动身,他的夫人平氏,因为本房分得一分簿簿的田园,必须亲自经理经理,儿子也要送进本城的学堂,不愿同到省中,劝他带了何碧珍同去,他想家中却也不可无人,好在省城到吉水往来还便,也就应允。到了省里,会了总办,又会了同事与几位绅董及文案收支人员。绅董里头有一位广陵的王梦笙太史,是他同年换帖之好,见面就说年伯的祭事,未先视临叩奠抱歉之至,章池客也给了他赙仪。王梦笙问道:“嫂夫人可曾回来?”章池客道:“内人因要料理小儿进学堂,没有出来,是带了一个妾来的。”   王梦笙道:“原来老弟也纳了妾,大约就是京里人,我们倒要见见。”章池客道:“却不是京里人,说来话长,里头还有一大篇文章。老弟的宝眷在省里么?”王梦笙笑道:“我同你一样也是带了一个妾。”章池客道:“老弟是几时纳的?记得你放差出京那时还没有,大约是在上海讨的了?”王梦笙道:“不是上海对的,说来也话长,这么样罢,我们把这里的事弄完了,到我那里吃饭细细的谈罢。”章池客说:“也好。”又到别位同事的房间里应酬了一阵。王梦笙也把日行事件看完,有四点多钟,邀着章池客一起回了公馆。王梦笙问道:“老哥哥的公馆有了没有?”章池客道:“没有,现同小妾暂在栈房里住着。”王梦笙问起他这位如夫人的来历,章池客就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说到那书信,王梦经听了道:“这信写的真好,骂的真痛快,这位老前辈,我从小儿就不佩服,也应该如此。   这位如嫂夫人弃暗投明,要算是一个女中豪杰。”章池客又问王梦笙的如夫人是怎么样的,王梦笙笑道:“我两人真要算异曲同工,无独有偶。”于是把他讨这如夫人的缘由,细细讲来。   但是,这缘由在王梦笙嘴里讲,总不如做书的说的详细,何以呢?难道他自己做的事例说的不详,还是王梦星也是个喜欢遮遮掩掩的人呢?这却不是,只因有些话,本是章池客知道的,王梦笙可以不说,看书的可不晓得,必定要做书的替他说了。   这王梦笙名鹤,老翁是做广东盐运使的,母亲吴氏,只生这王梦笙一人,他老翁又讨了一位姨娘,也生了一子名叫王鸿号梦书,比王梦笙要小到十多岁呢。王梦笙随任读书,请的是一位九江的名孝廉,姓谢号达夫,榜名如命,据说是他老太爷五十岁才生的,所以取了这个名字。这谢孝廉只有一妻一女,人口不多,所以也就一齐接到广东,顺便叫这女儿跟着读读字,读读书。他夫人怀着他这女儿的时候,梦见人送了他一张琴,上头有“文君”二字;后来,就生了这位小姐。谢达夫说道:“『文君』却没有甚么好。”就替他起了个名字叫琴,号叫警文,却是生的秀外慧中,伶俐异常。王梦笙的母亲吴夫人看见甚为钟爱,认了他做干女儿,可怜他九岁上,他母亲就染了广东的疡子症死了。谢达夫还没有得子,吴氏夫人就把自己用的一个丫头叫喜珍的,送了这谢先生。过了一年多些,居然生了一个儿子。这谢先生的教法最好,讲书能达言外之意,不拘泥于章句成法,学生所不能懂的地方就略而不讲,而且循循善诱,使学生乐于亲近,绝无那种师严道事,拒人千里的神气。这王梦笙却也天资聪颖,举一可以反三。十四五岁笔下就狠有可观,一位梅学台看见他的写稿甚为赏识,就把他的女儿让卿许字与他。梅学台是南京人,任满之后请假回家。这年王梦笙十八岁了,因为秋间却逢恩科,他老翁就替他捐了监,托谢先生带他回江西应试,顺便完姻,吴夫人也一同回家替儿子料理喜事。   谢先生也就带着如君儿女,扶着他夫人的灵枢一齐动身。这科王梦笙就中了,举榜后到南京赘了婿。这位梅氏让卿既美且贤,吴氏夫人见了甚为欢喜。王梦笙十九岁上就联捷点了庶常,第二年就留了馆,二十二岁就放了湖南副主考,真是少年科第,一帆风顺。谁知发榜之后,就接到广东电报,他老翁在任病故,他就托湖南扰台替他奏报丁艰,由海道奔丧到广东,扶了老翁灵枢,带了庶如兄弟一起回家守制。二十七个月服满之后;吴氏老太太因为家道狠可过得,那时正是新旧两党互相争竞的时候,恐他年轻的人出去容易买祸,就不准他进京起复。他在家奉着慈母,伴着娇妻,有时课课弱弟。梅氏夫人也连举两子,大的已能让梨觅枣,倒也极尽家庭之乐。这年,他这位业师谢达夫,忽然奉委来此广陵教官,他们得信喜欢非常,打听谢达夫到了任,王梦笙就赶紧来见先生,先生一见这位高足,也甚欢悦,问了老太太的安。王梦笙问道:“先生家眷想已同来,可曾再添世弟?”谢达夫道:“家眷是同来的,前年又得了一子。”王梦笙又问世妹可曾完姻,谢达夫听了这话,就惨然道:“唉!不要说了,我回家之后,过了两年,有一位新秀才叫欧阳哲轩的,比你世妹大两岁,生得极为聪秀,笔下也极好,不过父母俱故,家道寒些。朋友来提亲,我就答应了。这年就入赘过来,那如不到两月竟尔夭折,你世妹已孀居三年了,他婆家也没有甚么人,现在还是跟我过着,你想可怜不可怜呢?”   王梦笙只得拿话宽慰了两句,就请见见,并要见见喜姨、太太同两位世弟,谢达夫皆叫出来见了。只见这世妹比那小时更加娇艳,春山锁翠,秋水横波,穿着一身缟素衣裳,尤为光彩夺目。不觉得竟看出了神,因为先生在坐也只得收视返听。谈了些家常,说家母明天就要来接过去玩玩,谢达夫也说,本也就要过来替干娘请安。谈了半天,王梦笙回去告诉了老太太,谈这警文世妹竟守了寡。吴氏老太太也觉得可怜。第二天,就叫打轿子,把谢小姐同喜姨娘一起接了过来见过面,自然有许多怜惜安慰的话,以后也就常来常往。这警文小姐有时也就住在王家,同这梅让卿更加莫逆,两人结了姊妹。王梦笙本是从小见惯,同窗共研的人,也就不时亲近,那警文小姐倒也没有那种躲躲藏藏的小家习气,不过总是谈论些文调,讲说些时事,却不敢一语及于押亵,有时王梦笙也在那蕴藉的谈风里头,写着点爱怜的密意,那警文小姐也似解非解、似答非答的说上两句,那种机锋全在若即若离之间。   看书的诸位,天下的“色”共有好几种,大约那实事之外更无拿情的,最为下等,那事前则抚摩挑逗,事后则偎倚依恋的,其神趣已不专在实事之时,这也算是中等。独有这种含意不伸,幽怀难写的,说他是无情,却有无限的然倒缠绵,在那语言眉目之外,说他是有情,又有一种端庄大雅在那起居言动之间,叫人亲又不能亲,放又放不下,那些小说书上就说,这种是情而不淫的了,不知这一种人却是上等之色。请到极处,亦淫到极处。比那见面就为事,完事就无情者相去悬殊,就比那必须亲沾色泽,铁挂片冠,然后令人动心的,也觉得一个当须凭实,一个全在摩空了。碰到这种人,在那蠢男莽汉,他本不能领略倒也没甚要紧。若是慧业文人,钟情才子,真要被他将魂魄摄去,做那脚垒上的孙子梦呢。所以,有一部笔记说,这一种叫做销魂狱。这个名目真真不错,这王梦笙碰着这谢警文可就进了销魂狱了。因怜成爱、因爱成痴竟弄得梦魂颠倒,茶饭不思,说他病又没病,说他不病又似有玻他这位梅氏夫人看出几分,问他道:“你到底觉得怎么?”他总赖说:“并不怎么。”再隔几天,更加甚了,竟会一个人坐在那里不言不语的,出上半天神。见了那谢警文倒也是呆呆的,并不像从前的有说有笑。梅氏夫人虽不敢告诉人,心中却十分着急,晚上再四盘问并且说道:“无论有甚么心事,你告诉了我,总替你想法子做成功。”他才似乎有点醒悟说道;“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怎样的,自从见了这谢警文,这心里就放不下,我也明晓得这事万做不到,时常自己抑制自己,但是不能自主。这两天觉得这个心竟变了个灵飘飘的,也不知道在我身上不在,也不知道在他身上不在?”梅让卿道:“我早已看出来了,我说有法子想,必须遂了你的愿,才算我做成这个让字呢。”王梦笙望他连连作揖道:“但是想甚么法子呢?”梅让卿沉吟了一会,笑道:“有了,下个月不是老太太的生日笃?你可唱天戏。”   附着耳朵道:“就如此如此罢,到那时你可要放出本事来,我可不能来帮你。”王笙听了,心中大喜,那似痴非痴的病,也就好了。这吴氏老太太是九月十六的生日,这天王梦笙定要做寿唱戏,老太太想儿子也是个翰林家里,有的是钱,做做寿也不妨,也就答应。这天府中文武无一个不来应酬,男女亲友来祝寿的真不少。那谢小姐同喜姨太太自然也来了,到了晚席散后,谢家派人来接梅氏夫人,定见不放谢小姐回去,说今天虽然还有两位本家小姐在一块住,我们就姊妹同牀罢。喜姨娘也说小姐就在一块看看,我是有这小少爷不能不回去。谢警文也就答应了,那喜姨娘先道谢回家。到了十点钟,客已散尽,老太太兴致甚好,同着谢警文、梅让卿,还有两位本家小姐,那位老姨太太又舒舒服服的看了两出方命歇锣。梅让卿伺候老太太安睡,同着谢警文到自己房里,又吃了两杯酒,然后解衣安睡。约有一刻工夫,听谢警文微有呼吸之声,连忙轻轻的起来用了拔赵帜易汉帜的法子,换了王梦笙上牀,他却躲到套房里去睡。这王梦笙已把外头衣服脱了,只穿着紧身小衣,掀开了香衾看,这谢警文娇眸双合,媚靥微艳,真如着雨海棠。轻轻的把他中衣褪了一半,映着灯光看那粉臂雪股,十分醉心,正在细细赏鉴,准备着真个销魂。不想那指尖儿微微碰了一碰他腿上的玉肌,竟把这天人警醒,翻身坐起,见是王梦笙,登时柳眉倒竖,杏眼含嗔,就有个要高声喊叫的意思。吓得这王梦笙连忙爬起,跪在牀前,那谢警文本来要喊,因想这时候已交四更,在他家里闹了起来又怎么样呢?而且这位老太太平日相待甚厚,计算他辛苦了一天,刚刚睡着,惊动了他似乎过意不过,就忍住了没有喊出来。看这王梦笙笔直的跪在牀前,谢警文披了小袄,指着他骂道:“你这禽兽拿我当甚么人看待?要来污我的名节,你仗着你是个翰林有钱有势,欺负我贫家孀妇,明儿倒同你去评评理看。”一手在牀面前条桌上取了水烟袋吸着了,嘴里千禽兽万禽兽不住的骂,到桌头上就拿着火煤子在王梦笙头顶上烧,可怜这王梦笙也不敢回嘴。那谢警文烧的手势虽不重,到底有些疼也只忍着,不但不敢动并且不敢哼,竟为木鸡一般,听这谢警文数说一回烧一回,总是甘心忍受足足有一个时辰。听见转了五更,这谢警文见骂也骂不出个所以然,烧也烧不出个所以然,也就渐渐的有点倦意,把水烟袋望桌上一放,有个星眼微含、玉客无主的光景。   看书的诸位可晓得,这妇女人家夜间动了气,你若在他那气头上同他抢驳,他的肝火越说越旺,竟要闹到不可收拾。若让他一人数说,他那火出尽了,到了这四五更之际,自然就觉得娇惰不胜,而且这肝火既下,那欲火不由自升,就有一缕媚情从丹田直达胸膈脸上,就现出一种春情倦态,无论他贞姬淑女,只要是有点性灵的,到这时候,总有这番光景。这时候就同那花炮信子已燥,点的得法就会响的,诸位要不信,请在自己娇妻爱妾面前想法子试验试验,用心去体会体会,就知我做书的所说不错了。这位王梦笙是怜香惜玉的惯家哪有看不出的呢。晓得这时候,机不可失,转祸为福就在此时,就低低的说道:“唉,今天呢,实在怪我不好,唐突了妹妹,罪该万死。”   谢警文道:“不怪你还怪谁?明儿再同你算帐!”王梦笙道:“我呢,是晓得罪无可辞,无论拿我怎样,我也是应该具受的。但是,我替妹妹想你怎么呢?”谢警文道:“我有甚么怎么?”王梦笙道:“我是三更多天进这房里,到这时候已有两个更次,房里只有我同妹妹两人,我跪在牀前下,妹妹坐在牀上,原是规规矩矩的,然而,没有别人看见,明儿妹妹闹了出来,我呢自然是声名扫地,咎由自取还说甚么,妹妹难道好逢人辄诉么?就是说了,人家要不信,瞎造谣言又待如何?”   谢警文道:“那也是你害我的。”王梦笙道:“害呢,原是我害的,我也无可辩,但是妹妹担了一个空名,若是未出阁的闺秀尚可一试,守宫现在是无凭据的了。”谢警文听着,不觉下了两点珠泪说道:“你真害得我苦,叫我怎么办呢?”王梦笙知道有点转机,忙又说道:“我也晓得妹妹是玉洁冰清,原不敢以非礼之事冒昧相待,不过因见妹妹这般的慧性韶年,为这草草短缘拘守着,遂尔孤寂终身,断送了这天生美质,实在可怜可惜,日日如此着想,这魂灵儿竟不知到那里去了?前几天的精神,妹妹也应该看见,后来梅让卿见我这似痴非痴的样子,觉得不好,要想救我的性命,才出此下策。现在,妹妹明天嚷出来,我的性命自然是没有了,明天就不嚷出来,我的命也总是活不成,然而,我因妹妹而死,我死的甚是情愿,再没有一丝怨言的。不过我死之后,望妹妹看顾我的娘,不时来替我的娘解解闷,那我在九泉之下,也就感激不尽。”说着眼睛里掉下泪来,那谢警文眼睛里也不觉下泪,叹了一口气,道:“唉,你不晓得是我那一世的冤家,你起来罢,我明天不说就是了。”   王梦笙这时候倒又放起刁来说:“妹妹不拉我一拉,我一世也不起来。”谢警文也只得用手来拉,他就趁势爬上了牀。那晓得跪在地下的时候,心是提着的,倒不觉得冷,到了牀上,心朝下一放,这深秋的天气,只穿了一身紧身褂裤,怎么禁得住的呢?倒发起颤来了。谢警文不由的生了怜惜之心,将他搂了过来说道:“我也是前生造的孽,所以我母亲生我的时候,梦见卓父君,这回真要做卓文君了,只好听你罢。但是,以后如何呢?”王梦笙连忙说道:“以后无论如何,总与妹妹白头相守,好在让卿同妹妹也是好姊妹,我万一要负了妹妹,叫我死无葬身之地。”说到这里,谢警文就拿那纤纤玉手掩了他的嘴说:“不准乱说。”两人就同入鸾衾。可怜谢警文三年清誉,就断送在这一宵被底。这王梦笙虽然受了半夜的折磨,却得了无限的乐趣,在枕头上谢警文抚着他颈上的瘢痕,低低的问道:“烫的你不疼么?”王梦笙道:“妹妹下的手本轻,就是再重些,我只知道爱妹妹,也断不会觉得疼的,不信妹妹再烧烧看。”谢警文笑了,说道:“你这个人真是没得说的。”天下愈难得的事,愈觉快心。这时候,这两人真是苦尽甘来,此怜彼爱,比那轻易成就的更增出无限兴趣。不一时,两人倦极同入酣甜,那谢警文梦回鸳枕,已过辰牌。梅让柳轻轻走来,揭开帐子,微微一笑,谢警文羞的无地可容,只说得一句:“姊姊你害得我好”梅让卿不敢拿他开心,连忙说道:“都怪我,不是我因为要救他的性命,又舍不得将来与妹妹分离,才出此冒昧之计,总望妹妹海涵一切在我身上。”谢警文道:“我现在还有甚么说呢?只望姊妹弄得圆满,不要使我轻失此身,没得下梢就是了。”说着,推醒王梦笙说:“还不起来,亏你好意思。”王梦笙睁眼,看见两人真有要伏而惭讼的光景,连忙起身,谢警文同梅让卿商量说:“怎么办呢?”梅让卿道:“你再住两天,我自己去求先生,把先生那边求妥,这边老太太我看更容易些。”谢警文道:“我此刻是没有法子的了,听你们把我怎样就怎样罢。”两人当室理妆,收拾完毕,同去请老太太的安,王梦笙也出去谢客。这天晚上,还是反客为主,还是如姜肱大被鼎足而眠,也就不得而知。   过了两天,梅让卿同谢警文商量,叫他先回家去,却不必说甚么。梅让卿隔了一刻,也坐了轿子过来谢寿,在警父同喜姨娘房里坐了一会,打听谢达夫的签押房里无人,梅让卿本是见惯的,就走了过来,见着谢达夫深深自责,跪着不起来,说道:“先生,门生媳妇做了一件无法无天的事,要求先生责罚。”   谢达夫道:“甚么事,你起来再说。”梅让卿道:“这件事实在都是门生媳妇一个人的错,要求先生宽恕了,并且要求先生答应了门生媳妇才敢起来。”谢达夫被他弄的没法,又不好搀他,只好站着说道:“甚么事呢?你且说罢。”这遭梅让柳才把王梦笙见警文怎样发痴得病,他自己怎样怕将来与世妹分离,用计使他两人成了好事的话,委委婉婉的说了一遍,并说道:“我梅让卿情愿以嫡位相让,自居造室,总要先生允了,才能完全这一重缺陷。”谢达夫听了,本来也有些气,然而木已成舟,即使翻起脸来,坏了学生的功名也补不了女儿的名誉,那又何苦呢?况寡妇改嫁,汉唐以来,多少名人皆不以为异,只有南宋之后,那些迂儒好为矫激,才弄成这个世风,也不知冤冤枉枉的害了多少性命。我又何苦蹈他们的圈套,断送这一双儿女,叫人家说是头巾气呢?再则,自己家道本寒,女儿夫家又没有人,将来也不是个了局,不如就此完全了他们罢。沉吟了一下说道:“事体既已如此,只要是你三人情愿,我也不去讲那些道学话,你可得要同你老太太讲妥,名分倒也不拘,总没有僭你的道理。”这梅让卿连忙磕头谢了,起来跑到谢警文房里,拉了警文说:“我已经说妥当了,你得同我去见见你爹爹。”谢警文只得忍着羞,同梅让卿走到老翁的签押房里,跪了下去,一言不发,谢达夫倒也舍不得说他甚么,只说道:“你们的事,你姊姊已都同我说过,大约也是你们前世的缘分,本来你娘当日梦见卓文君生你的,我心里就觉得不好,为今可都应了。你且起去同你姊姊商量商量,怎么办法罢。”谢警文磕了一个头起来,同梅让卿回到房里。梅让卿又坐了一刻,上了轿,顺便到几处亲戚本家那里去谢了寿。回到家里,把这事细细的同吴氏老太太说了,总把错处认在自己身上。老太太一边是爱子,一边是干女,又不是那种不通情理的古板人,自然无甚不可,就说道:“这孩子真是胡闹,可难得你这么贤慧。   既然谢先生答应了,就这么办罢。你们就姊妹相称,也不必分甚么嫡庶。”说着,就叫人去喊王梦笙。不一会,王梦笙进来,梅让卿先向他说道:“你的事我已经求娘恩允了,你快过来谢谢。”王梦笙赶紧在老太太面前跪下,老太太道:“你也是个读书明理的人,怎么做出这些胡涂事来。现在看你媳妇面上,替你们成就这事,你以后可得要好好的爱你这媳妇,不可稍有偏袒。”王梦笙连连应着,磕头谢了,起来停了一刻,同着梅让卿回房。到了房里,王梦笙望着梅让柳扑通跪下,梅让卿连忙去拉,已在那石榴裳下至至诚诚的磕了三个头。晚上又细问梅让柳,怎样同先生说的,梅让卿一一同他说了,他真是欢感不尽,应该如何加功谢这媒人,请诸位替他想想看。   次日,梅让卿又到谢先生这边来说是奉了婆婆之命过来求亲的,谢达夫也就答应,说道:“这事呢,原无甚么不可,但是厅耳倍目的人,那里晓得甚么道理,倒反要造言生事,不如掩避些,不必铺张,就用轿子抬了过去。至于你们将来怎么称呼,怎么相处,悉听你们,我也不管。”梅让卿一一答应,回来告知吴氏老太太,就照着谢先生的话办。挑了日子,也不惊动亲友,用一乘兰呢四轿接了过来,到门之后,也还是挂灯结彩,吹打放炮,同着王梦笙拜了堂,谒了庙,双双的磕了老太太的头,同老姨太太王梦笙也见了礼。谢警文却定请梅让卿立着受了半礼,老太太就吩咐,以后梅氏叫太太,谢氏叫二太太。   第二天,王梦笙也穿了衣帽到谢达夫那里谢了亲。吴氏老太太又请谢达夫同着喜姨娘,带着两个小少爷,过来吃了会亲酒。   从此,一夫两妇快乐非常。   后来,铁路公司请王梦笙去当绅董,梅让卿要在家侍奉婆婆,就叫他带了谢警文到剩这天,王梦生把这一段缘由细细的同章池客谈了,连那一夜跪着,听烧听骂的情形,都没有丝毫讳饰。这就是他们两人的好心处,虽然是荡检论闲,却不失为光明磊落。王梦笙就邀章池客搬来同住,章池客也允了。第二天,就搬过来。谢警文见了何碧珍,也甚投契。这时,铁路公司方在初开,事体不多。我们中国向来遇到开办一事,总先安置了多少人,为在以天下之利养天下之人,也未常不有个道理在内。这天,两人无事,各带着一位如夫人同去逛百花海。   看那残花在沼丝柳成荫风景,也颇不错,玩了一会,正要回去,忽然碰着一位客,同王梦笙招呼道:“梦翁那里去?”又问:“这位尊姓?”王梦笙代答了,章池客也回敬请教。原来,这位就是那年在上海同增朗之、范星圃他们聚会的叶勉湖,他已过了道班,现当着江西省销的差使,同王梦笙是狠熟的。叶勉湖说道:“两位不要走,停回同到我那里看戏,今儿有我们家乡带来的熊掌、鹿筋呢。”王梦笙晓得他的烹调最精,他那公馆里常唱戏,那戏台也收拾的绝好,心里也颇愿意去,却说道:“我们都有内眷同来的,怎么去呢?”叶勉湖道:“让他们先回去,两位只至晚点回去,唱一出滚灯也就完了。”   王梦笙同章池客只好吩咐家人,送二太太回去。近来章池客的这位何氏夫人,也援着谢警文的成案改了称呼了。章王两人同着叶勉湖又逛了一刻,就一齐到叶公馆,不多时,客已来齐,有南昌府的亨太尊,新达启的华大令,派办处兼军机所提调全太尊,这全太尊,就是那做吉安府的全似荐。还有他本局的几位委员,及书启账房师,即共坐了两桌。五点钟开锣,唱了两出,只见一个穿出烟银纺绸衫夹纱背心、绣花薄底镶鞋,留着全发的小旦,走了进来,年纪约有十八九岁,生得眉清目媚,齿白唇红,走到两席面前,遍请了安。叶勉湖拉着他手道:“艳香,你怎么这时候才来?七姨太太等了你半天,快些进去妆粉罢。”艳香说:“我今天起来迟了些。”说着就走到点房里去。这叶勉湖的七姨太太,就是从前贾端甫赏识的那个双珍。叶勉湖在秦淮时讨他也有四五年了。看见艳香进来,就说道:“你怎么来的这么迟?把人家眼睛都盼穿了。”艳香赶紧走近两步,靠着膝前请了个安道:“劳姨太太久等,真对不住。”   七姨太太就拉着他手说:“你坐着罢,不早了,我来替你梳头。”桌上妆具已经摆好,趁着丫头出去泡茶,两人脸靠脸的照着镜子,亲热了一会。然后替他把头发打开,慢慢的替他梳好头,拿自己的珍珠轻镶玉发花别子替他插好。艳香却自己洗了脸,扑了粉,微微的点了点胭脂。七姨太太开了衣橱,拿自己的衣服与他穿,艳香说:“今天排的戏里头有出庙会,是要解怀的,连兜小衫都要呢。”七姨太太就拿了一个京城里带出来,一面红纱,一面夹层里画着青蛇的兜肚与他带,艳香脱了衣裳,露出一身雪白粉嫩的肌肤,七姨太太亲手替他把这兜肚结好,他就穿了这七姨太太的贴身小衫,坐到七姨太太的牀上,套了七姨太太的一条纺绸镶脚的裤子,装了跷。然后加了外衣,收拾停当,照了照镜子,戴上七姨太太的耳环,望着七姨太太说道:“我就要上台,你就来看罢。”七姨太太笑着应了,带了一个小丫头,走到厅旁边一间小书房里去看,这是他向来看惯的地方,叶大人特为替他收拾出来的。艳香走到花厅,真是一个婷婷袅袅的佳人。不知道的,几乎当作叶大人的姨太太出来了,又在叶勉湖身边坐了一坐,然后上台。这里开席,又叫了几个档子班的倌人陪酒。艳香先唱了一出昆曲的“偷诗”,做到那潘必正掀开帐子看他那杏眸娇合,莲瓣斜倚,潘必轻轻抱起腰肢,真令人心驰目眩。隔了两出,又喝“庙会”,解开衣襟露出了红纱兜肚,映着那雪白胸膛,任着那迎三公子摩挲双乳,看的人皆羡这小生几身修到。那南昌府亨太尊,笑着向他那相好倌人玉仙道:“比你的不晓得如何?”玉仙把他打了一下,又低低的说道:“你也去摩一摩看好不好。”亨太尊就伸手来摩玉仙的说:“先摩摩你的看。”玉仙连忙推开他的手,又低低的笑着说道:“我的你还没有摩够么?你去摩摩他的,就晓得了。”不一时,艳香下台,仍在叶大人身边坐着。   等到那笙歌归别院、灯火下楼台的时候,众人都已各归府第。   这艳香是否就住在叶大人的上房里头,那就不得而知。   叶勉湖本是富豪,又当阔差,不时邀了亲王过去选舞微歌,赌花论酒,往来甚欢。又过了两个多月,有一天傍晚,王梦笙、章池客打公司回家,同着两位如君坐在一处闲谈,忽然接到叶勉湖一个条子,说是今日拟为艳香除乐籍列入金钗,务乞两君速临商酌。此一篇花样翻新的文字,亨波如太尊亦在坐,望即命驾勿却为幸。两人看了说道:“消除乐籍呢,倒也常见,至于列入金钗,可是从未听见过的。我两人生平的事,已经要算出奇出格的了,若像这样新鲜文章真是闻所未闻,倒不得不去领教领教呢。”两位如夫人也说这事真正稀奇,你们去了回来细细的讲与我们听罢。诸位要知其详,请等他两位回来告诉他姨太太的时候,让做书的去听他一听,演说出来便知道了。       第九回 助奁妆院司同掷锦 误朝贺府县共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