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宫闱史 - 第 43 页/共 45 页
过了一会,铜管上下煨得通红,塞在鼻内的一端炙在鼻上,哧哧地作起响来,痛得王之心倒在地上乱滚,兵士们将他一把执住,身体儿休想动得分毫,硬生生跪在地上听炙。这个刑法,是李自成亲自监工制造的,名儿叫作红烟囱。王之心被炙得万分忍耐不住了,只得招了出来,献出金子二百万,银子五百余万,珠玉等物都是。还有曹敦谨、吕岱等,也用这个法子,又献出金银各三四百万。自成大喜,重赏了杨承裕。
这时自成登极的日期快要到了,京中无聊的文人,虽然上书劝进,书中云“比尧舜而多武功,迈汤武而无渐德”,一时略知廉耻的人,谓文人出此,贻羞士人。自成得了劝进书,益发兴高采烈。到了登极那天,自成带了贼将小张侯、杨承裕、白旺等,贼相牛金星、贼军师宋献策等,耀武扬威地进了承天门,直至奉天殿上,把钟撞了一通,那些无耻的文武百官,宰相如魏藻德、尚书刘名扬,武臣如都督吴襄、五城兵监王焕、将军仇宁,皇族如成国公朱纯臣,外戚如周凤兰、张国纪等,毋然冠服上朝。自成见百官齐集,便摇摇摆摆地升了御座,百官正要俯伏三呼,蓦见自成两眼一白,大叫一声跌下御座来。
文武百官以及随从侍卫,慌忙上前争援。扶起自成,半晌方才醒来,连连咋舌摇头喊着:“厉害、厉害!”宋献策、牛金星忙问缘故,自成指着殿中说道:“咱方坐上御座,就有身长丈余,穿着白衣的人,把铁锤狠命地击来,这把什么的鸟交椅,只怕不是咱们坐的了!”于是就坐在殿旁,草草地受了朝贺。自成将百官的姓名,令宋献策录了,然后指名某人献银若干,如其短少,便把他逮下,命侍卫凿去他的眼睛一只。又命成国公朱纯臣助饷十万,朱纯臣大惊,只得搜刮家中现金。不满十万,自成狞笑道:“你缺乏饷银,咱也叫你缺一样儿!”
喝令侍卫敲去朱纯臣的牙齿五枚,敲得朱纯臣血流满口,自成反哈哈大笑不止。那时朝臣没有一个不要献出金银,稍有短少,便要凿目割耳,敲齿割鼻咧。要知李自成闹到怎样地步,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一三回愤争红颜思引狼入室忍弃白发为揖盗开门
却说李自成据了京城,自己尊为皇帝,只是不敢升坐御座。
百官朝见,都在偏殿。又命改是年——崇祯十七年为永昌元年,传谕诏工匠铸永昌钱,字迹模糊不辩,又命熔去重铸,依然铸不清楚。再命三次铸钱,还是不成。自成大怒,令把金银铸成每重斤余的大饼,中穿巨孔,共熔铸成四十三万七千五百六十枚。又命铸永昌玺印,屡铸不成,自成怒不可遏,令将国库中的所有玉石金银铜铁各印,一齐销毁了,愤气方得略平。
那时朝中的诸臣,没有一个不受鞭掠扑笞。自成使宋献策录名,按着官级献银。一品大臣及王公外戚,每日献金银各一斗。二三品的,挨次照减,违忤者或是凿去眼睛,或是敲去牙齿,或刳去鼻头,或摘去耳朵。不到旬日之间,满朝文武大臣,个个弄得只眼缺鼻,独耳破唇。那几个敲去牙齿的廷臣,于陈述时无齿漏风,言语未免含糊,自成嫌他们讲话不明白,令侍卫割去舌头。又有剜鼻的说话嗡嗡不得响亮,自成着割去剜鼻者的臂肉,为代补缺鼻。还有凿去眼睛的,上朝时候,自成嫌他独眼难看,又疑心是学着自己——自成亦独眼,一目于陷河南时所创——便叫侍卫去剜了罪犯的眼珠来,替独眼的补上。
以致血流满脸,眼不曾补好,痛倒要痛死了。
自成见补眼的仍补不成,索性把那只好的眼睛也剜去了,弄得独眼的成了盲目,退朝下来,只好摸索回家。可怜那些朝臣一再的受刑,满朝人,除了牛金星等一班贼党之外,凡是投诚的大臣,竟没有一个是五官周整的,都被自成糟蹋得变作五形不全,好好的朝堂,好像是一所残废的病院了。到了后来百官都不敢再去上朝,大家闭门不出。自成见没人朝参,不觉大怒,命小张侯按着所录的姓名,一个个地逮系了来。一般贼兵,见残疾的人就捉,独眼缺鼻的官员,铁索郎当,络绎道上。京师的百姓,当作一桩新鲜事儿看,还指指点点地说道:“某官员是第一个迎贼入城,如今可变作瞎眼了。”又一个说道:“某官员也是投顺贼兵的,现在连鼻头也没有了,那是不忠的报应了。”众人议论纷纷,听得那班残废的官员人人低着头,含羞无地,心里虽是十分懊丧却已来不及了。
当贼兵攻陷外城的当儿,吏部尚书蔡国用,侍郎程国祥,大学士范景文,三人相约:贼若破城,即行投河自尽。第三天上,内城由太监曹化淳献门,贼兵一涌而进。三人闻得贼兵已经进城,自然要行践约了。侍郎程国祥,深怕蔡国用和范景文不能如约,自己独死未免太不值得,便唤仆人吩咐道:“你可到范相公的家中去探视一会,看看,范相公此刻在家里做些什么,立即来报我知道。”仆人领命,去了半晌回来说道:“小人到范相公那里,见相府中正闹得乌烟瘴气,一家哭声大震,听说范相公已投河殉节了。”程侍郎听了,倒抽了一口冷气,觉得自己若偷生,岂不愧对亲友?抚心自问,也无颜见地下的范景文。想到这里,就咬一咬牙,决意投河自尽。于是一口气奔到了河边。
时春寒正厉,侍郎寻思道:“就这样跳下去,天乃太冷!
”因脱去了靴儿,坐在河边,先把脚伸在河中试探一下,觉得水寒刺骨,忙缩足不迭道:“这股寒冷,怎样可以投河?”就赤足步行回家。不料他的妻子罗氏,闻得侍郎投河殉难忙也引带自缢。及至侍郎不忍寻死,回得家来,侍郎夫人倒气绝多时了。程侍郎见夫人自缢,悲愤交并,暗想我难道不及一个妇人吗?不如也自缢了吧!想罢即取带打结,悬在床档的旁边,先定一定神,才顿足切齿地把颈子套进了带结中,双脚一缩,身子还不曾悬空,觉喉中如有物阻塞着一般,气急又是难过,幸得吊得极低,慌忙脚踏实地,去了带结,心想自缢也是极受罪的一件事。思来想去,一时终筹不出死法,只得回身出来,叫那仆人到蔡尚书国用府中去,看蔡相公死了没有,立刻回报。
仆人如飞地去了,不一刻回来说到:“蔡老爷和夫人小姐及几个爱姬,正团团地围了一桌,在那里大嚼咧。”程侍郎听说,不由地哈哈大笑道:“俺晓得老蔡未必不肯死,且去看他去!
”说着便着好了鞋袜,匆匆地跑到了尚书府,一直冲进大门,高声叫道:“老蔡,你还不曾死吗?”
蔡国公方面南高坐着欢呼畅谈,听得有人唤他,不觉吃了一惊,忙举头看时,见是侍郎程国祥,顿然记起相约投河殉难的事来,不禁满面含羞地起身说道:“不瞒老哥说,我因决计自尽了,现在和家人设宴诀别。你来得正好,大家喝上几杯,死了也好做个饱鬼。但不知范相公怎么样了?”程侍郎苦着脸答道:“俺也为了这件事。听闻说老范已经践约自尽了。那么我们偷生,怎样对得住老范呢?”蔡国用变色道:“景文果然死了吗?”程侍郎正色答道:“谁和你开玩笑?方才俺从他们家门前经过,见大门上高高地悬幡哩!”
蔡国用呆了半晌,毅然说道:“死吧,死吧!我们且饮上几大觥!”说时邀程侍郎入席,亲自斟了一杯递给了程侍郎。
于是你一杯我一杯,已喝得有些醉醺醺了,程侍郎带醉说道:“老蔡,时光不早了,俺看早晚横竖是一死,趁贼兵还没有杀到,俺们践了老范的约吧!”蔡国用没法,只好跟着程侍郎,两人一前一后同到门外的河滩边。但见洪流滚滚,道上已半个行人都没有,只隐隐地闻得远处喊杀连天,火光不绝。程侍郎说道:“老蔡,你可听见吗?贼人正在焚掠杀戮,俺们可以下去了。”蔡国用皱着眉头道:“那你先下去吧!”程侍郎哪里还答应得出,两人你推我让,都不肯先行投河。末了,两人手搀着手,慢慢地从沙滩走下河去,由浅入深,河水才没到脚踝,蔡国用的两脚叫已发颤,口里连声说道:“不好!不好!”程侍郎也停住脚步,不敢再走。两人立在浅水滩上,索索地只是发抖,面上惨白得没了人色。正在进步不得的当儿,忽然见蔡国用的爱姬莲娘从府中飞奔出来,莺声呖呖地向蔡国用说道:“你倒舍得去寻死了,撇下我们到哪里去?快起来吧,我们要死一块儿死去!”蔡国用见说,“哇”地一声哭出来了,回顾程侍郎道:“让你去留芳百世,做个忠臣,咱可不愿意寻死了!”
说罢,带跌带爬地走上岸去,程侍郎也忙回身跟了蔡国用登岸,重行进了尚书府,莲娘还不住地骂个不住。蔡国用一声不则的,和程侍郎换去了身上的湿衣,一面叫烫上酒来,两人对饮解寒,三杯下肚,蔡国用叹口气道:“好好的人,为什么无端要去寻死?古人说得好,蝼蚁尚且贪生,好死不如恶活,倘我们也和老范似地真个去跳在河里淹死了,还能够这样的对饮吗?”程侍良池叹道:“说他做甚,只算俺的内心晦气罢咧!
”蔡国用诧异道:“尊夫人已殉节了吗?”程侍郎道:“倒不是吗?”因把他夫人闻知自己投河,便自缢而死的话,约略说了一遍,蔡国用也为之嗟叹不置。两人对饮了一会,才尽欢而别。哪里知道两人投河又止,畏死偷生的事,被仆人们传播出来,弄得京城的士大夫没有一个不晓得,大家当作一桩新闻讲,一时传为笑谈。
那时崇祯皇帝殉国的消息,传到了吴三桂的军前。三桂拥着大兵,却怕李自成势大,只是按兵不动。正在观望不前,忽报李自成遣使来到,吴三桂吃了一惊,当即命左右传进帐中。
使者礼毕,呈上吴襄的书信,三桂拆开来看时,见上面写道:长白吾儿知悉:今吾君已逝,新主登极。汝自幼稚得膺荣爵,不可谓非一时之侥幸。顷者明祚调残,天命已定。识时务者俊杰,自当及早弃甲来归。奈何犹自恃骄军,拥兵观望乎?
大丈夫须顺天循时,择主而事,当不失通侯之赏,亦所以成孝道之名。苟执迷不省,则父遭惨戮,家属受屠。既不能忠以报君,又不获孝以护父。臣节有亏,身名两败,祈三思之。书到之日,宜即遵行,慎无踌躇,自贻伊戚也。此嘱!
三桂读了他父亲的手书,半晌犹疑不决。要想投诚,恐被世人唾骂。如其不降,又怕自成势盛,自己敌他不过。正在犹豫不定,又报京师有都督府的仆人求见。三桂急命唤入,那仆人叩了个头起身,三桂忙问道:“京中怎么样了?”仆人禀道:“都中自闯贼攻破城垣之后,到处焚掠杀戮,不论官民,除了殉节的大臣府第不曾蹂躏外,其余无一幸免。”说到这里,三桂喝住道:“别的不用你说,俺只问你家中怎样了?”仆人答道:“都督府已被贼兵劫掠得不成样了”三桂不待那仆人说毕,接口问道:“人口都无恙吗?”仆人垂泪答道:“太老爷给贼掳去,太夫人因此急死”
那“死”字才吐得一半,三桂带怒骂道:“混帐!谁来问你太老爷太夫人?俺问的是陈夫人可安?”仆人吓得屈了半膝,颤巍巍地答道:“陈夫人已被闯贼掳往营中去了。”三桂失惊道:“这话当真吗?”仆人哭丧着脸答道:“那是小人亲眼看见的。”三桂听罢,蓦地从腰间拔下那宝剑来,“啪”的一剑,将案桌斫去一角,直飞出丈余外。又嚎牙切齿地恨道:“闯贼!李自成你这逆贼!俺吴三桂和你势不两立了!”说罢呛啷的一声,将宝剑掷在地上,帐下将士都齐齐地吃了一惊,三桂怒气冲冲地拂袖进后帐去了。这时部下的诸将,个个惊疑不定,正不知三桂是什么用意。还有那李自成差来的使者,见三桂这种情形,知道有些不妙,又回想至吴三桂的父亲吴襄,现拘留在自己军中,谅吴三桂断不致忍心弃父,会有什么变卦出来,所以放大了胆,在营中安心等候回书。
到了下午,吴三桂便点鼓升帐,大集诸将商议道:“闯贼现居神京,逼死皇帝,这样大逆不道的流贼,还敢挟俺投诚,未免欺俺太甚,列位可有破贼的良策?”说罢,将吴襄的手书传观诸将,时帐下总兵郭壮图、马宝,副总兵胡国柱、马雄,参议夏国相,谋士孙延龄,副将高大节、吴琛等,看了吴襄的劝降书,大家默默无言。
独参议夏国相说道:“将军欲讨闯贼,虽是名正言顺,怎奈吴老将军软禁贼寨,宁非投鼠忌器吗?”三桂愤愤地说道:“本爵三桂时封平西伯,故云君国之仇未复,岂能复顾私情?况古有大义灭亲,昔项羽欲烹太公,汉高祖犹言分我杯羹。
今日本爵尽忠不能尽孝,那也顾不得许多了。”说罢则传自成的使者上帐,喝令刀斧手推出斩首。夏国相谏道:“两国相争,尚不斩来使,遑论草寇的走狗,何足污我斧钺?”三桂点头说道:“参议之言有理,命割去使者的耳鼻,令回去报知自成,义师不日到了,叫闯贼准备肉袒请降就是了!”使者抱头鼠窜地连夜回京中去了。这里三桂选择吉日,慷慨誓师,口口声声为国驱贼,说得声泪俱落,将士人人流涕,个个义愤填膺,都当三桂是真个忠君爱国。哪里晓得他这样地愤兴义师,还是为了一个美人陈圆圆,却假着君国大仇的名儿,利用军心,也算狡猾极了。又命夏国相起草作了一篇讨贼檄文,颁行各处。檄文道:闯贼李自成,以么麽小丑,荡秽神京。日色华光,豺狼突于禁阙;妖氛吐焰,犬豕据乎朝廷。逼帝后于泉台,填小民于沟壑。绝无惠德,只事淫威,本夜郎自大之心,窃天子至尊之位。又复穷极悍恶,昼夜宣淫;更旦逞尽贪残,日夕抢掠。于是神州赤县,变成棘地荆天;嗟我首都京华,化为妖坎贼窟。
本爵身膺边陲之寄,心怀君国之忧。悲象魏凌夷,愤枭酋残虐。
爰兴义师,藉除暴逆。凡我官吏,尔侪军民,当知国家厚泽深仁,自应报本;亲睹闯贼凶悍惨酷,群起诛奸。挥逐日之戈,奏回天之力。顺能克逆,诚志所孚,义声所播,一以当百。试看禹甸之归心,仍是朱家之正统!
吴三桂颁了檄文,又大集诸将商议道:“本爵此次为国复仇,义师一举,天下响应。但在直捣京师的当儿,第一要兵力雄厚,俾得一鼓逐贼,然后择皇族近支,重立明祚。不过这句话谈何容易?现在贼人拥百万之众,俺如没有相当的实力,只怕未必能够成功。”诸将齐声说道:“将军忠忱为国,义师所经,势如破竹,何患贼兵不灭?现下寡众虽悬殊,所谓一以当十,丑类自是不敌。”三桂摇头道:“不是这样讲的,俺已等得熟了,目今建州方在兴盛的时候,他们也曾受过明朝的恩典,俺将致书与建州皇帝,晓以大义,向他借一旅之师以平国乱,谅他们也不至于见拒的。”夏国相道:“建州现在方强盛,虎视眈眈,正苦没有机会,今若借他们的兵马定乱,他们以为有机可乘,倘乱定之后,将军对于这是兵强将勇的建州人又怎样地处置?这引狼入室的计划,犹之饮鸩止渴,还是不干得好。
”
吴三桂因志在夺回陈圆圆,把关系利害毫不计及,一心要向建州借人马,听了夏国相的话,便微笑答道:“参谋远虑果然不差,但俺去借建州的兵马,将来乱定,权还在我,以俺的意思,至多把辽蓟两处作为酬谢他就是了,还怕他争皇帝做吗?俺主旨已定,列位且退,待俺借到了建州人马,再同心戮力地讨贼去!”诸将听了,都面面相觑,半晌作声不得。夏国相私自叹道:“吴将军不听好言,他日必有后悔的一天。”当下吴三桂不听夏国相的谏劝,连夜修成一封书信,差了一个专使往建州借人马。其时清朝的太宗皇帝已经宾天,太子福临接位,年纪还只有九岁,由里族多尔衮做了摄政王,一切朝中的大事都是摄政王一个人独断独行的,福临不过是个傀儡罢了。
至于其他的亲王大臣,只有官职而无权柄的,谁敢说半个“不”字?
原来,清朝的英明皇帝即清太祖努尔哈赤共有十四位皇子。这十四人当中,除了八皇子皇太极即太宗已嗣位做皇帝外,就中最是英毅有为的,要推九皇子多尔衮了。那多尔衮的为人,外貌似极诚悫,胸中却是机诈百出,在满洲旗人当中,的确算是个杰出的人材了。当英明皇帝未逝世时,诸王子里面最喜欢的是多尔衮,满心要立他做个太子,又恐蹈了废长立幼的覆辙,所以始终不曾定夺。英明皇帝死后,多尔衮还不过十四五岁,虽说是聪明伶俐,到底年龄幼稚,做不出什么能为来,所以这个皇帝的大位,终被八皇子皇太极占去。但皇太极死后,这大位应该是多尔衮的了,他却不要做皇帝。若知多尔衮为甚不要做皇帝,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一四回鸟语花香九王爷窃玉剑光灯影文皇后歼情
却说太宗皇帝的文皇后,是科尔沁部博尔济吉特塞桑贝勒的大女儿,芳名唤作玉姑,她虽生长在关外的沙漠地方,却出落得桃腮粉脸一双盈盈的秋水,两道弯弯的蛾眉,衬上她朱砂也似的樱桃小口,轻盈一笑,显出深深的酒晕。更兼她身材袅娜,柳腰纤纤,芳容的妖娆,体态的妩媚,娉娉婷婷,端的是月里姮娥,洛水仙女,因此在关外赫赫有名,都称作第一美人。
她还有个妹妹小玉姑,生得和她姊姊一般地婀娜妩丽,年纪才十三四岁,已是明艳秀媚,玉骨冰肌。看见的人,谁不赞一声“好一对姊妹花,正不知谁家郎君得消受这样的艳福咧”!
那玉姑到了十八岁上,吉特塞桑贝勒把她许配给叶赫部的世子德尔格勒做了妻子。吉特塞桑贝勒只顾着门楣问题,以为自己是科尔沁部,和叶赫部缔婚,同是皇族,门当户对,也算不辱没了自己的女儿。老贝勒是这般着想,倒不曾顾到女婿一层,配得上玉姑配不上玉姑,只含含糊糊地允了婚事。及至迎娶过去,第一夜洞房花烛,玉姑偷偷瞧瞧她那个丈夫,不觉吃了一惊,芳心里一阵地难受,早扑簌簌地掉下泪儿来。因那德尔格勒世子,生得又黑又肥,身体胖得长不满三尺,状貌臃肿得不成个模样儿,两只骨溜的眼睛,深深地凹在眶内,鼻孔撩天,嘴唇斜缺,倒翻着一对耳朵,颔下蓬松的茅柴胡须,说起话来,又哑又破碎的喉咙,加上他一张天生奇丑的面孔,分外见得讨厌。你想玉姑有关外第一美人之称,后来连洪承畴经略都要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现在嫁了这样一个丑陋的丈夫,怎不叫她心酸落泪呢?
偏偏那个不识趣的德尔格勒见玉姑珠泪沾襟,当她是别母离亲暗自伤心,所以做出十二分的温存样儿,再三地向玉姑慰劝道:“你不要这样伤心,哭坏了你的身体使咱心痛,你如若想念你的母亲,咱明天一块和你到岳家去,咱们两个就在科尔沁部玩它几天再回来不迟。”玉姑见德尔格勒装出又似笑又似哭地一种怪相,笑起来张开血盆般的大口,那副嘴脸真可恶极了。心中一恼恨,伸手把德尔格勒一推,回过头去忍不住呜呜咽咽地痛哭不住。德尔格勒自觉没趣,但娶着了这如花似玉的美貌娇妻,心下实在快活地了不得,休说是玉姑不去睬她,就连打他几个嘴巴子,他也是情愿的。玉姑一味地哭着,德尔格勒只是一味地向玉姑歪缠,由黄昏直闹到三更多天。玉姑知道逃不出这个关口,只得叹了一口气,起身卸装安寝,德尔格勒自然异常巴结,忙着替玉姑脱衣换带,还跪在地上给玉姑褪去了蛮靴,更了罗袜,诸事收拾停当,夫妻始双双共入罗帏。
第二天的清晨,德尔格勒极早便起身,吩咐卫兵备了两乘绣幔的大轿,摆起了全副仪仗,六十四名亲兵,和玉姑上了轿,往科尔沁部岳家来。吉特塞桑贝勒与老妻(礻丑)祜儿福晋,闻报是新姑爷来了,忙叫家人悬灯结彩,安排酒宴。将近晌午,一骑马飞奔前来说道:“新姑爷的舆从离此只有一箭多路了!
”吉特塞桑贝勒吩咐大开中门,自己和(礻丑)祜儿福晋站在门前迎接。不多一会,锣声当当不绝,接着是一阵地喝道声,便见仪仗一对对地到来,都排列在大门外的两旁,六十四名护兵拥着两乘绣幰珠帘的大轿,直抬到二门前停下。六十四名护兵,齐齐地吆喝一声,这里吉特塞桑贝勒家的卫兵,也列在两边,自大门前起,直立到中门止,一个个鲜衣华甲,刀枪如霜。
他们见叶赫部的护兵吆喝一声,科尔沁部的卫兵也一声威武,算是答礼。那轿面前珠帘,也随了这声吆喝声慢慢地卷起,早有科尔沁部侍候着男女厮仆,直抢到了轿前,男仆扶着新姑爷下轿,女婢已拥了玉姑,和群星捧月似由(礻丑)祜儿福晋接着,众婢女嘤咛一声,蜂拥般地进内室去了。
吉特塞桑贝勒便也迎接新姑爷德尔格勒进了中门,翁婿相见,行了一个拘腰礼。这是满洲最尊敬的意思,非接待贵客是不行的。翁婿行礼已毕,家役们已排上宴来。吉特塞桑贝勒让德尔格勒上坐,自己在侧首陪。又命将叶赫部随来的卫兵人员一概在外厅赏赐筵宴。正厅上翁婿两人谈谈说说地开怀畅饮,那玉姑经(礻丑)枯儿福晋和众婢专把她迎入内室,玉姑也不及说话,一头倒在她母亲(礻丑)祜儿福晋的怀里,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礻丑)祜儿福晋弄得摸不着头脑,忙把她爱女向怀内一搂,很亲密地问道:“好儿子,什么事要这样伤心?
你只管说出来,有母亲替你作主。”玉姑益发哭得凄惨,含泪说道:“父亲配得好亲事,你不去看看那人的嘴脸是怎样儿的!”
(礻丑)祜儿福晋听了,不禁诧异道:“叶赫部的世子,人家不是说生得很雄俊的吗?俺此刻倒没有留神瞧看他。”
母亲正在说话,忽女婢报新姑爷来谒岳母了。(礻丑)祜儿福晋见说,便起身出房,见吉特塞桑贝勒同着一个又黑又矮的丑汉一路说笑着进来,那丑汉穿着遍体华服,非但不见一些好看,反而越显出他的丑陋来。(礻丑)祜儿福晋料得那丑汉就是自己的大女婿了,心里寻思道:“怪不得玉儿要伤心了,看他这副尊容,的确难看得很。俺家这样如花似玉的好女儿,去配这样一个丑汉,不是要使亲戚朋友们见笑吗?”(礻丑)
祜儿福晋心下一气,霍地回进房中,不肯出去见礼。经女婢仆妇的相劝,(礻丑)祜儿福晋哪里肯听?后来吉特塞桑贝勒亲自入内劝驾,又譬喻一番,(礻丑)祜儿福晋没得推却,只好勉强出来和她女婿德尔格勒相见了,连半句话也没有攀谈,只不过见了个礼,就顾自己进房去了。吉特塞桑贝勒又陪着德尔格勒到了外厅,重行入席欢饮。
等到酒阑席散,德尔格勒起身告辞。照例:新女婿上门,岳家要留他盘桓几天的。这时因(礻丑)祜儿福晋不喜欢这个女婿,吉特塞桑贝勒也并不款留。谁知玉姑却依在(礻丑)祜儿福晋怀里,死也不肯回去了。(礻丑)祜儿福晋附着她粉耳低低说了几句,玉姑才含泪出房。只见她妹妹小玉姑一跳一跳地进来,看着玉姑笑道:“姊姊还要跟了那丑汉回去吗?”(礻丑)祜儿福晋忙喝道:“油嘴的丫头!姊丈也不叫一声,什么丑汉不丑汉!”小玉姑瞪着两只小眼睛,偏了小嘴儿,把头一侧道:“什么姊丈,俺家放马的黑奴,要比他好看多呢!”一句话说得一班婢女仆妇都掩口吃吃地好笑。(礻丑)祜儿福晋待要去扭小玉姑的粉腮,她已三脚两步地跳走了。玉姑听了她妹妹小玉姑的话,不禁又触动愁肠,直哭得仰不起头来。(礻丑)祜儿福晋又极力地劝慰着,玉姑只等拭去眼泪,匆匆地上轿回去。
光阴驹隙,转眼三朝,蒙人的俗例:女儿嫁了人,三朝要归宁探父母的。玉姑挨到了三朝,便独自坐了一顶小轿,带了四名护兵回到母家,一面打发了轿夫和护兵回去,并由婢女传出话来,叮嘱那叶赫部跟随来的护兵说道:“回上你们姑爷,俺家姑娘须盘桓几天回去,你们不必派人来接,俺家自会送姑娘回来的。”护兵领命,自和轿夫抬了空轿回叶赫部去了。从此玉姑住在母家,一过半年多,平日和她妹妹小玉姑说笑解闷,再也想不到回夫家了。那叶赫部的世子德尔格勒,也曾派人来接过几次,终是空轿打回。末了,那德尔格勒再也忍耐不住了,便亲自来接玉姑回去。
(礻丑)祜儿福晋不好阻拦,只得任玉姑回家,但过不上半个月,玉姑又回到母家了,她一经到了母家,就想不着回去,必定要德尔格勒发急,亲来迫着她回去。才算到夫家去住上十日八天,至多半个月,又要想到回母家了。德尔格勒有时不许玉姑归宁,她就寻死觅活,弄刀系绳,吓得德尔格勒不敢阻挡。
由是玉姑归宁,经了整年不回去。初时德尔格勒亲自来接,还跟了他就走。到了后来,任德尔格勒咆哮如雷,玉姑索性不去睬他了。要她自己想回去就回去,她自己不愿意回去,任叶赫部的老部主金特石来劝她都不中用的。德尔格勒知道这个娇妻终久是收不服的,只恨自己生得太丑陋了些,难得闺中人的欢心,德尔格勒心里一发狠,竟悄悄地跑到莽葛尔山中披发修道去了。玉姑闻得这个消息,好似罪囚脱去了身上的镣铐,觉得浑身轻松了许多。于是很高兴地天天和妹妹小玉姑到别尔台山的围场中去打猎。
这别尔台山,在科尔沁、叶赫、玛赛别、建州卫四大部落交界的所在,地面一半是科尔沁部的边域,却算得个公共的围场,山上的狐兔野鹿等兽类最多。叶赫、建州、玛赛则三大部的王孙公子常常带来了护兵到山下来打围的。那围场也算得是一处贵族猎场,因往常的平民是不许到这里来打猎的。玉姑和她妹妹到这里来打猎,一半也是含着择婿的意思。
有一天上,事有凑巧,恰好建州的八皇子皇太极领着一班侍卫,驾着鹰犬,到别尔台山来打围,打了半晌,山下蓦地跳出一只白兔来。皇太极弯弓一箭射去,正射在白兔的尾巴上,那只白兔一蹶一跳地望前直奔,皇太极控着怒马,连连加上两鞭向前追赶,转过山坡,那白兔被山石一绊,撞倒在地,皇太极跳下马来,伸手待去捉时,那兔儿颠了两颠,爬起来翘着尾巴又逃走了。皇太极扑了个空,因用力太猛了,几乎向前倾跌,连忙使一个鹞子翻身,双脚才得立稳。忽听得山坡下面莺声呖呖地有人喝彩,把个皇太极胀得满脸通红。抬起头来向山坡下瞧看,原来是一群粉白黛绿的美人儿,也在那里打猎,就中有两个美人,一个有二十来岁,一个约有十五六岁,一般地生得玉雪花貌,身上都是贵族打扮,其余穿的虽也富丽,终不及那两个来得华贵,大约是婢女了。皇太极倚在马旁,那两只眼睛好似定了神般的,呆呆地只是发怔。那个二十来岁的美人,骑在银鬃马上,忍不住把罗巾掩着朱唇,斜睨着皇太极嫣然地一笑,这笑真是千娇百媚,看得皇太极身体酥麻了半边。
那美人便娇滴滴吩咐婢女道:“俺们回去了吧!”这一声在皇太极的耳朵里,真好似出谷的黄莺,真叫人魂荡神迷。那美人说了这一句,旁边的婢女就围绕着如飞地出了围场去了。
皇太极哪里舍得,忙也跨上了雕鞍,疾驰地从后追来。看看一群女子走进一座皇府中跳下马来,那年长的美人,又回头来瞧着皇太极一笑,姗姗地进二门去了。皇太极直等到瞧不见了影儿,才嗒然兜转了马头,懒洋洋地回到围场,也无心打猎了,一路回到盛京,急急打发人来打听,方知那美人是科尔沁部吉特塞桑贝勒的格格,已经嫁给了叶赫部的世子了。皇太极听说,不由地冷了半截,半晌说不出话来。从此,皇太极的脑海里,深深有了那美人的印象。
是年因叶赫部帮了明朝攻打清朝的盛京,松山一战,明兵大败,清朝英明皇帝班师回来迁怒叶赫部,亲统大兵往征,一场血战,打破了叶赫部,恰好皇太极做了先锋官,他一打进叶赫部,带着士兵大肆劫掠,部下的兵士掳了一个美人来献,那美人自称是科尔沁部的格格来此探视亲戚的。皇太极出来一瞧,见那美人正是那天打猎遇见、早思夜想的心上人。原来那时正逢着叶赫部部主金特石六旬大庆,世子德尔格勒虽已出家,玉姑的翁媳名分还在,所以由吉特塞桑贝勒叫他女儿玉姑前来拜寿,正在寿筵大张,鼓乐喧天,忽报建州人马已漫山遍野地杀来了。叶赫部主金特石,慌忙下令张号集队,准备御敌,外面清兵已团团围住,玉姑因此不及逃回母家,也被困在里面。
清兵攻破城堡,玉姑带了两名婢女从后宫逃走,仍被清兵获住,送到皇太极的营中。皇太极这一喜,好似天上凭空掉下一件宝贝来,这一夜就在军营的大帐内和玉姑成就了好事。其间地欢爱自不消说得。
第二天上,皇太极派了亲信侍卫送玉姑回科尔沁部,一面禀知英明皇帝,一面饬人向吉特塞桑贝勒求婚。吉特塞桑贝勒见叶赫部已亡,建州正在强盛的时代,自己女儿早晚要醮人的,既有了这个机会,正是求之不得,便一口答应下来。这里英明皇帝很爱皇太极英武,所有要求自然无有不允的。当即派使臣下聘,择日替皇太极迎娶。过门之后,一双两好,皇太极和玉姑爱情的深笃,真是到了十二分。及至英明皇帝驾崩,皇太极恃着威权,居然据了大位,就封玉姑为孝庄文皇后。那时睿亲王多尔衮,还只有十四五岁,皇帝是他第八个哥哥,又因他年纪还小,常常出入宫禁,并不避嫌的。皇太极自从做了皇帝即太宗,又纳了两个美貌妃子,对于文皇后不无分爱,又以军国事繁重,常宿御书房内,一个月进宫不上七八次,又要顾及妃子,待文皇后的爱情,渐渐不似从前地密切了。
那文皇后是个爱风流的美人,她见太宗皇帝这般冷淡,春花秋月,少不得起一种香衾辜负地怨怼,于是触景生感,见她小叔多尔衮也生得眉清目秀,齿白唇红,不免生了爱慕之心。
多尔衮方在情窦初开的当儿,见他嫂嫂这样多情,岂有不领略的道理。叔嫂间起初只眉来眼去,两下到了情热百度不可遏止时,就在幽宫冷殿偷偷地去偿他们的心愿。但似这般鬼鬼祟祟的,文皇后终嫌不能畅所欲为,便声言出宫去打猎,在外面择了两名镶黄旗的美貌子弟,扮做宫女混进了晋福宫文皇后时居晋福宫,从此就天天行欢作乐,好不有趣。
万不料事机不密,被多尔衮冲进宫来撞见,不觉一缕醋意由脚跟直冲到脑门,怒冲冲地走出宫去,文皇后见事情弄糟,忙亲身行到宫外,一迭声地叫:“老九多尔衮是英皇帝第九子!你回来,俺和你说话商量咧!”多尔衮一面走着,一面摇头道:“没有什么商量,没有什么商量!”急得文皇后三脚两步地赶上去,将多尔衮一把扯住衣袖,狠狠地瞪了一眼道:“老九!你真的这样硬着心肠吗?”这句话才出口,文皇后早已呜咽起来了。多尔衮忍不住笑了笑,两人手搀手进了宫,吩咐宫女和那两名侍候的少年,一并退出宫外。那些宫女们,只听得内室中一会儿嬉笑中,一会儿哀恳声,唧唧哝哝地从午后直闹到深夜。忽然文皇后唤了两个亲信宫侍进去,不多一刻,传出一口宝剑来,令将两个宫娥立刻赐死。这两名宫娥,就是镶黄旗的少年子弟所改扮,只有文皇后亲信宫人知道的。不知文皇后为什么要杀那少年,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一五回风扫残雪三桂夺圆圆露滴金枝睿王娶嫂嫂
却说睿亲王多尔衮,人家都称他作九王爷,为人精明强干。
在十二三岁时随着英明皇帝出兵打仗,已能运筹决算,策划军机。所以英明皇帝非常地喜欢他。当太宗继统时,多尔衮年龄还幼小,时常出入宫阙。到了十六七岁,竟和文皇后勾搭上了。
叔嫂两个,蓝桥暗度,十分秘密。但太宗皇帝见多尔衮材略超群,每每派他去出征,不能常常和文皇后聚在一块,把个少年风流的文皇后弄得望穿秋水,好容易盼到多尔衮回来,亲热得不多几时,多尔衮又要奉命出征去了。这一次出征和明朝军马大战,建州人马吃了两个败仗。及至一打听明督师的主帅,知道就是号称中原才子的洪承畴。
太宗皇帝听了连连扼腕叹息,又极力赞许承畴,意思是想叫那洪承畴来投诚自己。与众亲王郡王、文武大臣筹商良策,终想不出两全的法儿。后来被文皇后听得,就自愿担任去赚洪承畴,居然被她大功告成,生生地把洪承畴弄到建州。不过承畴虽投降了清朝,太宗皇帝对于文皇后爱情却越发比前淡薄了。文皇后也明知其中的缘故,只有自怨自艾,想到了伤心时便抽抽咽咽地痛哭一会。那知多尔衮自接了征伐大权,也不大有闲工夫进宫,文皇后怎肯香衾独抱?便悄悄地向外弄了两个少年进宫,暂时遣她的寂寞。
其实多尔衮的威权日渐张大,公卿大夫、亲王贝勒多半是他的党羽。大凡朝中出了杰出的枭雄,自有那些蝇蚁去附他的腥膻,因此朝廷内外杂事,一举一动,多尔衮无不知道。文皇后有了两个面首的人,早有他的心腹内侍去秘密报知,多尔衮听了,不禁起了醋意,便乘文皇后不备,昂然冲进宫去。好在多尔衮是走惯的,无须请旨和宣召等手续。当多尔衮跨进晋福宫门,正值文皇后和两个少年在那里调笑。
多尔衮一眼瞥见,就心里明白,料定那宫人是男子改装的,这鬼把戏原只好瞒过太宗皇帝,怎能瞒得过多尔衮?所以他脚步也不停,回身便走。文皇后到底心虚,忙把多尔衮喊住,还要想遮掩一下,被多尔衮一口就道破,文皇后没得抵赖,心里着起急来。文皇后的宫女从窗隙中偷看,见多尔衮仰着脖子坐在绣椅上,眼瞧着屋顶,不住地把头乱摇。文皇后斜靠在椅旁,嘴里咭咭咕咕地说了半晌,多尔衮依旧摇头。一会儿文皇后忽地坐在多尔衮的膝上,伸出雪藕也似的手臂,搂住多尔衮的头颈附耳说了一会,只见多尔衮把文皇后一推,要立起身来走的样儿,文皇后真急了,蓦地跪在多尔衮的面前,将头搁在多尔衮膝上,珠泪盆腮地哭了。
这时见多尔衮微微一笑,霍地从腰间拔出佩着的宝剑,一手递给文皇后,宫女看到这里,不觉手脚发颤,正不知多尔衮授宝剑与文皇后做什么。旋见文皇后握着宝剑,回头向宫女门外低低地唤了一声,就跑进两名亲信宫女,文皇后命她传出剑去着那两个改扮的宫娥立刻自刭。文皇后一头吩咐着宫女,她一双盈盈的秋水,兀是含满了一泡眼泪。宫女领了懿旨,捧了宝剑出去。过了好一会,进来回禀两宫娥已领旨了。文皇后点点头,皱着蛾眉说道:“他们两人的身体又怎么办呢?”多尔衮笑道:“叫他们乘着昏夜,丢掉在御河里就是!”文皇后听说,心里老大地不忍,但一时也没有什么法儿,只得叮嘱了宫侍们,依了多尔衮的主意去做。文皇后自杀了两个侍候的美少年,宫中更觉比前凄寂了。幸得多尔衮知趣,便天天进宫来和文皇后欢聚,两人的情热一日高似一日,竟然双宿双飞起来。
那时二贝勒代善已死,代善的长子恭郡王慕赖海本来恨他父亲的大位被皇太极占去,自己稳稳的一个皇太子弄得落了空,心上如何不气?以是慕赖海在私底下也结党缔群,要想把皇帝的名分夺它回来,只是凑不到机会罢了。他平日最是愤恨的,就是他那个九叔多尔衮。因慕赖海常想掌握兵权,以为一旦有了兵马的实力,便不难举事了。似慕赖海那样的庸才,怎能和多尔衮争竞?结果兵权被多尔衮夺了去,慕赖海这一气,几乎气得发疯。这时多尔衮和文皇后的秽行,传得盛京都遍,没有一个人不晓得,所不曾知道的只有皇太宗皇帝一人,慕赖海听得多尔衮已有疵可寻,不由地直跳起来道;“咱若不趁此机会报仇,还更待何时?”及至转念一想,满朝里尽是他九叔父的党羽,自己一个没势力的挂名郡王,就使明知多尔衮秽迹昭彰,又拿他怎样呢?
思来想去,忽然记起一个人来,那人是谁?便是那肃郡王豪格。豪格是太宗皇帝的义儿,为人极勇敢多智,在建州也要算数一数二的人物。太宗继统后,不时和明朝开战,豪格领了建州人马,居然独当一面,立正的疆场功劳,很是不小。太宗皇帝见豪格英勇,早存下了立储之心。豪格听到了太宗的口吻,知自己将来的希望很大,由是战必身先士卒,建州的武将当中,谁不赞一声肃郡王忠勇绝伦?太宗也越发喜欢他了。哪里晓得天不由人,是年的文皇后忽然怀起娠来,在太宗皇帝倒还不甚放在心上,那个肃郡王豪格可就急坏了,深怕文皇后生了儿子,自己的宠幸必被夺去。偏偏到了文皇后盆,竟一举是雄,把个太宗皇帝乐得眉开眼笑。其实这个种子,是太宗皇帝的亲骨血还是多尔衮的遗种,局外人却弄不清楚,便是太宗皇帝自己,也一般地懵懵懂懂,只有文皇后的心里,或者是明白的。但她如其不说出来,怕连多尔衮都没有头儿呢。
光阴逝水,文皇后所诞的太子,转眼是弥月了。到了那天,满洲的亲王、郡王、贝勒、贝子和硕亲王、蒙古王公及满汉文武大臣,都联袂进宫,替太宗和文皇后叩贺。太宗皇帝传谕,亲王、郡王、蒙古王公、贝勒贝子在勤安殿赐宴,满汉文武大臣在义恭殿赐宴。太宗皇帝自己和文皇后在晋宫设宴相庆。这天的盛京地方,凡街巷通衢,没一处不是结彩悬灯,商民一例休息一天,鼓乐庆祝。下午文皇后升坐坤宁宫满洲皇后升坐坤宁宫,是日必行大赏罚。汉族皇后行大赏罚,则升坐凤仪殿,平时无故不得乱坐,犒赏宫女内侍及亲王大臣,均有赏赍。
其实满汉王公,大小臣工,无不欢呼畅饮,就中满肚子不高兴的,只有一个肃郡王豪格。太宗皇帝哪里知道他的心事,还叫豪格随着,驾起了銮辇往太庙行礼。礼毕回来,由礼部拟名,定了一个福字。
太宗皇帝见太子相貌魁梧,啼声洪亮,又值武英郡王阿济格打胜了明军,满载珠玉金宝班师归来,太宗皇帝更觉乐不可支,便笑对文皇后说道:“这孩子福分很不差!”正在说着,礼部恰好拟呈一个福字,太宗皇帝大喜道:“巧极了,这样就赐名福临吧!”日月和穿梭般过去,福临渐渐长大起来,眨眨眼已经九岁了。太宗皇帝对于豪格虽然宠爱不衰,而于立储两字,却绝口不提。豪格也肚里打算,面上丝毫不露一些形迹。
在这个当儿,朝臣里面有要讨好文皇后的,暗中主张上疏,请太宗皇帝立储。消息传播出来,豪格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想不出用什么手段去抵制它。事有凑巧,适当恭郡王慕赖海要报多尔衮的仇恨,亲自来访谒豪格。豪格和慕赖海既有兄弟的名分,又是同师读书,从前缔交十分莫逆,后来豪格授了武职,慕赖海被多尔衮挨去,两人的交谊就一天天地疏远了。现在豪格听得慕赖海来了,忙亲自去迎人,两人携手进了书斋,略为叙了几句闲话,豪格命家人摆上宴席,就一杯杯地对饮起来。
酒到了半酣,慕赖海先把言语试探豪格道:“兄弟近来闻人传说,皇上将有立储的意思,老哥可曾知道吗?”豪格见说,正触他的心头事,更兼在酒后,听了慕赖海的话,不觉冷笑一声道:“皇帝既有了亲生的太子,那是应该立储的,还有什么话说?”慕赖海故意惊诧道:“这是什么话儿?老哥是皇上的长子,倘果然实行立储,除了老哥还有谁呢?”豪哥越发气愤,胀红了脸悻悻地说道:“俺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你和俺是兄弟,怎么也来讥笑俺起来?”慕赖海正色道:“兄弟怎敢讥笑老哥?老实说一句,你老哥不过拥个虚名,那么谁好算个实在?”豪格见慕赖海说话有因,忙改笑道:“那福临不是皇上实在的儿子吗?”慕赖海听说,缩一缩头颈做了一个鬼脸,鼻子里嗤地笑了一声,又喝了口酒,才徐徐地说道:“老哥不要在那里装傻了,九叔的事,难道不曾晓得吗?”豪格被慕赖海一提,不禁红了脸道:“俺听是也听见过好几次了,只是听说的都半真半假,究竟怎样,却不能断定它。”慕赖海笑了笑,方要开口,忽地向四下里一瞧,见豪格身旁立着三四个亲随,慕赖海就忍住不说了。豪格会意,便挥手令左右退去,慕赖海才低低地将多尔衮和文皇后的秽史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豪格听罢,直气得拍案大叫:“俺若不杀这灭伦的淫贼,还有什么面目立在天地之间?”慕赖海慌忙起身掩住豪格的口道:“老哥莫这般焦躁,要防隔墙有耳,这厮的党羽极多,哪一个亲王府中没有他的奸细?倘风声泄露,老兄和兄弟的脑袋就怕要不保了。”豪格这才忍气坐下,两人对酌密谈。直到了鱼更三跃,慕赖海方行辞去。
第二天的五更,亲王大臣循例入朝排班,朝参既毕,只议了些寻常政事,谕旨令散值。亲王大臣纷纷地散去,只有肃郡王豪格却随驾左右,竟跟着太宗皇帝进御书房去了。到了午晌,肃郡王退出,御书房内传出上谕,命内侍备辇进宫。左右的内侍,见太宗皇帝怒容满面悻悻地登辇,大家吓得一个个怀着鬼胎,静悄悄地随替进宫,连气都不敢喘一喘。
那太宗皇帝的銮辇方经过德正殿,早有一个内监气急败坏七跌八撞地奔出来,一直跑到御槽中,口称有急旨宣召近臣,匆匆地选了两匹关外有名的骏马,骑了一匹牵了一匹,飞般地出大清门去了。不到一刻,便见那起先选马的内监跟在后面,前头一匹马上,正是睿王多尔衮,跑得面红气喘,兀是不住地加鞭,但看地上尘土飞扬,八只马蹄缭乱,风驰电掣似地奔向大清门而去。那些值日的官吏和侍卫,见了这种情形,料想朝中必有变故,皇上这样地飞召睿亲王进宫,不为军情紧急事儿,定要戮杀亲王或大臣,那可是不言而谕的。果然睿亲王多尔衮进宫还没有一会工夫,就见内宫跑出八九名内监来,脸上都现出慌慌张张的样儿,各人奔向御槽内手忙脚乱地各自要一匹马,有几个连鞍也不及配好,飞身上了秃背马,扬鞭飞驰出大清门去了。
那时侍卫官长努勒梅,是个老于掌故的人,他瞧出内监这般忙迫,料非佳事,急下令传集通班侍卫戎装侍候,以防不测。
六百名侍卫,不论日班夜班,一齐集起队来,点名方罢,道上马蹄声络绎不绝。只见郑亲王齐尔哈郎、英武郡王阿济格,恭亲王慕赖海、豫亲王多铎、肃郡王豪格,贝勒慕赖布、阿巴泰,满达海、汤古巴、巴布泰、巴布海、阿拜、莽古尔泰、搭拜、德勒格拉、岳立台,贝子阿达礼、罗尼洛、度艾、济尔顿、博勒和、齐喀、屯礼托达、密度礼,大学士希福刚林、冷僧机、章京图岸巴、梅勒章京礼巴,蒙古亲王克鲁图南,汉大臣范文程,大学士洪承畴,都督祖大寿,将军祖大远、祖大弼、陈光新、耿仲明、孔有德、尚可喜等,都形色仓皇,汗流满面地纷纷在大清门前下马,蜂拥地进去了。
众亲王大臣,到得内廷的温恭殿前,早有内监传谕娘娘懿旨:亲王大臣在此候旨。众人听说“懿旨”两字,知道宫内有了变故。原来内监去宣召时,并不说明什么,只说皇上有急旨火速宣亲王大臣进宫。七八名内监分头传谕,那些亲王大臣正不知有什么紧急大事,距离较远的退朝回去,朝衣还不曾卸去,一听得有旨宣召,随即上马赶进宫来。这时众大臣呆怔怔地立在温恭殿前,不识是吉是凶,各人都狐疑不定。忽听得靴声橐橐,睿亲王多尔衮手捧着诏书出来,高声叫诸臣跪听遗诏。众亲王大臣听得“遗诏”两字,一齐吃了一惊,大家面面相觑,作声不得,只好俯伏在地,多尔衮便朗声诵道:朕不幸暴病不起,所遗大位,着太子福临继统,众卿可协共辅,勿负朕意。至朝廷大政,可令孝庄王文皇后会同睿亲王多尔衮协商办理。钦遵!
多尔衮读罢语书,众亲王大臣才知太宗皇帝已经驾崩。想适才上朝,皇帝还是好好的,怎地一眨眼就会宾天了?众人你瞧着我,我瞧着你,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多尔衮便大声说道:“大行皇帝既有遗诏,俺们就遵诏办吧!”说毕即返身进宫,扶着九岁的太子福临登了宝座。多尔衮首先跪下,众亲王大臣到了这时,也不由自主了,只得循例三呼万岁。
于是改明年为顺治元年,封赏功臣,大赦罪囚。追谥太宗为孝睿毅皇帝,庙号太宗,尊文皇后为皇太后。又由太后传出懿旨,尊叔父睿亲王为摄政王。这样的一天,朝事由睿亲王一个人把持,遇本独断独行,亲王大臣都钳口结舌,一句话也没得说处。
一天忽报明朝的平西伯有使者到来,多尔衮看罢大惊道:“原来明朝的皇帝已被流贼逼得殉国了!”于是命使者退去,多尔衮便召集亲王大臣,把明崇祯殉国、平西伯吴三桂借兵定乱的事对众人说了一遍。又道:“值此明朝无主的当儿,咱们拿代定国乱为名,乘间以图明疆,你们意下以为怎样?”亲王大臣齐声应道:“悉听王爷处断!”多尔衮大喜,当即打发吴三桂的使者回去,并吩咐道:“俺此番统兵入关,专为你国驱贼定乱,你可回复吴平西,叫他带了轻骑来关前迎接俺的大兵就是。”使者叩头起身,星夜进关来报知三桂。
这里多尔衮以豫王多铎为先锋,肃郡王豪格为先锋,肃郡王豪格为中队,留郑亲王齐尔哈朗辅幼主,自己和武英郡王阿济格,大将扈尔赫等,点起二十万大兵,辞了太后,浩浩荡荡地望关前进发。晓行夜宿,不日到了山海关,前锋报明军驻扎关前。多尔衮正要使人探问,早见一队人马素服剃发,直奔多尔衮的军前,正是平西伯吴三桂。当时进营见了多尔衮,三桂自愿为大兵前驱,多尔衮便递一支令箭给三桂,命他带明军作为乡导。三桂奉了令箭,率着所部向前疾进,多尔衮统了清兵随后进关,一路斩关夺锁,攻破贼兵城邑,势如风扫残雪。看看兵过通州,李自成在京中闻得三桂的大兵已进通州,忙下令收拾起金珠宝物共载七百多车,预备兵败时逃入陕西,一面亲领贼兵,出京迎敌。
两军相遇,正在大战,蓦然清兵拥出。李自成的贼兵从未见过这种装束,一声呐喊“妖兵来了”,各自抛了戈矛,回身逃命。李自成大败,退走五六十里。多尔衮兵不血刃进了北京,又分兵两万交给三桂,令追赶贼兵。李自成也恐三桂来追,和牛金星等商议抵御,恰好三桂人马赶到,贼兵一见满洲人马,回身便走。牛金星大叫:“事已急迫,速弃陈圆圆,以缓吴三桂的追逐!”李自成听了,还有些恋恋不舍,正护着陈圆圆鞭马疾驰,被吴三桂赶上,亲自带住陈圆圆的丝缰,李自成趁势逃脱。吴三桂夺得圆圆,便收军不赶。九王多尔衮闻吴三桂逗留不进,恐他回京有变,急督促三桂统兵西进追贼。这里多尔衮就在北京定都,并令飞骑出关,迎幼主进关,在北京接位,又命多铎领大兵进取江南。当多尔衮燕京定都,满洲亲王大臣都疑这大位必是多尔衮自己的了,不期地迎接幼主进关,第一个先俯伏称臣,他这开国的功勋可就不小了。那时满汉大臣提议酬功的办法,汉臣中有知道多尔衮和皇太后嗳昧事情的,主张皇太后下嫁给摄政王。这议论一出,汉大学士钱谦益竟上书奏请,多尔衮读了表章,正合私意,忙进宫和皇太后密议,觉得这办法很为美满,于是下旨准奏。好在那班满洲王公大臣,都不懂得礼节和廉耻的,任听多尔衮怎样的做去。哪里晓得清朝开国,已留下这极大的污点了。要知太后怎样下嫁,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一六回浅笑轻颦玉人装半面银筝渔鼓少主宴三更
龙凤旌旗,白旄银钺,一对对地经过了。一阵地鼓乐喧天,绿衣黄带,戴大凉帽的侍卫,列着队前进。侍卫过去,便是黄盖紫伞,龙头幡、丹凤旗,金爪、立爪、卧爪、金钺、仪刀、红杖,青灯,日月珍珠旗、朱雀玄武旗、青龙旗、白虎旗,曲盖,日月掌扇、龙凤掌扇、功德旌、褒功旌,双龙赤帜、双凤青帜,豹旗、虎旗、狮旗、象旗、风雨旗、雷电旗,龙凤大纛,这一面大纛算是押队。大纛旗之后,是掮豹尾枪的侍卫官,黄衣黄裤,金带碧靴,状貌都异常地严肃。黄衣侍卫列着队伍过去,随后是锦衣内监,捧着宝瓶、金盆、金唾壶、金水盂、金交椅、金鼎、金盒、金烟袋、金提壶等,分作四人一排,很整齐地走着。接着是二十四名宫女,列为十二对,红杖四对,金纱灯两对,红纱灯两对,珠拂尘两对,金提炉两对,炉中香烟缥缈,御道上寂静无哗。
这时只见六十四名内监拥着金碧銮辇,辇中坐了摄政王多尔衮。跟着銮辇的是一座又高又大的凤辇,用一百二十名内监拥护在凤辇的四围,凤辇上端端正正地坐着珠冠凤帔、雪肤花貌的皇太后即文皇后,满朝的相卿,亲王贝勒以及各部大臣,都步行随辇。那一天是皇太后下嫁的吉辰,凡銮辇凤辇经过的地方,大街小巷都悬灯结彩,露天盖起了彩棚,自午门起直达摄政王府第门前,地上均铺着黄沙,护卫的羽林军,五武一步兵,十武一马兵,街衢上站立得满满的。闲人杂民,事前已驱逐走了,道上静悄悄地,只有几个鲜衣佩刀的武官,在那里彳亍往来。等到了銮辇和着凤辇过去,才由摄政王府中传下一道谕旨来,令羽林军马散队。
摄政王多尔衮迎太后到了府中,经宫女们扶皇太后下了凤辇,由亲王贝勒的眷属福晋格格们迎接太后进了凤仪轩。献茶进点地休息一会,忽听得堂上鼓乐齐奏,内侍跪报吉时,宫女们扶持皇太后出堂,摄政王多尔衮已貂袍龙衮地立在红缎毡上,宫女扶皇太后并立了盈盈交拜。大礼行毕,宫女们献了合卺杯,亲王贝勒都在堂前叩贺,摄政王和太后受贺已罢,方才送入洞房。
又有一班亲王大臣的官眷来新房中叩贺,皇太后心上万分地快乐,吩咐一声:“赏!”早有宫女们抬过宫中带来的金珠宝玉等,分赏给亲王大臣的眷属。那些福晋格格及满汉大臣的夫人们,一齐谢恩退出。其时摄政王府中大开筵宴,异常地热闹。摄政王多尔衮亲自出来应酬,这喜宴直闹到三更时分,众亲王大臣才谢宴散去。摄政王多尔衮自回他的新房去陪伴太后,两人对饮了几杯合欢酒,酒兴初浓,携手入帏。这一夜中,多尔衮和皇太后新婚旧爱,欢娱自不消说得。第二天早上,多尔衮入朝谢恩,皇帝下谕晋多尔衮为父皇摄政王,与皇帝并肩听政,同受百官的朝贺。从此多尔衮和皇太后做了名分的夫妻,享他们鱼水之乐。暂且按下了。
再说吴三桂奉了多尔衮的命令,督师追逐李自成,夺回陈圆圆,自成率着败残人马逃回陕西,吴三桂不舍,仍统兵西追。
在半途上接到了多尔衮燕京定都的消息,帐下部将一齐放声痛哭,弄得个吴三桂进退维谷,越发不敢妄动。忽又接到多尔衮第三道飞檄,令进兵西安,追击李自成,三桂只得督师再进。
李自成已势穷力竭,一听吴三桂兵到,弃了西安,连夜走商洛出潼关,窜扰荆襄。吴三桂赶至,下三秦,破了河南,复了荆襄。自成败走辰州,转奔黔阳。时贼兵乏粮,四出掠劫,黔阳四境鸡犬为尽。明川广总督何腾蛟方屯兵黔边,闻自成被吴三桂击败,便统兵夹攻,大败李自成于罗公山。
自成领了十余骑上山奔避,山上有玄帝庙,自成进庙谒神,忽然中恶倒地。那时正值乱世,乡民多筑堡自卫,见山上来一绣甲金盔的大汉,腰佩宝剑手执画戟,倒卧庙中,乡民不认识是李自成,还当是绿林的盗首,于是发一声喊蜂拥上前,一顿地锄头铁耙,击死自成。那跟来的卫兵,要想上山救援,也被乡人击散。众人民舁了自成的尸身往见总督何腾蚊,腾蚊亲自验看时,自成头颅已被锄碎,血肉模糊,无可辨认,及见身上的衣甲都绣五爪金龙,龙尽眇一目,方知为李自成。因李自成只有独眼,所袭的衣裳靴冠都绣金龙,那龙都是独只眼以肖其形。腾蛟又命搜自成的身上,得宝玺一颗,系金玉镶成,文曰“永昌之宝玺”自成称帝,建号永昌,曾铸永昌钱,由是证实确是李自成的尸身无疑。一个残酷凶悍惨无人道的贼首,至此才死于非命。
又有流贼张献忠,占据四川,自称大西国王。闻得自成死,知自己也将不保,便选美女百人,昼夜淫乐,淫不遂意,即命蒸食。众妇女恐慌万分,百般献媚,献忠以淫乐太过,渐成瘵疾。又欲进窥西安,令部将孙可望守蜀,自己扶病进兵。东进盐亭,正与吴三桂的清兵相遇,未及交锋,贼兵惊走。献忠单骑逃奔,到了凤凰坡,伏兵骤起,箭和飞蝗般射来,献忠身中数十矢,坠马而死,陆沉中原的两大贼酋,这时算先后毙命。
吴三桂既剿平李自成,杀了张献忠,下三秦,定河南,破荆襄楚豫,这功绩已很不小。清廷怕他拥兵助明,忙下一道谕,封吴三桂为平西王,着赴云南就藩。吴三桂到了这时,虽犹拥大兵,却惧怕多尔衮,把明朝的仇恨,撇在九霄云外,竟俯首贴耳去安然就藩。及清廷削夺他的兵权,才懊悔不迭,急攘臂起事,可是清朝已打平各处,天下大定。任吴三桂有多大能力,已不能恢复了。
在清兵初定燕京的当儿,部下诸将有痛哭相劝的,三桂执定说九王必不负我,终至坐失时机,三桂的庸碌无能真令人可恨。当吴三桂追袭李自成最急迫的时候,自成气愤不过,把三桂的父亲吴襄立斩于军前。三桂痛哭,誓必报仇。后来将陈圆圆夺回,拥着美人昼夜宴乐,把不共戴天的父仇绝口不谈了。
经多尔衮飞檄督促,才勉强统兵西进,足证三桂痛哭誓师,只不过为了一个美人陈圆圆罢了。所以其实奉旨就藩云南,乐得去安闲自在。三桂到了云南,又纳了个爱姬小蛾,小蛾的容貌和圆圆可称得是伯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