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宫闱史 - 第 18 页/共 45 页

不一会,司酝的太监领着四个小监,手里各捧着一只古铜色描金的食盒,也走进月洞门,后面双双跟随着。那太监行过了礼,吩咐小监把盒内的肴馔取出来,都是热气腾腾的。宪宗笑道:“这般热的天气,那热酒怕喝不下吧!”万贞儿忙说道:“臣妾有冷的佳酿藏着,正好敬献陛下。”说时看着双双,双双便到外面去捧进一瓶酒来,那太监留下两个小监侍候宪宗。   自己向宪宗请了个安,领了还有两个小监去了。   万贞儿接过双双的酒瓶,从椅上起身,请宪宗坐在上首的绣龙椅上,万贞儿便在下首的绣墩上坐了。一手揭开了瓶盖,替宪宗斟在白玉杯里,那酒色碧绿好似翡翠,质地也极醇厚,芳馥的气味,一阵阵地直透入鼻管中来。宪宗执杯饮了一口,觉甘芳不同常酿,就问万贞儿说道:“这酒是你酿的吗!”万贞儿摇头道:“不是的,那还是睿皇帝幸百花洲时留下,如今已有三年多了。听宫中内监们说,这酒是朝鲜的鲁妃亲手所酿,春采百花蕊儿,夏撷荷花儿捣汁,秋摘菊花瓣,冬取梅花瓣,这样地捣合起来,杂酿蜂蜜在里面,封好玉瓮,埋在活土下四十九个月,再掘起蒸晒几十次。到了秋深时埋藏在地窖中。明年春上开出来时就变成佳酿了。朝鲜人称它作百花醪,只有皇宫里有。朝廷的大臣们必到了元旦朝贺赐宴的时候,才得尝着一两杯。那时由皇后亲自开瓮,先进献皇帝三杯,次及皇后公主,再次是亲族王公,末了才赐及大臣,这酒的郑重可知了。   就是进贡到中国来,也不过一二十瓶罢了。”宪宗听说,又把酒嗅了嗅道:“这酒味确是不差。”于是两人你一盏我一盏地饮着,足足把百花醪喝去了大半瓶。   宪宗已有了醉意,万贞儿也渐渐儿红晕上了眉梢,斜睨俊眼,愈显得妩媚冶荡。宪宗乘醉立起来,由万贞儿搀扶着进了百花榭。双双忙去铺床迭被,外面侍候的小监便去收了杯盘,把榭中的明角灯一齐燃着,榭门光耀竟似白昼一般。这一夜宪宗便在百花洲里临幸了万贞儿了。这年届半百的老宫侍,居然得承恩少帝,真是连做梦也想不到的。可怜她自进宫以来,三十个年头,今日还算第一次被临幸呢!枕上温存,蓬门初辟,宪宗见她还是个处子,愈觉欢爱,说不尽绸缪委婉,无限柔情。   从此宪宗居在百花榭中,再也不到别宫去了。   那时京城里,谣传有什么夜鲛儿出世,听说夜鲛儿是个绝色的美女子,专喜欢的是青年男子,若吃她摄去,把精血吸尽了,便抛在荒野地方,十个倒有九个是死的。但少年俊美的男子,得夜鲛儿的怜爱,到将死未死时,就放他出来,立刻请名医调治,或者还有救星。至于生得面貌平常的人一经摄去,是必死无疑的了。京中那些纨绔王孙,被摄去的很是不少,过了一两个月,便在冷僻的所在发见,也有死的,也有活的。给医生治好的人,人家去问他,夜鲛儿是什么样儿的,他就死也不肯说出来。由是都下的少年子弟,多半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半步了。即使有不得已的事儿要出去,也非三仆四役跟随着不可。   那夜鲛儿似也知道人们防备她,她便不摄本城人了,渐渐地弄到外方人的身上去。凡是别处来京的少年,不知都中有这件事,自然一点也不预防的,因此外乡人在京时失踪的又时有所闻。   恰巧陕西有个彭纫荪秀才。他的家里十分清贫,听得他舅父在京中做着员外郎,便收拾起行装,赶到京师来投奔舅父。   谁知他急急忙忙地到了都下,又值他舅父外调江淮,彭纫荪扑了个空,心上很是懊伤。况进京的川资都是挪借来的,只好抱着既来则安的念头,暂时在京里住下,待慢慢地凑着机会。但旅居客邸很不经济,便去假定长安门外的荒寺安身。   那荒寺唤作青莲禅院,建自唐代的天凤年间,距离长安有三里多路,寺中佛像颓倒,墙垣倾圮,只有一个西厢的僧舍,还能蔽得风雨。纫荪寻着了这个所在,横竖是不要钱的,就把行装搬进了僧舍,暂为栖息。可是这样大的一个寺院,独个住着不免胆怯,当下去城中雇了一名老仆相伴着,日间执衅,夜里司阍,倒也相安无事。这样地住了半个多月,彭纫荪在每天的晚上,总是掌灯读书,不到三四更不肯就枕。有一天的晚上,纫荪正在朗诵古人的名著,忽听得外面的颓墙下,瓦砾窸窣作起响来。纫荪探头就窗内望出去瞧时,借着月光看见对面倒下的墙缺上,立着一个皎发苍苍的老儿,负着手在那里听他读书。   纫荪打量那老儿,年纪当在六十左右,只是颔下中心濯濯,连一根须儿也没有的。那老儿听了一会,见纫荪不读了,便走下墙缺去了。似这般地有四五天光景,那老儿逐渐走近窗口,还不时向窗隙中偷看纫荪。纫荪不知他是人是鬼,弄得疑惧交进,晚上等那老儿来时,就叫醒了老仆同看,老仆也识不准是人是鬼,吓得彭纫荪不敢再读书了。   又过了三四天,那老儿听不到纫荪的书声,竟来叩门求见。   纫荪不好拒绝他,仍唤醒了老仆,开门把老儿迎入。两下里一攀谈,觉得那老儿谈吐非常隽雅,纫荪心里暗暗佩服。这样的又是六七天,两人已谈得十分投机,那老儿也极其渊博,纫荪问难,老儿有问必答,好似无书不读,腹中藏着万卷。不过言辞之间,常有一种道家气于不知不觉中流露出来。彭纫荪细察那老儿的举止行动,终疑他不是人类。   有一天上,那老儿似已觉得纫荪疑惑他,便老老实实告诉纫荪,说自己是个得道的狐仙,现在天上经营着历代的经史子集,天上将要晒曝书籍了,所以得暇到下界来游戏。鼓纫荪听了,因相交已久并不畏惧,反而愈加敬重他了。当两人谈到得劲的时候,纫荪便问他天上什么样儿的,那老儿便指手画脚地说得天花乱坠,听得个纫荪心痒难搔,忙问天上他可以去游玩吗?那老儿笑道:“这有什么不可以,只是到了天宫里时,切莫动凡心就是了。”纫荪便要求老儿带他去游玩一会,那老儿允许了,说候着机会的时候即带你同去。纫荪连连称谢。   到了一天夜里,天空星月无光,道路上昏黑不见对面的行人。这时那老儿忽然匆匆地跑来,笑着向纫荪道:“上天的机会到了,咱们快走吧!”纫荪说道:“上天须要月明如昼的时候那才有兴。”老儿笑道:“你看下界这样昏暗,天上却依然是星月皎洁,光辉似白昼般呢!”纫荪似信非信地随着了老儿出门,才走得百来步,老儿嫌纫荪走得太缓,便一把拖了纫荪的衣袖向前疾行,足下七高八低,走的路都是生疏不曾经过的。   好在纫荪本来是外方人,对于京中的道路不甚熟悉的,走了半晌,那老儿忽然喝了声:“快闭了眼,要上天了!”纫荪真个紧闭了双目,身体儿就不由自主,昏昏沉沉地似睡去一样了。   不知纫荪怎样上天,再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洞府春深落霞藏色禁门人静纫荪露情   却说彭纫荪跑随着那老儿一路疾奔,走得他几乎上气接不着下气,不由地心上着疑道:“难道不成就是这样地走上天去吗?”忽见那老儿说道:“天阙快要到了,你就闭着眼吧!”   纫荪听了,真个紧闭了两眼,鼻子就闻得碧草青香,身体儿不由自主头重脚轻,好似立在云雾里一般。耳边也听见有波涛澎湃的声音,纫荪又惊又喜,知道自己腾云在空中,听人讲过,和仙人驾云是不可开眼瞧看的,否则就要从半空里跌下来的。   所以他狠命地合眼,一些儿也不敢偷看。这样地过了一会,似睡去一样的,竟昏昏沉沉地失了知觉了。   待到醒转睁眼瞧时,那老儿早已不见了,自己却坐在一张绣缎椅上,两边立着四个绝色的美人儿,见纫荪醒了,一齐格格地笑起来道:“好了!醒了。”内中一个美人便去倒了一杯碧绿的茶儿,双手递给纫荪。纫荪接在手里,心上很摸不着了头脑,托着茶只是呆呆地发怔。那个美人向纫荪的臂膊一推道:“快饮了吧!”纫荪被她推醒过来,便搭讪着问道:“和俺同来的老人家哪里去了?”四个美人儿都笑着说道:“老人家多着呢,谁是你同来的?”纫荪仔细一想,自己和那老人缔交了一个月,倒从不曾问过他姓名,这时给两个美人一问,便吃她问住了。再向四面一看,见那空中星光万点,一轮明月照耀如同白昼,距离地上不过丈把来高,耳畔淘淘的涛声犹自不绝。   纫荪心里寻思,自己疑真到了天上。回顾背后却是一座石壁,壁上经月光照着,隐隐露出“疑天阙”三个大字。   纫荪看了半晌,举杯饮那茶儿,便觉清凉震齿,连连打了几个寒噤,一个女子笑道:“这是琨浆,饮了长生不老,祛除疾病的。”纫荪听说,勉强吸了两口,便由那个美人接去杯盏。   忽然月光辉顿增数倍,内外更见辉明。四个美人儿齐说道:“仙夫人来了。”就拥着纫荪出去迎接,四个美人跪下,纫荪也跟着跪在后面。他偷眼瞧看,只见明灯如电,一对对地排着。   雉羽翚旌前拥后护,十多仙女围绕着,环佩声丁东。正中一个仙夫人,凤翅金冠,云霓蟒服,脸上兜着一层轻纱儿,却瞧不出她的庐山真面。那夫人渐渐走近,护卫仙喝声起去,四个跪着的仙女徐徐地扶挟着纫荪起身。又有夫人身旁的仙女把一具藤质的东西,向着了地上一洒,嘎地一声变成一把五色灿烂的金绣躺椅。   众人扶仙夫人坐下,由一个仙女传话,问了纫荪的姓名和年岁,家里有什么人,纫荪一一对付了。那仙女又道:“夫人谓你身有仙缘,必须在此暂住几时,等到缘尽了自然送你回去。   ”纫荪其时也不知怎样是好,惟唯唯地听命罢了。那仙夫人叮嘱四个仙女,小心服侍彭相公,众仙女嘤咛一声,拥着夫人去了。纫荪方回头过去,一转眼间,那星光和月色便慢慢地黝暗下去,霎时室中尽黑,伸手不见了五指。   那一个仙女已燃上巨烛来,一个仙女笑着说道:“星月都归去,时候不早了,俺们引着彭相公安息吧!”说着四个仙女导着纫荪到了一个去处,也是一样的黑暗,四边并无几案桌椅,只有两只矮凳儿,一张绣榻,榻上鲛帐低垂,那仙女撩起帐门,便有一股异香直钻入鼻孔。四个仙女,一人去铺床褥,一个掌着晶烛,遂有两人竟来替纫荪脱衣解带。把他身上的衣服一件件地脱去了,又代纫荪卸去里衣。纫荪很觉有些忸怩,两个仙女吃吃地笑了一阵。一个指着纫荪的下体,掩口笑道:“似这样不雅观的东西,也带到了天上来吗?”三个仙女听了,忍不住哄然大笑起来。害那纫荪弄得不好意思,低了头不则一声。   那时很热的天气,纫荪却觉着似深秋时候,因问那仙女道:“这里怎么如此凉爽?”一个仙女答道:“天上七日,世上千年,你来时是暑天,此际已是隆冬了。幸而在这里,要是住在外面,至少要穿着棉衣了。”纫荪见说,半晌说不出话来。那四个仙女又是一阵嘻笑。纫荪被她们笑得脸儿红红的,只把头去缩在绣被中。觉榻上的绣褥温软轻盈,不识它是什么织成的,总之是生平所不曾经过就是了。那四仙女,又和纫荪闹了一会,才灭了烛火散去。纫荪这时也有些困倦了,不禁沉睡去。朦胧中似有人在自己的身上抚摩,温香阵阵触鼻,情不自禁也伸手去还抚她,只觉着手处腻滑如同温玉一般,酥胸宛然新剥鸡豆,才知是个女子,苦得满室黑暗,瞧不出她的颜色。   忽然那女子回过身来,玉臂轻舒,钩着纫荪低声说道:“你认识我吗?”说时,口脂香味熏人欲醉,纫荪早按捺不住那意马心猿,便也回身低应道:“未曾睹仙人玉容,实不知仙姑是谁?”那女子噗哧地一笑道:“你方才跪着迎接的是谁?”   纫荪听了,慌忙翻身起来,待要在枕上叩头谢罪,口里不住地说道:“原来是仙夫人,恕某不知,真是该死!”那女子将纫荪一搂道:“我和你是前世的夙缘,良宵苦短,快不要多礼吧!   ”纫荪见说,乘势和她并头睡下。仙凡异路,襄王云雨巫山,枕席上的情深,自不消说得了。   过了一会,纫荪又睡着了,待到醒来,美人已杳。探手去摸那床外,壁间屼峣,好似石穴一样,纫荪很是莫名其妙,究不知是天上是人间。正在冥想,又见星月都明,昨日那四个仙女,手里各捧着盥具,姗姗地进来,便促着纫荪起身,说是天明了。纫荪诧异道:“白天怎会有星月的?”一个仙女笑道:“天上是以晓作夜,以昏作晓的。人间红日当空,正值天上星斗交辉的时候。你是凡人哪里知道。”纫荪又问夫人到什么地方去了?又有一个仙女答道:“仙人各有职使,夫人供职天庭,自去办公事去了。”又问:“夫人去干什么公事?”仙女答道:“专管天下男女姻缘,补世间缺陷不平的怨偶。”说着纫荪披衣下床,四个仙女忙着进巾栉递漱具,等纫荪梳洗已毕,一个仙女进上香胶汤,又有一盆似酒非酒的东西叫作石髓,饮了能够延年益寿。停了一刻,又进午膳了,那肴馔的丰美,虎掌熊蹯,甘腴异常。   纫荪一头吃着,和那四个仙女说着玩笑,大家比初时亲热了许多。午餐之后,纫荪闲着没事,斜倚在绣榻上,四个仙女便替他捶腿捏腰,纫荪随手去搂着一个仙女,一面亲着樱唇,问她叫什么名儿,那仙女回答唤作月蟾。纫荪就月光下见她粉脸桃腮,一双秋波更盈盈地动人心魄,忍不住去抚摩她的香肌。   那仙女笑道:“穷措大一经得志,就要得陇望蜀吗?”纫荪也笑了笑,却用手去呵月蟾的痒筋,引得月蟾笑个不住,缩作一堆。   光阴如矢,星月又见暗淡下去,仙女们又进晚餐。膳毕,便由那月蟾捧着香巾衣服之类,领着纫荪去天河里沐浴。到了洗澡的所在,见是一个天然的温池,不过两尺来深,月蟾代纫荪解了衣服,扶入池中沐浴。纫荪洗了一会,觉得十分有兴,竟拉着月蟾同沐,两人在温池里玩了好半天。忽见一个仙女飞奔地来说道:“仙夫人来了!”吓得月蟾忙上池手慌脚乱地穿了衣服,纫荪也草草地洗完了,跟着那仙女到了卧室里,室中星光全无,仍然昏暗得不辨面目,听那仙夫人已拥衾坐待着。   幸喜她不曾追问,于是有仙女给纫荪卸了外衣,自上榻和仙夫人并枕去了。   这样地一天天过去,也不知经了多少的时日,纫荪住在安乐窝里,几乎忘了岁月。那服侍他的四个人早晚和纫荪耳鬓厮摩,那时未免有情。日间仙夫人出去了,他们就做些抱香送暖的勾当。纫荪左拥右抱,大有乐而忘返的概况了。但每到了晚上,仙人一来,终是满室里暗无天日地。纫荪因瞧不见仙夫人的颜色,心里很是没趣。   有一天上,纫荪忽然问仙夫人道:“某和夫人做了这许多时日的夫妻,却不曾睹过仙容,不知可能赐一缕光线,任某赏览一下吗?”仙夫人听了,立命掌上一枝红烛来,纫荪就烛光下瞧时,见面前立着一个盈盈的美人儿,雪肤花貌,容光焕发,一种艳丽的姿态,真是世上罕见。纫荪看得吃了一惊,转眼那烛光渐渐暗灭,室中又暗黑如前了。只听得仙夫人笑道:“枕边人的容貌可看清了吗?”纫荪又喜又疑,也不知说什么是好。这一夜两人自然倍见爱好了。   天上无岁时,看看又过了多日,彭纫荪过着这样有夜没有日的光阴,星月一出,算是白天,便和四个仙女厮混,一至黑暗的时候,就去陪仙夫人睡觉。虽夜夜朝朝在温柔乡里,凡事到了经久,是没有不厌倦的,纫荪却有些不耐烦起来。   一天蓦然地想起了,向那月蟾说道:“某听见世人讲过,天上有三十三天,什么有离恨天等名目,为什么咱们来了许多时候,走来走去,还是这点点地方,不晓得可有别处吗?”月蟾笑道:“天上地方大着呢!”纫荪接口道:“那么可能出去玩耍吗?”月蟾眼望着侍月,侍月只是摇头。月蟾便道:“相公如真个要出去玩,须问过了仙夫人,夫人如其允许的,那才可以出去。否则天上的规例森严,弄出了事来,叫我们怎样担当得住?”纫荪听了,就点头记在心上。待仙夫人来了,欢会既毕,纫荪慢慢地说起想出去游玩的话,仙夫人迟疑了半晌,才对纫荪说道:“你要出去玩也未尝不可,但天上比不得人间,稍为一个不小心,就得有性命出入。依我说起来,还是不出去的好。”纫荪忙道:“夫人的话怎敢不依,可怜其实在闷得慌了,只求夫人的原宥。”仙夫人道:“既是这样,且待有了机会,我着星官来领导你游玩,唯要听他的指挥,不可过于贪恋,以致惹出祸事来,那时连我的罪名也不小呢!”纫荪一一受教,两人又温存一会儿,听得远远地鼓声隐隐,仙夫人便匆匆披衣自去,纫荪见夫人去了。知道天已明亮,到钟声响时,夫人回来,晓得天色已晚,这样地记着早夜。   又过了三四天,一天钟声响处,不见仙夫人回来,纫荪心里正在疑惑,忽见望月和侍月同一个宽衣博带、圆帽拂尘,好似太监般的男子进来。侍月说道:“这是仙夫人差来的星官,相公要出去游览一会,只跟着他走就是了。”纫荪见说,直喜得他手舞足蹈,大踏步抢出来,随着那星官便走。侍月在纫荪的背上轻轻地拍了一下道:“早出要早回,莫贪看景色忘了饥饱。”纫荪微笑点头,和那星官一路走出去。   转了三四个弯,猛然觉得眼前豁然大放光明,再定睛看时,已是走出外面,正见一轮旭日初升,雾散烟消,天空晴碧。回顾所居的地方,分明是一座洞府。那星官便领着纫荪,沿着一带的青溪走去,但见重楼迭阁,舍宇连云。那些殿庭却是雕梁画栋,金碧生辉,把纫荪看得连声赞叹,暗想天上人间,果然是不同的,世上哪里有这样的好去处!那星官又领纫荪到了一座殿中,殿宇的建筑异常讲究,四边尽是石雕的佛像,刻工精细,似非凡间所有。正中一尊弥勒菩萨像,高有十几丈,盘膝坐在莲台上,形状如生。   纫荪不住道:“天上也供着佛像吗?”那星官听说笑了笑,也不回答。又领他到了一处。绣幕低垂,香烟氤氲,门前一截齐的雕栏,栏外一座几丈见方的莲池,金莲朵朵,亭亭水上,大约和车盖一样。走进里面,室中陈设的尽是白玉翡翠和五色的宝石。案上一座玉塔,塔高五尺余,四围挂着碧玉的铃铎,微风拂处,丁东作响,塔顶系一精圆珍珠,大若龙眼,光芒四射。塔共七级,每级有门,门内各置玉佛一尊,形容毕肖。   又有玉磐一具,星官谓是周时所琢,以手指微弹,渊渊做金石声。其他如各色美玉,目不胜击。纫荪也看得眼花缭乱,似丧魂魄。经过此处,又是一个大殿,殿上所供的,都是古代遗物。   若周爵、禹鼎、篪、篌、箻、簝无不具有,琴、瑟、笙、箫是其余事。还有不识其名的东西很多。   正在这个当儿,忽见偏殿里面又走出一个人来,和那星官的打扮一般无二的。那人来和星官附耳说了几句,星官回顾纫荪道:“俺适有一点儿事来了,你就在这里稍等一下,俺一会儿便来,你却万万不可走到别处去,不然要闯出祸来,俺可不能救你的,切切牢记。”纫荪连连答应,那星官又叮嘱一番方回身同着那人去了。纫荪独人立在殿上,很觉寂寞,看看日色过午晌了,仍不见那星官前来。纫荪背着手又在殿廊下踱了几转,遥见东边的月洞门外,碧草如茵,野花遍地,香气顺风吹来,令人胸襟为畅。那流泉玲琮的声音,如鸣桐琴,如击清磬。   纫荪侧着耳朵细听,不禁心旷神怡,竟忘了所以。花气也越香了,泉声也越觉好听了,不由得一步步地向那月洞门中走去。   才经过那个月门,顿时豁然开朗,红花碧树,照眼鲜明,流水瀑泉,一泓澄碧。门前一片草地,地上洒着金丝草排列成花彩。纫荪信步走着,见一座八角的晶亭,白石砌阶,雕石作栏。亭上一架玉椅,晶莹皎洁,左右列着绣龙黄缎椅子,纫荪到了亭上,徘徊了一会,立在亭阶边,望见翠楼一角从绿树荫浓中映了出来。便下亭寻看路径,望那楼中走来。到了楼下,都是锦缎铺级。幰幕高张,纫荪循级上楼,见楼上布置精洁,四壁都罩着黄绢,右首一只大理石的琴台,台上一张古桐翠黛的焦尾琴,锦囊绣缬,光彩如新。纫荪顿触所好,微微地把手指一勾,叮然一声,清越幽远,不类凡品。纫荪识得古时有一只焦尾琴,算得琴中的宝贝。当下便大着胆弹了一段风送林声,自己听听也觉悠扬悦耳。   纫荪愈看愈爱,不免流连徘徊,不忍离去。又凭楼遥望,只见巍棂高阁,黄瓦朱檐,些景疑非人间,必是瑶台玉宇。纫荪方瞻跳得目迷神夺,忽见东南角上,羽晕杂沓,雉旌相辉隐隐似有车辇行动。纫荪突地记起那星官和仙夫人叮咛的话来,便回步下楼,想从原路回去,谁知寻东查西,哪里还有什么月洞门,当时游过的殿庭又都是新建的,大半没有匾额的,这时竟毫无头绪起来。纫荪心里已有些着急,愈急也就认不得路径,只好越过草地,乃是一条很长的长廊,也是白石为级,红毯铺地,赤栏金柱,建得着实壮观。纫荪四瞧阒然无人,长廊的侧首,正是一个月洞门,纫荪当作就是那个月洞门儿,喜得大踏步跨进去,举头看时,又是一座大殿,殿上双龙抱柱,红泥砖砌地,正门上一块朱红金字的大匾额,写着:“宏光殿”三个大字,纫荪呆了一呆,见那殿上高高地置着一驾宝座,绣帏披着龙案,里面也不见一人。寻思自己不曾走过这座殿庭,谅来又是走错了。回顾宏光殿西首,又有一所依样的月洞门,纫荪想这个定然是来路无疑。走到月洞门前,那额上题着“虫二”   两字,大约含着“风月无边”的意思,出了月洞门,自一个大天井,正中又是一座巍巍的大殿。额上题着“太极殿”三个大字,殿内一般的设有宝座龙案,丹墀多了两大鼎,天井里有两个大狮子左右列着。纫荪也无心观览,急急穿过了太极殿,就是一个圭门,过了圭门,又是一个正殿,额上书着“太和殿”   三字。这殿的陈列又和别殿不同,殿上宝座龙案之外,两庑排着金瓜银钺,响节云翚。望去廊下一字儿列着刀枪剑戟,寒光森森,怯人心胆。   纫荪到了此时,越觉得慌张起来,弄得团团转和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几乎走投无路。忽听得殿外唵唵的呵道声,渐渐走近殿来。纫荪又想起夫人再三吩咐的话,心里更是着忙,一时无处藏躲,正在进退不得时,殿门前一阵的塌塌脚步声,一队红衣甲士弓矢佩刀,掌着云旌,已列着队走进殿来,后面便是仪刀、响节、卧瓜、金瓜等仪仗。纫荪早被红衣甲士瞧见,一声吆喝,把纫荪捆住,交给执仗侍卫,侍卫又交与驾前的锦衣卫。   那时銮辇已到,锦衣卫将纫荪绑至驾前,纫荪当是天帝,吓得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于是由驾前内监传谕,问纫荪姓名、年岁、籍贯,怎样私进皇宫?是谁带来的?宫中现有何人?纫荪战战兢兢地把老人带他上天,现住在天宫里和仙夫人做了夫妻,跟星官出宫游玩迷路的话说了一遍,又历叙姓名、年龄、籍贯毕,銮辇见纫荪供辞诡异怪诞,命搜他的身上,又没有凶器,只腰间悬着一颗玉玲珑,倒是稀世的珍宝。卫士呈上,皇上看了,知道事涉宫阉暧昧,谕令把纫荪交给总管太监王真,着即讯问明白回奏。由侍卫押着纫荪出殿,銮辇又喝着道东去。   纫荪被两个侍卫拥到总管署中,王真听得是钦犯,哪里敢怠慢,立刻升堂,那两个侍卫自去复旨。这里王真拿纫荪细细地一勘问,纫荪照前进了遍,王真忽地放下脸儿,大声喝道:“你敢在俺这里扯谎吗?”不知王真怎样拷问纫荪,再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六回火炙金莲万妃奇妒水沉玉女宪宗伤怀   却说王直听了彭纫荪的口供,把惊堂一拍道:“你这话不打谎吗?”纫荪颤巍巍地道:“小子不敢扯谎。”王真便案上取下一面银牌,叫小内监持着,把西苑的太监一齐召来,不多一会儿,堂前阶下黑压压地站满了太监。王真命纫荪仔细认来,可是星官在里面,纫荪立起身去一个个地看了一遍,回说没有。   王真说道:“你可认清楚了吗?”纫荪说都已认清了。王真皱着眉头道:“只有韩娘娘那里四个内侍了。”于是一挥,令众太监退去。众人闻命,一哄出外,鸟飞兽走般散去。王真又着小内监仍持了银牌把韩娘娘宫中的四个内侍召来。不一刻,四个内侍随着小内监到来,走上阶台,纫荪便指着内中的一人说道:“这个正是领着小子游玩的星官。”王真看时,却是内侍莫龄。当下指着莫龄喝道:“你可认识彭纫荪吗?谁叫你假充星官,导引他私游宫禁的?”莫龄惊得面容失色,谅想是瞒不过的,只得把受韩娘娘嘱咐的话老实诉说了。   王真听了口供,不觉吃了一惊,随即亲自下座,带了纫荪,令莫龄引路往那天宫里去查勘。由莫龄导着进了西苑,直到一座洞府面前,王真举头瞧去,原来是紫光阁下的假山洞,是英宗皇帝的时候,辟着这几个洞儿,在暑天乘凉的。这时莫龄先进洞去,王真随后,两个小内监押着纫荪跟着,转弯抹角到了正中,只见洞顶悬着无数的蚌壳灯,当中一盏最大,光辉耀目,就是宫女们骗纫荪当作星月看的,这一来可都拆穿了。洞后洗浴的石池,也不是天河水,只不过把从前琼妃洗浴的温泉引些进来罢了。还有月蟾、月香、侍月、望月四个仙女,见了王真,慌得她们连连叩头,也不敢自称是仙女了。   纫荪目睹了这番情形,才知道自己在皇宫,并未到什么天上,那仙夫人想必是宫中的嫔妃了。只有那天嫌他的老儿到底是什么人其时还没有明了。王真四面瞧了一转,冷笑了一声道:“倒亏他们想出来,真是好做作。”说着又到隔壁的石洞里,也一般的设备,一样有四个宫人伴着个面黄肌瘦的少年在那里。又到第三个石洞里,却只有宫女,不见少年男子。据宫女说,那少年新自昨夜病死,抛在御河里了。王真听罢,深深地叹了口气道:“一念之欲,不知枉杀了多少的青年性命了!”   当下由王真将这件事的始末奏知宪宗。   宪宗听了大怒,便欲召韩妃诘问,王真忙阻拦道:“韩妃虽然可诛,然事若张扬出来,攸关宫闱秽迹,也涉及先帝圣誉,望陛下审慎而行。”宪宗想了想,觉得王真的话有理,便提朱笔来,书了“按律惩处”四个字给王真看了,并说道:“一切由你去办理吧!”王真听了,磕一个头下来,回到总管署里。   第一个先命小内监把三个石洞府封闭起来,又令将洞内的十二名宫女暂时幽囚了,侍月、望月等四人当然也在里面。又把纫荪和那带病的少年吴朗西及内侍莫龄等,一并械系在狱中。   王真又令将侍候韩妃的亲信宫人传来,问韩妃怎样地去引诱那些少年进宫。初时宫人不肯实说,经王真威吓着,那宫人才直供出来,说都是白云观的道士弄的玄虚。王真见说,便不动声色地把白云观道士一齐逮捕了,用刑拷问起来。老道士紫靓,承认改扮了异人去迷惑美貌的青年。至迷人的法儿,有迷信神仙的,就假充了仙人去蛊惑他。有好诗词的,便拿文章去投其所好,然后渐渐讲到丹汞之术,引人入彀。也有嗜琴棋书画的,老道士去搜罗专这一门的人材,借端和那少年缔交,待至十分莫逆时,再诱他进宫。大凡青年男子,大半好声色的多,老道士揣透了一班少年人的心理,把房中术去诱惑他们,十个中竟有八九人上当。结果,被老道士把蒙药将他迷倒了,暗暗地送进宫中。   王真录了老道士的供词,往白云观里去一搜,搜出无数的蒙药和麻醉剂等。又有一本小册子,上面记着被惑少年的人数及年月,前后统计送进宫中的,连彭纫荪、吴朗西等共是八十八人。王真看了大怒,即令将老道士紫靓等一十四人尽械系刑部正法。一面又来奏闻宪宗,宪宗也十分忿怒,下谕贬韩妃入景寒宫,十二个宫女悉处绞罪,内侍莫龄腰斩。惟彭纫荪和吴朗西两人身受迷药,不由自主,罪恶非出本心,似在可赦之例。   王真顿首奏道:“彭纫荪与吴朗西情有可原,皇上圣慈,自不欲妄杀,然恐一经释放出去,难保不把这事泄漏,事关宫闱暧昧,及朝廷威信,那可如何是好?”宪宗拍案道:“非卿提醒,朕几忘了”于是把彭纫荪和吴朗西两人也处了绞罪。并说两人虽受人迷惑,但身为秀才吴朗西也是秀才妄交匪人,显见平时的不安分,所以皇上格外赐恩,令其全尸。王真领了谕旨,自然去一一办理。只可怜彭纫荪、吴朗西两人,享了一个多月的黑暗富贵,便在三尺白绫下毙命。那吴朗西还是个单丁,这一来并断了吴氏的香烟了。宪宗杀了纫荪和朗西并十二个宫人,以为灭口了。谁知天下的事,要人不知,除非莫为。   不上几时,京中早已传遍,把韩妃引诱少年男子进宫的事,大家当作了一件新闻谈讲。   原来英宗在日拿韩妃异常地宠幸,自英宗宾天,韩妃晋了太妃的尊号,在宪宗本来瞧不起她,只封了瑞妃、瓛妃、慧妃等,不愿加封韩妃,经廷臣抗议算勉强封赠。那韩妃终是个妓女出身,独处在深宫里怎耐得住性情,更过不了寂寞凄凉的岁月,由是假进香为名,和白云观的道士紫靓商量好了,替她把少年男子引诱进宫,任意纵欲,一般少年都被她缠得骨瘦如柴,到了一病奄奄时,便着心腹内侍将病人拖出去抛在荒地上,有的掷在御沟里,多半是死无疑了。   也有给那家族在荒草地上或御沟中寻获的,忙抬回去医治,十个中有不得一个活的。家中问他到什么地方去弄成这个样儿,却是死也不肯吐露,因怕说出来事关奸污宫眷,罪要灭族的。以是都下起了一种谣言,谓有夜鲛几摄取青年子弟,害得失去儿子夫婿之家,大家疑人疑鬼。自韩落霞韩妃名儿这件案子败露,京里少年子弟也没了失去了,夜鲛儿的谣传也自然而然地息灭。只韩妃的那桩事儿,巷议街谈,增资添料,讲的人故甚其辞,分外说得离奇怪诞,把韩妃竟说得来去御风和妖怪一般,并那白云观的道士也说得他和神仙一样了。还说老道士紫靓受刑的时候,头颅落地,颈中有白气上腾,化作一个小紫靓,哈哈大笑三声,驾云向西而去。这种神话且按下不提。   再说宪宗在百花洲临幸了万贞儿,过不上几时就册立她为贵妃。又把百花州对面的海天一览改建为万云宫,令万贵妃居住。光阴如驶,又过了一年,万贵妃恃着宠幸,潜植势力,渐渐权侵六宫,连皇后都不放在她眼里了。吴皇后见万贵妃专横,心下已万分难受了。   有一天上,万贵妃领着六宫往祀寝陵,吴皇后闻知倒还容忍。待至行礼时,万贵妃争先,将吴皇后挤在后面。吴后大愤,当时也不行礼了,怒冲冲地回到宫中,便传万贵妃到凤仪殿,把她训斥一顿。哪知万贵妃自恃皇上深宠,反而责吴后失礼。   吴后越觉忿不可遏,令宫女褫去万贵妃的上衣,请出家法来,把她痛笞了十下,打得万贵妃珠泪盈盈,回转万云宫里赌气睡在绣榻上,足足哭了一天。   宪宗阅罢政事回宫,见了万贵妃的形状,忙问什么缘故,经万贵妃带哭带诉地说了一遍。又说吴后祀陵不曾行礼便回,自己失礼不知,反训责别人。宪宗听了,气往上冲。原来吴皇后与柏妃、王妃的册立,都是钱太后的主意,宪宗于吴皇后本不甚合意。又吃万贵妃撒娇撒痴地撺掇一番,宪宗越觉愤怒,便亲自赶到坤宁宫,和吴皇后大闹了一场。竟去见钱太后,说要废立吴皇后,将万贵妃册为中宫。钱皇后道:“你如定要废去吴氏也轮不到万氏册立,还有王妃和柏妃比万氏早立,自应两人中择一为后才是正当。万氏年龄已经老大,册立了她不怕廷臣们见笑吗?”宪宗沉吟了半晌,知道情理上说不过去。只得下谕废了吴后,暂命王妃统率六宫,并不册立正后。在宪宗的用意,要替万贵妃凑机会,得着时机便立万贵妃做中宫。   这时万贵妃虽不能如愿,吴皇后却废去,总算给万贵妃出了一口恶气。万贵妃见皇帝为了她废去皇后,从此威权愈大,名称是贵妃,实行的是皇后制度。那王妃又甚懦弱,毫无统驭六宫的权力,一切都让万贵妃去做主。万贵妃又生性奇妒,她在宫中专宠,不许宪宗再临幸他妃,宪宗偶然和宫女谈笑,被万贵妃瞧见,立即把那宫女传来,一顿的乱棒打死。宪宗也因爱生惧,渐渐地有些害怕万贵妃起来。   六宫中有个瑜妃,本是宪宗自己册立的,远在万贵妃之前。   偏是万贵妃看她不得,满心要和她作对。讲到瑜妃的容貌,在王、柏两妃之上,唯妖冶不如万贵妃罢了。万贵妃生怕她夺宠,把瑜妃作眼中钉般的看待。又兼宪宗天天和万贞儿厮混,不免有点厌倦了,就往瑜妃的宫中走走,万贵妃知瑜妃年纪比自己要轻一半,论不定宪宗受她迷惑,以是心里恨得痒痒地。   正在没好气的当儿,宪宗在瑜妃处连幸了三夜,把万贵妃气得忍无可忍。第四天的清晨,乘宪宗出去临朝,她便领着五六名宫待,各执着鞭儿蜂拥到仁和宫中。将瑜妃遍身痛打了一顿。万贵妃还亲自动手,在瑜妃的小腹上狠狠地打了几拳,适值瑜妃有娠,被她这样一殴辱,就当夜堕胎,又生了一个多月的病症。万贵妃听知瑜妃堕胎,心中暗自庆幸。只苦的自己年纪太大了,天癸断绝,不能生育了,所以也不许别人生育。妃子中谁若有孕,万贵妃恐生出太子来,皇帝要移宠到别人身上去,故此百般地设法,非把那妃子弄得堕了胎不罢手。又禁止宪宗去临幸他妃和另立妃子。宪宗闻瑜妃受责堕胎,为了惧怕万贵妃,不敢明说,只有暗自垂泪叹息。   俗语道私盐愈捕得紧愈是要卖,万贵妃把宪宗和罪囚似的监视着,哪里晓得偷偷摸摸的事却愈多。平常一个酒肉市侩,多赚了些臭铜钱,也要想娶三妻四妾及时行乐,何况是一个堂堂的皇帝,粉白黛绿当然要满前了。宪宗在面子上虽畏着万贵妃,暗底下不能没有别个宠幸。万贵妃微有些觉着了,在宫中秘密查询,又遍布了心腹宫女内侍,留神宪宗的行动。不到几天,被万贵妃侦察出来,知道万安宫的宫侍慕珠,仁寿宫的宫女水云、柳叶,长春宫的宫女楚江、永春宫的宫侍金瓶,晋福宫的宫女宝凤,这一班宫人都经宪宗临幸过,一齐纳为侍妃。   那柳叶和金瓶似有册为妃子的消息。万贵妃打听得明白,一缕酸气几乎连脑门也钻穿了,便吩咐内侍去预备下一座空室。布置既毕,命宫侍把慕珠、柳叶、宝凤、水云、金瓶、楚江等六人一并召到了,万贵妃高座堂皇地娇声骂道:“你们这班淫婢子,敢瞒了俺家迷惑皇上吗?今天俺如不给些厉害你们瞧,将来宫里怕不让了你们这几个狐媚子!”   万贵妃说罢,命宫人们把金瓶等六人的罗袜褪去,卸下缠带,露出瘦削蜷屈的玉足来。万贵妃命在地上排起铁链,又烧起两座火炉子,等炉火烧着了,钳出鲜红的炽炭,铺在铁链的四面。不会并铁链也红了,万贵妃叱令官人扶着慕珠等六人,赤足上了铁链,强她们在链上一步步地走着。可怜纤弱的金莲,碰在这通红的铁链上,嗤的一声,皮肤都贴牢在链上,一阵阵的青烟望上直腾,臭气四散触鼻。慕珠等惨呼了一声,齐齐地昏了过去。万贵妃又命将冷醋泼在链上,把金瓶等薰醒转来,笑指着她们说道:“你们还要狐媚皇帝吗?”金瓶等已痛彻心肺,哪里还答应得出,只不住地口里哼着。万贵妃冷笑了两声自回宫去。这里,金瓶和慕珠、楚江、水云、宝凤、柳叶等纤足被炙得乌焦糜烂,鲜血模糊,不能步履了,只坐在地上相对着痛哭。   宪宗闻报,忙赶来瞧看,见了这样凄惨的情形,也觉心上不忍,不由地流下泪来。一面令太监们扶持了六人,令太医院去诊治。后来只一个水云治不好,溃烂时毒气攻入心脏,叫号毙命。余下的慕珠、金瓶等五人终算治好了。然两脚都成了残疾,已不能和常人般地行走了。万妃似这样奇妒,宫中谁不见她畏惧,可是过了几时,六宫的宁妃又怀妊了。被万贵妃暗令内侍,把宁妃的肚腹上用藤杆滚了一下,又弄得堕下胎来。   偏是王妃争气,她怀着身孕恐万贵妃算计她,很秘密地把白绫紧紧地捆着。柏妃也一般地效法,竟不曾吃万贵妃瞧出破绽的。到了十月满足,王妃生了一个女儿,柏妃却产下一个太子来。宪宗听了,自然很有兴,廷臣也都来叩贺,宪宗命在太极、太和、宝和等殿上大开筵宴,赏赐内外臣工。正在兴高采烈,谁知宫女慌慌张张地来说,太子忽然七孔流血死了。总计生下地来还不到三天,便往阎王殿上去了。宪宗这一气,几乎平空地跌到下来,只好痛哭一场,用皇子礼瘗往金山,与夭殇的诸王同葬。宪宗悲抑还没有去怀,幸得王妃的女儿却甚强健,宪宗有了这个小公主也算聊胜于无了。但过不上三个月,保姆抱着小公主在金水桥畔玩耍着,一个失手,扑通的一声堕在桥下,内监宫人忙着去打捞起来,这位小公主已是两眼朝天,追随那小太子往阴中作伴去了。宪宗闻知,又是一番的伤感,独有那王妃哭得死去活来。宪宗常常叹息道:“朕的命中似这样多舛,连个女的也招留不住吗?”王妃听了,转去劝慰宪宗,不必过于悲哀。宪宗也觉没法,唯付之一叹罢了。   是年的冬季里,王妃又怀妊了,宁妃也说有孕,又有嘉贵人惠贵人也都有了六七月的身孕。到了第二年上,王妃居然生了太子,惠贵人和嘉贵人又先后生了皇子,宁妃生了女儿。宪宗见一年中添了三子一女,这喜欢是可想而知了。于是祭太庙,开庆筵,足足忙了半个多月,才得平静下去。当时王妃生的皇子最早,将来预备立为东宫的,便赐名贞,惠贵妃生的赐名軏荣,嘉贵人生的赐名軏权,惠、嘉两贵人因生了皇子都晋为妃子。宁妃生的女儿赐名金叶。   日月流光,太子軏贞已能够呀呀地学语了。宪宗异常地爱他,时时把太子抱在手里,临朝的时候,又命太子坐在龙椅的旁边;退朝下来,抱他同坐在辇上。那太子却不时要啼哭,但一坐在辇上就停住不哭了。宪宗笑道:“吾儿他日该坐銮辇的。   ”便令木工,替太子定制了一轮小车,在御园的草地上推来推去,引得太子嘻嘻地笑个不住。   一天,那推车的太监用力太猛了,一时把持不住,直入金水桥下去,怄得宫女卫士赶忙救护,幸得太子不曾淹死的,然经这一吓之后,渐渐生起病来,不上一个月就一命呜呼了。王妃又哭得要寻死觅活,宪宗悲感万分,令将当日推车的太监以及护卫的内监、宫女、卫士等一并斩首。岂知一波方平,一波又来,惠妃所生的皇子又患七孔流血的病症死了。宪宗又是悲伤又是孤疑。万不料嘉妃所生的皇子軏权,经宫女替他沐浴时,又不知怎样的会在浴盆里淹死了。宪宗这里,真是又急又气又是伤感,三方面交逼扰来,也酿成了一病,足有三个月不能起床。看看病势稍轻了些,又报公主金叶忽然倒地死了,死的时候遍身发了青紫色,好似中了什么毒一样。宪宗听得病又加增起来,他有气没力地叫识得伤痕的内监细细地把公主金叶一验,回说是中的蛊毒。宪宗这时也病得昏昏沉沉,只含糊答应了一声就算过去。   直到明年的春末,宪宗病才慢慢地好起来。由坐而步,至自己能够行走了。于是旧事重提,将服侍軏荣的宫人、内监并和軏权沐浴的宫女,及侍候金叶的内监宫人,一起传到了面前,由宪宗亲自勘讯。   哪里晓得着实追问下去,都不承认侍候太子,是什么样儿的也不曾见过,转弄得宪宗倒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起来了。   待后仔细一诘问,才知道当日服侍太子的宫人内监都被万贵妃迁出宫去,宪宗正病得头昏颠倒,万贵妃暗地里偷天换月,他竟一点也没有得知。这是溯本求源,把万贵妃的奸恶行为完全显露了出来。宪宗如梦方醒,虽然恼恨万贵妃,只是心里畏惧她,不敢发作罢了。其时襄王祁璿,忽然从河南递进一本奏牍来,宪宗看了疏言,不禁纷纷地落泪。要知宪宗为甚伤感,再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七回老王爷啖蝗留古迹小杜宇斗狮展奇能   却说宪宗看了襄王祁璿的奏疏,忍不住流泪对大学士汪直说道:“老皇叔为拯万民,竟身与灾虫相抗,以至殉灾。这样的耿耿忠忱,死得也真可悯了!”汪直听说,就御案上瞧那疏文,却是襄王祁璿的遗疏,述那河南的蝗灾情形,真叙得惨目伤心,痛哭流涕,结末说自己悲悯百姓受灾,将以身殉灾的主旨,讲得极激烈感慨。汪直看毕,也不由点头叹息。   原来襄王祁璿是瞻墡的儿子,从前瞻墡就封在长沙。瞻墡逝世,长子祁璿裁爵便改封在河南。瞻墡在英宗朝也很立下些功绩,当英宗被掳北去,回国后隐居南宫,景帝谕令大臣不准朝觐,瞻墡尝上书景帝,劝他按礼朝参。等景帝见废,英宗在奏疏当中寻出瞻墡的奏章来,不觉十分感动。从此便对于瞻墡就格外器重。   宪宗受英宗的遗训,命改封襄王祁璿往河南。祁璿奉谕后携眷入觐。襄王的爱妃秦氏祁璿的妃子和钱太后是表亲,乘着进京的机会,便进宫朝谒钱太后。那时宪宗恰巧在侧,见襄王妃生的雪肤杏肌,花容月貌,不觉心动。又值襄王妃是夜留在宫中,宪宗很是恋恋不舍,只碍于礼节和钱太后的眼睛,不好任性做出来,勉强地退出宫去。宪宗回到寝殿,也不召幸妃子,独自呆坐了一会,和衣睡着。第二天又忙忙地临朝罢,赶往钱太后的宫内想去看那襄王妃秦氏,不料秦氏已早出宫去了。宪宗扑了个空,心里闷闷不乐,经日短叹长吁,好似失了一件宝贝一般。内侍黎孙见宪宗昼夜不安,微微地被他窥出了心事,先把言语来试探一下。   宪宗叹口气道:“朕的心里有事,与你说了还是无益的。   ”黎孙忙跪下道:“奴婢受皇上的厚恩,虽有蹈火的事,也要去干他成功。至若小事更不必说了。”宪宗因黎孙说得恳切,就把看中襄王妃子的意思约略讲了,又说王妃是自己的婶子,即能实行,于人伦上似乎说不过去。黎孙笑道:“陛下身为天子,有什么事不可以做得,况那襄王妃又是太后的表亲,只要慢慢地想法,没有做不到的。”宪宗笑道:“黎儿,你如其能够替朕把这件事干得好,自然重重地酬答你。”   黎孙领谕出宫,竟自去见襄王,将宪宗看上王妃的话直捷痛快地说了一遍。襄王听了,觉得事出意外,不免非常地惊骇。   经黎孙反复陈说,把其中的利害,比喻得十分透彻。又说:“皇上既起了此意,王爷如过于拗执,必至祸生不测,就要弄得骨肉相残了。”黎孙说时,声色俱厉,襄王不禁动容。沉吟了半晌,慨然叹道:“他这样不顾人伦,俺亦何惜一妃子。”说罢便进内去了。不到一会,襄王出来向黎孙道:“俺和秦妃商量,她为保全俺的幸福生命,并免骨肉猜忌起见,自愿进宫去侍候皇帝,你并回去复旨,俺在三天内送秦妃进宫就是。”黎孙大喜道:“王爷大度,必蒙皇上宠任,将来后福无量。”襄王连连摇头,令黎孙速去。   当下黎孙别了襄王,也不进见宪宗,只在宫内静待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