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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罢了出门,又坐飞车,到制枪厂去看。这个厂比制衣厂大上十倍都不止,那机器纵棋安置,何止万千。宝玉不觉叹道:“真正大观。”东方法道:“自从舍亲华自立发明了电机无声枪炮之后,政府验过,便把全国应用枪炮,却委与舍亲办理。舍亲是终日研究新法,一经发明之后,都交与我仿造,所以又转委与我。这个厂是要供给全国枪枝枪弹的,所以大些。一切机器都没有什么奥妙,不过过里是本厂自炼钢、铁、铜、铅,送了矿石进来,便成了枪弹出去,较别国的厂家略胜一等罢了。”
宝玉游览一遍,见所有机件,都是灵巧异常,又逐一请教。东方法有问必答,宝玉十分欢喜。看过了,又到一间小小厂房。东方法让到里面帐里坐下。先自巡了一遍,和众工匠问了好些话。艺士对宝玉道:“这是考验厂。一切未曾十分发明的,都到这里试做。做的有了实验,然后另建厂房。”宝玉道:“此刻试做的〔是〕什么呢?”艺士道:“试造的许多种。这几天有一种水靴,只怕可以成巧试验了。”
宝玉正要问什么水靴,东方法已巡毕回来,道:“这件东西实在难,只怕这回做的还不能用。”宝玉道:“请教是什么东西?”东方法道:“家兄忽然发了一个奇想:他是医学专门,要研究一个制造聪明的法子,画了图来,叫做一副小机器。已经造了五个去了,都不合用。此刻又做第六个,只恐还不能用呢!”宝玉道:“在外面也听说贵境大医家要制造聪明,不知这聪明怎能制造?”东方法笑道:“这是家兄的狡狯,故意这么说,以动人听闻的。这聪明是一件无影无踪的东西,如何制造得出来?大抵大的智愚,关乎脑筋的多少。他研究了脑的原质,就把这原质合起来,研了细末,加入药料与及轻清之气,叫人拿来,当闻鼻烟去闻。鼻窍通脑,借着脑中的热气,便成了脑筋,添补在上面,自然思想就富足了。”宝玉道:“这真是奇想天开了。但不知可曾试验过?”东方法道:“就因为他先造了些少,叫一个童子闻,用验脑镜测验,果然见那原质到了筋上,成了一丝脑筋。他才起了劲,要大做起来。”说罢,引宝玉等去看那小机器。原来只有二尺来方的一架,中间除了机轮之外,还嵌着讫多玻璃器具、瓶管杯匣之类,不一而足。东方法指着道:“这个匣是盛药料的。这个瓶是原质的,这个管是纳入清气的,那个管是轮出浊气的。这边轮动是调药,那边机轮动是把清气化入原质里面的。”宝玉只是啧啧称奇。
艺士又指旁边一处道:“这就是做水靴的。”宝玉道:“我方才要请教,这水靴有甚用处?”艺士道:“穿了这靴,可在水面行走,并且行的甚快。”宝玉看时,那里是靴,可水面行走,并且行的甚快。”宝玉看时,那里是靴,却是两艘平底小船。七寸来宽,二尺来长,用白金做的船壳,里面无数的小机轮,中间有一个空处,恰是一只脚位大小。上面装上可及膝,扣紧了上面,水自不能灌进里面。机轮鼓动,在水面上,不烦举步,自能前进。前回做好试验过,因为转弯回头不大灵动,所以重新改良的。”
宝玉看见旁边一辆飞车,在那里装配,因问道:“飞车久已有验的了,不知为甚还在这里安配?”东方法道:“这是新近试做的,飞行极速。打算飞升起来,便赶着太阳走。譬如今天正午飞起,便往西依着太阳轨道去,一路赶着太阳都是正午,到明天正午仍回到此地。”宝玉吐舌道:“竟是一昼夜环绕地球一周了。”老少年笑道:“这个车落成之后,我赠一个佳名。”东方法道:“请教什么佳名?”老少年不慌不忙,说出个名字来。
要知说的何名,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论竞争闲谈党派 借农桑引出军操
却说东方法问老少年送个什么名字,老少年道:“《山海经》‘夸父与日逐走’,这个车既是要赶着太阳走,倒可以叫做‘夸父车’。”东方法道:“这是断章取义。这一句的下文,那夸父并逐不到日的。我这个却要逐得到。如何好叫‘夸父车’呢?”老少年道:“李峤诗:‘苍龙遥逐日,紫燕回追风。’就叫‘苍龙’车也好。”东方法道:“这是咏马诗,如何扯到车上来呢?”宝玉道:“张文成《释迦像碑》:‘骥从东道,方申逐日之功。鹏举北溟,皆戢摩霄之翼。’不如叫个‘东骥’罢。”东方法笑道:“猎了一个鹏还不够,还想猎第二个么?”面说笑议论,正要再到别厂去看,忽听得半空中吼了三声锺,已交酉初工了。众工匠鱼贯而出。东方法便让宝玉等上车,仍旧驶回客座,便留夜饭,开了客房留宿,以便明日再看各厂。从此宝玉在工厂耽搁了两三天,纵观各种鬼斧神工的制造,不住的啧啧称义,深幸开了许多见识,不负此游。
忽然一天,多艺士拿了一张报纸,笑嘻嘻的走来道:“原来你们打了海底猎,回来还进贡呢。”老少年道:“怎么报上有了么?”艺士递了报纸过来。老少年和宝玉一同观看,只见上面一条,标题是“记君德”三个字。底下刻着:
某月日,内阁抄奉上论:本日览某某等启,并进呈冰貂裘一袭,浮珊瑚十枝,寒翠石十座。据称得自南极,冰貂虽于冰地御久亦温,瑚石溽暑置之而凉,验之瑚石良然。惟是卿等冒万险而获此,除分博物、动物两院外,不自置用,而以归之于朕,朕受之亦复何安?使卿等获亿兆京垓之貂,缀为裘以衣被天下,朕亦何妨受此!今天下皆无而使朕独有,屺吾民皆不畏寒而朕独畏寒乎?朕倘受而衣之,更何颜以对诸臣民?瑚石亦然。然竟拒而不纳,未免有负卿当相爱之盛心,爰命玉人,截取翠石一角,留朕案头,以为卿等其仍以分置博物院中,俾与我国民同增闻见。朕亦与有荣幸焉,钦此。
宝玉看了,不觉心中暗暗嗟叹道:有这样的皇帝,怪不得他们情愿专制了。而且那上谕的措词,何等谦抑!除了一个朕字,几几乎看火出上谕来。足见这里是君民一德的盛治了。据此看来,果然立宪、共和也及不到他。
宝玉正呆呆的想着出神,忽听得老少年道:“珊瑚、翠石都安置好了,我们可以去看了。”宝玉看那报纸时,果然刊了布告出来。便问老少年道:“我们几时去呢?”我少年道:“这里都看遍了,就可以去得。”宝玉道:“那么说,今天就走罢。”艺士道:“不知可还是坐飞车去?”宝玉道:“天气热得狠,还是隧车风凉些。”艺士道:“隧车今天赶不到了,路上又要耽搁一宿,不如明天走罢。明天早上动身,恰去赶到那里。”老少年、宝玉一齐称是。当日又看了几种小巧玲珑的机器。
夜来无事,便在园里散坐乘凉。宝玉夸说各种机器,便在园里散坐乘凉。宝玉夸说各种机器,艺士道:“我们日夕研究,不过略有所得。只恐怕被别人争了先着,每年必派人到外国去,查考他们各种器械,幸而还不曾落后。”宝玉道:“外国便不曾到过,然而他们输入中国的,心曾略为见过一二,何尝及到这个来?”老少年道:“说来也好笑,去年一个朋友到美洲去,回来带了一张照片。照的是他们那里的空中飞艇。那照片,照的是一片黑影,分不出颜色,倒也罢了,那飞艇的款式更是可笑!艇的上面装上一个式的轻气球,卧放在艇上,艇的两旁装了四个翅式的帆篷。看他样子,全靠气球上升,飞驶也要仗风力。听说他们拿到会场上赛会呢!”艺士叹道:“这也难怪,他们的识程度只有这点。譬如我们百年前头要想腾空,还不是仗气球么?就是我们五十年前的飞车,虽不仗气球,然而还是取象于鸟。不是回碰坏了一辆,闹了事,只怕到今日我们也还不知改良呢!”宝玉道:“常听人说,没有党派,就没有竟争;没有竞争,就没有进步。贵境上下一心,自然没有党派了,何以进步又如此之速呢?”东方法道:“那是不相干的人不要好的话。处处要有人和他比较,才肯用心。没有人和他比较,就不肯用心。所以要靠竞争,才有进步。不知就是没有竞争,只要时时存了个不自足的心,何尝没有进步呢!并且,我们何尝没有党派,不过党派不在自己家里罢了。”宝玉诧道:“不在自己家里,却在那里呢?”东方法道:“我们自己本国人联成了一党,那不同党派的,自然是外国了。若要竞争,便和外国人竞争,何尝没有竞争呢?可笑近来的人,开口便说同胞,闭口也说同胞,却在同胞当中分出多少党派,互相政击,甚至互相诟骂。遇了知道自重的,不和他较量;他看见人家不理他,便是攻及人家么德,讧及人家隐事,自鸣得意。这种真是小人之尤,狗不若的东西。靠了这种党派,要求竞争进步,不过多两个小人罢了!有什么进步呢?我们自家合了全国,联了一党,和外国人竞争,那党派不更大?竞争不更烈?进步不更速么?至于本国的人。何尝没有意见不对的?但是遇了意见不对地方,彼此都互相讨论,大家剖腹的商量,务求归于一致,方才罢手。从来没有看见别人的宗旨和自家不对,便恣行攻击那种野蛮暴戾的举动。”
宝玉叹道:“所以能够上下一心,臻此盛治,未尝不自和气中来。”又问道:“昨天看见贵厂的总机器,炉子烧的是地火。我忽然想起一件来,还要请教。那飞车和水底船,与及舢舨之类,又不见烧煤,是烧什么的呢?”东方法道:“种机器只第一次用时,要烧一回火,蒸来气出,连动了机器,生出了电火,从此就借电火蒸气。蒸出气来。仍是连动器,机器仍能发出电火。所就周复始,生生不已,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了。此刻我们厂里,也打算改良,要用电火了。”宝玉道:“炉子里用的地火不亮,何以点灯的又那么亮呢?”东方法道:“那是灯头上配置好了化学药料的;没有药料,一样的不亮。”谈谈说说,夜色已深,方才安歇。一宿无话。
次日早起,老少人和宝玉过东方法、多葑士,雇了隧车,到中部文字区而去。傍晚时候到了,出了隧道,到了博物院,见士接着相见。寒暄已毕,见士道:“二位从那里来?可曾回去过?”老少年道:“在智字区看了几天工厂。昨天看见贵院的布告,知道珊瑚等都安置好了,特地来看大才的布置。还没有回去过呢!”见士道:“二位冒了万险取来,区区的布置又何足道?前天述起有信来,问二位的踪迹。说政府里又赠了头等牌,请二位去领受呢。”宝玉道:“奖牌的使者,不知可是等着?要是等着,我们倒可耽阁,要快点回去,免累得人家老等。”见士道:“述起己代领下了,慢慢的不要紧。二位要看珊瑚,请去看看,再来请用晚饭罢。”
说罢起身,引二人出了客座,到了宝藏。只见珊瑚林旁边,已盖了一间大厂房,把那五色缤纷透明的合抱大珊瑚,都种在厂房里面。未曾走近,已觉得寒气森森。那海鳅就架在珊瑚树上,或高或低,盘旋折的装起来大有夭矫欲动之势。宝玉道:“这个布置,倒是合而为一,却也别。玫只是这鳅鱼不合放在宝藏里面。”见士道:“因为这鳅鱼,所以才盖了厂房挡雨。这个还是暂时草创,还要起造围墙,另标名字。因为这珊瑚冷得利害,我带了回,便把小的解下一块,锉成一寸见方,放在太阳地下试验,已经一丈戊阔没有热气了,积聚了那些还了得么?所以要用围墙围住了。墙上用不透气的木板擭着,免得他寒气侵出来。”
三人速速的看了一会,方才回到客座。见士又道:“敝院把那大珊瑚都留下了,寒翠石只留下一块,其余和那小珊瑚都分送到各处博物院去了。貂鼠也只留下一个,其余也都分开了。只有进呈颁回来的貂裘,和那二十座瑚石,都留在敝院,海马也在这里。今天晚了,等明天都看看罢。”宝玉道:“不过因为那鳅鱼及珊瑚太大,看看布置罢了。那些还看什么呢?”当时晚饭既毕,二人就在博物院安歇一宵。
次日,即别了见士,仍坐了隧车回到强区,到水师学堂里,见了述起。述起拿出书记回来上谕,给二人自过。又拿出奖牌来。宝玉妾过奖牌。只见比前回的又自不同。前回是圆的,这回是定胜式的,有一寸长,七八分宽。当中用碎宝石镶了姓名,上面镶了“头等冒险勇士”六个字,底下也镶了好些宝石。却是细如蛛丝,看不清楚是花是字。只见老少年也拿了他自己的在那里细细观看,又向述起借显微镜。述起拿了出来,老少年对着镜子看了一会,递给宝玉。宝玉也拿自己的对着镜子看,原来是一篇叙述海底游猎的记,夹叙夹议的,夸奖的了不得。对着镜子看,见那字有绿豆般大,再看看姓名三个字,却有碗口般大。便问述起道:“这镜子有几倍呢?”述起道:“这是我们平常用的,不过一万倍罢了。”宝玉吃惊道:“那不是平常用的要几倍呢?”述起道:“心有二三万倍的,也有五六万倍的,说不定。只是我总没有自见过十万倍的。听见说东方法里有一个,不知确不确。”宝玉顿足道:“可惜这句话听见得迟了,不然在那里时,倒可以问问。倘是有的,也多开一点眼界。”当下略谈数语,便辞了述起出来。雇了飞车,仍回旅馆。
此时宝玉熟了,没事时,便到闹市上去逛。忽然想起,我只管看这个市景,却没看见过言里的野景,何不问问老少年呢?想罢,便寻着老少年,问要看看野景,当到那里去看?老少年道:“看什么野景呢?”宝玉道:“不过要看看农桑罢了。”老少年道:“农桑各处都有,南部慈字区、东部仁字区最盛。那没有什么看头,同别处的都是一样,不过这里没有阡陌。”宝玉道:“没有阡陌,怎样分得开谁的田土呢?”老少道:“这里一切耕耨、播种、刈获都用机器,倘仗用阡陌分开了,那就应了一句话:‘地小不足以回旋’了。”说得宝玉一笑。老少年道:“那野景没有什么看头,今天报纸上刊了陆军的布告,说后天大操,我们倒是去看陆军大操罢。”宝玉大喜道:“如此更好,但不知在那里操?”老少年道:“在北部中字区。那里是边防最要紧的地方,所以设了重镇。”宝玉道:“人人都可以看得么?”老少年道:“到了操时,还专派了职员,接待来宾呢。我们要看,不必惊动他的职员。那一位陆军都督,复姓西门,名管,表字子掌,是我的相熟朋友。我们只到他那里看,不更看得清楚么?”宝玉喜道:“如此更妙了。我们明天动身,不知多少时候可到?”老少年道:“坐了飞车,早起去,中上就可以到了。”于是,宝玉安排看操。
不知果去看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品评风俗及娼优 行军利品偏慈善
却说次日宝玉、老少年坐了飞车驶到忠字区来。到了大营,老少年投了名片,子掌便叫请,于是二人一同进去相见。老少年和宝玉介绍了,彼此礼毕。宝玉看子掌时,只见他生得燕颔鸢肩,仪状端正,却又温恭蕴藉,和气迎人。老少年叙明来意,又道:“忝在相好,所以不惊动贵职员,专到麾下拜谒,乞恕冒昧。”子掌道:“看操狠可以,只是将台上不便设客座,奈何?”老少年道:“不便设客座,我们就扮两名小卒,在旁边站着看。”子掌道:“岂有此理!不然,请二位穿了参谋的冠服,也可以看得,怎奈这是一年一次的大典,怎好儿戏从事呢?”老少年道:“贵接待职员的地方,实在来宾太多。”子掌道:“我另有一法,我本有一位私聘的书记,他明日没有事,我请他陪着二位看就是了。”老少年道:“如此好极了。”
说话间,营中掌号司时器报午正,子掌便让二人同上飞车,到自己寓所吃午饭,便和那位私聘书记相见。那书记姓高,名攀,表字于天。彼此相见,通过姓名。饭后,子掌道:“你二位且在这里请坐,于天陪着谈谈,我营里还要处分公事,晚上再谈罢。”老少年道:“有事请便。”
子掌便别了出去,高于天便带二人到后面园子里一个水阁内坐下乘凉。宝玉道:“此地人家差不多都有个园子,连隧道里都有园子,真是难得。”老少年道:“园子是人家万不可少的,全靠着他怡养性情,岂可以少得。除非认真穷苦人家,或者免了。”高于天道:“也少了,今年的新调,查据说从今年正月起,没有园子的人家,比去年所调查的少了三分之二,再过两年,只怕可以举国一致了,不过园子的大小不能一律罢了。”宝玉道:“怎么调查到园子上来呢?”老少年道:“花草树木最有关于卫生的,所以政府也留心到此。”宝玉道:“虽如此说,也足见贵境的地大了。”高于天道:“这西北两边,近来开扩的地不少,都是荒凉无人的,政府里首先在这荒凉的地方,开了个大会场。于是,各国的人都来赛会,本国百姓自不消说来的不少了,登时就热闹起来。政府又把所有官地贱价卖给本国百姓,又开通了隧道,所以人人多有搬到这个地方来的,那人数就摊匀了。”宝玉道:“那么说,此地的人,没有一处多一处少的了。”高于天道:“那又不能说,南部慈字区,东部仁字区,两处都是农务极盛的,田土种的多,人未尝不少些。”老少年道:“信字区全是互市场,人何尝不多些呢?只怕可以扯直了。”
说话间,童子送上解暑西瓜液。宝玉道:“我到了好几处地方,看见用的都是童子,这又是何意?”老少年道:“这都是贫家小孩子,读不起全日的书,只到半日学堂里去读,所以出来代人执役。也有上半天执役下半天读书的,也有下半天执役上半天读书的。”宝玉叹道:“可谓好学也矣。”老少年道:“敝境的风俗,不识字,不明公理,不修私德,都是人生第一耻辱的事。如何有了子弟不叫他读书呢!”宝玉道:“可有个义塾呢?”老少年道:“从前有的,近来没有了。当日会议这件事时狠费了些事,因为两种人两种意见,一种人说是义塾与别的慈善事业不同,关系教育,必要仍旧设立,以便贫民的;一种人说是义塾虽是慈善事业,然而贫家子弟不费一文便可以入塾读书。一个人最怕的是有了倚赖性质,如设了义塾,便是从小就教他倚赖了,如何还能养出独立精神呢?这两种人细细的讨论,总讨论不出个真理、真是非来,只得启奏皇上,请皇上宸断。皇上召了百官,在御前会议,也议不出个道理来。后来有人上个条陈,说是义塾为贫民而设,在朝百官都不是贫民,纵勉强议定了,到底合贫民之意不合,还未可知。不如行文各区,叫一众贫民,各抒己见,到底应设应废,仍叫他们出主意。政府看赞成的多寡以定从违,方是道理。政府议准了这个条陈,便行文到各区去,叫现有子弟读书的贫民,各抒己见,写成说帖,各交与本区区长,汇送政府定夺。及至汇齐,查阅一遍,却是主张废去的居了一大半。不过他主张废的意思是说一个人自出学费读书,所费有限,政府立了义塾,教众人读书,其费必大,不如政府省了此费,仍由各人自备学费读书的利便。政府得了这个,恐怕贫民错会了意,又把两种人的意见写了出来,再行文出去,叫众贫民看了再议。谁知这回议了回来,竟全数是主张废的了,所以就依了众人之意,废了。政府省了这笔,经费无所用之,就拨做了各小学堂每年考试的奖赏。
宝玉道:“可见得贵境的人,都是独立精神充足的了,实在可敬。但不知可有女学堂?”高于天笑道:“没有女学堂,那女子到那里读书呢?”老少年道:“天下生人,有男的,就有女的,总是男女各半。所以有一处男学堂,就有一处女学堂,那里好偏枯一边呢?”宝玉道:“这里男女的界限严不严呢?”高于天道:“甚么叫男女界限?”老少年笑道:“你生在长在这边,所以不曾知道。我是常常招接境外人的,他们常常谈及,所以我略知道些。”又对宝玉道:“这里没有男女界限,固然没有那接手、搂抱、接吻的恶习,也没有那一定回避男子的形迹。男女相见,亦犹如男与男相见,女与女相见一般。”宝玉道:“既那么着,又何必要男女学堂分设呢?”老少年道:“那另有个道理。我们重的是德育,就德育而论,只有公德是男女一样的。至于私德,女子与男子就有点不同了。所以读的书,男女都不同,何况将来的专门学,又与男子迥别的呢?”宝玉道:“请教女子专门学些甚么?”老少年道:“门类多得狠!女红之外,大约轻巧的工艺,都是女子学得多。近来,医学之中,也拨了儿科、妇科两种,归入女学专门。”宝玉道:“据这男女没有界限说来,那<礼经>上‘七年男女不同席’,与及男女‘不亲授’的礼法,都可以废了?”老少年道:“这里面,另是一个道理,大约文明未进化之时,淫乱之风,在所不免。所以圣人定礼以为防闲。不信,但看<国风>那淫奔之诗,十居七八,这就可想了。至于文明进化的时候,人人都有‘道德’两个字充满了心腹,那里还用得着这些呢?可笑那食古不化崇拜古人的,动不动就说唐虞三代之风不可及,他不过因为当日有了个尧舜文武罢了。须知尧只一个,尧舜只一个舜,文王也是一个,武王也是一个,未必当时百姓个个都是尧舜文武呀。莫说是淫风,譬如百姓,个个都是击壤老人,有了这些无识无知的百姓,有甚好处呢?当今之世,百姓都是如此,只怕这一国就要亡了。依我看还是唐虞以上的人,可以崇拜。”宝玉道:“这又是甚么意思?”老少年道:“那时候制衣服、制宫室、制文字、尝百草、教稼穑、钻燧取火、作甲子、定岁时,都是无中生有创造出来的,还不可崇拜么?太古的人一切都做好了,到了尧舜就垂拱而天下平。须知他那个天下平,是古人同他平好了的。何以要崇拜唐虞三代,倒把太古的人忘了呢?’宝王道:“我一向只恨那崇拜外人的,却不道古人也不能崇拜。”老少年道:“这又不能一概而论,古人有可崇拜的地方,何尝不要崇拜?不过总不要太腻了,动不动要说古人不可及罢了。”
宝玉道:“古人的事,且不要谈他。我们且讲今人,贵境人人都能自立,家给人足,至于境内没有乞丐。但不知还有妓家没有?”老少年摇头道:“谁肯去掌这个!不要说是没有这种人,没有这种事,就是字典上‘娼、妓、嫖’三个字都是没有的。你可知道世界上有一个自命文明的国,国内有一所妓院,四面装的都是大镜,嫖客到时,先化上几文,那老鸨便按一下电铃,那妓女听见铃向,便推开了镜子做的门,来了二、三十个,个个都是一丝不挂的赤身裸体,都滚在地下,互相搂抱,做出那百般的恶形怪状,叫甚么看图样。嫖客看中意了,便和他到房里去。如是云云。那个床,都放在房当中,四面墙壁都开有小小的窟窿,外面任人观看,要看的又每人收苦干钱。你想,这种国还自号文明,自从有‘文明’二字以来,只怕也不曾经过这种糟蹋。”
宝玉道:“妓家没有了,不知可有戏馆?”老少年笑道:“我们字典上也没有个‘伶’字,谁肯厚着脸皮去扮这个!有的是几套词曲,不过借此纪念古人。几位词曲家高兴时,便会同唱唱,也不过是陶情适性的意思,从没有拿这个卖钱的。”高于天问老少年道:“你两位谈些甚么?我一点也不懂。”老少年笑对宝玉道:“如何!这位高先生竟然连我们谈的也不懂,可见得我不撒谎了。”又对高于天说明白了娼优的行径。高于天面红耳热的说道:“我常看见古人的记载,有这等事,以为是个讽世的寓言。又看见古人诗集里有甚么‘赠歌者’、‘赠妓者’的题目,又以为古乘有这等事,此刻总没有了。谁知世界上还有这些无耻之人,真是咄咄怪事。”宝玉听了他的话,不觉暗暗称奇,想道:“我以为我的见识不广,谁知他的见识更狭呢!”
一席话,不觉谈到红日西斜,高于天又让二人仍到书房里去坐。酉正时候,子掌回来吃晚饭,饭后又去了,直到亥正方才回来。老少年迎着道:“可谓军事旁午了。”子掌笑道:“此刻亥正,快要交子了。这‘旁午’两个字,如果照字面解去,我还是旁子呢!”说罢大家一笑。子掌又道:“因为明日要操了,不能不预备些,所以觉着忙点,其实平时也没有甚么事,空闲得狠。我空闲的时候,你总不来谈谈。”老少年道:“你空的时候,我何尝有空?”这几天请了假,近日假期也差不多满了。恰好你这里操,我就顺便带了这位敝友来看看。”子掌道:“你们商量好看的地方没有?”高于天道:“没有呢。”老少年道:“我们坐了飞车,在空中慢慢的往来观看不好么?”子掌道:“明天不行。明天先操游击队,枪向上打,不要叫他们误打了一枪,不是顽命的。我已经叫人在将台东边,高阜上面,搭了一个篷,桌椅都安置好了,明日到那里去看罢。”老少年道:“今年操几天?”子掌道:“一样的操三天,可是今年把阵法炮操并做了一天。第三天却操新练就的飞车队。”老少年道:“飞车,外人还没有,我们何必先要练这个队?还怕外人用飞车来犯境么?”子掌道:“何必要他有了我才练呢?”并且外人也许他会做起来的,等他做成了,我才练,不怕迟了么?并且练就了,预备他们无理取闹时,也好放这个队,去兴师问罪。后天并且要试验东方德新发明的一种药水,倘使推测的准,这药水比那野蛮的绿气炮还利害,却又比绿气炮慈善,真是行军利品。”老少年道:“甚么药水,又是利害,又是慈善,令人不解呀!”子掌道:“说出来好像难解,其实不过是蒙汉药。东方德他最恨的是医生动刀针,因此兼恨他那蒙汉药,取来考验他究竟伤人不伤人。谁知考验出来,虽是伤人,却可以改良的,就把他改良了。只是没有用处,才想到拿来做行军利器。所以加重了力量,送来试验。等试验出来,你们就知道了。;老少年还要追问时,子掌已告辞进内安歇去了。
要知究是何药,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 演飞车云端列阵 制奇炮电术通神
却说子掌因为次日有事,夜色已深,所以不及久谈,先进去睡了。次日清晨,高于天陪了老少年、宝玉吃过早点,便带了童子,到操场上去。果然将台首,高阜之上,搭了一布篷,篷里面安排桌椅,虽然是暂局,却也十分整齐。宝玉看时,只见将台上高树帅旗,西门管身被戎服,早已高坐堂皇。两旁的参谋官、指挥官,与及一切副参游守,一律的甲冑鲜明,身佩刀剑。营里兵卒,排了队伍,按着次序,都到了操场上面。将台两旁的军队,齐奏军乐。排列已定,指挥官手执令旗,迎风招展。传下号令,便有有几名杂役抬出一个倚枪的欗杆,放在操场当中,又抬出两大箩石子。督队官唱声口号,军队当中便步出了一排五名兵士,走到栏杆旁边,抛起石子之后,才拿起枪来向石子打去。飕的一声,都打着了。这排兵士便依然擎枪绕到本队之后。前队又上来一排,照前操演。宝玉只看的目定口呆。此时早有十多辆飞车,高挂回避旗,飞向四面阻挡往来车辆,以免误伤。宝玉道:“这种准头,是怎样练就的?真是令人佩服。”老少年道:“这个准(直)头,遘手法,以手为眼的了。要拿眼睛看准头,那里来得及。”高于天道:“这个自然就同抛东西一般。试拿一样东西往上抛起,再拿手去接,那双眼睛再不要看手,只要看那东西落下,那一双手自然而然会接着的。我们终身由之而不知其所以然之故。这个准头,就是推广这个抛物接物的道理,神而明之,练出来的。”宝玉只是呆呆的看着那些军士一排一排的操过来,竟是没有一个失手打不中的,嘴里不住的叫“奇怪”!高于天道:“这操的固然是纯熟,可佑都督看操的本事更大呢!一排五个人之中,虽然站在一处,你看他抛上去的石子,都参差不齐,高低不定的。打出去的枪子,自然跟着石子。我们的眼睛不过看着那石子有枪子打着没有,知道他中不中罢了,那双眼睛那里还有工夫去看他放枪,那里分得开那一颗子是谁放的?都督却分得十分清楚,一经有打不中的,他马上就指出那兵士来。”宝玉听说,试把眼睛看那兵士,等到他放出枪子来,那眼睛连忙跟着自上去,那里来得及?一连看了十多排,都是如此。不觉笑道:“果然是难看得出来。”操到午牌时分,便传令暂行停操归队。有两个童子提了篮送饭来吃,二人对坐吃罢。宝玉抬头,看见赤日丽天,异常炎热,因说道:“何以拣了这种热天才操呢?”高于道:“每年都是冬夏两操,正要这些兵士历练寒暑,以备将来有出境的战事,不怕走到寒带、热带底下,都无所碍。”宝玉看那兵士虽然停了操,却还是列着队伍,一个个都拿了一根小皮管,在那里吸,因问道:“他们吸什么呢?”高于天道:“他们吃饭呢?身上带的皮袋便是粮食?”宝玉道:“那一皮袋能盛多少粮食?”高于天道:“这一袋便是五天粮食。”老少年道:“看了这个,那古人的行兵营里面还要用灶,未免太笨了!“宝玉道:“岂但是笨,看那小说上说的,埋锅造饭,营里打了灶,出起队来,还要带着锅走呢!”说话之际,已经交了未初,军乐齐奏,指挥官传下号令,仍旧幵操。一到了酉正,方才停止。
三人回到子掌寓所。宝玉道:“今日说是操游击队,我看倒像是操猎户。”高于天道:“这个本来是由猎户教出来的,当日初讲整军经武时,便有人上了条陈,说猎户的放鸟枪,不讲眼法,只讲手法,准头极好,可以招了各猎,户编了营伍,作为游击队。当时还有人笑这上条陈的荒唐。我们这位都督的尊公,名镇,表字静伯,那时正当练兵大臣,看了条陈,深以为然。怎奈猎户不多,编不了几营,因变通了这个法子,只招他们来当教习。此刻逐渐推广,教成了三万人,分布到各边防地方。遇了战事,大营兵士是上阵对垒,这一班却是三个人一队,五个人一队,分散各处。探缉敌兵,得隙即攻的,所以叫做游击队。”宝玉道:“今天所操的,共有多少人?”高于天道:“各路归防次去了。”三人晚饭之后,又乘了一回凉,方才安歇。这一夜子掌并没有回寓。
次日操阵法及炮操,高于天又陪着二人看了一天。第三天是操飞车队。宝玉绝早就起来,约了老少年、高于天去看。高于天道:“此刻还未到卯正,未免太早。”宝玉道:“我要看那些兵士上车呢。”高于天道:“那里看得见?”车队都不在这里,要等号令才来呢。我吃了点心去罢。”便叫童子拿点心来吃了,三人一同到操场上去。将台上静悄悄的,还没有人。坐了一会,忽听得一声军乐。乐声向处,帅字旗早已扯起,迎风招展。子掌率领数十员参谋指挥,及大小武员,同登将台。军乐停止,将台上交下两个花炮,两名传令士接在手里,取火一齐把药线燃着。轰的一声,两个花炮齐窜到空中去了。又听得訇的一声,花炮炸开,飞出两面旗子来。一面是飞龙青牙旗,一面是白底绣彪旗。宝玉心中暗想:这是日本花炮,我在上海看见过的。好好的操兵,怎么顽起这个来。想犹未了,忽见四面空中,旌旗招展的来了一队飞车,东面也来了一队,彼此都是列成阵势。宝玉方才省悟,那炮是个号令。再看那两队飞车,离地约有五十尺高低,一字儿对面排开。车的前面,都用钢板装成垛般的护身板,两面对放起枪来。宝玉吃惊道:“怎么认真放起枪来,不怕伤人么?”高于天道:“那枪炮弹都是用橡树胶做的,打不伤人。弹上涂了白粉,打着的便有一点白痕。倘使打着了要害,在人便算死了,在车便算坏了,不能再上阵,以此定个输嬴。”宝玉听说,抬头再看,果见那车上的护身板有几处着了白点。两队车在空中左右盘旋,忽高忽下,枪炮齐发,如临大敌。每一队车约有五十辆,战的战得五花八门。各有陈势。西面的车。忽然排成一字往后飞退。东面车队突然回旗反鼓。两面围将过来。东面车队正在向前飞驶。一时收止不住。被他四面围住了,一时枪炮齐施。东面车队抵敌不住,一齐落下,亭在操场上西面车队措手不及,被打的个个受伤,只得一齐落下,原来,东面车队里有五辆飞车,到了围急的时侯,西面挂了障形玻璃,直向上面飞驶,俯视一切。见自家车队败绩,便降下来,在西面车队上,一齐往下放枪。登高临下,枪无虚发,因此转败为腾。既腾之后,也落在操场上。领队官到将台上缴令,子掌分付仍旧各归防次。两员领队官鞠躬辞退,仍驾飞车,各督本队分头去了。将台上又发下两个花炮,放起了,飞出红黑二旗。一会儿,南北两面各有一队飞车到了。两阵对圆,枪炮并举。左旋右转,酣战了半天,彼此都不肯认败。子掌便传令停战,落下来,由指挥官查点。北车受弹较多,南阵受弹少,而南军受弹又比北军多,算了个平战。两员领队官也各督本队去下。
时已午正,子掌率领各员吃饭休息,宝玉等也吃过饭,在那里议论飞车队的事。宝玉道:“那些无稽的小说,往往说神说怪,说什么云端大战,不图今日我亲眼见了这实事。”老少年道:“云端大战是见了实事了,还欠一样斗法宝,什么飞刀、捆仙索之类,我看将来也要据了这个理想,见诸实验呢?”宝玉道:“那回我们在礼让庄放下大鹏鸟时,那车子没命的飞升,足足到了六千五百尺,方才停住,只怕云端里也不过这么高低罢?”高于天道:“可惜未曾留一个人在底下看着,到底还看得见不?”宝玉道”“据说上头没有空气,我们多咱带了制造空气的机器,到上头去看看。侥幸到得一个星球上,也可以考究考究,到底那里有世界没有,不然,总是个理想,徒托空言,没有实据。”老少年道:“早就有人想到了,不然办了。因为到了没有空气的地方,便是真空,电气到了真空的地方便要发火,制造空气,只能把窗门关紧了,人在里面自制自吸,断不能放到外面来。那车的机轮,一切都是用电的,岂不要全车发火?因此不敢轻举妄动,不然,早就有人上去了。”室玉道:“总要设法能上去便好,不然,总是个闷葫芦。”
高于天道:“不要说了,看操罢!”忽听得一阵军乐声音,将台上下却不见一人。远望大营里面,平地里起了五个花炮,旗分五色,跟着便起了一大队飞车。当中一辆车,头挂了飞龙黄旗,中间桅上飘着帅字旗,驶到操场上面,宝玉便知子掌也上了飞车了。一转瞬间,东、南、西、北四面的车队都到了。帅车上,升起令旗,各归队伍,列成阵势,操了一回枪炮。宝玉道:“电机炮没有声音的妙。不然,这枪炮的声音,耳也要震聋了。”老少年道:“岂但没有声音的好,也亏得没有焰,倘是有烟的,几炮一放,就烟雾漫天的,那里还看得见车!”宝玉道:“那才认真是腾云驾雾呢!”
正说话间,忽然帅车上飘下一阵极细的水花下来,顺着南风,飘到大营里去。车队里飞出一辆车来,上面插着医字旗,直驶到大营落下。这边车队便往上飞升。宝玉等三人抬着头看,只见他愈上愈高,愈高愈小,仍然是排着阵势。忽的一下,高的看见不见了,围着操场看的百姓,一齐拍掌,声如雷动。许久仍不见下来。看看那上去的有两个多时辰了,宝玉道:“莫不都到了空气之外了?”高于天道:倘到了真空界上便齑粉了。”老少年呆呆的望着西面,指道:“这个时候有雁?”宝玉照着所指看去,果然见有两行雁。定睛看了一会,是向这边飞来的。高于天道:“那里是雁,就是那飞车队回来。”说话时,果然愈来愈近,一会都到了。帅车上把令旗高扯,各车队一时分头散去,子掌所领的车队,也落下操场。子掌率领众官,下车登台,正要发令,忽然东南角上,有两辆飞车风驰电掣而来,到了操场落下。车上走下一个人,走到将台旁边,怀中取出一封信,递与传令兵士,兵士送台上,呈与子掌。子掌拆开看了,面有喜色,传令叫了那人上台问话。问答了几句,便下来了。宝玉看得纳闷,暗想:操得好好的,这个人不知来打什么岔。只见那人下台时,便走到车旁边,招呼车上人,把一个木箱子取下来。那辆车上取下一箱,来人便七手八脚把箱开了,取出好些零碎机件,就在将台底下安配。安配好了,又在那箱子里取出一尊炮来,看看那炮,非但宝玉呆了,老少年称奇道怪,便是高于天常跟着陆军都督的,军火自然见得多,他见了这个炮,也是莫名其妙。
不知到底是一尊什么炮,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奇器发明偏谈仁术 壮游已遍拟访文明
原来这尊炮,是东方法和多艺士、华自立三个人萃精会神,费尽脑力,研究出一尊神奇电炮。除了各种发电机轮系用钢铁金类做的,那一个炮身,却非金非石,用极纯净玻璃做成。你想,他们没有见过的人,怎么不要大惊小怪呢?
且说这尊炮做成之后,他三位博士便联名写了一封信,送与陆军都督西门管。信内述明用法,且说明这等炮非但无烟无声,并且无炮弹。那及远的力量,只要没有阻挡,地平在线都可以打到的。派了一名工师送炮来,顺便赉了信来投递,就叫那工师当场装配试验。知道这三天之内陆军大操,因此赶着今天送到。子掌接了官,自是欢喜,忙叫装配起来。一面传令车队,先驶回大营;一面传令在操场尽处;竖立一枝高竿,两旁插了回避旗。那看操的人,见了旗,自然都走开了。当下装配完备,子掌又传令缚一个猪来,用绳扯足挂在高竿头上,子掌亲自下座观看试炮。只见那工师看准了准线,炮口对着那猪,用手拿着那机器上的把儿,摇了一转,却是无声无臭的,既无所闻,又无所见。工师叫人把挂的猪放下时,早已着电死了。看的众人一齐愕然。内中也有几个不大信的,以为这猪是被绑死的罢了,那里有变把戏般,便可以弄死他的?子掌心中也有点诧异,又叫缚一个牛来,也拉到竿上,叫工师再打。工师取了准线,那个牛被吊在上面,在那里一面嘶吼,一面挣扎。这边工师把机器一摇,登时立刻就僵了。同看的人这才信服了,拍掌之声,雷动起来。工师又在箱里取出一枝棍来,说道:“这是避电棍。”子掌接棍在手看时,就同古人用的枪一般,是木头做成的,外面蒙了一层软瓷,棍头上装了一根一尺来长的铁条,共约有一丈来长,便问怎么用法。工师叫再取一个牛来,先把言棍横缚在牛身上,然后缚了四蹄,叫人把牛竖吊在高竿上面,对子掌道:“这便任打,打那牛不着了。”子掌不信,亲自取了准线,摇动机器,果然打不着,便命放下。工师道:“这根棍尖的铁,是吸铁做的,这种电气放出去,跟着他的吸力走,那准线便斜了,电都被吸去了。这是防备别国人仿了这个炮的法子去,便好做这个来避他。”子掌道:“这个炮到底能打多远,考察过么?”工师道:“也曾算过,却算不出来,只怕是无远弗届的。”说罢,把转盘摇动,将炮口提起,取了六十度的斜线,再摇动电机。大众抬头注目,往上观看,忽见空中起了一道火光,犹如闪电一般,工师道:“这是电气射到空气之外,所以发出火光。”华先生说:“春夏天的闪电,也是电气在真空界上发火。”说罢,又摇了几摇,只见空中电光闪烁,犹如万道金蛇。子掌大喜,便率领众官,带着工师,到大营里,给了回信,工师自去。
高于天也同老少年、宝玉回寓。此时,三人都不曾知道那炮的妙用,只有互相猜议。直到晚上,交了子初,子掌回寓,三人迎着,争先问讯,子掌便把炮的功用,详细说了。三人莫不啧啧称奇。宝玉道:“这个那里是炮,简直是一个射电筒。”子掌道:“这东西好便好,只是未免太不仁了。陆战还好,若是水战,那战船无非钢铁之类,都是传电之物,一经打着了,满船发电,不知船上的人是什么情形呢?”宝玉道:“到了开战时侯,还要讲仁心、仁术,那就难了。”子掌道:“不然,虽然两国失和,便是仇敌,然而总是人类对人类。若只管贪功取胜,恣意杀戮。在临阵时,自然便忘了同类相残的,忍心暴动。试问一作局外人想,眼见得因一时之气,伤残同类,丰不是不仁之甚么?”宝玉道:“一定要施行仁术呢!是我们这位东方德先生新发明的。然而未曾发明之先,也应该要堂堂正正的见仗。纵使有杀戮,也是堂堂正堂杀的。近来那些残忍之国,用尽了那种刻毒心思,做成了一重氯气炮,把氯气藏在炮弹里,一弹放出来,炸开来不知要死多少人。可笑他做成之后,又装出那假惺惺的面目,说是禁用的,等到见仗时,他不能取胜,又拿来用了,偏又有多少解说,什么权时用一次罢了。做了这种残忍之事,他还要说文明呢!”宝玉道:“新发明的仁术是什么东西呢?”子掌道:“就是那天未曾说完的那一种蒙汗药水,我今天才试演了。洒了一点到大营里,果然众兵一齐蒙住了。医生跟着下去,用了解药方才苏醒。将来行军,单用这一品,就可以把敌人全数生擒活捉过来,不伤一命,岂不是个仁术么?然而这东西极难用,必要测得准风力,才能施用。自然,没有风的时候,可以醍醐灌顶的浇下去。遇了有风时候,必要在上风头洒落。然而风有大小,飞车升的有高低,路的相去有远近,必要把风力设法测得准了,方才妥当。我此刻在五十尺以上,测算起来,还有点把握,再高就测不准了。”宝玉叹道:“不料科学发明,有如此神用,简直可以不加一矢,以定天下的了。”子掌道:“其实我们政要发下个号令来吞并各国,不是我说句大话,不消几时,都可以平定了。政府也未尝无此意,只有东方文明老先生不肯。他当了五十年政权,去年告退隐林下。他生平的大愿,是组织成一个真文明国,专和那假文明国反对,等他们看了自愧,跟着我们学那真文明,那就可以不动刀兵,教成一个文明世界了。”宝玉道:“这位老先生愿以身为世界师,真了不得。怎得见他一面便好。”老少年道:“你要见容易。他为人和霭非常,最喜欢见客,谈锋又好。此刻操也看完了,明日我们便去看他。”子掌道:“你二位盘桓几天去。头两天我公事忙,不曾好好的谈得。此刻我公事完了,连奏报大操的折子、申报政府的文书都发了。我何必那么忙呢?不过为的办妥了,我们可以痛快谈两天,你们又何苦急急要走呢?今天我要早点歇歇,明日再谈罢。”说着辞了要进去,忽然又站住,在衣袋里取出一样东西,放在桌子上道:“你几位试猜猜,是个什么?”放下便进去了。
三人齐来看时,却是用线扎着一小束干草,那草同木贼草差不多,不过木贼草是空心的,他是实心的,看了都不懂得是什么,便不做理会,各去安歇了。一宿无话。
次日,宝玉要行,子掌苦苦留住。是日,只到营里料理了几件日行公事,便回寓和老少年、宝玉谈天,无非是谈些韬钤方略。傍晚时候,那赉奏使者已经回来了,带回上谕一通,因为子掌又督练了飞车队,加了个飞将军的名号,老少年道:“这飞将军的头衔,是特创的。”子掌道:“我虽然督练好了,却不便兼充这个,明日还是辞了,请政府另派一个都督才对。”宝玉道:“只一天一夜工夫,就回来了。有了这种飞车,连缩地法都用不着了。”子掌道:“这个算什么!我们昨天操飞车队,你们知道那里走了一趟?”高于天道:“来回约莫三个时辰,这一去是个半时辰的工夫,走得到那里!”子掌道:“我昨夜留下的那束草呢?”高于天在抽屉里取了出来道:“正是,我们都不懂是什么呢。”子掌道:“我恐怕你们不信,所以取了这个来做个凭据。这是阿刺伯人擦牙的草。”宝玉伸出舌头来道:“昨天到了阿刺伯了?”子掌道:“算定正西去,是要到土耳其的。半路上偶然偏了一偏南,便跑到阿刺伯去。我把车落下,恰好一班土人在那里卖这个,见我从空而下,都当我是天神,一齐罗拜。我想拿点信据回来,给了他们两罐军中粮食,拿了他一扎草。”宝玉道:“从空而下的,也无怪他们惊为天神。”子掌道:“野蛮未开,他的人遇了不曾经见的,总是天神。从前西班牙伐墨西哥的时候,只用了十来匹马队,那墨西哥向来不出马的,那些土人见了,不知他是人骑马,只当他是生成的半人半畜,就惊为天神。及至闻他们放炮,又以为是天神驱使雷部。这才可笑呢!”说罢,便叫人去请了大营书记来,叫他起折稿,辞飞将军之职,另简飞车队都督,宝玉等留了两天,便辞了子掌而去。
宝玉闻得南部信字区,是互市场,便央老少年同到那边去游览,老少年应允了。同坐飞车,径向南去。那车正飞驶时,老少年忽叫停下。司机人依言,慢慢降了下去,在一片空场住。宝玉在车上一望,只见黄云遍地,正是麦熟。老少年道:“前两天你说要看野景,所以下来看看。这里正是慈字区,南部树艺最盛的地方。”宝玉放眼四望,极目无际的全是麦田,问道:“麦子四月已经收了,此刻何以又有麦?”老少年道:“敝境地质改良了,无论稻麦,都是一季一熟,一年四熟。”看了一回方把车升起,离地约二十来尺,缓缓飞驶,经过好些树林。宝玉留心看时,也有各种果木,也有桑树,也有柳林,也有橡林。因问道:“桑林自然是养蚕了,橡树或者取胶,那柳树种来作什么呢?”老少年道:“也是养蚕的。”宝玉讶道:“蚕还吃柳、橡么?”老少年道:“柳有柳蚕,橡有橡蚕,世人不知,都叫他做野蚕。喜事的人拿了野茧来缫丝,缫出来粗的了不得,就说他没用。不知他自生自长,在树上没有人去整理,结茧的时候,只附在树叶上结,自然粗了。我们设法取了种,也和养桑蚕一般养起来,还不是一样么?不过丝光差点罢了。世人都弃了这一种大利,真是可惜。”宝玉道:“橡蚕我不知道。柳蚕成了蛾之后,不是狠大的翅膀,会飞的么?”老少年道:“世人不肯养柳蚕,只怕也是为的这个,恐怕蛾飞跑了,留不下种。不知养柳蚕要设一个蛾房,四壁糊上纸,蚕茧就放在房里。他破茧而出,也飞不到房外去,下种就都下在纸上了。”一面说话,一面也看的够了,便叫把车升高,开了快车,直驶到信字区落下。
这个互市场的总理是东方英,所有一切进出口的货物,都要到他那里注册。他逐年比较盈亏,手底下用了百员考察员,分派到各国去考察各处的人情嗜好,随时报告。东方英得了报告,便分告各家工厂。因此公事十分忙碌,除了休息日,不肯会客。老少年、宝玉不便去访他,只在六街三市上游玩。真是琛赆梯航,万商云集。市上一间商品陈列所,二人进去看时。当中陈设的是本境土造物,两旁的是洋货。宝玉逐一看去,说也奇怪,他当日在上海时,到了洋货店里,便觉得光怪陆离,如入山阴道上,目不暇给。到了这里,见那土造的东西,没有一件不是清静雅洁的。看了那光怪陆离的洋货,倒觉得俗不可耐了。看了一番,仍到街上逛了两遍,便到隧车行里,雇了隧车,要去访东方文明。
不知访了东方文明又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 故人遇合饮酒陶情 医学昌明驻频益寿
却说宝玉自从到了文明境界以来,一处处都游历遍了.一切生平闻所未闻的,都闻了;见所未见的,都见了.因为久仰东方文明的大名,便约了老少年同坐了隧车,到东部仁字第一区去探访.及至车到时,时候已经晚了.宝玉因为他是个退老的大臣,又是年高有德的,便兼是头一次拜访.时在昏暮,未免不敬,因在车站上借住了一宿.
次日清晨,便和老少年两个一同到他寓所,投了名片.东方文明忙叫快请,二人便走到客座.宝玉正要拱揖,东方文明早抢步过来,执着手道:“世兄别来无恙?”宝玉愕然道:“久仰老先生大名,专诚拜谒,自以为初仰丰采,却不知从何处曾侍教过来?”文明执着手让坐毕,始说道:“睽隔多年,或者世兄一时忘了,过后自会想起.”宝玉满腹狐疑,自念生平再没有老头子的朋友.细看他生得须发如银,眉长目细,唇红齿白,无异少年.反复思寻,再也想他不起.文明又道:“故人远来不易,恰好今日是休息日,儿婿辈都回来定省,当令其陪侍痛饮一天,以叙别情.”宝玉更是弄得无言可对.老少年道:“贾君因为慕老先生大名,特来拜谒,不期倒是旧识.”宝玉道:“近日访西门都督,说起老先生愿自立真文明之法则,俾假文明之国有所取法,将以身里世界祭酒,所以特来瞻仰,快聆高论.实想不起从何处曾侍大教.”文明叹道:“谈何容易.老夫执掌政柄,当国五十年,经营缔造以有今日.尚有多少未酬之愿,正不知望谁可继志.儿辈又都恣力科学,无暇及此现在执政诸公.我虽同他们说过,又大都恐怕因此开了兵衅迟疑未发.倘老夫此愿得酬之后,或者世界可有文明之望.”老少年道:“不知老先生有何大愿?”文明道:“世界上凡是戴发含齿,圆颅方趾的,莫非是人类,不过偶有一二处教化未开,所以智愚不等.自上天至仁之心视之,何一种人非天所赋?此时红、黑、棕各种人,久沉于水火之中,受尽虐待,行将灭种.老夫每一念及,行坐为之不安.同是类,彼族何以独遭不幸!每想设法出之于水火,登之于衽席,无奈事体既远且大,总未曾筹得一个善法.”老少年道:“一干涉到此事,恐怕不能免战祸了.”宝玉道:“闻说美洲释于黑奴之后,那班黑人无以觅食,转徙流离,饿殍相望,倒不如为奴时的饱暖.生就了至愚的性质,只怕也不容易提挈得起来.”文明道:“老夫所以说此事既远且大,正是为此.出之于水火之后,还要代他筹一个衽席,方能了事.若徒出之于水火,待他自寻衽席,他便寻衽席不得,必至于再落水火而后已.不然,只要挟了兵力,侻离他的羁绊,何尝不可?无奈同他侻了羁绊之后,还要设法教育他,开他的智识,教得他具了自立的资格,方算大功成呢.”宝玉道:“这般说更难了.”文明道:“拿眼睛看人,最要辨别真假.倘使不是这里的真文明发达了,那些假文明之国,到此时还拿那文明面具欺人呢.就美洲释于黑奴而论,单看表面,岂不是文明举动、慈善事业?岂知那发起人却别具深心.他一心祗望做总统,无奈举他的人少,他才异想天开,提倡释于黑奴.以为此辈一经释放,得立于平等、自由地位,必定感我释放之恩,且又有了选举权,将来举总统时,一定要举我的了.谁知那黑人蠢如鹿豕,释于之后,无以为生,反不如从前当奴才的好.岂但不感他,还要恨也呢.”
说话之间,东方英等弟兄三个,陆续都来家定省,华自立也带了妻子东方美来省丈人.文明道:“今日有远客在此,你们都来相见.我近来颇厌寂寞,难得故人过我,你们都陪着痛饮一天.”子婿辈都一一答应.文明又叫子女等都叫宝玉“世叔”,宝玉益发局促不安,暗想:这个老头子真是奇怪,我何尝见过他来,一定要说我是旧识.他儿子的胡子也很长了,何必要叫我世叔呢?问他,他又不肯说,真是莫名其妙.又想道:我且不管他,谅来断不是恶意.一面想,一面看他弟兄三个,除东方法是见过的,其余那两个,一样的都是生得一表堂堂,英姿飒爽.东方美温厚和平,自然庄重.只有华自立生就的一张焦黄脸儿,却不是病容.那焦黄当中,还是容光可鉴,浓眉大目,气象凛然.当下东方英等一面色笑承欢,一面应酬宾客,东方美也是落落大方,固然没有那轻浮样子,却也毫不羞缩,一样的应酬、说话.非但他自己不像以女子自居,就是同他对坐的人,也忘了他是个女子.老少年、宝玉和东方英谈谈商务,和东方法、华自立谈谈各种技艺,和东方德谈谈医理,又问问有什么新发明.东方德道:“医学新发明的,祗有制造聪明散,已经告成.此刻我要研究两个法子,但不知做得到做不到,祗可以尽了我的才力做去.倘使我毕生研究不出来,只可以待后起的了.”宝玉问研究什么,东方德道:“我想人生最不幸的是死,然而人人都逃不了一死.打算研究出一个不死之法来.人生最受累的是食,无论何等大事,非吃饱了不能辨.这吃饭又狠耽搁时候,每吃一顿饭,总要一刻时侯.一天祗算吃两顿,一年积算起来,单是吃饭的工夫,就占了九十个时辰,要耽搁了多少事?所以又打算研究一个不食之法.”宝玉道:“不食不死,岂非成了仙么?”东方德道:“我就因为相传那个道家服气长生之法,起初以为是个理想、寓言,及看看古人载籍,又似不尽诞妄,所以才发念研究.但是古人纵有此法,也不过是一人心得,秘不肯传.我是打算研究得了,普及众人的.”老少年道:“只管不死,不要有人满之患么?”东方德道:“只怕能得着了不死之法之后,便不生子了.不信,你但看古来所有讲仙讲道的书,何尝载有仙道生子的?古人虽未必想得到这一层,然而也可见得是个天然理想.”宝玉道:“果能如此,不是仙,倒是佛呢.”老少年道:“怎么是佛?”宝玉笑道:“不生不灭,不增不减,不是出在佛经的么?”又问道:“方才老先生说,打算把那红、黑、棕各种人,都拯于水火,登诸衽席,但是苦于那些人愚蠢,怕难施教育.既有了制造聪明的法子,何不就拿来医他们呢?”东方德道:“这可不行.我这个制造聪明散,是当鼻烟闻了,可以滋长脑筋.脑筋多了,自然思想富足.其功用不过是助人思想,总要先有了思想的人,用了方能见功.他们那种全无思想之人,虽用了,也不见效.所以这东西,文明人用了,可以助长文明,野蛮人用了,又可以助长野蛮.那红、黑等人的思想,无非是一个懒字,若用了这个,他越发要想法子去懒了.”说的众人一笑.文明叹道:“我这要救红、黑人的思想,也是舍近图远,舍己从人,其实我们同种的堕入野蛮水火之中的不少呢.老夫当日未曾筹及此事,是一个极大的憾事.偏偏儿辈又都渐入科学一门,于政治上都不留心,此愿只能望小孙辈代偿的了.”
谈说之间问起,才知道东方文明已是孙曾绕膝.孙子东方文、东方武、东方韬、东方钤,外孙华务本等,都在政府受有专职.曾孙东方新、东方盛、东方振、东方兴、东方锐、东方勇、东方猛、东方威,与及外曾孙华日进、华日新等,都已普通毕业,各就博门大学堂读书.元孙东方大同、东方大治,外元孙华抚夷等,都在幼儿园里受教育.至于各女眷,都在各女学堂里当教习.此时暑假,本要回家侍奉文明,文明因为他们终年辛苦,才得这一月来的休息,便叫他们都出去避暑,各图适意,免在家中拘束,并且年老之人也乐于清静.内中有几房媳妇,要略尽孝思,文明也再三推他们去避暑,说:“你们若不依我,便负了我爱惜你们的盛心.”各媳妇祗得都去了,三五天才回来省视一次.几个曾孙在学堂里,虽是暑假,却还在学堂自修,并未回家表过不提.
且说当下已饮过了十多杯酒,喜得这里的酒吃了不醉,不过越吃心里越觉得快活,大有心养难爬光景.更兼过酒的都是果液,纵使多吃,也不觉饱胀.文明因问起宝玉从何处来,宝玉就把要到自由村寻薛蟠,和山东路上遇了强盗的话说了一遍.文明道:“薛文起肯住的地方,又由刘学笙引进,他又夸美了,这个去处,如何去得?至于将入敝境时,要先历一番劫运,也是天演的定例.”宝玉道:“老先生也识得薛舍亲么?”文明道:“会便没有会过,久闻大名了.”宝玉心中又是纳闷,暗想:这位老头子语言闪烁,今日可要闷死我了.正在纳闷时,忽然一阵酒气涌上心来,登时觉得十分快活,把闷气全都忘了.文明又道:“世兄一定要到自由村,这里东去二十里,有一个村,也叫自由村,是老夫昔年钓游之地,明日可以到那边逛逛,只怕比文起住的地方总好些.”说罢,又殷懃劝酒.这天足足的饮了一天.到薄暮时,东方英等陆续都辞去了.文明道:“老夫习静惯了,难得今天闹了一天.倘不是故人远来,儿辈回家省视,不过略谈些家常,我便打发他们走了.”宝玉道:“醉酒饱德,感何可言.但是曾从何处侍教过,委实茫然不觉,还望老先生明示.”文明笑道:“世兄今夕且在此下榻,细细的想一想,果然想不起来,明日再当奉告.”又叫童子收拾客房,以备二位安歇.才及上灯时分,文明便道:“老夫年耄,习惯早睡,恕失陪了.二位请谈谈再安置罢.”说着,便告辞进内去了.
宝玉道:“我因为久仰这位老先生大名,特来晋谒,要快聆大教,以开茅塞.不料,反多了两个疑团.”老少年问那两个疑团,宝玉道:“第一件,他如何识得我?我何以总想不起来.”老少年道:“或者你忘记了,一时想不起来,也未可定.”宝玉道:“别的可以不记得,我生平不曾结识过有胡子的朋友,这总记得的.”老少年拈髭微笑道:“我呢?”宝玉也笑道:“你便是头一个.”老少年道:“还有一个什么疑团?”宝玉道:“他的三位少君,看着不过像四十岁的人,那位小姐,更是未曾满三十,怎么都有了曾孙了?这是几岁上生子的?”老少年道:“驻颜之法,世上还传有许多药方,这又何足为奇?”宝玉道:“这不过是欺人之说罢了.”老少年道:“你现成见的怎么是欺人?不过古人驻颜之方是用药,这里都是普及的.所以平常饮食之品都有驻颜之功.初行的时候,我们境内的老者,没有一个不返老还童呢.不信,你试验自己.你到了敝境有几天,身体觉得怎样了?”宝玉细细一想,果然近日走路轻健的了不得,身上也长了好些气力.猎大鹏那回,还觉着有点乏,海底猎那回,竟是气力愈用愈多了,因说道:“身体不错是好些,然而面目何以都会不老起来?这个有点不足信.”老少年道:“你看我有几岁?”宝玉道:“顶多不过四十内外罢了.”老少年大笑起来,说出一句话,害宝玉吃了一大惊.
不知他说出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