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水浒 - 第 4 页/共 6 页

说着,即摸出一锭银子来,约有二两光景,叫帐房找出来。立时找清。时迁道:“兀那小猴子,你叫什么名字?”三儿道:“侦探先生,我叫三儿,只因上了骗子的当……”时迁道:“不必讲那事,我已知道了。我问你,你那新认的母舅,今后碰着了,还认识么?”三儿道:“认识的。”时迁道:“很好,你今日起不必讨饭了,到我那里去住宿吃饭,我再每日给你些零碎银子,作为杂用之费,你只要听我使令。”三儿大喜。   原来时迁在侦探公会接着九云银楼电话,得知银楼被骗,忙到九云银楼见了郑天寿,询问情形。郑天寿道:“我从银行总理李大官人家回来,已有上灯时分,只见店中吵闹着,说被骗掉三副金钏臂。姓张的伙计,却拖住了个小猴子,小猴子带哭带话,说与骗子本来不熟的,今日清晨,才认上了甥舅,骗子教他帮着封包元宝,包好就到这里来兑金器。姓张的伙计告诉我,因见包里有许多银子,并见已经用过一只元宝,色水很好,又有他外甥在此,所以付他拿了去。我就问了小猴子骗子的住处,叫伙计同着去找。”时迁听毕,又问了别个伙计,语言大约相同,遂赶到客栈来询问三儿。如今三儿说能得认识母舅,时迁道:“我们去罢,等在这里做什么?”于是大家都离了客栈,分头回去。临别时迁对九云银楼伙计道:“你去向贵东说,叫他不必忧虑,如有眉目,必到你们店中来面告他。我如不来叫他,不必时来。”催促说毕,领着三儿回到下处来。有分教:运全力以搏兔,骗子遭擒;挽硬弩以射雕,歹人丧命。欲知时迁受任后果能破案与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九云楼时迁庆功 铁路局汤隆辞职  话说鼓上蚤时迁,做了江州警察局侦探,不多时便出了纬文绸庄遇骗的案子,明查暗侦了两日,正如石沉大海一般,杳无影信,不料又遇着郑天寿的九云银楼被骗去金钏三副的重案。时迁一想:“罢了,这骗子明明与我作对,怎么我一接任,重案子就接二连三的来?我今日当先问问这小猴子,或者得着些儿光明,也未可知。”遂唤三儿道:“猴子来前。”三儿走上。时迁道:“你那母舅是本处人,是他处人?”三儿道:“不知道。但他的口音,似与本处的人不同,光景是别个地方的人。”时迁道:“他有朋友往来么?”三儿道:“我与他只做得半日间甥舅,奇句没有知道底细,也不见有人往来过。”时迁见问不出原因,很是闷闷,随教一个副手带着三儿上市去吃饭。吃毕饭,教去轮船码头守候:“倘有消息立发电话报我。”那伙计带着三儿去了。   时迁独自一人吃毕饭,侧着头想,再也不得个要领。忽电话铃儿锵然作响,时迁喜极,以办伙计查缉骗子,有了眉目,佳报至矣,忙把电话筒执着,问道:“你们是那一家?”只听回话道:“我们是警察总局。时迁侦探在家么?局长有要事,请你快来。”时迁道:“有甚要事?”回话道:“又出了骗案,请快来,请快来!”时迁道:“我既刻就来,再会。”随把电话筒搁着,走出门,坐上人力车,飞一般行向警察局来。心中暗想道:“不知道又出了什么重案?真是我的晦气!照他们这样的胡闹,若不破案,外边人不把我们都当傀儡么?”霎时,车到警察局门前。时迁跳下车,至事务室,谒见局长。局长道:“候君已久,报案人尚在外间,我叫他进来与你面谈好么?”时迁道:“遵上官命。”局长冷冷的道:“时兄,自你老人家接事以来,奇幻莫测之骗案,接踵而至,这骗子一似有意玩弄你老人家似的。请问时兄,还是一任他们玩弄么?”严冷峭利,的系上官口气时迁道:“局长,这案只在时迁身上,三五日间总要把罪人获住。”   这时候,局长已按着叫人铃。一个警察进来问:“局长有何命令?”局长叫把报案的人唤来。一时,那警察同着一个委眉琐眼的人进来。局长指着时迁道:“这位是本局的侦探时迁先生,你遇骗情形,可细细告诉与他。”那人道:“我是揭阳镇人,同着六七个伴当,到江州来赶丝市的。今年丝价大贱,我们三担多丝,只卖得三百多两银子,打算回家。伴当们说,一年难得到江州一回,要到各处去逛逛。那知在江边的白龙神庙逛了一会,出庙门刚走得七八步,背后就有几个人风一般赶来,把我们落后的伴当,一把拖住道:‘慢走!你们偷了局中的东西,往那里去?’可怜这伴当是个忠厚人,从没有见过这种声势,早已慌做一团,半句话都说不出。前面的伴当,也都慌了手脚。我只得挺身而出,回他说:‘我们都是清白客人,那里偷过你东西,怎好恁地冤诬人?’那人道:‘对我讲什么?你去见了老爷,自分辨罢。’还有几个恶狠狠的道:‘这起贼子与他讲什么?他们不是刚从白龙神庙出来么?庙里不是巡盐分局么?提一“盐”字,陡然回照到第四、第五两回林冲救福全事,笔力雄厚,一至于此局里头失掉东西,不是他们偷还有谁呢?’竟不由分说,把我们押到小茶馆里,硬吓软哄,十分逼迫。正在为难,只见外边走进一人罗袍缎服,阔绰非常。那起人一齐喊道:‘二老爷来了。’我们这时候如得了亲爷娘一般,忙的诉说情由。二老爷果然勃然大怒,骂那起人道:‘你们这班混帐东西,遇事生风,他们都是好人为什么要赖他做贼?有所说捉贼捉赃,如今赃证在那里?我停会子告诉了大老爷,不揭了你们的皮呢。’那起人见二老爷发怒,就也不敢十分罗唣,一人道:‘二老爷,你老说的何尝不是?但大老爷现在失掉金表、钻戒等许多贵重东西,责我们立刻查出,你老此刻不许我们查,叫我们怎样回大老爷呢?’二老爷便悄悄对我们道:‘悄悄,妙。情境宛然,无怪乡人之入其玄中也你们晓得么?这些人都是光棍青皮,专喜敲诈乡愚,你们今日幸遇着我。但我也不能强压他们的,瞧他们意思,必欲检搜一遍才罢。你们不偷,大着胆尽让他搜是了,等他搜不出赃证,我再办他个诬害良民之罪。只有一句话交代你们,这几个都是歹人,你们身上倘有银子藏着,一落他们的手,就为难了。’我们听了,都慌起来,忙问:‘二老爷可有什么法儿救我们?’二老爷悄悄道:‘法儿却有一个在此,不知你们听不听?’我们回说:‘二老爷肯救我们,是最好的事,那有不听之理?’二老爷悄悄道:‘如此却好,你们只消把银子暂放在我处,待我叫他们搜。等搜过后,再把银子给还你们,好么?’我们当时都彻骨的感激他,说道:‘二老爷待我们如此,粉身碎骨也难酬报。’二老爷道:‘我图甚酬报,不过为地方治安起见。’绝倒语,虽然,今则已成习见矣我们各把银子解付于他,有五十两的,有三十两二十两的。霎时间二老爷收到三百多两银子,回过头去,四字妙。否则,当着大众往返私语,鬼戏串得未免脱节,有此四字,以上一段文字,便融成一片,毫无痕迹,才子之笔,真狡狯哉!喝令那起人检搜,那些人果然把我们搜了一遍,见并无赃证,都各面面相窥。二老爷却大发雷霆,定要把这起人送到警察局去。先生,我们此时何等快乐。那知快乐未已,忧患又来了。这时候,外边忽地走进短衣狭袖的人五六个,不问情由,把二老爷如鹞鹰抓小鸡般抓了出去,奇文异事,骇目惊心那起光棍也一哄的散了。我们吓得目定口呆了好一会,心下尚道:‘银子在二老爷处,大致总不妨事。’动问堂倌,方知什么二老爷、三老爷却是一帮骗子呢。先生,我们全家一年的用度全在这几斤丝上,如今都被骗去,一家性命休矣!”局长道:“时兄,这起骗子,似乎还没有到别处去。”冷语逼人时迁道:“请放心,有时某在,必不令他们在江州横行也!”局长向报案的人道:“你且回去候着。”那人便告辞退去。   时迁也就出了警察局,一路闲行,至马路尽头,忽见伙计同着三儿在对面走来。时迁问:“事情若何?”伙计道:“仍毫无消息。”时迁道:“骗案又出现了,奇怪!”伙计道:“又出现怎么样的事情?”时迁遂把卖丝乡人遇骗事细述一遍。伙计道:“照这样说来,骗子必不止一人了。”时迁道:“是么,这里有座茶馆,我们且进去一坐。”于是三人走入,就靠窗坐下,泡了两碗茶。喝了几口,三儿忽地要小解,问堂倌:“可有小解地方?”堂倌道:“一直向内,东首炉子间隔壁就是。”三儿跟着所指地方,急急走去。÷时走出,向时迁道:“里间一桌茶客,约有八九人,中有一人酷似母舅,惟口音不像,母舅是外路口音,此人却是本地无为军口音。”时迁大喜,对伙计道:“你快去茶会上唤几个朋友来。”伙计应着,如飞而去,霎时唤到六七个眼明手快、凸肚挺胸的侦探伙计。幸得这起人尚没有动身,时迁率着,哄到里间,叫三儿先进去招呼他母舅。原来这一起人,正是无为军的单聘仁、包上党、龙桓吉、甄啸岑并几个徒党。龙桓吉见聘仁、上党做着大宗生意,心下不胜羡慕。又自审才力不足独当一面,乃邀着单、甄、包三人合做了这注卖丝乡人的生意,正在这茶馆中分派赃银,不提防时迁率着众伙计,一拥而入。三儿当着先锋,第一开口道:“母舅,你撇得外甥好苦呀,绝倒语外甥那一处不找到,母舅却在这里头作乐。”包上党知道不妙,却待逃时,时迁等一拥上前,一个对付一个,早都上了外国手铐,押着到茶会来。   一到茶会,时迁放出侦探声势,把包上党“辣辣辣”打了三个反手耳光,打得鲜血直喷。喝道:“快把骗绸庄、骗银楼、骗丝客各事细细招来,若有半句虚言,叫你晓得爷爷手没。”包上党战兢兢的答道:“小人只骗了九云银楼三副钏臂,那缎庄合丝客,不是小人做的。”此语尚未说完,辣辣左脸上又着了两记耳光。包上党道:“爷不要打,小人实说是了。”时迁厉声道:“快讲!”包上党道:“绸缎庄是单聘仁做的,丝客是龙桓吉发起意思的,小人不过是个帮办。”时迁道:“走,你们也有帮办总办么?嗟乎,时迁一贼子耳,一朝得志,便尔如许声势。虽然,今日此辈正多,勿怪时迁也你叫什么名字?你那同伴叫什么名字?快讲。”包上党道:“小人叫包上党,此位叫甄啸岑,那个叫单聘仁,这个就是龙桓吉,这几个都是我们的徒弟。绸庄是单聘仁做的,丝客是龙桓吉发起,我们三个帮他的忙。”就不敢说帮办了时迁道:“你们结党成群,必是积年巨骗,巢穴在那里?”包上党道:“小人等世居于无为军地方,都是赌场中结识的朋友。小人上代也是清白商人,只因是单传独子,父母爱护了些儿,遂致不务正业,游荡惯了,干这拐骗的勾当。溺爱子女者听之,<水浒传>一百八人,圣叹评曰:“讥失教也。”,<新水浒>亦然今被爷爷擒获,倘蒙高抬贵手,纵放了小人,小人情愿改恶为善,作个正经的商人,所有赃物,悉愿交出。”时迁道:“你要我纵放么?谁叫你不顾我的脸面,接二连三的同我作对?我要放你,警察局里老爷却不肯。亏你还要作贼,好轻松说出这样的屁话来。”   看官,单聘仁等是何等聪明乖觉的人,听得时迁语言活动,知不是没有指望的了,就乘势道:“那么,自然人非草木,那有不知以恩报德的。爷如果释放了我们,即是我们重生父母,再世爹娘了,我们自应孝敬孝敬。”遂把手一举,轻轻地道:轻轻地,妙“我们四个人,每人各孝敬上银子五十两。”时迁笑道:听得银子就笑逐颜开了“那有这样便宜的事!你们要我放掉,每人拿二百两银子来,再把赃物全数交了出来,我就担着个不是,放你们的生路,倘短少一钱一分,再也休提,跟我警察局去。”单聘仁道:“爷可怜我们实在穷苦,拿不出这许多银子,请减少些儿,横竖爷搭救了我们,我们知道的,以后日子长呢!可以慢慢补报的。”包上党道:“爷如搭救了我们,我们愿按月孝敬上十两银子,四个人共计有四十两呢。”时迁咬定:“要每人二百两银子,短一分也不能。以后月规随你们良心,有也罢,没也罢,我决不计较你。”那个伙计劝道:“时哥,念他们穷苦,减去半价,叫他们每人拿出一百两银子,赃物全都交出,再弄一个伴当出来抵罪,让我们也好销差。”时迁一定不肯。后来做好做歹,究竟每人拿出一百二十两银子,赃物除九云银楼金钏三副全数交出外,缎庄丝客的东西,只拿出三分之一;以后月规定了十五两,一个伴当抵罪。时迁于是就此销了差。这抵罪的伴当,判断出来,无非是监禁半年,期满递解回籍,拍照存案,永远不许再来江州。   有人问陆士谔:“时迁既拿住了骗子,为什么又肯把他们放脱?这是理之所必无的。此段事迹,太觉离奇恍惚。”士谔道:“飞鸟尽,良弓藏;走兽尽,猎狗烹。若使骗子窃贼绝迹于商埠,则警察局也用不着侦探了,并也用不着警察了,警察局也可以不设了,时迁又向何处去吃饭呢?纵放了骗子,商埠上常常可以有事,自己又可以进益些银子,又可以见重于社会,又可以见好于群小,岂不是一举数益么?”至理名言,未经人道   且说时迁破了此案,警察局局长给他记了一次大功。九云银楼郑天寿因原赃尽获,特置备了个盛筵,专请时迁,一则酬劳,二则庆贺。凡在江州的梁山泊弟兄,尽都请来陪宴。汤隆、刘唐、张顺、皇甫端、白胜、李应、乐和、周通、安道全、蒋敬、萧让、金大坚、侯健、陶宗旺都到。席间,时迁向汤隆、刘唐道:“汤、刘二公办理铁路,成效卓著,声名洋溢,小弟不胜钦佩。”汤隆道:“此路自奏准商办后,又被汪伟臣枉为人闹起一个借款风潮来,经弟与刘唐哥亲到东京以死力争,方获着个部借部还结果。后来设立公司,弟因争路时光得着众望,遂被举为总理,刘哥得着了个协理。我们就仿照宋大哥经理梁山之法,拿来经理铁路,果然事半功倍,刻下江州到建业的路已经通行。我们两个人,因铁路的事,闹的眼目昏花,精神疲倦,心力交瘁,实在不能再支持了,所以一再当众辞职。可笑这里的人,智识浅短,好像铁路的事,除了我们两个再没有第三人会办的了,我们两个一辞职,就害得他们费掉无数工夫,开了无数的会,奔走了无数的路,消耗掉无数的纸墨费、邮票费、电报费,这处开会,那处发电,彼处通函,函电交驰,文牍旁午,无非是挽留我们两个。学界留我,商界留我,绅界留我,同乡的京官留我,公司的股东留我,你们想可厌不可厌?朱子曰:其辞若有憾焉,其实乃深喜之这么一闹,倒闹得我们不好意思再辞了。瞧光景这铁路局总、协理两席,我们两个人只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了。时兄弟,你想我们苦不苦呢?”时迁道:“自己身子也要紧的,能够休息还是休息为妙。”汤隆道:“那里能够休息?那挽留我的几个人都说是:‘汤、刘存,铁路存;汤刘去,铁路亡;铁路亡,江州亡;江州亡,中国亡。’汤、刘之去留,关系中国之存亡。你想我们二个人的身子关系到如是之巨,那里可以偷闲一刻么?如果偷闲,非特对不住人家,并也对不住自己了。”时迁笑道:‘小弟在山上时,不曾听见汤哥说过这种仁义道德的话,下山得不多几时,就换了一个人了,气质变化得恁地快?小弟有句不知高低的话,两位哥虽有偌大本领,也保不住百年长寿,着,着!即使活到一百岁,两位哥已是三四十岁的人了,过后至多也不过六七十岁。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到了六七十年后,铁路终要亡的了,江州终要亡的了,中国终要亡的了。着,着!俗语说:‘杀猪人死了,弗吃带毛猪。’此话方知靠不住呢。”恶极,汤、刘其何辞以对?汤隆、刘唐默然不答。   萧让道:“时兄,你不知,汤、刘两哥的辞职,是从及时雨宋大哥处学来的。宋大哥在梁山泊时,把第一把交椅让来让去,一会子说让给关胜,一会子说让给董平,一会子说让给卢俊义,害得黑旋风李逵,屡次直跳起来。弄到结底,仍旧是宋大哥自己坐着,倒落着了一个礼让的美名儿。如今汤、刘两哥的辞职,不是即那法子么?”汤隆道:“照先生说来,我们的辞职,是矫情,不是本心了。”不打自招萧让道:“那呢,我也不敢实说。不过处在现在的世界,能得矫情,已是难能可贵了。”刘唐道:“我们也不过想装着个文明面目,多弄几个钱是了,有什么矫情不矫情?”时迁诧道:“我听得你们二位是枵腹从公,不受薪水的,怎么也说是弄几个钱?”刘唐道:“我们薪水虽不受,那进益比薪水还多几倍呢。并且我们有了这廉洁的好名儿,社会都信用我,骗起钱来,较他人自易十倍呢。”时迁道:“究竟刘哥性直,在自家弟兄面前,肯把真话吐露出来。”可见汤尚未肯,此汤之所以为地煞,而刘之所以为天罡也。士谔先生笔墨轻重,都有斟酌,于此可见一斑汤隆见时迁语中带刺,不便回答,又不便争论,只得回头去与张顺搭谈。汤隆道:“渔业公司,听说近来颇甚发达,都是老弟经营之力。”张顺道:“一个人好,那里好得来?都是众会员帮助之力。我们这公司又叫‘渔业联合会’,其性质本与他公司不同,入股的都是沿江沿海渔人,不受外资,不受官款。其中划分三大部,发行部专管发卖事宜;制货部专管制造生熟各货,熟货装罐上瓶,生货入淹加糟,或晒干成脯;捕鱼部专管捕捉鱼虾各水族。现在我蒙会众推举,做了发行部的监督。因我做过渔牙主人,说发行一道,略有片长,所以就在这发行部承乏;制货部监督,就是家兄船火儿张横;捕鱼部则阮家三弟兄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充当监督。因渔场地方广阔,北自梁山泊石碣村,东至浔阳江,近千里水面,浩浩荡荡,所以不得不多举几个人,分充监督。此外再有渔巡队,则混江龙李俊为统领,出洞蛟童威、翻江蜃童猛为帮带,在东南沿江沿海一带巡查,以防外国人入港偷捕。”   汤隆道:“立法之善,可谓达于极点,不能复加矣。但听得李俊正为着揭阳岭矿务事儿,闹得没有开交呢!他倒有工夫做渔巡队统领?”回照十三回事张顺道:“揭阳岭山矿,已经争回自办,你难道不知道么?”李应、周通、郑天寿等正在吃喝,听了此言,一齐停下杯箸,异口同声的问道:“果然没有知道,怎样争回的?请你告诉我们。”张顺道:“李立、穆弘被举为代表,到了东京与金国的开夜汗开了好几次谈判,终是讲不下。这里是议废,那边是议赎,如走路般,一个向东、一个向西,竟是大不碰头。后来李立知道,文绉绉议下去,就议一百年也没有用的,我这里尽管议,他叫陌宽在揭阳岭上尽管开采,废约没有议成。他的矿倒已经开就了。所以就心生一计,打电回来,叫李俊等依计而行。这条计行了后,果然揭阳蛉山矿就得争回自办了。”众人问:“是什么计策,直恁地奇妙?”我亦欲问张顺见众人急着要听,却故慢慢地道:“口渴的紧,让小弟喝杯酒润润喉再讲。”郑天寿忙着执壶,满满的斟了一大杯,敬与张顺。张顺接了,一口气吸了个干。有分教:振大地之风潮,英雄气壮;起青天之霹雳,海客心惊。欲知浪里自条张顺说出什么奇计,且待下回再讲。 第十七回 开考优拔穷极怪象 整顿学堂别出心裁   话说浪里白条张顺把郑天寿所斟的酒,一口气喝尽,放下杯子,向众人道:“李立打电到揭阳岭,教混江龙李俊率着童威、童猛直到山上去,把金国人陌宽拿住了,扎成个馄饨样子,送交江州府蔡九知府,请他转解到金国领事衙门。这是按照条约办理,谅领事也不能节外生枝的。”李应道:“果是这等办法么?我们在这里,为甚一些声息都没有知道?”我亦云然张顺道:“李俊接着电报,忙着告知童威、童猛,纠合了许多贩私盐伙家,拿着麻绳棕索,呼喝着上山。谁料奔到山上,只剩一所空屋,却不见有一个人。你道陌宽这犬羊那里去了?原来他早得着了消息,自知罪大恶极,证据确凿,不能抵赖,遂行了那三十六着的上着,走了他妈。李俊于是把房屋、机器等一齐点收了,自己聘了矿师,昼夜开采。现下矿务公司总办,就叫穆春权管。”汤隆道:“难道外国人就罢了不成?”张顺道:“外国人也畏强权的。我们越是怕他,他的声势越是增涨起来。我们索性不怕,他倒也不过如此,不见得把我们吃掉。此言极是。惜外交诸公不及知之耳此刻虽有金国江州领事几次照会蔡九知府,要求拿办混江龙李俊等几人,并赔偿损失费若干兆磅,好在蔡九知府听了小李广花荣的禀告,只给他个不睬。那东京的交涉,也由李立、穆弘禀告外务部,说揭阳岭开矿一事,乃本国之内政,何劳他人过问?至于草合同一事,合资营业,本以正合同为凭,草合同自不能作准,况已逾限,作废无疑。开夜汗不料我们竟用这霹雳手段去对付他,也就无可奈何,只得垂头丧气而去,因此这矿已是争回自办了。”为中国吐气,吾甚祝今日之有李立也乐和道:“李立外号叫催命判官,却不道能延中国之寿命。”李应道:“争回了却是好,也于国民生计界上大有利益。”时迁道:“耶,耶,李员外又在说痴话了。揭阳岭山矿虽是争回,却是山泊的产业了。李立、李俊、穆弘、穆春、童威、童猛,不都是山泊人才么,干国民甚事!”哀哉,国民不入于外人手,即入于强盗手,欲求微润,其可得乎?郑天寿道:“菜冷了,用快些罢。”于是又劝了一会酒,喝毕散席。时迁临行,向郑天寿赊了一只四钱重的金戒子,郑天寿知道他当作酬劳费的,只得给了他。诸人陆续散去。   内中单表圣手书生萧让回到下处,问:“笺扇店有甚对联屏幅等件拿来么?”伴当回道:“都没有,只一封双挂号的信函,是邮政局送来的。主人不在,我就代替签字盖印,把信收下。”萧让接来一瞧,只见封面上写道:“要函速送江州呈萧让老爷台启,吴加亮自石碣村发。”背后写着:“五月初三日。”点出时令妙极,上应丝客遇骗,下照湖荡打鱼萧让道:“吴学究是进京赴试去的,怎么就回来?其中定有缘故。”拆开一瞧,开首数句,不过是寒温套语。后面说“入京时满拟于考试中弄个出身,不料应试的人物,十分卑鄙龌龊,自问以山泊军师之尊,而与哙等为伍殊觉不值,是以暂行回里,别作良图。我兄如得暇,请来一叙。弟现寓石碣村阮氏,倘赐复音,径寄彼处可也。即请文祺。弟用顿首。”萧让暗想:“军师招我,必非无因。我何妨就去走遭,乘便瞧瞧湖荡中打鱼风景。好在天气尚不大热。”当夜无事。次日一早起身,便乘船向梁山泊石碣村驶来,暂且按下。   却说智多星吴用离山回乡,正碰着一个旧时同案朋友,姓汪名柏台,书生语,又是忘八代语是个极热心科举的。当下相见,汪柏台道:“亮兄多时不见,一向得意呀!听说你在梁山泊处着优馆,如何忽地会回来?”吴用道:“特请假回乡的。柏台兄近况若何?”汪柏台道:“弟是不要说起!很兴旺很兴旺,一个门馆,学生们小试工夫,练得十分轻圆流利,不论有情搭无情搭,那钓渡勾挽法,都做得巧妙绝伦,稳稳的吃那入学酒,受那酬劳费;却被陈东这促狭鬼上书变法,一阵鸟闹,就把这代替圣贤立言的时文废掉,呼应第一回林冲、戴宗、鲁智深酒楼闲话一段文字,笔力雄厚。近世罕有其匹我的饭碗就被他敲碎了半只。”奇语吴用道:“可惜,可惜!但再有半只,如何倒可以何留呢?”汪柏台道:“加亮兄,时文虽废掉,科举幸尚,不举行过时文,改了经义、四书义,换了个名儿。起初时候大家觉着生手,很不容易做。有几位忠厚先生,便怯怯力力照着经解的体裁做去,自以为千是万是总管不会差的了,那知考了几课书院,连那二百文的末等奖赏都没有得着。当时文初废时,确有此等景象后来被我悟出一个道理:那些阅课卷的,也与我一般的外教,平日只会弄几句时文,他的眼光与我有什么上下?我现下弃长用短,死学着素不擅长的经解体制,自然画虎不成反类狗了。”吴用道:“然则如何做法,方能入彀?”汪柏台道:“经义、四书义,不过是时文之变相,确确,非老于此道者,不能发此论我就放出做散行时文的手段,专请气局,不尚声调;有时翻着大题文府里头对题的文章,改头换面抄袭抄袭,把出股对股的精警句子,提出来改成了四对句或六对句,凑在里头,似觉十分好看。果然连着考取几次超等的本邑书院,就是价文名大振起来。从我改笔的学生,总算依旧不曾减少,所以说尚留着半只饭碗儿。”吴用道:“照此说来,吾兄的饭碗,依然如昨,怎么说敲掉半只呢!”汪柏台道:“学生的入学酒酬劳费都落了空了,岂不是失掉半只么?”吴用点头。   汪柏台道:“不料朝廷采从谬论,颁布什么绍述熙丰政治书,竟然间停止科举,开办学堂,加亮兄,可不难煞我么?做学生呢,年岁太大了;做教习呢,又不懂什么;做生意呢,又不会算盘,不识银钱;应征兵呢,又是身无缚鸡之力。像我这种人,真是猪头肉三弗精,一无所用。天幸此刻有了机会。加亮兄,谅你也必赞成的。”吴用道:“是什么机会?”汪柏台道:“朝廷体念我们清寒困苦,特为筹了个大大的出路,举行考职、考优拔两般考试。”吴用道:“谅此科举的尾声,有甚希望?”汪柏台道:“不见得么?我见新学人员纷纷赴考,有学堂的监督教员,有咨议局新被选的议员,都报名应试,因此教谕的冷衙门,顿然又热闹起来,报名费迭涨未已。刻下定了规则,报名费考职每名银二两,考拔考优每名四两;缴考卷费,每场考职六两,考拔考优十二两。无论亲友,概不折扣。我因考不起优拔,只得勉力报了个考职。”吴用不信道:“咨议局议员,是用复选法选举的,预备着代议全省的大事,是与官吏平立的,人格何等高贵;监督教员管理全校学务、教员主持教育事宜,人格也不为低,责任也不为小。现在当口,咨议局议员,正应预备筹议地方各要事,旧政何者必宜除,新政何者必宜举,何事不便于社会,何事有利于国家,讨论研究之不暇,那有工夫来干这无谓的考试。监督教员,则暑假将近,亦应筹画教育之进步,图谋学校之扩充,也不见得有这闲工夫,干此没要紧事务。”汪柏台道:“信不信由你。现在城里有好几个文会,都是新议员合学堂里的监督教员设立的,每逢三、六、九会课经义、史论、时务策,二、五、六会课自习小楷。再有优拔研究会,也是此班人设立的。”吴用道:“竟这般起劲么?”口里说着,心里暗想:“新学界人物,都是极开通极有见识的,谅必不致有甚差误。设此中真有希望,我就何妨假此进身,以得展布我强盗政策。”心里虽这般想,口里却含糊道:“那么,吾兄就此可以平步青云了,恭喜恭喜。”的是吴用口气别了汪柏台,径进城到郓城县学署来报名。此时郓城教谕卜成仁卜老师见了吴用的名,问道:“往日岁科考时,连有好几科不来应试,叫门斗饬传,又说不见你影踪。科举废后,也不见你报赴外洋留学,今日却来报考优拔?须知‘优’乃学行俱优之谓,‘拔’乃出类拔萃之谓,像你这等荒学避试的人,那里可以‘滥宇充数’?”吴用道:“禀老师,门生一竟游学在外,每逢考时,不及回来,还求老师原谅成全则个。”说至此,走近一步,悄悄道:“走近一步,悄悄道”,妙,确是吴用身分。呜呼,士谔直耐庵化身哉!“倘蒙老师成全,门生当多孝敬些报名费。”卜成仁道:“你抵桩送我多少?”吴用道:“门生加倍孝敬如何?”卜成仁道:“八两么?天下那有这样便宜事!若要我成全,我也不讨价,你快拿一部<毛诗>来,我就准给你报优;若惜费时,请你免了心苦罢,下次再给你想法了。”吴用道:“门生家寒,三百两银子,如何拿得出?恳求老师着实核减些。”卜成仁一定不肯。吴用一想:“我犯不着拿给许多银子你用。”辞了卜成仁,回到东溪村,想了一夜,忽地发出一个念头道:“我何不到东京去逛逛,那边熟人多,或者碰着些儿机会,也未可知。”立定主意,遂置备行装,动身向东京来。   在路行程,非止一日。行到东京,恰好五月初头。是上年事,看官记清欲想找一家洁净的旅馆住下,谁料几家大旅馆都已客人住满,没一间空房儿,连问四五家,都是如此。怪事吴用很是纳闷。我亦纳闷只得再找次一等的。见闹市中间,有一家中等旅馆,吴用跨进门,向掌柜道:“有高爽的单客房间,给我收拾一间。”掌柜笑道:“客官,小店里房间休说要高爽的,连低湿的也一间没有空了,请往别家去问罢。”吴用无奈,走过五六家门面,又见一个旅馆招牌,跨进去道:“给我收拾一间单客房间。”掌柜道:“请往别家去问罢,小店客人已是满了。”换一样问答法只得又走了十来家。见一所黑门的旅馆,吴用道:“这里可有空房间?没有时,与人家合合也好。我只一个人,很易服侍的。”店家道:“客人,你早两天来,就有了,此刻实在没有设法处,有心照顾小店,请下回来罢。”又是一样写法吴用正欲问时,只听得皮靴橐橐,一队短衣狭猜袖、剪发洋装的少年,从里面出来,一路谈,一路走。一人道:“穆兄,今番一定占魁了,恭喜,恭喜。”一人道:“这碰运气的事,那里说得定?”一人道:“有令亲在内主持,这个魁不是兄的是那个的?”一人道:“公等均投过保险金,谅必都高列前茅的。”众人齐道:“都靠公之福荫,若不有公为我们设法,虽有金何从投进?”一人道:“朋友们尽尽义务是应得的。我所最可怜者,购买普通文凭的几个呆虫,不识新章,以为获着文凭,就可免了部试,出着冤钱,去买这没用的东西。不料留学界中,竟有这一辈人!”众人道:“这是他们自寻苦崞,何足怜惜。公曾知照过他们,已无负集金人之责任了。”吴用是何等样聪明的人,一听了,心下就了然明白,知道必是考试关节事儿,因事不干己,也不去仔细听他了。看官!必要仔细打听何故又找了好几家旅馆,一般的都说没有空房。省笔正在没做理会处,只听得背后有人叫道:“教授几时到此的?”回转身来,打一看时,说声:“啊呀!原来是教头,我正没处耽搁呢。”   看官,此人是谁?原来就是<新水浒>开场第一个下山的豹子头林冲。可谓久别当下相见,林冲道:“教授因何不来找我?几时到此的?”吴用道:“到已半天了,找下处尚没得找着。可怪这些旅馆都说没有空房间。”林冲道:“现下举行殿试留学生,各府州县的留学生,蜂屯蚁聚,都赶到东京来,想博一个进士举人的名号,因此各旅馆都挤了个满,连下等旅馆,也不得一间儿空房,一只儿空榻。”随问吴用为着何事进京。吴用遂把报考优拔,受了卜成仁的气,因此到京里来别寻一条门路,始末缘由细说一遍。林冲大喜道:“教授就到小可寓所去耽搁一时罢。你我总算他乡遇故知了。”吴用道:“教头在此办些什么事业?”林冲道:“暂充着陆军学堂监督。”吴用道:“教头前次到东京,曾手刃高太尉父子,报雪旧恨,政府捕拿未获,今番如何倒弄着极优的差缺来?”林冲道:“先生,现在世界只要有钱,什么事做不到,办不成?言之慨然设林冲没有钱时,凭你循规蹈矩,一百年也没有这种优缺到手。言之慨然况高俅这厮,与蔡京、童贯各权贵外虽相亲,内实猜忌;把他杀掉,正是替他们除去眼中之钉。明虽拿捕,暗实感激,奸雄心事,从林冲口中曲曲绘出,一何笔之妙也!我还虑他则甚?先生,我此话差么?”确系林冲声口吴用道:“说得是极。”一边说,一边走,抹角转弯,不多时便已走到。   林冲让着吴用一同走进,只见庶务长上来禀道:“洋文教员有请假信到来,算学教员已着人去催过,他回说病没全愈,却见他坐着马车,出外逛去了。”林冲皱眉道:“今天教员索性一个不到了,岂不是笑话么?国文教习、体操教习是昨天请的假,说三日后方可到堂;军乐教习连假都不请,不到堂已有一星期了;算学教习请的是病假;今天洋文教员也来请假。全堂一个教习都没有了,还像什么样子?”向吴用道:“先生,你看如何办法?”吴用笑而不言。林冲道:“没有教习,如何开的下?今日且放了一天假。”于是把放假牌挂了出去,上标着:“本学堂因教员不到,暂行放假一天。”林冲于是再行请教吴用道:“先生端的有甚妙法,可以把这学堂大大的整顿一番?不瞒先生说,我谋着此缺,也非容易,一年中教习的薪水,学生的火食,购买的物件,克扣下来,一总也有好几千银子进益,“强盗心肠”四字,或明点,或暗点。此暗点法也以后又可得着保举。倘开不下去,岂不都休了么。”吴用道:一求即应,不是吴用;求不应,亦不是吴用。于林冲二次求教之后,接写“吴用道”三字写,吴用身分,恰到好处“照小生愚见,整顿学堂,倒也是件难事:宽了不好,严了又不好,总要宽中带严,严中带宽,使人既不放荡,又不怨恨方妙。教头你道如何?”林冲道:“先生高见是极。但怎样办理,方能如是?”吴用道:“银子这件东西,天下的人,没一个不喜欢的。我就把人家喜欢的东西去骗人家,就把人家喜欢的东西去管束人家,就把人家喜欢的东西去奖励人家。以计论,果是妙计;以文论。亦是妙文教头你道如何?”林冲道:“很妙。但不知怎样入手?”吴用道:“定几条章程,凡本学堂教员,薪资都以时光计算,每一小时若干价值,贵或一两,贱至三钱,逐日现付,不到扣除;倘请人代教,就拿这笔钱付给代教之人。教头你想,这样一办,他要钱,就不得不来了,即或不来,请起代馆来也易些。往时代馆的因碍于朋友情面,不得不来,然而白效劳,终是不甚起劲,现在代教一小时,就有一小时的进益,那些没事的人,恐怕天天巴望着做代馆呢。这就是骗人家管束人家的法子。再有奖励的方法:凡教习所教学生,一学期中进步异常快速,则年假、暑假大考后,另外酌送教习酬劳费二十两、三十两以至四十两不等,进步迟慢者不给。如是则做教员的,没一个不热心从事矣。”果然妙计,泄之谋改良教育者听之林冲拍手称妙:“先生端的妙计,不愧称为智多星。”士谔自赞其文也吴用道:“我话尚没有说完呢。这不过是对付教员之法。至于对付学生,除寻常管理法奖励法外,不可不别筹奖励方法。这方法仍不外用金钱奖励,每月月试,程度优者给以银子若干,则中人以下,皆知自奋矣。两法俱行,你这学堂还忧不发达么?”林冲道:“妙计,妙计!我即依计而行,只恳你帮着我办理办理,如何?”吴用应允,就帮着林冲把学堂整顿起来,果然弊绝风清。教习怕扣除薪水,人人不敢偷懒,并且图着额外酬劳费,无不尽心教育,力诱学生之进步;学生们亦因月有奖金,个个拚命向学,较之从前,竟不大相同。此时梁山泊弟兄在东京的有小旋风柴进、双枪将董平、双鞭呼延灼、丑郡马宣赞、神火将军魏定国、圣水将军单廷珪等十来个人,听得智多星吴用在京,陆陆续续都来探望。惟柴进靠着祖宗余荫,做了个贵胄法政学堂总理;董平等则都在陆军部供职,或为丞参,或为员外主事,每月进益,幸都不甚菲薄。话休絮烦。   吴用在东京居有半年相近。一日,正在书房闲坐,忽见递进两个版,报说有两客来拜。接来一瞧,见一个写着孔明,一个写着孔亮。吴用忙着出接。接进客室坐定,林冲也来了,彼此寒喧数语,即询问别后情形。孔明道:“我们兄弟两人下山回乡,酌议了会子,现在各种新事业,都被先下山的各位占尽了,商界、学界、官界、军界、工界都有人在那里,我们不犯着干这重复的事业。因想乡间的董事,也很可以赚钱,我们就弄个董事做做罢。但是董事必须有职衔的人方可做着,庄户人家是万万不能的。于是我们兄弟两人就都捐起职衔来,我捐了个从九品文衔,他捐了张五品功牌武职。绝倒他对我说:‘哥哥,我们如今是有职衔的乡绅了,住着庄户房子,岂不失了体统?’绝倒于是重新兴工动土,建造起房屋来,造了一所七开间三进龙头出须屋脊的大房子,外有照墙,照墙顶上装有平升三级,气象很是巍峨。谁料益都县知县知道了,就派人来教我们拆去。我们不知就里,问人家时,方晓得捐的职衔太小,房屋的款式太大,所以进京来想加捐前程。”吴用笑道:“不知你要加捐几多大的品级?”孔明道:“我如今是从九品,加一级,正九,再加一级,从八,更加一级正八。以平升三级论,当加捐到正八品。”吴用道:“然则仍不能免于拆卸。照你所说的体制,须当朝宰相,或五等封爵公、侯、伯、子、男方可,恁你怎样加捐,也总捐不到此。”孔明、孔亮不觉爽然自失,都道:“似此如之奈何?”吴用道:“小生不才,略施条小计,保你可以不拆。”正是:雷声百里,徒张县令之威;计出万全,恃有英雄之略。欲知智多星吴用说出什么计策,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智多星初戏益都县 魏竹臣重建孝子坊   话说智多星吴用对孔家弟兄道:“此事必得我亲自一行,方可了结。但你们为甚要造这逾制的房屋?城乡绅宦那一家有这样的屋宇?”孔明道:“我们因见梁山泊上的忠义堂这样造法,十分气概,所以摹着样教匠人筑造的。”吴用道:“那是如何使得?山上是无法无天地方,由我们怎样,那个敢来干涉?这是在官吏势力范围内,如何可以胡做?”孔亮道:“先生休辞劳苦,同我们白虎山走一遭去。虽拆卸也不值什么,但特特兴工动土筑好了,重新又要拆卸,我二人脸上的光辉,岂不都被扫尽么?”吴用道:“我既允许你们,你们几时走,我也几时走,决不会翻悔的。”孔明道:“我们逛两天就要动身,先生预备着是了。”林冲道:“难得进京的,何妨就多逛几天。”孔明道:“倘找着李立、穆弘,就多耽搁几天也未可知。”林冲道:“他们两个回去多时了。因揭阳岭山矿已经争回自办,达到最初的目的,金国人开夜汗也被他一气气走了。”孔亮道:“可怜朝廷白养许多官员,到紧急时,一个也没用,倒是我们梁山泊英雄出来替他尽一把力。先生,若是我们团体放大起来,把全中国当个梁山泊,还怕什么外国人?”吴用道:“那也不能,人太多了,志愿何能齐?”一当下说了会子闲话,二孔辞着去了。过了两日,吴用收拾行李,同着二孔辞别了林冲,离了东京,投向青州白虎山来。在路无话。   不则一日,早来到白虎山地方,只见山势险峻,树木丛杂。孔明道:“好了,到我家止二里路了。”三人下冈子慢慢地走向前去。见树林中露出一所房屋,巍峨壮丽,宛如王宫内苑一般。孔亮道:“夕阳已在树梢头,我们紧行一步罢。”霎时间已经走到。只见门外蹲着两只大石狮子,水磨斗方砖子照墙,兽头大门,朱户铜环,十分气概。吴用咋舌道:“造的太觉过分。”进了门,庄客禀道:“两位官人回来了!县里差人连着来催过五七遍,小人回说官人不在。差人不信说:‘你们不拆也罢。过两天知县相公自己下乡来了,你们自去对相公说罢。’今天朝晨又来说:‘知县相公准定明后日下乡,你们预备着罢。’”一步紧一步孔明道:“如何?”孔亮道:“怎样办法?”吴用道:“休慌,保在我身上,给你办到不拆是了。”奇文吴用道:“这里离城有几许路?”孔明道:“约有三十余里。”吴用道:“快给我拿出十两银子来听用。”孔明道:“何用?”吴用道:“你不必问,我就在这十两银子上,保全这所房屋。”奇文。看官试掩卷猜之,后文果作何布置也?孔明只得拿出十两银子,交付吴用道:“唤一个庄客来。”吴用把银子付与庄客道:“连夜赶进城去,购办极精致金漆空头神牌一座,二斤重红蜡一对,檀香一炉,神龛一座。今夜不及回来,就在城中宿了客店,明晨城门一开就赶回来,不得有误。”奇文骇笔,匪夷所思庄客接着银子,如飞而去。孔明、孔亮见吴用如此作为,正不知葫芦里卖什么药。孔明耐不住,问道:“明日知县下来,如何对付?”吴用笑道:“此事只在吴某身上,你们不必过问。”本是孔明、孔亮的事,却教他不必过问,真是千古奇文一宿易过,早又东方发白,红_日照窗。孔明、孔亮忙着起身,活画出有心事人到书房来瞧吴用时,兀是酣睡未醒。二人不敢惊动,轻轻地走了出来,到大厅上四团团打转圈。约有一小时,只见昨晚差去城里置办东西的庄客,挑着一副担子进来,把神龛、神牌、檀香、绛烛一件件取出放于桌上。孔亮道:“军师莫不是和我们作耍么?置办这些东西来做什么?哥哥猜得出么?”孔明道:“军师是素来鬼神莫测的,那里猜得着?但我所信得过的是,军师必不会和我们作耍,这些东西,他一定有什么妙用,不过你我智识浅短,一时猜度不出罢了。”孔亮道:“是么?我也想他自东京跟我们到此,路程也不为少,难道赶了这许多路,只图着作一次耍不成?”   正说着,吴用已走了出来。二人连忙起立道:“先生,起身了。我们到过书房,见先生睡梦正浓,不敢惊扰而退。”吴用道:“二位所谈,小生都听的明白。小生此番实欲与益都县知县闹一会耍子,二位请瞧着是了。”随命把神牌捧上来,取过笔砚,磨得墨浓,醮得笔饱,举笔一挥,不知写了些什么。写毕,即把神牌供入龛中,放于正中桌上;又叫取出蜡台香炉,排列妥贴,插上烛,架上香。吴用道:“二位梳洗过了没有?”二人都说未曾。吴用道:“快梳洗了,预备接待知县相公。”于是三人梳洗完毕,齐穿着了吉服,叫庄客到村外官道上守候,官来速速进报。约等一个时辰,庄客飞一般进来报道:“知县相公来了,离本村只三里许路了。”吴用叫孔明速把香烛点起来,自己同着孔亮到庄门前守候。   只见那位知县坐着暖轿,鸣锣打道,呼喝而来。轿到门口,吴用抢步上前,兜头一拱道:“相公好早,敢是来拈香么?”奇文骇笔知县愕然道:“老兄说些什么?本县实在不懂。”吴用道:“这里白虎山孔家庄孔氏,乃系先圣孔子后裔,刻下庄主人孔明、孔亮为其祖先孔子建一祠堂。今日是神牌入祠之日,晚生在此帮忙。相公来此,想必也是拈香,怎么反说不懂起来?”知县暗想:“糟了,糟了!我可上了他们的大当。但既到这里,须进去察看察看。天幸或有破绽捉着,狠狠的办他一办。”随道:“既是先圣入祠,本县理宜陪祭。相烦引进则个。”吴用、孔亮即让着益都县同行入内。到正厅,只见绛烛双烧,香烟缭绕,孔明端端正正,垂着手立在那里,见了知县,忙着向前相见。知县走近神龛,仔细向内一瞧,只见雕花金漆神牌上,写着一行墨字道:“十八世祖至圣文宣王孔子神位。”奇绝怪绝,想入非非不觉目定口呆,不由他不呆半响方说出一句话来,问道:“你们建筑圣庙,为什么不来呈报?”吴用道:“此乃家祠,似可以不必呈报么。”知县无言可答。迁延了一会子,拜也不拜,讪讪的去了。吴用拍手道:“如何?我说只在吴某身上,叫你们不必忧虑。你看这堂堂百里诸侯,被我略施小计,就弄得乘兴而来,败兴而去。”由他说嘴孔明、孔亮齐道:“先生妙算,今古无双。我们若非先生,此番定遭羞辱;但我们虽是姓孔,并非是尼山圣裔,这一来岂不渎圣了么?”吴用笑道:“这叫做兵不厌诈。权宜之道,那里当得真?你们休要刻舟求剑才是。”二孔听了,方无甚说话。自此孔明孔亮便被众人公举,做了白虎山乡董。至于他做了董事老爷后,如何武断乡曲,如何侵吞公款,因调查得不曾仔细,不敢平空捏造,枉弄笔端。以文为戏却说智多星吴用,自办理此事以后,能名大著,白虎山一带数十村庄,苟有艰难事务,无不与之斟酌。吴用则视其事之轻重,以定酬谢费之多少,虽不足以发财,藉此亦不无小补。好笔,以收柬作开引一日,与孔明、孔亮闲坐讲话,忽见庄客入报道:“有后山杏花村几个乡下人求见吴先生,说有要事面商。”孔明道:“生意上门了,先生。”吴用便命引他们进来。庄客应着出去,不多会子,同着三个乡人进来,施礼毕,问道:“那位是吴先生?”吴用道:“小生便是。众位有甚见教?”乡人道:“我们的事重大非常,弄的十分尴尬,没奈何,只得来恳求先生,倘能为我们解去这困厄,情愿奉送银子五两,给先生买杯酒吃。”吴用道:“请把这事的始末情由先说一遍,苟有可以效劳之处,我是没有不肯的。银子数目呢,此刻且不必讲。”乡人道:“我们村前有一座石牌坊,听说是从前村上出了个孝子建造的,到今已数十年了。前几天发大风,把牌坊顶上的大石块吹了下来,我们不合贪便宜,把有字的石块儿,取来修了猪圈墙。谁料被前村的举人魏竹臣会诈人查知了,立即要把我们送县,说石块上所刻之字乃‘奉旨’两字,我们把‘奉旨’隔了猪圈,奇句就是个违制之罪,轻则充军,重则斩首。先生你想:我们又不识字,可怜误犯了这种重罪,倘吃起官司来,一家人怕不都休了?所以特地来恳求先生,可有什么法子救救我们?”吴用听罢,把头摇了一摇道:“此事很难。你们犯了这样重罪,即使诸葛复生,也不能替你画策,叫我那里想得出什么法子?故作一跌承你们情,应许我五两银子;但是你们的性命,难道只值得五两银子么?”孔明道:“你们果欲吴先生搭救时,快把银子数目增加起来。”乡人道:“我们家里穷的很多,恐怕拿不出。”吴用道:“你们去请教他人罢。”说着立了起来。乡人道:“再加五两如何?”吴用依旧不肯答应。孔明道:“先生,他们实在穷苦,就替他办一办罢。银子再教他们拿出五两来。”吴用道:“我本是不办的,既是孔大官人如此说,我看孔大官人面上,就替你们办一办。快去拿十五两银子来,保在我身上,使你们不吃官司是了。”乡人大喜,就在身边摸出十五两银子,交付吴用道:“先生,银子是十五两,只恳求早些请过来,我们先回去了。”吴用向孔明道:“瞧不出这个乡人,倒会这等放刁,带着十五两银子,开口只说得五两。”孔明道:“这个人本是著名的赤脚讼师,不难到极地,不出来求人家了。”吴用笑道:“如此尚算是行交行了。”孔明道:“此事易办么?”吴用道:“在我手里的事,不曾有过艰难的。怕难也不敢答应了。你们倘高兴,何妨跟我去瞧瞧。”孔明、孔亮齐声:“愿去。”   当下三人同着起行。越过冈子,就是杏花村,霎时间便早行到。几个乡人已在村口等候,一见了吴用等三人,便如拾着活宝贝一般,喜的眉开眼笑道:“先生来了!魏举人正在我们家里呢。”吴用道:“很好。你们先去对他说,隔猪圈的石块,并不是牌坊上跌下来的,也并没有什么‘奉旨’的字,都是你老人家欺我们不识字,诬枉我们。不信时,只要叫识字的人来一瞧就知道了。他如同你们争执时,我便来帮你们硬赖。”孔明道:“若实有其事,则证据确凿,如何硬赖得过?”吴用道:“你不要管,瞧着就是了。”这时候,乡人已依计而行去了。只听得一片喧嚷之声,自篱落间渡越而出。孔亮道:“哥哥不听得么,里边争论的,想是打架了?学究先生快走一步罢。”孔亮一语,而四边都已关到,其文一何妙哉!   吴用等紧行几步,穿过短篱,只见草堂中那魏举人怒气勃勃,颈间青筋一根根绽了起来,满口“放屁,放屁,真真狗屁”说个不住。可笑吴用走进道:“老先生,屁放完了没有?”妙人妙语_乡人道:“好了,吴先生来了。吴先生是读书人,也识字的,请评评这个理看,究竟谁是谁不是?”魏竹臣一见吴用也说:“好了,恐不好呢识字的人来了,真真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吴用道:“你们二位为着何事争论?”魏竹臣道:“这里一座孝子坊,是仁宗皇帝圣旨敕建的,前日大风,顶上的石块吹了下来。石块上刻有‘奉旨’二字,被此位赤脚讼师取去,隔作猪圈墙,你想荒谬不荒谬?谁料今日尤其荒谬,竟敢和兄弟白赖,说兄弟诬枉他,石块上并没有‘奉旨’二字,也并不是牌坊上跌下来的。似此证据确凿的事,竟欲以一赖了之,岂有此理不岂有此理?”乡人道:“猪圈墙的石块,我们自己家里的,并且隔好已一年多了;牌坊是前日才吹下的,明明是诬枉我们。吴先生,你是识字的,替我们瞧一瞧就知道了。”吴用道:“是非曲真,总要明白的。待我瞧了再说。”于是同着进内。魏竹臣、吴用、赤脚讼师、孔明、孔亮一共六人,走到猪圈间,一阵秽恶之气,向十二个鼻管子里直钻入来,五个人作恶不迭,只有赤脚讼师薰惯了的,倒也并不觉着。魏竹臣一手掩着鼻子,一手指着猪圈墙道:“你们瞧左边的那块石子,不明明刻有‘奉旨’二字么?”吴用随着所指的地方瞧去,果见一块嫩黄小石板,上刻着“奉旨”二字,四围都刻有龙纹,惟硃书为风雨所剥蚀,已是瞧不大清楚。吴用道:“兄台误了。这块石上那里有什么字?字都不有,何来‘奉旨’也?”魏竹臣道:“怎么老兄也说起此话来?石上明明有二字,不过硃书剥蚀,瞧不清楚罢了。”吴用道:“有理没理,出在众人嘴里。孔家二兄也都识字的,一问他们就知道了。”孔明、孔亮齐道:“我们也瞧不清楚,恐怕不见得有字么。”弄得魏竹臣焦躁起来,大声道:“你们串合着指鹿为马,不给你们个真凭据,你们如何肯心服?我去雇匠人来,安放上去,那时再与你们理论。”吴用道:“一定安放不上的。若果丝毫不差,我就帮助兄台办这赤脚讼师。”魏竹臣道:“很好,很好。”说着去了。   一会子同了三个匠人来,把猪圈墙所嵌的那方石块挖了出来,用水洗净,然后再把红硃将字填明,布好梯子,把石块安放妥贴,四围用油灰布满牢固。抽去梯子,仰面一瞧,见伏伏贴贴,丝毫不误,魏竹臣喜极,回头向吴用道:“老兄瞧见么?”吴用道:“瞧的很清楚。”魏竹臣道:“丝毫不误么?”吴用道:“果然丝毫不误。”魏竹臣道:“然则如何?”吴用道:“有甚如何?兄长说他把牌坊‘奉旨’石块隔作猪圈墙,如今有何凭据?妙妙!难道兄台好把牌坊上石块重又移到猪圈上去么?这私拆牌坊的罪,料兄台必不肯犯的。”魏竹臣跌足道:“罢罢,我上了老兄的大当!请教贵姓台甫?”吴用道:“不敢。敝姓吴,草字加亮。”魏竹臣道:“原来就是智多星吴加亮先生!可知我撞着对手了。”吴用道:“此事本是兄台自己失检。若我做兄台时,当我硬说不是时,便可说你我争不明白,禀报了知县相公,待他自己来瞧罢,我就可没法了。”魏竹臣道:“领教,领教。”吴用又对乡人道:“你枉叫了赤脚讼师,却白花掉了十五两银子。若我做你时,便半夜里悄悄地把石块上去安放好,或者依旧丢在外边地上,岂不省事?”乡人懊悔不迭。   忽见孔家庄庄客急汗淋漓的跑来道:“吴先生,县里差人在庄上立等,接笔迅疾说知县相公有要事,请你马上进衙门去。”吴用道:“有函信没有?”庄客道:“不见有。”吴用道:“有帖儿没有?”庄客道:“也不见有。”吴用道:“奇怪!我与知县素没有交情,怎么会请起我来?并且又不听说有函件、帖儿,其中定有缘故。我们回去瞧光景,再筹对付之策。”于是吴用、孔明、孔亮辞了赤脚讼师,回向本庄来。无多路程,霎时便到。那差人已等的不耐烦,一见吴用,便道:“这位可就是吴先生?知县相公立候着,有要事面商。请即同行罢。”   吴用道:“既蒙相公恩唤,必有信函或帖儿,敢请借观则个。”差人道:“来的匆遽,都没有带。”吴用寻思:“此必骗我到署害我也,倒不可不防。”差人催道:“请先生即同行罢。”吴用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向差人道:“上下,知县相公呼唤吴用,有甚事务,望略告知一二。小生有银子十两,送与上下买碗酒吃。”差人听说有银子,顷刻笑逐颜开道:“既蒙赏赐,小人自当报效。先生你那里知道,大祸临头了。”吴用愕然道:“怎佯的大祸?”正是:底事张仪鼓舌,惹起万丈波涛;遂教李白逞才,撰出一天星斗。欲知益都县公差如何回答,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吴学究再戏益都县 宋公明筹赈济州城   话说吴用应许了益都县公差十两银子,公差就告说有大祸临头,吴用不觉愕然。公差道:“吴先生,本县相公恨你切骨,必欲致你于死地。因你恃着聪明,播弄是非,颠倒黑白。可巧日下获着一伙强盗,是上月打劫裕隆典当的正犯,知县相公与幕友商议定当,拟定供辞,教强盗供出先生为首指挥调度,坐地分赃,并许众盗超生。今晨审问,故意升坐大堂,许百姓进来观看,盗众当着众人,供出先生为首,逼着他们四出打劫,所得赃物,他们只分得一小半,其余尽被先生吞没。相公于是当堂吩咐小人,教来拿捕先生,因恐先生得知预行防备,所以不发牌票,只说相请议事。”   孔明、孔亮齐道:“教授先生休去,只在此间,看他怎样?我们弟兄两个发起狠来,五六十个壮汉奈何我们不得。”吴用笑道:“我若不去,便是怕他了。恁他怎样刁钻,怎样奸滑,狡谋百出,鬼计万端,吴某视之,只如无物。你们二位放心,吴某靠着一颗心、三寸舌,便可把这起走肉行尸,如搬弄傀儡般闹着玩呢。二位欲瞧热闹时,何妨同去看看?”遇着疾风雷雨,对以谈笑风流,事果奇事,文亦奇文。不图<新水浒>中有此事,不图<新水浒>中有此文二孔听毕,面上都露出似信不信的样子。孔明道:“先生你虽没有赃证,但他们一口咬定,有口也难分辨,更用何法解免呢?”吴用道:“这种酒囊饭袋,正是我吴某的消遣物品。教你们得知:吴某此去,不但把他当作消遣物品,且欲大大的弄他一笔银子呢。”愈出愈奇孔亮道:“怎样弄法?”吴用道:“且不必问。”公差道:“请早行一步罢。”吴用道:“你们二位去么?”二孔齐道:“怎么不去?先生的妙法,很愿意学步学步。”于是吴用、孔明、孔亮跟着公差,一齐起行。所幸孔家庄到青州城,只隔得一座白虎山,十四五里路,霎时间早已走到。   进城刚五七步,瞧见一爿南北杂货铺。吴用立定身道:“我要买件东西,对不住,略待一待。”孔明道:“先生要甚么?我给你买是了。”吴用道:“不消。”说着,已到柜台。吴用摸出三文大钱,向柜上一放道:“掌柜的,对不住,与你们相让一只小蒲包。”柜中伙计道:“我们蒲包是不卖的,先生要用时,奉送一只是了。”说着,蒲包已经取出。吴用谢了一声,拿着就走。奇文。看官试猜之作何用也孔明、孔亮心下疑道:“这蒲包儿有甚用?家里现有数捆放着,早说时,教庄客挑一担来是了。”一时行到衙门。吴用便把所购的小蒲包,向头上只一套,把全头套的一些不露。二孔见了,笑不可仰,和那个公差也笑倒了。吴用道:“休笑!我不过闹着玩呢。”市上人瞧着这个样子,莫不诧怪,便一哄的跟进衙门来瞧热闹儿。顷刻间,把益都县衙门挤了个水泄不通,有此一句,下文便加倍出色自头门至公生明,公生明至大堂,几几乎没有容足之地。知县见了这样情形,便觉骇然。先衬一笔公差从人丛中挤到大堂,见中间只剩得线一般的一条路,至公案前曲一腿禀道:“吴用带到。”益都县道:“带进来!”两旁站役齐喊;‘带犯人吴用!带犯人吴用!”吴用套着小蒲包,在人丛中挤进来,众人千口齐声都喊:“奇怪,奇怪!”奇怪之声,震耳欲聋。有此一句,下文便加倍出色吴用走上堂,也不下跪,问知县道:“尊役称我‘犯人吴用’,这个称呼,可是相公教他们喊的?”知县见吴用头上套着蒲包,正欲询问,今被吴用一问,倒问的缩住了。开口道:“便是本县吩咐他们这样叫,你便怎样?”吴用道:“蒙相公赏呼犯人,不知我犯了什么罪?”知县沉下脸,把案一拍道:“你这狡猾的奴才,犯了弥天大罪,还敢假作不知么?”吴用听了,鼻子哼哼冷笑,做出不屑的样子。这时候堂上人众气热,吴用取出折扇,扯开了辖赤辖赤扇一个不住。两旁站役喊道:“规矩些!”吴用道:“扇扇儿犯罪,是大宋律例第几条?”知县道:“你这厮指挥盗众,出外打劫,坐地分赃。现有你同伙供出,还敢假作不知么!去岁裕隆典被劫一案,失赃至三万余金,赃银大半被你分去,现在既被拿到,还敢装模作样,套着蒲包,做出这种可笑样儿!”吴用道:“我道是什么事情,原来是此案发作了。这种事,我吴某生平不知犯了几许件数,连自己也记不清楚。相公也值得劳神费气的坐堂审问?”孔明、孔亮见吴用一口承认,不觉都替他捏一把汗。只听吴用又说道:“我套着只蒲包呢,并不是装模做样。因城里城外认识的人多,自觉吃官司没脸,拿来遮遮羞罢了。相公,我那同伙在那里?他们竟背了我的训令,拿我在相公台前供出?我受罪尽管受罪,但须唤他们来,排喧他们一顿,出出这口毒气儿。”   知县见他并不抵赖,一口应承,倒也出于意料之外。今见他要求着要排喧同伙,想道这碍什么,落得做个好人,遂一口应允道:“可以,可以。”随命张六、李七、钱二、赵大一众强盗当面。众盗一个个跪了上来。吴用道:“你们众位与吴某合过几次伙,劫过多少人家,可还记得么?”众盗道:“怎么不记得!共合过四次伙,劫过六家人家。前九月去打南村谢、王两姓,共得衣服十二箱,首饰百余件;十二月攻打东山席子孙家,得银二千多两;去年春季,往劫北山陈姓、许姓,得绸缎衣服五箱,现银三千两;后来就是裕隆典一事,衣饰物件,共得三万多金,难道先生忘记了不成?”吴用道:“是了。然则你们与我共了四回事,必定认识我的了?你可晓得我吴用年老的,还是年少的?有须的,还是没须的?是胖子,还是瘦子?是长脸儿,还是短脸儿?面色是白色的,或是紫棠色的?谅你们一定晓得,可快快说出来。”妙极,妙极,吴用妙人,自应有此妙计。虽然,此非吴用之妙,士谔之妙也众强盗不提防吴用有这一问,如蓦然间受了半空中一个霹雳,惊得目定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座上知县合两旁站役也一齐惊呆,那知县头上的汗珠,足有黄豆般大小,不住的滴下来。堂上下众人,都息心静气的听那强盗答话。孔明、孔亮至此方知小蒲包之妙用,不觉暗暗叹服。一写众盗吃惊;二写知县合衙役吃惊,又独写知县一句,所以别宾主也;三写堂上下众人静听强盗答话;四写孔明、孔亮叹服吴用,着墨不多,而四面俱各写到,且写的俱各极其神妙。耐庵欤?士谔欤?吾无从别之矣吴用见众强盗回答不出,回转头去对知县道:“拜请相公详细推问他们吴用的相貌年甲。既是同伙过四次,没有不知道的。”知县没奈何,可笑只得审问众盗道:“你们快把吴用的年甲相貌仔细供来,是长是短?是黑是白?是瘦是肥?是老是少?”众盗中李七最为狡狯,爬上一步禀道:“小人觉得吴先生是不白不黑,白亦可,黑亦可不瘦不肥,瘦亦可,肥亦可中等脸儿,长亦可,短亦可敢是有些儿须子。与吴用商量,妙小人只共得两回事,不曾瞧的清楚。”上文说同伙过四次,今忽说共得两回事,前后不符,活画出奸猾人扯诳,天然露出破绽来吴用道:“相公,请问得确实些。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如何作得凭证?”知县只得又问:“讲得确实些。”李七道:“请相公问赵大罢。”逢着难事推卸别人肩上,活面出小人奸滑来知县又问赵大,赵大道:“小人记得,同伙人而曰记得,便是老大破绽吴用是胖脸儿,没有须子的,年纪约有二十四五上下。”知县道:“此话恐不确么?”吴用道:“相公何以知其不确?他与吴用是朝夕相见的,那里会记差?恶极妙极我吴某确是没须的胖子,他说的句句皆对。”知县暗道:“糟了,糟了!”忙推着头痛道:“我此刻身子不快,且退了堂,晚上再审罢。”吴用道:“相公说什么?吴用倘与他们合伙过,便是个犯人,不曾合伙过,便是个好人。好人宜释放,犯人宜收禁。吴用是好人是犯人,就在这一刻上可以判断出来,相公如何退得堂?言辞锐利,其快如刀,然确是吴用语,不是阮小七语、林冲语费神相公多坐一会子,把赵大的话录了供,叫他签了字,盖了指模。然后吴某再把蒲包儿退去,当着大众,将脸儿对他的供单,照核照核,究竟对不对,准不准。”语简而要,意决而坚,是有学问人语,是吴用语知县道:“算了罢,先生你是没罪的。回去罢,本县不来究你了。”吴用笑道:“只一笑字,便是吴用身分虽是相公宽恩赦免吴某,不来查究,然事已到此,吴某自己也要明明心迹。”堂上堂下看的人,一齐和起来,刘齐道:“总要审审明白,弄个水落石出。那有这样糊糊涂涂就此了结的混帐案子?”益都县碍着舆论,没奈何能畏舆论,尚算是个好官重新推问:“赵大,你的话句句真实不虚么?”赵大暗想:适才吴用自认无差,必定言的适中了,回道:“字字真实,句句不差。”知县道:“言的不对,本县要责打你的呢,你可仔细说着。”示之以目。活画,便画也画不出这是知县关照他,叫他改供。谁料赵大是个粗人,不省得回说:“若有虚言听凭责打。”吴用道:“请相公录了供,叫他签字盖模。”知县只得教吏房录供。一时签字盖模毕,吴用道:“如今我可揭露真面目了。”说时迟,知县、盗众、衙役及堂上下众人的视线齐注集吴用头儿上;写的加倍出色那时快,吴用举起右手“辖”绵一扯,早把蒲包儿扯脱,露出那副尊容来,写的加倍出色,加倍精神众人看时,只见吴用眉清目秀,宛似兴刘张子房;面白须长,恍同扶汉诸葛公。   有人驳士谔道:“吴用套的蒲包有几许长,他那长须,怎地会看不见?”士谔道:“他那三髭须套蒲包时,早捞起在里面,蒲包不是有条口的么?那须就被口儿搁住,再不会露出来了。”闲言少叙。当下吴用揭去蒲包儿,问知县道:“相公瞧吴用面貌与赵大的供辞符合么?请相公再问问赵大,为甚没须子的胖子,一刻儿就变成有须子的瘦子了?”众人齐和起来,一时笑声,语声,杂然并作,纷乱不可辨。弄得个益都县问又不是,不问又不是。后来决定硬着头皮问一问,问道:“赵大你听得么?你说吴先生是胖子,怎么一刻儿就会瘦起来?你说是没须子的,怎么一刻儿就会长出须子来?难道你说的是一个吴用,此刻又是一个吴用么?”看官,这乃是知县暗递照会,教他巧行分说。偏遇着这位赵大,是天字第一号的粗胚,不省得知县语意,呆呆的跪着,一言不发。知县道:“本县问你,为甚不答?敢是没有听明么?”赵大道:“听是听得的,但是小人说不出什么来,求相公开恩。”知县道:“你照直讲是了,若不说时,我要用刑了。”赵大听得“用刑”二字,吓的连忙道:“小人直说是了,求相公不要责打。相公,但你也须怪不得我,我们本来不知道什么吴先生不吴先生,都是你相公自己教我们说的。说只要一口咬实孔家庄的吴用为首,非但可以超生,并许大大的赏给我们银子,因此我们才说出吴先生,如今又要责打我们。”知县在座上听了赵大的供辞,气得个发昏章第十一,一叠连声喊道:“快给我打杀这胡言乱语的奴才!打杀这胡言乱语的奴才!”赵大道:“相公,不是你亲口吩咐我的么?怎么欲打杀我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吴用早霍地上前,把益都县一把抓住道:“相公,称他一声,妙我吴用有何开罪你处,结下这样深仇积怨,与我势不两立起来?劳你运筹设策,想出此种神妙不可思议的奇计,遣将调兵,欲致我于死地。哈哈,须知我吴某,并不是毫无知识凭人捉弄的傀儡。当面骂他,妙相公你还少读兵书,未知战策,于‘知己知彼’一句古话,不曾揣摩揣摩,就是临敌指挥,也欠了些斟酌。我做了你时,在我上堂的时候,就可一个下马威,把我套着的蒲包儿除去,我就没有法子了。如今你吃了一次亏,我就教你一个乖。下次要害人时,可就不要这样的呆笨。你虽欲害我,我是很可怜你呢。如今说不得,请你到青州府里去走遭,请知府相公断断这‘是非曲直’。”知县发极道:“吴兄,我们有话好说的。快放了手,是小弟一时的不是。”吴用笑道:“相公这种称呼,不敢当的很。吴某是犯人呢,相公休慌。自古道‘官官相护’,知府相公是个官,不见得一定帮助吴某的,就到那里也不见得受亏。或者知府相公帮着相公,说吴某刁滑,重重的办我一办。也未可知。”妙妙,愈说愈妙,愈转愈灵,文章至是,叹观止矣知县想欲退堂,身子被吴用抓住,再也休想动弹。虽说吴用是个文人,不见得有武松、鲁智深等的神力,然而拿知县比较起来,已如鹞鹰之与鸡凫。有甚凭证?当赤发鬼刘唐合插翅虎雷横,在东溪村朴刀相斗的时候,吴用掣出铜炼就中只一隔,两旧便都收住了朴刀,跳出圈子外,事见<水浒传>十三回试问这一隔,可是身无缚鸡之力的人所能的么?当下益都县见挣不脱身,哀告道:“吴先生,是我一时的差误,如今懊悔已经无及。只求先生海涵,我兄弟情愿大大的认一个罚。但堂上堂下许多的人瞧着,我也不好致送,先生也不便接受呢。可否退了堂,细细商议。”吴用一定不应。知县再四哀告,堂上堂下众人一齐拍手叫好,弄得知县更加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吴用道:“你好乖,独我吴某是个呆子?你一退了堂,看客都已散去,盗犯都已下监,我吴某再拿什么凭证来与你讲话?”知县道:“然则如何?”吴用道:“你先当堂写一张伏辩来,待退过堂,再拿银子来取赎。倘不取赎,我执着这纸伏辩,依旧可到青州府去控告。”益都县无奈,只得提笔写了一张伏辩,签了花押。吴用又叫他盖上颗益都县印信,也只得听从。吴用收了伏辩,方许他退。于是知县退堂,教幕友邀进吴用开议取赎伏辩事宜。吴用索价一万银子,再四磋磨,跌倒五千两成交。   吴用平白地得下这注财香,心下不胜欣喜,向孔明、孔亮道:“如何?”二孔拜服道:“先生真神人也,较我师父宋公明多多矣。吾师父也算以智谋著,然怎地比得上先生?”吴用道:“也不见得么?不过我用智谋,是许人家晓得的;令业师用智谋,是不许人家晓得的。因此我的智谋便闹出了个名,其实令业师也不输我。”孔明道:“确论,确论。可不是么?我想着了。”吴用道:“你想着了什么事?”孔明道:“这是我师父下山后做的簇簇新新的新事情,难道先生没有知道么?”吴用道:“不曾晓得,是什么事?”孔明道:“此事节目很长,我们回去讲罢。”于是吴用向益都县的幕友道:“今日扰了贵居停半天,深抱不安。又承他惠了五千两银子,费神为我转谢一声,并教他下回留心些,不要再闹笑话。”说毕,就同着二孔扬扬而出。那银子,县里早派人抬送去了,自有庄客照料点收,不必细表。吴用、孔明、孔亮走出衙门,见市上三三五五,都在讲论此事,那唱新闻的小热昏,早把此事编成韵语,聚了一簇人,在那里唱卖。   吴用等一径回家,到出房坐定,吴用道:“快把你们师父的事情讲给我听。”孔明道:“我们筑造这座宅子的时节,因这里木行没有大木料,直赶到济州去采办。那时节,在济州城里撞着师父宋公明,合美髯公朱仝、插翅虎雷横。问起来,方知师父因东南水患,西北旱灾,特在州城里办理赈务,设立了一个天灾筹赈公所,朱、雷二都头都在那里帮办。师叔铁扇子宋清当着书记,专司信札,兼理帐目。各处的人听得我师父及时雨做赈务公所总董,以为总是弊绝风清的了,就把银子累千整百的捐将来,倒便宜我师父发了一注大财。”   吴用道:“奇了,难道没有造报清单么?人家怎地会相信呢?”孔明道:“正为有造报清单,不然便不奇了。”吴用道:“既有造报清单,如何可以做手脚?”孔明道:“有许多人捐了钱不愿落名的,就叫做无名氏。一日工夫。这种无名氏十个中倒有四五个,便都是师父的好处。譬如有十个无名氏,齐巧捐的数目相同,造报单上,只消刊登一个,其余九个便都是经手人的余利。横竖这些无名氏瞧着清单,见无名氏登在上边,数目不差,就不问了。此乃办赈得益之一;再有各属的赈款解拢来,师父拿他存放在钱庄或银行里,亭一天有一天的拆息,赈款多了,经不起存上一两个月,那注利息也就不小,此乃办赈利益之二;再者银子拿到灾区去,有什么用场?灾民得着,吃不饱,穿不暖,因灾区是没东西买的,自然是办赈的人采办些杂粮解将去,那就买些黄豆、蚕豆、番芋干等贱价的东西,前去散放,这注赈有那个前来查问?随我以一报十,以十报百,此乃办赈利益之三。办赈有此三利益,我师父怎么不发财呢?又发财,又得了好名声,上自官吏绅士,下至隶卒娼优,没一个不晓得我师父宋大善人及时雨宋公明。那些官府,无论经略、留守、知府、知县,怎么大的官,怎么大的职,与我师父信札往来,都称他‘公明三兄大善士大人’,或称‘公明三兄善长大人’,先生你想阔不阔?我师父的募赈广告上,都是‘恫瘝在抱,寝食不安’等仁义的话头,人家都说他是言行符合,那知其中有此弊病呢?”   吴用道:“然则你又如何会知道?敢是令业师亲口告诉你的么?”孔明道:“我师父从来不肯在人前说真话,这也瞒不过先生,他又如何肯说真话我听呢?师父碰着我几次,都向我说灾情重大:西北旱灾,三年不雨,人至相食,易子析骸,惨无人理;东南水患,田庐尽成泽国,浩浩荡荡,一望无涯。我一想着时,宛同身受,睡都睡不着,吃都吃不下,每于半夜三更,在床上直跳起来,恨不得飞到那边,亲给他们充了饥。我又不敢回驳,听的我脑子都涨起来了。后来碰着师叔,那赈捐的真相,方才披露。”正是:假公济私,当局偏能说慌;燃犀烛怪,旁观自有公评。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石碣村三阮办渔团 江州埠吴用开报馆  话说吴用听了孔明一席话,笑道:“令业师竟有如许智谋,我那里及得他来?他那弄钱的法子,是取之于人家不及知、无从知的地方,岂不妙极巧极么!天灾流行,倒做好了他一个人。灾民虽苦,他却很乐,如此心计,真不愧为吾党中之大首领。”吴用在白虎山孔家庄住不多时,陆陆续续也弄了三五千银子,合着今番益都县的五千两,约略也有近万花头,遂发起一个满载而归的念头。向二孔说了,先把银子汇去,自己部署了行李,辞别孔明、孔亮,取道望济州来。   此时青济铁路已通,青州到济州,只半天工夫便到了。一到济州车站,鸣管停车,吴用下了车,雇夫子挑了行李,径进城来投赈捐公所。由路人指引,方始找着。宋江、吴用相见毕,吴用道:“哥哥办赈劳神,为了几个灾民,身子消瘦了许多也。人溺已溺,人饥已饥,哥哥直不肯自己安逸一会子?”宋江道:“只先生能知我心。”一问一答,口声毕肖,吴用是吴用,宋江是宋江于是彼此谈论些下山后情形。宋江道:“筹办之初,群情踊跃,捐务颇为起色。今已暂不如前了。”是晚就在公所请酒,与吴用接风,陪宴者朱全、雷横、宋清等几个梁山旧友。吴用讲起在孔家庄两次戏弄益都县一事,众人哄堂大笑,又讲起豹子头林冲在东京做陆军学堂监督,名誉颇好,关胜、呼延灼等开复了原职,也都得着优差,在京里头红的了不得。朱仝道:“本山弟兄下山后所做各事,都很有些儿声色,总算不曾辱没‘梁山泊’三个字。作者自负不浅即如阮氏三雄,回来后结了个渔团,与李俊、张横、张顺、童威、童猛等联为一气,自石碣村湖荡直通到浔阳江,东及浙之钱塘,苏之太湖,沿边数千里,自成保障,宛然中国之海军。倘朝廷筹议建设起海军来,我们这班人也可出而问世了。”宋江道:“昨日拜会府尹,府尹向我说:‘京中蔡太师来电,说朝廷采用了大刀关胜的条陈,下旨创设海军,派玉幡竿孟康为船政大臣,轰天雷凌振为制造局总办,一个督造兵船,一个监制枪炮。”吴用道:“各当其才,是那个保荐的?”宋江道:“府尹告诉我,也是关胜所荐。先生,这两个美差,一年至少怕不弄他几万银子么?”结到强盗心肠吴用道:“可见得一个人总要有些实学,赚起钱来,就容易多多了。”朱仝道:“三阮常常寄口信到来,说碰见先生,教先生千万去走一趟,他们很记念你呢。”吴用道:“难得他们如此多情。落月屋梁,相思颜色,小生明日必得去走遭。”因问:“李大哥为甚不见?”宋江道:“铁牛这厮,一生性直,屡次闯祸,下山后回到沂州沂水县,却撞着一伙翻戏,把银子尽数骗掉;李逵不伏气,一拳打死了翻戏首领,被他们羽党扭到县中收禁去了。”吴用道:“几时的事?”宋江道:“前月初头出事的。”吴用嗟叹不已。我亦嗟叹朱仝道:“先生为甚发叹?”吴用道:“吾叹鲁智深不曾下山耳,若鲁智深在,必不使李逵被捉,即被捉,也必不至此刻还在狱中。”宋江道:“我亦知江州之役,不有李逵,性命必不至今。但他性气不好,须使之受些儿磨折,然后再救他出来,并不是硬心肠、冷眼儿瞧着,袖手不救。”吴用道:“兄长直恁地好心,但不知李大哥能体会你,感念你么?”妙妙,宋江何辞对此宋江不语。看官,李逵在沂水县牢里关了两个月,后来究竟是美髯公朱仝,请铁面孔目裴宣出来做了辨护士,上堂辨护,把黑旋风李逵保了个无罪。此系后话。   当下吴用在济州耽搁得一宵。次日一早,就乘船向石碣村来。一路上微风习习,细浪悠悠,被襟当风,颇觉快然。只半日工夫,早到那芦花荡里。但见一片汪洋,其平如镜,许多渔船,都在柳荫下湖荡里打鱼。岸上一带草房,隐约绿树阴中,望去宛如图画。正是:   烟波作国,舴艋为家。傲两字之耕桑,渔家最乐;化一村之廉让,钓者多恭。放鸭空栏,见萍茵之浮动;捞虾浅濑,供草屩之萧闲。笠檐蓑袂之中,余生可托;钓线渔竿而外,长物曾无。想静夜持杈,闪寒星之点点;睹当门晒网,罥垂柳之丝丝。   后人有湖泊打鱼歌一首道:   湖上酒,湖中鱼,当时谚语传非虚。湖波摇漾数十里,游鱼之乐濠梁如。   渔人打鱼集清晓,明镜初揩雾收早。瓜皮小艇疾如梭,卷封穿菱拨浮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