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水浒 - 第 2 页/共 6 页

话说豹子头林冲,花和尚鲁智深,神行太保戴宗,行到忠义堂,恰值宋江、卢俊义、吴用、公孙胜等一众头领俱在议事。宋江见了三人回来,慌忙起身迎接。宋江道:“三位辛苦了,且歇息歇息再说。”三人礼毕,坐定。   林冲道:“我等三人托赖大哥合众位弟兄洪福,离了本山,一路平安到京。路过各处,见行人多有短衣窄袖,断发洋装的;店家的招牌,都标着‘特别’‘最新’‘改良’等字样,听人家的讲话,都是什么‘目的’‘手续’‘双方’‘仲裁’‘权利’‘义务’等名目。我们不胜诧异,动问旁人,方知朝廷已经维新,按照神宗时王安石新法略为变通。我们这时候如大梦初觉,方晓得此次离山上京,是第一遭脱去旧世界,闯入新世界呢。哥哥,我们众弟兄,此刻都是新世界人物了。”吴用道:“朝廷变法的事,小生也有些儿风闻,只是不曾底细。”林冲道:“我们到了东京,只住得一日,却干下无数快心的事。鲁师兄大闹了相国寺,杀掉奸僧智清。因智清这厮借开学堂的名,抽头聚赌,诱骗良家子弟钱财,被师兄一禅杖结果了,乘势放火烧了这寺。我与院长因踏月闲游,撞见了一个妇人,诉说高太尉的儿子高衙内,现做着本区巡官,到家来硬行调戏。丈夫李亭良在巡局充当巡士,因与高衙内卵石不敌,不敢告发。谁料日报上倒把此事登了出来,总巡顾着全体声名,逼令禀复。亭良据实禀陈后,倒吃了诬控的官司。小可触着旧日夙恨,忿火冲霄,再也按捺不住,遂提刀去寻高衙内。这厮合该命绝,路上撞着了我,一刀结果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教众巡警引导,闯进太尉府,把高俅这贼与两个长随,一法杀掉了。到大相国寺会着鲁师兄一同回来。路过郓城,恰遇着咨议局开办初选举,见了无数怪怪奇奇的事。又遇一桩借刀杀人的案子,却是盐斤加价上弄得来的。”遂把这两事的始末缘由,说了一遍。宋江道:“教头报却前仇,我宋江也十分快活。有此快事,不可不设宴庆贺。”遂传下将令,教操刀鬼曹正督率屠手宰杀牛羊牲口,教铁扇子宋清排设筵席,把山前山后、山左山右、水寨旱寨各头领一齐都请到忠义堂赴宴。   智多星吴用道:“哥哥在上,小生有一句话,欲禀哥哥知道。”宋江道:“军师先生,有话请讲。”吴用道:“小生想来,我们的梁山泊,也分出新旧两个世界来。自晁天王上山,林教头火并王伦后,这‘梁山泊’三字初出现于世界后,哥哥上山,众多英雄日增月盛,东平、东昌两府打破,共聚好汉一百单八员,特建罗天大醮得着石碣,方晓得众多兄弟,都是上应天星,聚居一处,数系前定,非出偶然,这乃是梁山泊极盛的时代,亦为旧世界结束的末日;自卢员外一梦惊醒,哥哥派林教头等三人到东京去探听,已从旧世界闯到新世界来了。所以此刻的‘梁山泊’是新世界的‘梁山泊’,不是旧世界的‘梁山泊’。大家须要认得。我们既处在新世界上,则一切行事。自然不能照着旧法了,必须要改弦更张,大大的振作一番,哥哥以为如何?”   宋江道:“自古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谅我们一百单八个人,怎能与时势相拗?既处在新世界上,如何好固守着旧法子?”吴用道:“哥哥究竟是聪明人,一说就肯变计,不像京中的顽固党,全不量力,拼着命与新法相斗。索性斗到底,倒也是个好汉,那知斗来斗去,依旧降服了新法,这种人与哥哥相较,真天悬地隔了。”宋江道:“新法果是件好事,但恐执行起来不甚容易,开办也很为难,如何?”   吴用道:“哥哥之言我懂了。哥哥岂不虑举行新法,需开办经费乎?又恐众兄弟反对此事,所以踌躇么?要晓得这都不必虑得。开办经费就是做买卖的本钱,本下得大,收起利息来也大;本下得小,收起利息来也少。所以开办经费,独患其小不患其大。至于众兄弟,我敢保其决没有反对的。”宋江道:“这却为何?”吴用道:“人情莫不好利。现下我们提创的就是金钱主义,只知权利,不识义务。众兄弟那一个不踊跃。”宋江道:“莫非就是专利么?”吴用道:“也可算得。”宋江道:“然则如何入手?”吴用附耳低言道:“只消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八字生出一部<新水浒>来宋江大喜。   这时候酒席已经摆好,一共十八席,每席六位,恰好一百单八位。众多头领依次入席。各人的坐位,由吴学究预行指定,贴有字条,各人各看自己名字归坐,规模整肃,并无参差杂乱之弊。计开:   东边九席:   第一席:呼保义宋江 智多星吴用 入云龙公孙胜 神机军师朱武 小旋风柴进 扑天雕李应第二席:豹子头林冲 大刀关胜 霹雳火秦明 双鞭呼延灼 双枪将董平 小李广花荣第三席:神行太保戴宗 毛头星孔明 矮脚虎王英 一丈青扈三娘 金眼彪施恩 打虎将李忠第四席:小温侯吕方 赛仁贵郭盛 跳涧虎陈达 铁扇子宋清 小遮拦穆春 金钱豹子汤隆第五席:镇三山黄信 病尉迟孙立 轰天雷凌振 病大虫薛永 白日鼠白胜 鼓上蚤时迁第六席:笑面虎朱富 小尉迟孙新 母大虫顾大嫂 菜园子张青 母夜叉孙二娘 小霸王周通第七席:没遮拦穆弘 插翅虎雷横 两头蛇解珍 双尾蝎解宝 白花蛇杨春 操刀鬼曹正第八席:锦毛虎燕顺 锦豹子杨林 独火星孔亮 石将军石勇 青眼虎李云 险道神郁保四第九席:丑郡马宣赞 丧门神鲍旭 神算子蒋敬 飞天大圣李衮 混世魔王樊瑞 紫髯伯皇甫端西边九席:   第一席:玉麒麟卢俊义 九纹龙史进 花和尚鲁智深 行者武松 青面兽杨志 金枪手徐宁第二席:立地太岁阮小二 短命二郎阮小五 活阎罗阮小七 浪里白条张顺 混江龙李俊 船火儿张横第三席:黑旋风李逵 急先锋索超 病关索杨雄 拼命三郎石秀 浪子燕青 没羽箭张清第四席:赤发鬼刘唐 井木犴郝思文 百胜将韩滔 天目将彭玘 圣水将军单廷珪 神火将军魏定国第五席:云里金刚宋万 摸着天杜迁 白面郎君郑天寿 铁臂膊蔡福 一枝花蔡庆 催命判官李立第六席:旱地忽律朱贵 出林龙邹渊 鬼脸儿杜兴 火眼狻猊邓飞 圣手书生萧让 铁面孔目裴宣第七席:神医安道全 八臂哪叱项充 玉臂匠金大坚 铁笛仙马麟 翻江蜃童猛 玉幡竿孟康第八席:出洞蛟童威 通臂猿侯健 铁叫子乐和 花项虎龚旺 九尾龟陶宗旺 中箭虎丁得孙第九席:美髯公朱仝 没面目焦挺 活闪婆王定六 金毛犬段景住 独角龙邹润 摩云金翅欧鹏众英雄坐定后,畅饮欢呼,十分快活。酒至半酣,智多星吴用道:“众位弟兄,我们今日已在新世界上了,那个旧法是万万不能再行。我想换一副手段做事。此刻新世界上盛行的是‘文明面目,强盗心肠’,我想我们大众即照这两句去做,把强盗行为藏在心肠里,面目上只装出文明样子,人家见了也不疑心,我们就可以逞所欲为了。”小旋风柴进道:“文明面目如何装法?倒要请教请教。”吴用道:“虽说是面目,却大一半都用着那张口。这用口的方法,第一先要骂人。碰着年老的人,就可以骂他‘暮气已深,;碰着年少的人,就可以骂他‘躁进喜事’;碰着守旧的,可骂他‘顽固不化’;碰着维新的,可骂他‘狂躁妄为’。人家作事若成功,可以说‘顿使竖子成名’;倘或不成功,则可说‘我早料及’。不论维新守旧,唐愚豪杰,一撞着先骂他一个畅快。骂尽了众人,方可显自己的本领,这骂人是第一样诀窍。第二乃是吹牛皮。自己的本领没人知道,总要自己卖弄出来,说得十二分的声色,要使人家相信的死心蹋地方好。骂人是排去众人,吹牛皮是卖弄自己。于这两样外,再有一样功夫,也是必不可少的,叫做拍马屁。碰着大的可以拍大马屁,碰着小的可以拍小马屁。可大可小,随遇而安。懂了这三样诀窍,文明面目就装成了。此后碰着人就可满口‘热心公益’‘牺牲一己’‘提创实业’‘开通风气’‘竭诚报国’的乱说。有人相信,就可按照我们做强盗的宗旨,得寸进寸,得尺进尺。敲骨吸髓,惟利是图。”   小李广花荣道:“军师的妙策很好,但不知如何行法?照军师的话是智取,不是力争了。我想我们处于梁山泊上,与社会不甚交通,这智取倒不甚容易呢。”吴用道:“照知寨的意思便如何?”花荣道:“我想,不如索性离掉梁山,众兄弟各逞所长,到四方去做事,或肆力于官界,或斗智于商场,或农,或工,或军,或学,凡可为本山弟兄谋利益者,无不尽心力而为之。”吴用道:“知寨之言,深合我意。小生想来,我们一百单八个人,聚合拢来颇非容易,一朝散伙,也甚可惜。现下有一个法子,可以两全其美,既能照新法做事,又可以不散伙;既能散处四方,又可聚归一处。”众人都不信道:“这是断乎没有的事。”吴用不慌不忙叠两个指头,说出这个法子来。有分教:大好江山变成强盗世界,绿林暴客,翻为新学伟人。毕竟智多星吴用说出甚么法子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女头领大发牢骚 忠义堂初行选举  话说智多星吴用道:“我们众弟兄分头下山,各逞各能,各投各处,做着了生意,每年一次到梁山泊开大会,报告情形。本山作为会场,所得利益,提二成作为会费,二成作为公积,余六成即为本人薪金,这会名就教作‘梁山会’,众位意下如何?”众人都称妙法。吴用道:“既蒙众位弟兄称许,即请此刻趁大家都在一处,就成立了会罢。”众人齐道:“学究先生,你说成立便成立了,还有什么成立不成立呢?”吴用道:“不是这么说。我们既处在新世界,也须按照新世界的规则行事才好。照新世界规则,立会必须要举正副会长及书记、干事等员。”病关索杨雄道:“我们初入新世界,不知道会员怎么样举法?”林冲道:“想必同咨议局的选举,差不多样子,投票公举的。”杨雄道:“如何叫作投票公举?”林冲道:“投票者,用纸票一张,写了所举的人姓名,下边书自己的姓名。譬如我欲选举你,则纸上即书‘病关索杨雄’,下边书‘林冲’二字。”杨雄道:“写就了给与谁看?”林冲道:“并不给与人看,只拿来投于匦中。投毕,当众开匦唱票,票数多的当选。”   只听有人喊道:“那个不兴,洒家先第一个反对。”吴用举目瞧时,见不是别人,正是与戴宗、林冲一同上东京的花和尚鲁智深。吴用忙问:“师兄,为甚要反对?”鲁智深道:“你们捉弄洒家,教洒家如何可以服从?”吴用道:“选举是极文明的事情,新世界各种团体,无论是学会、商会、农会、工会,那一个不行这选举事情?我们既是立了会,这选举投票,也是照例应办的事,怎么倒说捉弄你起来?”鲁智深道:“咨议局的鸟选举,洒家已瞧见过。你们知道洒家不识字,却教洒家写这鸟票儿,不是捉弄是什么?”神机军师朱武道:“不差本山各头领中,不识字的竟有一小半,教他们如何写票呢?”吴用道:“不妨。圣手书生萧让,于书法极是擅长,不会得写字的,就叫他代书也好。”鲁智深道:“那更是不行了,他作起弊来,教我如何呢?我要举这个,他却写了那个,我又不识字,无从察觉。”吴用道:“开唱票时,你总会晓得的。果属有弊,可以控诉得的。横竖我们还要设立选举诉讼厅呢。那铁面孔目裴宣,为人很是正直,派他做裁判官,必没有什么私弊了。”鲁智深方得无言。   入云龙公孙胜道:“我们此刻叫算是立宪政体了。”活阎罗阮小七道:“这不成强盗立宪么?万想不到,我们做强盗的,也轮得着有立宪的日子。”朱武道:“选举资格怎么样可要提议提议。”吴用道:“倘照大宋咨议局章程行起来,则本山有选举权者,恐不满十个人呢。你想论到财产,除了玉麒麟卢俊义、扑天雕李应、小旋风柴进之外,再有那个配得上?然而照剥夺选举权章程,卢员外已处过监禁的刑罚,也不能有选举权了。讲到名位做过武官的,只有秦明、徐宁、索超、呼延灼、花荣、关胜、黄信、宣赞、单廷珪、魏定国等几个人,然而未及五品的,倒有一大半呢。论到选举权剥夺章程,则不识文义者既有小半,而处过监禁以上之刑者,又指不胜指。宋大哥、卢员外、戴院长、林教头、武二哥等,那一个不吃过官司,受过刑罚?此外如鲁师兄、公孙先生,一是僧,一是道,照第七条章程,也不能有选举权了。你想照这样论起来,本山有选举权者能有几人?所以小生想,只要定凡属本山的男子,做到头目以上者,皆有选举权,你们瞧好么?”   话声未毕。只见席间有三个人跳了起来,齐声说:“不好,不好,我们都不赞成!”吴用忙着看时,见是母夜叉孙二娘、母大虫顾大嫂、一丈青扈三娘。扈三娘道:“说是男子,分明女子没有分了。我想人生不幸作女子身,被男人家鱼肉得也够了,怎么此刻连选举权也不肯与我们,岂不是欺人太甚?”孙二娘道:“你们做男子的,都是我们女子生出来的,真没良心!长大了连鞠育之恩都忘掉了,也要想想,若不有我们,身子那里会来?”顾大嫂道:“男子都是没良心的,逞我愿把他们一个个吞入肚去,以报数千年压制之仇。”孙二娘道:“可不是么?我们女同胞,被这没良心的男子们,压伏在身子下,受的苦什么相似,我想最好翻转身来,把男子反压下去,问他们再敢压我们不敢?”   矮脚虎王英道:“照你们如此说来,岂不要弄成个阴盛阳衰的世界?牝鸡若能司晨,天下就要大变。”王英没有说完,扈三娘喝道:“呸!快闭了你这鸟嘴,休只管含血喷人。须晓得人道造端于夫妇,夫妇原始于男女。当初天地生人的时候,男与女本没有什么两样,都是一般的看待,其所以配成夫妇者,乃为绵延嗣续,构造家族,不得不然,并非为有所统制,有所管辖,而始行这夫妇一道。乃目下世界的夫妻们,丈夫的待妻子,宛若奴隶一般。同生覆载之中,何人可以无学?乃做丈夫的恐怕女子有了学问,不肯任吾的压制,倡言女子无才便是德,而使女子都没有学问,蠢如鹿豕,随吾鞭叱。然而惧其体魄之犹强,或足以反抗,乃复加之以特别非刑,好好的耳朵,穿成孔穴;好好的脚儿,缠成纤形,折其趾,断其骨,且臂上加镯,颈中加练,无非使举动转侧之不灵也。唉!一般的是个人,口眼耳鼻没一样两样,不过雌雄牝牡,天赋稍微不同,竟这样的相害么?害到如此地步。狠心的男子犹以为未足,再倡言女子当谨守闺门,不宜干预外事,把我们幽囚在闺闼中,处了个终身监禁的刑罚,做那缝衣煮饭的苦工。你们做男子的也摸着良心想想,我们待男子,究待差了那一样,要受这般苦罪?你们在胚胎时代,居在女子腹内十个月,受着我们血液的滋养,方得成个人的形儿。唉!你们便成个人影,我们已是憔悴不堪了。等到生你们出世时,我们这个痛苦,真是活来死去,难说难言,生了出来,又要喂乳你们吃,保抱提携,费尽了心思,竭尽了气力,好容易领得你们成人。你们成了人,我们又涂脂抹粉的给你们取乐。你们自去想罢,我们待到男子,何等样恩深义重,却受你们这般的报答。人情可恕,天理难容!学究先生,你今日若不给我们选举权,我是第一个不答应你呢。”   宋江道:“王家嫂子,设学究先生不应许你,你便如何?”扈三娘道:“不答应么,哼,哼!只怕未便呢!我当创立一个‘女权恢复会’,撰述女报,鼓吹女权,务要使天下的女子监抗之旗,以与男子对敌,大兴娘子之军,演成男女界革命之惨剧,杀得你们马仰人翻,求和不得,求降不成,那时节方晓得老娘手段咧!”宋江道:“唷,唷,唷,可怕的很,那是使不得的。女子革命我已尝过滋味,即一小小的阎婆惜,手段已异常敏滑,我黑三郎已被他弄得人亡家破。此间晓得这个滋味的,恐不止我一人呢。”卢俊义、杨雄齐道:“我们都曾经历过,此刻见了女子,尚如伤弓之鸟,闻弦心惊。”武松道:“我循良诚实的哥哥,也被不仁的嫂子所害死,女子革命,是最可怕的事,真乃患生肘腋,防不胜防。”宋江道:“军师先生,这事怎样?我看还是应许了他们的要求,省得闯出弥天大祸来。”吴用道:“本山立会,其性质原与国会不同,选举权原不必限就男子。小生方才的话,也是一时的语病,本没有限定女头领不能选人的。谁料女头领心细于发,气高于云,竟就滔滔滚滚发出一段大议论来。小生从不曾领过女头领的教,今日得闻高论,不胜畏服。”李逵早听的不耐烦,开言道:“讲甚娘的鸟,放着好好的酒不喝,好好的肉不吃。”宋江道:“人家讲话,干你甚事?你尽管喝你的酒,吃你的肉是了。”李逵道:“一个人吃有甚趣味?即吃饱也不会畅快的。你们倘再吱吱的乱讲,我就要杀起来了。”戴宗道:“李大哥只是性急,人家讲话,你要干涉他则甚?”武松道:“我们快喝两杯,喝完了好办正事。”于是众英雄狼吞虎咽,霎时间已经完毕。   宋江教撤去筵席,把选举的事开办起来。即派智多星吴用为选举监察员,全山头领一百单八人齐集忠义堂上。只见堂上满扎着彩,挂着“替天行道”旗,并大宋国旗,众头领挨次写票,写毕,即投入匦中。鲁智深、李逵等一干不识字的人,都请圣手书生萧让代写,等到开匦唱票,时光已及四点钟矣。当下派就铁叫子乐和为唱票生,只听他朗朗的唱道:“公举正会长,被举者共十一人。智多星吴用九十九票,大刀关胜六十票,小李广花荣四十二票,豹子头林冲七十三票,行者武松三十八票,青面兽杨志十九票,金枪手徐宁三十票,九纹龙史进三十三票,玉麒麟卢俊义八十七票,小旋风柴进一百零二票,呼保义宋江一百零三票。”于是按照最多数,以宋江为正会长,再开唱副会长票时,恰又是卢俊义居最多数,于是卢俊义遂为梁山泊会的副会长,又推圣手书生萧让为书记,小李广花荣、小旋风柴进、双枪将董平、活阎罗阮小七、拚命三郎石秀、浪子燕青、神机军师朱武、旱地忽律朱贵等八人为庶务员,智多星吴用为庶务长,神算子蒋敬为会计员。   会既成立,即由正会长宋江发号施令,指派众会友下山。众会友随着所派地方都陆续携资而去。此一去,犹如洪太尉掘开石板时放出的一道黑气,将变成百十道金光,向四面八方飞去。正是:登舞台而演剧,放出假心;处浊世以谋生,且藏真面。欲知梁山会会员出山后所为何事,且听下回再讲。 第八回 白面郎拟开女校 神算子筹办银行 话说梁山泊众英雄下了山,闯入新世界,依从军师吴学究的将令,经营各种新事业,如今第一个先要提着那地煞星的地会星神算子蒋敬。看官,你道士谔为什么把天罡三十六个上上人才都丢下不讲,反把这素无名望的蒋敬提到舞台上来?原来“新水浒”本是个地覆天翻的世界,其位子自应天居下而地居上,所以开首第一个须写地煞星。然而还有一说,地煞星中之健出者,如神机军师朱武、镇三山黄信、神火将军魏定国、圣水将军单廷珪、百胜将韩滔、病尉迟孙立、母大虫顾大嫂、菜园子张青、母夜叉孙二娘、一丈青扈三娘等,或则肝胆照人,或则英雄出众,或则颇具机谋,或则全凭血性,为什么都不写,而独写此素来不甚著名的蒋敬呢?要知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人高张,贤士无名,自古时间已竟如此,何况此天翻地覆的新世界,自然更胜一层了。   闲言少叙,且讲正文。神算子蒋敬下得山来,一路走着,一路想:“此去到什么地方呢?常听得学究先生说什么争名者于朝,争利者于市。我之目的在于求利,当向市场最大处所去是了。现下市场最大处所,要推着东京,其次莫如雄州,乃女真、契丹两国人所开之商埠,百货云集,兴旺的了不得。我此刻谋利,总向这两处中拣一处是了。但是我孤孤零零,个人又没带有伴当,即到那里作什么事业方好?”这日行到东平府,见天色已晚,遂在客店中借了一宿。次日起身,客店小二进来问道:“客人可要到雄州去么?今日本处有裕东公司轮船开往雄州,船身宽大房舱很是洁净,可要定下一间?在本店里买票,比了船中可便宜一个九五折呢,并且本店在雄州地方,也有分店开着,船中本店用有招待员照料,一切客人到了那里,雇车寻宿等一应琐事,自己可以不必费心。”蒋敬道:“过了今日,几时还有船开?”小二道:“说不定,至早恐怕也要十多天呢。”蒋敬道:“既是这样,就与我打一张房舱船票来。几时开船,与我雇人把行李发下船去。此间住了一宿,房饭钱共该多少,教帐房开一张发票来。”小二道:“船开要晚上十点多钟呢,客人舒徐着是了。”小二去后,蒋敬自语道:“我正东京、雄州去处未定,那知恰有开往雄州的轮船,我就不妨到雄州去一趟,试试我的命运。”一时小二送进发票,算给了房饭钱,一到晚上把行李搬向船中。蒋敬也就下了船。汽笛一声,轮机鼓动,那船便如弩箭离弦般,冲波突浪向北而去。那东平府到雄州有一千多里海程,舟行三日夜方到。   蒋敬坐在房舱,很是气闷,便踱到甲板上望望河境。原来这时候的航路,全踪黄河通行。因黄河河道,古今迁徙无常,所以目下一些儿踪迹都寻不见,若不表明,又要遭看官的指驳。闲言少叙。蒋敬走到甲板上,四下一瞧,见白浪滔天,水天一色。天上的明月,映在水中,跟着波浪涌动,宛如万道银蛇,闪闪不已。霎时浮云一片,把天空的明月遮掩住了,顷刻全河如墨,惨暗怕人。蒋敬正欲回房,忽的浮云过去,依然是一片通明,不觉失口道:“妙哉河景。”那知就引动了一个一般玩赏河景的客人,那人道:“怪道声口很熟,原来就是蒋哥哥。在那里下船,怎地我下船时不见你呢?此刻可是到雄州去么?”蒋敬见是那人,心中也甚欢喜,口说:“奇遇,奇遇!再不料你我即在此间相遇。”   看官你道此人是谁?原来即是白面郎君郑天寿。二人就在甲板上谈起天来。蒋敬道:“郑哥,你到雄州去不是?”郑天寿道:“正是。我们同路,船中可以不寂寞了。”蒋敬道:“你此去想做些什么事业?”郑天寿道:“我么,我想仗着自己这副面目,在学界中还可以混得过,就从学界入手,开一个女学校了。那些借名念书的女学生,怕不入我彀中么?蒋哥想做什么事业?”蒋敬道:“你在学界,我自然也到学界来混混。你我在一起,遇事也可以商议商议。”郑天寿道:“你于国文、地理、历史都不擅长,如何可闯入学界,充当教员?”蒋敬道:“我于算数一道,略有片长,可以充当算学教员;枪棒虽不精,也略会使几棒,也可当一个体操教员。横竖此刻的教员,也都不过如此,谁有什么真本领!”郑天寿笑道:“那么学校中岂不都成了强盗教员么?我看你既有着神算的绝技,埋没在学校中,也很可惜的。”   蒋敬道:“然则我当做什么呢?”郑天寿道:“我替你算起来,还是投身商界为妙。现在商战世界,以我梁山上的本领,出来与他们竞争,男儿好身手,杀人不翻眼,未必输给他们。”蒋敬道:“目下商界盛行的是杀人不见血的鬼蜮伎俩,恐咱们的杀人不翻眼的强硬手段,未必定占优胜呢。”郑天寿道:“呆子,谁叫你执一不化?军师曾分付着把真面目藏起,装一个假面具出来,与新世界应酬,谁叫你不去改良呢?”   蒋敬道:“说着军师,你可晓得学究先生可曾下山?”郑天寿道:“怎么不晓得?吴学究上东京去了,也于今日动身。他因听得朝廷复行开科,考取优拔,所以去投考呢。”蒋敬道:“奇了,自去年十月朝廷颁布绍述熙丰政事书后,科举停罢,已成铁案<通鉴辑览>宣和元年冬十月,颁绍述熙丰政事书于天下。按熙丰政事,即神宗熙宁元丰时所行之新法也。新法系王安石所创,绍述者,继续之谓,曾几何时,复行反汗?堂堂政府,作出来的事,竟同儿戏一般,怪不得西夏、契丹、女真在吾国的势力,日涨月盛呢!”郑天寿道:“这总算是嘉惠寒儒的政策,只可惜那些已经脱罪的学校监督,并国民公举的咨议局新议员,又要负笈囊书的,吃那考试苦头了。”蒋敬道:“想得起来,必是吾国的读书士子罪孽深重,上干天怒,那考试的刑罚尚没有受足,所以再有这尾声的优拔科呢。不然,像军师这么样聪明一个人,如何再会瞧不破起来,此非天谴而何?”郑天寿道:“月渐西沉,夜已深了,咱们下去罢。有话明日再谈。”蒋敬道:“你在几号房舱里?明朝我来瞧你。”郑天寿道:“几号倒不曾留意,横竖好找的很,我的房就在梯子下左向第三间。”于是二人各自回房安歇。   那蒋敬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夜不曾合眼。心下盘算:“到雄州做什么生意?目下洋货盛行,民间穿的衣料,不是契丹布,定是女真绸,我还是做洋货罢。但洋货一道,素来不甚明白,如何可以下得手?”又想:“洋货是从洋行里卖出来的,那洋行生意没有什么在行不在行的。我此刻有的是钱,到雄州化上几个钱,弄一个康白度做做,尽日价坐马车吃花酒,玩他个不亦乐乎,岂不甚好?”既而又想:“人情叵测,世路崎岖。听得通商口岸,往往有蹩脚洋人,靠着康白度的钱作为资本,开设洋行,赚了钱,康白度不过分润几个余利,有限的很。一旦折阅,则雪花花白银,尽丢到东洋大海去了,影踪全无。恁你天大的本领,合他打官司,即使官司被你打赢,而律师费、公党费等已花掉不少。洋人则说是做生意蚀本,实在没法可想,只好出还张笔据,约日归还。你收着笔据,今日去讨,明日去收,恁你跑他百十来趟,依旧是一文没有,倒白花了许多工夫。后来自己跑的厌烦,情愿不要了。我到雄州,又是第一次,地陌生疏,凭你是梁山泊英雄,恐也没处施力呢。”后来忽地想着道:“我真呆了,枉称做神算子,连这些都算不就,不惭愧死了么?商场竞争,全靠着交通机关的灵便,交通机关,不就是银行么?目下本国人开的银行,好在尚不甚多,我到那里,何妨就组织一爿银行做做。好便好,不好时,哼,哼!不怕不倒他个二三十万银子,那不是安安稳稳的事业么?”主意想定,也就睡着了。   次日醒来,只听得机器声轧轧不已,夹着船外的风涛声,颇为壮丽。那一丝丝的阳光,从窗隙中直射进来。蒋敬忙着起身洗毕脸,即到白面郎君郑天寿房中。见天寿尚没有起身,遂唤道:“郑哥,郑哥!睡的这么晏,一下山就失掉英雄本色么?”天寿打着呵欠道:“倦的紧。船尚没有到码头,起来做什么?”蒋敬道:“特来与你谈谈。”天寿道:“很好喂,蒋哥,你可晓得本山尚有弟兄在这船上么?”蒋敬道:“是那个倒没有知道呢。”郑天寿道:“起初我也没有知道。昨晚与你分手后,回到房中,只听得隔壁大呼捉贼,咱开出门去看,只见一个黑影闪将入来,咱就一把擒住。那人开口道:‘郑哥,放松些,小弟是鼓上蚤时迁。’问他到船上来做什么?他说也想上雄州寻些生意做,因见你隔壁房中的人行色甚壮,一时手痒起来,想弄一个盘费。那知是个鸦片烟鬼,通宵不睡的,险些儿着了道儿。咱问他:‘你是个贼子,到雄州去做甚生意?’他道:‘我此刻是个梁山实缺道了,做起生意来,也可称为大人了,怎么不好在商界里头混混呢?’”   蒋敬道:“照时迁的敏活手段,偷天换日,在商界算起来,果然是个出色人员。我今天告诉你一桩事。我到雄州,想组织一爿银行,商业、储蓄兼做。做了商业,可以发行钞票,做了储蓄,可以吸收零星散银。那发行钞票的利益,很是洪大。譬如我有银子十万两,再发行十万两钞票,不就变成了二十万么?并且十万两钞票,不见得一天中人家都拿来兑换的;算他有十分之一前来兑换,只消预贮着一万金就够了。再者十万两钞票,一年中不见得完完全全一张没有失掉的,水里火里要毁坏多少,经过的手多了,融掉的也必不少。即此一端,那个利益已经不少。且现银可以借给人家,又可以取利息,那银行借出去的钱,并且都有押抵,或是房屋。或是货物,千稳万稳,再没有风险的。自己名声大了,受了社会之信用,人家存款,整干整万,像堆山般堆压进来,我就把存款银子,再去发行钞票,再去借给人家,这个利益,可以算得清楚么?郑哥,这还是规矩办法呢。倘用奸滑手段做得起来,哼,哼!还不止此数呢,还不止此数呢。”郑天寿道:“到底有几许利益?何妨说出来,让我听了,也学个乖。”蒋敬道:“那是难说难言。”   两个人正说着,不提防外面走进一个人来,大声道:“唷,唷!好个难说难言。你的心比墨还要黑了,真不愧为神算子,可怕,可怕!”二人唬了一跳,回头急看。蒋敬道:“我道是那个,原来即是你。你这个人总是价贼头贼脑贼腔不脱,窃听人家私语。须知文明公例是不兴的,现下闯到新世界上来,也须改去些才是。”郑天寿道:“也亏他的贼智,竟使我们一些儿都不觉着,咱家问你多早晚到此间的?”那人道:“唷,唷!文明面目,强盗心肠,竟把假面目在我跟前施起来了。告诉你还早着咧。我们是一伙儿人,你们的性情行为,我肚里头早烂熟了呢。”正是:密室谈心,隔墙有耳;晓窗共话,意外人来。欲知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再讲。 第九回 倒银行蒋敬施辣手 布广告时迁计缓兵 话说郑天寿、蒋敬正在谈论,不提防外边走进一个人来,此人是谁?料看官们听了声口,也必知道是鼓上蚤时迁了。当下时迁调笑了蒋敬一会。郑天寿道:“都是自家弟兄,不必取笑了,快商议正事罢。”时迁道:“蒋哥,你办银行,我给你找个帮手好么?”蒋敬道:“谢谢你,免劳照顾罢。银行是全仗信用两个字,银行人员须要诚诚实实印板也似价人,人家方肯信用。像你这副嘴脸,这副手脚,不要说人家不肯信你,即我也不敢相信呢。”时迁道:“我劝你少说两句罢。现下的商家,那一家不用两个手段活泼的贼伙计?须知专靠着死算盘是不会发达的。况且你要诚实人,也很容易的,我就装个权老实的是了,保你一些儿都瞧不出。若要用真老实,今世界是没处找的呢。”郑天寿道:“这话通极。你们合伙办事,一个仗着算会精通,一个仗着手段活泼,左辅右弼弄得起,一世界上的银子,不怕不被你们弄尽。”蒋敬道:“如此,时哥来我准与你合办是了。”时迁道:“承蒙照拂。但人熟礼不熟,你我须立个约契方好,异日回山报告时,我也可以塞塞责呢。”蒋敬应允,就向郑天寿讨了纸笔,写了两张约契,邀天寿作了个证人,彼此签字讫,各执一纸收好了。   时迁道:“郑哥,我们的事业总算定当了,你老人家做些什么呢?”郑天寿道:“我想开一所女学校。时哥,不是我说句海话,像我这张面孔,不怕女学界不欢迎。女子家有什么定力,只要我略施小巧手段,保你钱也到手,人也到口。”时迁道:“牛皮慢吹着。我下山的时候,听得矮脚虎王英合小霸王周通,也商议着开女学堂,他两人的吊膀子手段,恐比你高强十倍呢。你是素无名望的,一时间如何斗得过他们?”郑天寿笑道:“老哥,偷东西是你内家,偷香窃玉却是我内家了。你可知道女子最重的是廉耻,最爱的是名誉,所以我们总要体贴女子心意,在着人前总要权装着老实,端庄凝重,正气凛然,绝无佻达轻狂样子,女子方才欢喜。况我这副脸子,虽比不上潘安、宋玉,也不致取憎于人;那王英、周通生了煞神一般的尊容,见了女子,张开血盆大口,挤眉弄眼,做出许多丑态,那些女子不被他吓死么?所以他们二入要吊膀子是不能的,除非用强硬手段去抢罢了。不瞒你说,我在苏州做银楼生意的时候,出入大家,曾勾搭上一个绅官闺秀,那姑娘与我十分恩爱。后来我走得谨了些,姑娘恐怕人家瞧破,做一首诗给我。那诗道:   月下来过月下归,银灯照影著秋衣。裙腰剩得篝香暖,掠鬓仍开匣镜晕。   花里送郎真草草,人前见妾莫依依。钟情不比闲情样,踪迹何妨一日稀。”   时迁道:“你明知我们不通文义,却故意的假通文,摆这丑架子,怎知你从那里抄袭来的?有本领拿去给学究先生瞧。”郑天寿道:“你们不懂,我就解给你们听。”时迁道:“你就讲解,我仍是不懂,还是不讲了罢。”只听得船中铃声响动,蒋敬道:“开饭了,我们吃了饭再谈罢。”于是齐到饭舱。饭毕,三个人依旧闲谈。   行了三日夜,已到雄州埠头,轮船下了碇,靠码头泊着。那东平府客店的招待员,就把蒋敬的行李交给了扛夫,教扛到青州路连升栈去。时迁、郑天寿齐道:“我们同寓一栈罢。”于是时、郑两人的行李,也由客店招待员交发上去。三人步上岸,瞧看风景。只见沿河都筑着四五丈开阔的马路,临河都种着松柏、杨杉等杂树,面河一带洋房,都有六七层高,房屋上横钉着白牌,郑天寿认得字,见是“浦滩路”三字。于是雇了三辆人力车,直向青州路连升栈来。到得栈中,行李等也早到了,即在楼下四号客房中住下。蒋敬、时迁便忙着干办银行事宜。蒋敬便去找房屋,做招牌,登广告,时迁赶忙的到东京部里去注册立案。好在蒋敬等有的是钱,那京内外大小各衙门,都是无钱不行的,钱一到手,无论什么事都可以,所以并没验看什么资本,竟就马马虎虎批准了。   蒋敬就在雄州金租界北河南路赁下一所半洋式房屋,开办起银行来。那银行的名儿就叫作“忠义。”忠义银行开张的一日,热闹的了不得,雄州官员尽到,什么关道、商务局员、公廨会审员、电报局总办、雄州知州,合那些中国银行的总经理,洋行的康白度,共计二三十人,轿马纷纭,衣袍缦烂。银行门口扎着彩,扯着国旗。蒋敬、时迁接待众官绅到客厅,开筵庆贺,应酬得十分圆到。来宾轮流着擎杯致颂,蒋敬、时迁起立答谢,晋接周旋,悉按照文明新规则,倒也不甚差误。自此忠义银行在雄州银行界中,也占着一个位子,营业十分发达。蒋敬、时迁都权装着老实,商界很是信用。收储存项,发行钞票,一年中少说些也做了三四十万,共收着廿来万的存项,发出廿来万的钞票。看官,你道他共有多少资本下场?说出来时,看官们也不相信,却只有实银二万二千两。蒋敬、时迁见银行生意很做得过,比了梁山做强盗还要爽利,遂放出特别手段,向各商埠陆续开出分行二十一爿。这时候,忠义银行的钞票通行全国,那雄州各家外国银行,都十分妒忌,群谋抵制之策。此时雄州一埠,银行林立,外国银行则有辽人所开的“契丹银行”、“大辽商业银行”、“辽宋银行”、“耶律银行”,金人所开的“大金银行”、尼玛哈银行”,蒙人所开的“蒙古银行”、“完颜银行”,夏人所开的“大夏银行。”中国银行则有蔡京奏办的“大宋银行”、童贯奏办的“劝业银行”,再有商民股开的“利商银行”、“雄州银行”、“河朔银行”,一共十余家。那些外国银行,见中国银行日增月盛,知道利益必被分去,乃设一个银行公会,议定中国银行钞票概不收用,于是各中国商人凡与洋商息息相关者,也跟着不收用本国银行钞票起来了,中国银行就大大的受亏。这也不在话下。   一日乃是四月十六日,忠义银行的事务室,有两人对坐谈论。一人道:“险箱中现银只存二千两,设有人来提取存款,无以应付,奈何?”一人道:“只要兑换主顾,敷衍得过,也就好了。提取了存款的,可告他下午来取,也不妨的。盖吾银行之营业,固不以存款死放在箱中也。”一人道:“以此言对付提取存款者,恐失掉银行之信用,奈何。”一人道:“那也没法,这两天没有大宗款子存进来。外埠分行昨晚连有两电到来,也都说支持不下呢。看来这纸糊老虎,戮穿快了。”一人道:“那么,我们仍旧回山泊子却不是?”一人道:“那也不能预说,只好看场面做场面了。你我两人牵空拳,支持了这许多时光已属不易,即或失败,也很荣耀的了。”一人道:“外国银行正欲设法破坏我们,我们这一下了后恐牵动全局,中国银行就此要失掉信用呢。”一人道:“那也管不得许多。你我今番下山,原是奉着军师将令,难道你竟会忘记了么?”一人道:“文明面目,强盗心肠,是我们办事的宗旨,那里会忘掉?”看官,这两个人是谁?我知看官们必已晓得,一个是神算子蒋敬,一个是鼓上蚤时迁。蒋敬见时迁说八字宗旨不会忘掉,就道:“那么今天就收了场罢,省得闹出风潮来,耳根不清静。”时迁道:“设有大宗存款存进来呢?收了场岂不闭门自拒?”蒋敬道:“此乃算不定的。你可晓得明日又是解款的日子么?今日纵然敷衍过去,明日总也难。”时迁道:“八点钟了,开了行门再说。”   事有凑巧,蒋敬、时迁相谈的秘语,却被行中一个出店听了去。这出店本与蒋敬有隙,因蒋敬算会精通,下人面上未免克扣了些,那出店怀恨在心,常思报复。当下听了二人的秘语,就一溜烟走到外边来放风,说:“忠义银行空虚的很,明日就要倒了。”这一语不打紧,一说了,雄州的人宛如染着时疫一般,顿时间全埠传遍,忠义银行门首,人山人海,拥挤得水息不通。有的是兑换钞票,有的是提取存款,吵吵闹闹,弄的不得开交。蒋敬没奈何,只得贴出一张告白说:“现银已尽,一概止付,往来各帐,禀官再理。”遂叫把行门关闭起来。   只听见门外一片哭声,有一个老妪哭道:“我的七百两银子,是老来的送终费呢,都是三两五两凑集拢来,登出一个会,去年收着原存放在别处的,听说这里银行把稳,移存此处。可怜我利息还没有收到半年呢。”又一妪道:“你还好呢,收过几个月利息,我的三百两银子是初十存放进来的,半文钱也没有收用过,你去想伤心不伤心?况我的钱,儿子、媳妇都没有知道,都是自己平日偷偷儿节省下来的,不舍吃不舍穿,却送掉在这里。”又一人道:“你们还好,都是自己的钱,我还有替人家存放的呢,如今行倒了,叫我怎地对得住人家?”一人道:“你们都不要紧,我是上了鼓上蚤的当,买了一百张股票,每股银十两,已经一千两了,却又存进三千两银子,共计四千两,如今都落了空。那其中二千两还是官款,恐怕丢掉自己二千两不算外,还要去吃官司咧。”这时候,银行门外,哭声、骂声、谈论声,反沸应天,闹得北河南路两旁的房屋几乎震塌下来。站街警察,忙来弹压,人多口杂,那里弹压的住,被众人一拥,却挤倒了。只听得众人中有喊:“打掉这强盗银行,也出这口毒气。”大众齐声附和,一片喝打之声,震耳欲聋。正在吵闹,只见银行门忽然开了,两个人拿出长红广告,向外贴着,众人的视线齐向着广告,只见上写道:“雄州忠义银行紧要告白:本银行因振兴实业,转被匪徒戕害,周转不灵,暂时停歇,所有钞票存款及往来帐目,本银行必于五日内办理,决不稍负诸公,尚希静候。”众人道:“既如此,且候他五日再说。”于是陆续退去。   却说神算子蒋敬,见门外人都散去,对时迁道:“时哥,听你话贴了长红出去。人果然散了。但五日后再来怎样?”时迁道:“此不过缓兵之计。若五日后,我们已到了梁山泊了,怕他们怎的?”蒋敬道:“敢是用那三十六着的上着,给脚底他们瞧么?”时迁道:“岂敢,不行三十六着,倒行三十五着、三十四着么?天下决没这样的呆子了。”蒋敬道:“很好,果然妙着!究竟你们做贼的人,智着高我们一筹。俗语说:贼有贼智,我一向不主信,如今可没得说了。真佩服你。”时迁道:“你横说我贼子,竖说我贼子,你还应得叫我一声爷呢。”蒋敬道:“岂有此理!我与你年纪相若,你难道生得出我么?”时迁道:“你说俗语说贼有贼智,难道就不听得俗语说:强盗碰着贼爷爷么?你此刻是强盗,我做贼子,不是你的爷是什么?况且目下最时髦的莫如我们贼社会,留学生作贼的也有,官场中作贼的也有,好色者窃玉偷香,好名者抄窃文字,即规行矩步的道学先生,亦欲窃取程子之意,窃取<春秋>之义。文字中‘窃闻’、‘窃观’、‘窃见’等莫不寇以‘窃’字。此外如豪士御前窃肉,狂生邻家窃饮,奸雄乘乱窃国,凡古往今来之圣贤豪杰,那一个不是我道中人?所以王莽、曹操那般的声势,读书人总叫他是国贼。你想我们做贼的人体面不体面?并且从古到今的风俗,不但人人自己情愿做贼,也望至亲好友、父母昆弟也都做贼;不但望人家做贼,并且还要祝颂人家做贼呢。”   蒋敬道:“真奇谈了!这是从来没有听见过的。”时迁道:“我要问你,做个人寿长的好,还是寿短的好?”蒋敬道:“你今日讲的都是奇谈,自然是寿长的好,谁愿短命呢?”时迁道:“凡是我的父母昆弟至亲好友,都愿他寿长呢,愿他寿短?祝颂起人家来说他寿长好呢,说他寿短好?”蒋敬道:“自然是寿长好。”时迁道:“岂不听见孔夫子说,老而不死是为贼,那寿长的人都是贼子。”二人正在讲论,忽报说有客求见,有分教:女学界中,演出奇文怪事;娥眉队里,酿成醋海风波。欲知来者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 郑天寿恃强占妻妹 章淑人被刺控公庭  话说蒋敬、时迁正在谈论,忽报客到。蒋敬道:“必是来提取存款的,快教他五日后再来。”时迁道:“未必么。我们门口的长红告白,来客必定瞧见的了,倘是提取存款的,也不进来请见了。且请会了再说。”于是蒋敬、时迁齐至会客室,见来客前发覆额,其齐如剪;面白唇红,香气扑人。身上穿着西湖色春纱夹衫,实地纱马夹,胸前挂着花球,足上洋式皮靴,靴上的鞋油揩抹得光亮照人,走起路来,橐然有声。突然一见,竟认不出是谁人。   时迁眼光尖利,早已瞧清,开口道:“不是郑天寿哥哥么?打扮得这个样子。乍见了几乎认不清楚呢。”郑天寿道:“君真少见多怪,我如今是新学界人员了,新学界人员那一个不这么打扮?”蒋敬道:“长长的前留海,光光的油松辫,仿佛是个女学生。须知你我是男子汉大丈夫呢!”郑天寿道:“蒋君,亏你也是新世界人物,见识如此的顽固,连修饰学改良都不知道么?”时迁道:“郑哥一闯入新学界,竟像换了一个人是的,叫起我们来,某君某君,连自己弟兄都不认得了。”郑天寿道:“君真顽固极矣!这乃是学界上通行的新称呼,怎么说我弟兄不认?”蒋敬道:“这都是无谓之谈,不必说了,我们讲正事罢。你这许多时候,办了些什么事呢?”郑天寿道:“我办的事,一时那里说得尽,若编起小说来,一大部书好做。”时迁道:“这样必定新奇的了。我连着到过你学堂三次,多不曾碰见你,你们女学堂,又不能随随便便进来的。请问你到底在不在?为甚总不肯接见?”郑天寿道:“对不起的很,我实在没有知道。不然,总到你行里来回拜了。”   原来郑天寿到了雄州,就开一所女学堂,取名“尚德。”这时候风气初开,女学很少,一班开明绅士还在提倡女学,说什么女学系母教之根本,女学盛则家庭教育自会发达,这种很好听的议论。见了郑天寿开办“尚德女学堂”,那有不赞成之理?经众绅士竭力鼓吹,“尚德女学堂”声名顿时大振起来:学科如何完备,规则如何严肃,卫生如何讲究,附近各处的巨家闺秀、富室名姝闻了名,来的如云蒸雨聚一般,把个“尚德女学堂”塞了个足,郑天寿好不欢喜。那郑天寿的欢喜,果为学堂发达不是?明眼人自会晓得,无庸在下饶舌了。不过有一桩异处,这郑天寿平日间没一天不出来闲逛的,即在梁山上,每天少说些总于三五会出哨。说也奇怪,自从开办尚德女学堂后,马路上竟有终月不见他的踪迹。   一日新进一个学生,这学生乃是白面郎君郑天寿的妻妹,已经出嫁,颇有几分姿色,在娘家时,与姊夫郑天寿,本有些不明不白,郑天寿的妻子,为此气恼成病而亡的。及郑天寿上山做了强盗,好些时不通音问及,此番到雄州开办女学堂,却又碰着了。原来雄州自辟为商埠后,五方四处的人都来相聚,郑天寿妻妹随母到此看洋人赛马,因见地方繁盛,即便住下。住不及半载,就有人来说合,郑天寿妻妹遂嫁给雄州近乡一家士族。丈夫章淑人,生得身材短矮,品貌猥琐,且索性良懦,以<水浒传>人物比拟起来,只有三寸丁谷树皮武大郎差堪伯仲,并且武大有一个英雄的胞弟,章淑人则有一个豪侠的胞兄,其处境又很相似。那章淑人娶了这妇人后,夫妇间虽不十分恩爱,倒也还可以过得去。事有凑巧,一日适逢星期,学堂照例放假,郑天寿出来闲逛,却碰见了岳母,询问情形,方知妻妹已经出嫁,也随即丢开。   次日,天寿起身尚在梳洗,门上报有一女客求见。郑天寿握发出迎,见正是新嫁的妻妹,心下好生欢喜,忙问:“妹子何来?”那妇人现出怨恨的样子道:“特来瞧瞧贵学堂的学生呢。我听说女学生都是天仙般的人,又有学问,又会说话,又聪明,又能干,所以特来见识见识。只恐握我们这样粗蠢呆笨、不识趣的乡下人,人家见了惹厌,不肯给我介绍呢。”郑天寿道:“女学生也不过如此的,为什么不肯给你介绍?”妇人道:“我可不信?若不是天仙般的人,你为甚么开了学堂,从不到我那里来?不知道也不来怪你,昨天见了我母亲,知了我住处,也不来瞧我一瞧!只有我这不识趣的人,人家厌弃我还厚着脸老远的赶来呢。”郑天寿默然不语。妇人道:“你不理我,我知道了,岂不为我来了,你心下不舒服?我马上去是了,让你们快活些。”郑天寿道:“你屈杀我了。我听得你来欢喜的什么相似,你不见我握着头发出迎么?连梳头也来不及。”妇人道:“你这种假话,去讲给人家听,我是不信的。你既这样欢喜我,昨日知了住处,为什么不来瞧我?”郑天寿道:“你如今有了丈夫,我来很不便呢,况昨天碰着岳母,时光已经不早。”妇人道:“亏你是新学界中人,也说出这样话来!现在文明世界男女平权,各人有各人的自由,他不能管我。我也不能管他。况‘丈夫’两个字,并没有什么贵重,‘夫’字乃男子之通称,所以耕田的叫作农夫,捕鱼的叫作渔夫,樵柴的叫作樵夫,拖车的叫作车夫,拉马的叫作马夫,以至挑担的叫挑夫,扛棺的叫扛夫,抬轿的叫轿夫,与丈夫的‘夫’字有什么两样?昔人说‘人尽夫也’,就是这个意思。你想丈夫既不足贵重,我惧惮他什么?还有一说:称男子为丈夫,尚是尊敬之词,其实现在的世界,丈夫已是绝迹没有的了。”郑天寿惊道:“你的话愈说愈奇了!怎么世界上丈夫已是绝迹没有?”妇人道:“十尺之谓丈,丈夫者,身长一丈之夫也。请问现在世界上有身长一丈的人么?”照此说,必文王可称为“丈夫”,商汤九尺,曹交九尺四寸,项羽八尺余,孔明八尺,俱不足为丈夫;欲为此妇之丈夫者,不亦难乎?一笑郑天寿道:“你的议论,真是透辟不过。”妇人道:“承你谬奖。我问你:到底厌弃我不厌弃?”郑天寿道:“那个厌弃你?除是他人厌弃,我终没有厌弃你的日子。”妇人道:“你如真的没有厌弃我,可依我一事情,我就信了。”郑天寿道:“依你,依你。莫说一件,一百件也依。是什么事?请快说了。”妇人道:“这事恐怕你不依呢。你如果真爱我,可快给我把这女学堂关闭了,或是你自己辞了出来。”郑天寿听了,吓得目定口呆,半晌说不出话。妇人催道:“肯从与否?请速答一语。君虽白面,尚是郎君,何忽面腆如女子也?”郑天寿道:“这句话教我如何回答得出?可否恳你换一个题目罢。”妇人道:“你既不肯闭掉此校,又不肯自己辞出,则此校的滋味,不问可知了。你恋着这所女学堂,照理我本不能来干涉,但我总舍不得你兰花一般秀,大虫一般健的人,不成教他们淘坏了么?你不肯听我,我也没法。如今还有一事要求你,我也到你那学堂来读书如何?”郑天寿道:“很好,很好,请你马上进来是了。”妇人道:“那么,我回去部署部署,明日即来。”   过了一日,那妇人果然搬了进来,一般的随班听讲。诸同学有知道底细的,未免要半真半假的谑浪笑傲。这妇人也不是好惹的,如何肯让人家?便常常的斗嘴弄舌。   时光迅速,夏去秋来,转瞬又届年假之期。年终大考,恰恰这妇人分数最高,获了个头名,阖校哄然。有两个学生约会了到这妇人房里来庆贺,说几句冷嘲热骂的双关话儿。一个道:“似姊姊这般用功,在我校中本是独一无二的,自应考个头名,我们也都替你欢喜。但这功课分数,填写的不甚恰当。姊姊的体操功夫,是精妙绝伦的,校长郑先生赏识姊姊,也不过就为此体操功夫,怎么体操分数,倒并不填足,那不是笑话么?”一个道:“像姊姊的体操,柔软兵式,各都登峰造极,同学中那个不钦佩你?”妇人道:“此间的体操,只有柔软,没有兵式,我如何会登峰造极起来?”两人齐道:“姊姊休谦,只要问校长先生,就知道了。”妇人听毕,顿时两颊绯红,有些没好意思起来。两个再嘲笑一阵,也就退出。   一时郑天寿进来,妇人就哭诉其事。郑天寿道:“他们有口,尽他们去说是了。横竖年假了,你我聚的日子长呢。”妇人道:“章家这乌龟,来干涉起来如何?”郑天寿道:“你只管放心,章淑人这厮不来便罢,他如要干涉你我,哼,哼!三寸丁谷树皮武大郎便是他的榜样。”妇人道:“你我还是住到母亲家去,还是仍住在这里?”郑天寿道:“此间是学堂,总部恐有人来说话,住在岳母家最好。”妇人称善。于是年假后,郑天寿共这妇人,就在雄州居住。   章淑人得了消息,三回五次派人来接,妇人推说假期补习,不能回家。淑人没奈何,只得听其所以。后来淑人的哥哥章谷盛,瞧不过起来,对兄弟道:“你这个人太忠厚了,妻子被连襟占着,竟没法子管理么?”淑人被乃兄说了两次,只得硬着头皮,自己去找。找到岳母家,这妇人却避而不见,郑天寿也不来招呼。淑人一个人在客堂中坐了许久,连鬼都不见一个,忽自笑道:“呆子,我又不是外人,他们不出来,难道我不可进去的么?况我来找他,他如肯见我时,也不用来找了。”想毕,举步向里,一径登楼。谁知郑天寿伏在暗里,淑人从亮处走来,如何会瞧见。看看相近,被天寿举起手来,陡地一拳,打个正着。淑人蓦然悟会,知道彼等不出相见,正欲己之入内也。忙着向外奔逃,郑天寿如何肯舍,拔刀相追,口里说:“今日杀掉你这乌龟。”一个前行,一个后逐。究竟郑天寿做过强盗的,跑的如追风逐电般异常迅速,一瞬间已经追到,把刀略按一按,向后心飕的就刺。淑人忙着回身,恰恰刺在臂上,顿时鲜血直流。郑天寿再要戮第二刀时,站岗警察已经闻声而来,郑天寿乖觉,看见警察走来,忙着避警察搀起淑人,唤乘街车送回家里。   淑人的哥哥谷盛,瞧见乃弟如此狼狈,询问情形,淑人从头到尾细诉了一遍。谷盛怒道:“此而不报,枉为丈夫!目下第一要着,先到雄州州官衙门去告发,抬着请验,怕不扳倒他么?”淑人道:“大难,大难!我听说学界人员都与官府联络一气的呢。”谷盛道:“恁他联络一气,总也讲个理儿!”淑人道:“我终不敢。”谷盛道:“助你一臂力是了。”于是兄弟二人做了个禀帖,直到州官衙门喊控。州官瞧过禀,验过伤,立刻批准。向二人道:“此事如果是真,还当了得,你二人且退去候着。”二人应着出去,各颂州官明察不提。州官马上签票,饬传尚德女学堂校长郑天寿到案听审。一时回报说:“郑天寿患病,不能到案。”次日学界进了张公呈,说:“郑天寿是日在南园与学界同人商议要事,自晨至暮,不曾离园一步,离园且不曾复,何能持刀逐人?章氏所控,必虚无疑。”州官接了学界公呈,遂把此事搁起不究。郑天寿依然逍遥法外,无患无悉。章淑人见势力不敌,只好饮恨吞声。怎当得乃兄谷盛一再掇撺,淑人于是再到州衙去进催办禀帖,州官终是给你个留中不发。   谷盛道:“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判刻几张传单,把此事宣布开来。”于是一面印发传单,一面派人去知照郑天寿,说:“你如爱这妇人,只消偿还婚费银六百两,此妇即归郑姓,章姓当出立离婚契。”郑天寿接着此信,忙与妇人商议。在郑天寿的意思,原要妇人自己拿出钱来了结此事,那知妇人也拿不出这许多银子。妇人道:“你学堂开了近一年,银子赚下不少,难道区区六百两,尚拿不出么?你若拿不出银子,我的性命必给你送掉呢。”郑天寿道:“我有银子还等你开口么?所有收进来的钱,都汇到梁山泊去了。此刻莫说六百两银子,即六十两也难。你若有时最好,如果一时拿不出,且向岳母商借了,俟我有了钱,还他是了。”妇人无奈,只好去向母亲商量。他母亲道:“我的儿,做娘的又没赚钱之人,所有你父亲遗下的几千两银子,这几年的用度,连嫁你姊妹两人,差不多完快了。此刻只有二百两银子,是我老来的棺材本,即全数给你,也属不够。你还是同姊夫商量罢。”妇人道:“母亲,你既有二百两银子,何不拿出来给了我罢。你百年长寿后,横竖有我们来收拾你呢。”他母亲道:“唷,唷!我可不想,你们休来骗我!”妇人见不是头路,回到房中,哭了一夜。   次日章淑人又派人来催,说限三日缴银。妇人见郑天寿不肯拿出钱来,自己又没有这注银子,左思右想,没有解免的法子。忽地心一横道:“都是我自己造下的孽,:不如死了,省得拖累着人家。”想定主意,遂提笔写了一纸绝命书,写毕,把左手戴的金戒强脱下来,望嘴里只一推,狠命咽下。正是:埋地下之优,土花长碧;洒生前之泪,绢帕成红。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