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翁醒世录 - 第 7 页/共 8 页

市井锱铢必较,达人富贵浮云。任凭世俗乱纷纷,凡事总由天定。 话说时伯济在摸奶河边听得河中有人叫喊道:“你这个人真是烂好人,倘逢潮涨,只好在摸奶河氽来氽去,谁来救你! 今日与我有缘,待我渡你过河。”时伯济听得此言,喜出非常。 哪知此人自己的柁尚拿不稳,哪里还救得别人。只见他的船在河中旋转,霎时间人船形迹俱无。时伯济见了心中反觉不安,承他一团好意要来救我,却先自沉没,凄凉满目,哽咽难言,惟拼一死或有生机,耐心守候,听其自然而已。忽见河面上远远的有一座高山推来,辨不出是何大物,看看渐近,却原来是一只大船。那大船:钉线密,板片厚,不比钉稀板保容得人,载得物,才见阔大宽宏。惟厚能载,惟大能容。若无若虚,不分大小皆容纳;宽兮绰兮,无拘曲直尽留藏。有头有尾,庸人看不出他长短阔狭;无遮无掩,旁观望不见他美恶精粗。平平而过,虽有风波不险,何虑倾覆;缓缓而行,即遇顺风不使,那肯颠狂。行来郑重规模大,体度雍和气象尊。 这只船果然是一个好船,常在河中救人,只见舱中走出一个人来,这个人比小人国的人真是身高百倍,但见他:魁梧其伟,相貌堂堂;安详态度,落落大方;和颜悦色,神清气爽;行动不苟,举止端庄。 这个人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人,家住大人国真城内,正行道路上。这人素不好名,故尔没有名字,人人都叫他大人。他生平只有两个朋友,一个叫谦谦君子,一个叫好好先生。坐了这个大船,见有人在摸奶河边,便来救济。其时看见时伯济站在河边立脚不定,进退两难,忙吩咐将船拢岸,把时伯济加意细看道:“看你不像小人国内的人,如何到了此地?”时伯济道:“小生原是中华人氏,因落水飘流,困于小人国内,难以存身,故尔逃在此间,一心欲向大人国去,无奈没人济渡。” 大人道:“这班小人,久已深恶痛疾,原不可与为伍。吾问你姓甚名谁,作何生理?”时伯济道:“小生姓时,字叫伯济,今改运来,中华读书人孔门弟子。”大人道:“你且乘我船渡你过去。”顺手将时伯济扶上大船,平平稳稳,望大人国行去,由第一条水港收口。好个时运来,回头是岸。大人亲手挽了时运来,同上岸来,正是:从空伸下拿云手,提出天罗地网人。 那时时运来上了岸,一步高一步,向上行去。进了真城,看看来至正行道路,到了方便门,登堂入室。但见堂中悬着一个匾额,上书“正大光明”四字,左右挂一副对联,上联是孝悌忠信,下联是礼义廉耻,居中挂一个大忍字,靠壁一只活泼天机,并着一只立桌,两边摆一堂诚椅。抬头忽见李信坐在堂中,时运来道:“李信不离小生左右,今府上又有个李信,难道天下有两个李信么?”大人道:“李信哪有两个,他原是上天降下来,人人不离左右,家家坐在堂中。只为那些人和他不睦,有的不肯顺他,有的务要背他,有的不认识他,有的故意要灭他,竟像天下是没有他的了。你我都是认得他的,又是情愿顺他,不肯背他灭他,自然坐在堂中,不离左右。我家中的李信,就是你随的李信,其实只是一个,不是我有我的李信,你有你的李信。”时运来恍然大悟。大人遂替他洗了浴,改头换面,敬如上宾,设一檀榻在大款室中安歇。日与大人叙谈,往来朋友也不过是好好先生,谦谦君子。此时时运来才得脱离小人国界,不见小人之面,不受小人之气,身居安宅,出入礼门,高枕无忧,悠游自在。正是:双手辟开生死路,一身跳出是非门。 大人又与时运来志同道合,交浅缘深。一日两人在堂中讲论三纲五常,正说到计利害义的关头,忽见传事的人报道:“真城外面来了一起人马,口称要灭李信,捉拿时伯济。大人若把这两人献出,即打收兵锣回去,按兵不动;若道半个不字,便要杀入城中,踏为平地。”大人道:“他口出大言,你看他气象如何?”传事的道:“看他不甚官套,毫无体统。”大人道:“可晓得他何处人马?”传事的道:“闻得他是没逃城来的人马。” 大人道:“原来是些小人,不要与他计较,由他自退,我们且讲我们的话。”时运来道:“古人原说圣贤学问,只在义利两途,踏义则为君子,趋利则为小人,由一念之公私,分人品之邪正。” 大人道:“这义利两字,还要看得分明,即行一善无所为而为善是义,有所为而为善是利。”两人讲论如故。那小人不知进退,日日在城边吵闹,大人不记小人之过,不和他一般见识,终不睬他,大人真有大量,正是:不添心上焰,以作耳边风。 原来钱士命自从杀了贾斯文,豪奴来报家中有贼,他便急急赶回。进了孟门,趋炎、附世禀道:“昨夜有个窃贼,关在矮斋中,请将军发落。”这个贼原来就是刁贼,只因从前想他的金银钱,用了绵里针、软尖刀将钱士命挽入鬼庙。钱士命将他捆起丢在一边,他便扭断绳索,脱身逃去。他怀恨在胸,一心只要想偷他的金银钱。其夜刁贼手拿拆屋斧头,拆了他的壁脚,在壁洞中一只脚进,一只脚出,探头探脑。见无动静,将身溜入妒斌房中,东捕西摸。摸至妒斌床上,右手在枕边一探,竟摸着了一个金银钱,左手在被中一探,竟摸着妒斌。一时得了财色两字,心中大喜,不觉失声大笑。这个叫做贼莫笑,最易破败。恰被趋炎、附世听得了笑声,拥进房中,一把拿住,捉个贼来,连夜关在矮斋中,报与钱士命知道,候他回来发落。 今钱士命走进矮斋,见了此贼,却认得就是刁转弯,便吩咐用软皮条捆了吊在大树上,周围树叶遮身,教他做个叶里伴,隐而不露。哪里晓得牛皮吊颈,不是生理,原非活路,等到筋疲力尽了,也用尽心机,终吊死在大树上。金银钱原不能偷得到手,反送了一条性命。正是:万事不由人算计,一生都是命安排。 钱士命只道刁钻诈死,待放下一看,果然他冰冷彻骨,毫无生气,就叫趋炎、附世将他也丢在大塘路上。钱士命仍旧领兵要灭李信,捉拿时伯济,打听得他们都在大人国内安身,他便装枪上马,一径到大人国来。在真城外打起破锣破鼓,耀武扬武,并放起连珠三炮。大人原不睬他,怎奈钱士命日在城下吵闹,大人请了好好先生,谦谦君子,向那小人劝道:“李信是天下少不得的,不可灭他。时伯济应该救济,如何反要拿他? 他哪里有什么金银钱,你要想金银钱,须往别处去,向有的人寻讨。”那钱士命哪里肯听,扯起自泛将军旗号,坐了拂怕玉马,手执一枝拂担叉,高声大叫道:“别人敬重你大人,我钱将军偏不怕你什么大人!你窝藏李信,硬救时伯济,快快把这两人献出,叫他送出金银钱来还我,尚容留你们一方性命,休使我将军动怒。”肆无忌惮,大言不惭,大人又不睬他。钱士命时时吵闹,口中无言不出,忽然牵动了一个娘字传入大人耳内。大人便同了时运来、李信相助,从由方便门安步行至真城边来,往下一望,眼中并没有什么人马。明眼正视,毫不在意,看去宛如蚂蚁摆阵一般,隐隐一簇人马,也像有声有色,亦能知觉运动,语言不甚明亮。大人道:“此等小人,原是罪不容死,我不惹他,他倒来惹我,我本不与他计较,他既如此生事妄行,我不免为天下除了此害。”遂轻轻举起脚来,向这人马踏了一下,那些人马尽为粉碎,一些也不见像人的式样。正是: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 大人踏死了小人国自泛将军钱士命,虽属可怜不足惜,但天地以好生为德,心中却有些不安,因问于李信。李信道:“这小人国形势低污,地土硗薄,所生的人本未完全,不在天下人的数内,大人若能把这等小人灭尽,才算一桩畅事。”大人道:“天下有了小人,就是君子也有些做不得。若要天下尽为君子,必要除尽天下小人才好。我们回去,且慢慢的灭他便了。”遂一同回转家中,进了方便门,坐在堂中,讲论为人的道理,件件必须请教,李信不肯私心自用。正是:顺理行将去,凭天降福来。 钱士命要想金银钱来灭李信,捉拿时伯济,性命不顾,向大人国寻事,被大人轻轻踏死。他不知两个金银钱都在家里,一个子钱压死柳娘娘之后,自己藏在库中,一个母钱被妻子妒斌偷去,私藏在房内,刁贼曾经摸过。心志昏愦,贪得无厌,且弄到马化踏杀,方才歇手。他也无甚别念,止不过为儿子钱百锡久远计。谁知他儿子钱百锡,得知父亲钱士命已死,心中大快,向库房中取了子钱,在妒斌房中,偷了母钱,日日把两个金银钱在手中玩弄,无人拘束。钱百锡做钱百锡之事,那趋炎、附世如今是自然服事钱百锡了。正是:长江后浪催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 不知钱百锡后来作为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十五回 飞钱原作飞钱用恶人自有恶人磨 西江月 这里桑田沧海,那边沧海桑田。兴哀成败屡推迁,恍似驰风掣电。 处世慈和最贵,居心忍耐为先,纸灯塔火耀坤干,往后何由照见。 话说钱百锡前生却是个钻骨蛀虫变化,名为败家精。他嫌天小不够他游荡,到了天尽底头,竟要想拆起天来。有人劝他道:“你拆动了天,天若坍时,如之奈何?”他说有长的在那里撑住,真不知天地为何物,所以天罚现世。初世为人,托生在小人国没逃城内,做了钱士命的儿子,同化僧、万笏做伴,日日玩弄两个金银钱,来往的人没甚称呼,只叫他一声钱大老官。你道是怎样一个大老官:油头油脑,花嘴花脸,头戴憨冠,身穿俗套。缠嘴夹舌,体段宛同墨庸;贼皮塔脸,形象逼真化僧。着一双岂有此履,骑一匹没笼头马。东荡西驰,世事不分皂白;横冲直撞,路途那识高低。 常骑了无笼头马向弗着街前世寺内,同化僧在大排场海滩边游玩。他家中的款式,比钱士命在时究竟何如?梦生草堂中匾额不动,狒轴换了一顶獬轴,上联大姆哈落落如旧,下联阿女迷俚沮沮,字迹模糊,却有些看不出了。建几改为舍几,硬桌换其百桌,有主椅换了十把放样称孤椅。天生井也填没了,矮斋也坍颓了,自室中有了漏洞,匾额亦如旧。炕床拆去,摆下一张糟榻,壁上横披鸾画不改,上下对联换去,上联是大话小结果,下联是东事西出头。其余房屋渐渐走样,门前大树已倒,钱百锡看去倒觉豪畅,出入没有遮碍,正是:换来新气象,改去旧规模。 那时钱士命家中又是一番胜景了。一日钱百锡骑了没笼头马,手中拿了两个金银钱,要向大排场去。才出门来,但见施利仁笑容满面迎上前来道:“大老官何往?”钱百锡道:“日与化僧在大排场顽耍,不甚畅怀,他说另有一个好去处,今日要同他去走走。”施利仁道:“小的此刻特来邀大老官去游玩一个所在。”钱百锡道:“有多少路?”施利仁道:“不远。”钱百锡道:“就此同行。”唤了趋炎、附世追随。施利仁牵了马头引路,离独家村而去。路过一脉隖,来了墨用绳,跟着施利仁一同行走,一径到了势道上,只见冲天一座浮屠,施利仁道:“此座浮屠乃古老上人所造,四面有门,每个门上有两个大字,四个门内有四般景致,我们回来赏玩,如今且先到山上去看看何如?”行不多几步,墨用绳抢前踏了一个水潭,跌落水中。施利仁立在干岸头上,诚恐踏湿脚,洒开脚步远远走开。钱百锡道:“墨用绳跌了,如何爬起?”施利仁、趋炎、附世齐齐应道:“前头人吃跌,后头人防滑,且自由他。”墨用绳乒当扑通,带水拖泥,不觉形秽,一心总要跟他们走。迤逦行来,早见一座高山,果然好个去处,但见:一团点缀,果是形容不出;无限丘壑,尽属意想不到。奇形怪状,真可惊魂动魄;千绪万端,实堪悦目赏心。诡道钩连,规模并皆丑态;斜径迎合,景致无非恶状。登临者日臻其境,肉麻当有趣;旁观者适逢其会,毛骨也悚然。 这座山名为凑景山,钱百锡不识路径,瞎天盲地,被施利仁、趋炎、附世引路。但觉眼前畅快,心中爽利,有时在赌场顽耍,有时在醉乡盘桓,不知昼夜,乐而忘返。信步来至欢喜墩上,登高而望,远远望见一个去处,更觉眼花缭乱,心荡神迷。认得有个化僧在那里打坐,钱百锡道:“你们看见化僧么? 这个去处,想是仙界。”化僧道:“道行高深,所以能得常在那里打坐,此去看来不远,我们也去走走。”施利仁道:“这个所在,名为温柔乡,看去虽在眼前,走去须要绕道而行,却有好些路程。大老官若要去,还要纳些工夫,费些脚步,幸有金银钱在身边,尚觉容易,我们且追随便了。”转弯抹角,曲曲折折,不知不觉那来时所见的这座浮屠,却在面前。此刻顺便,不免大家瞻玩一番,抬头看见一座门上面写着“蚣门”两个大字,施利仁道:“此座门内却是佛家弟子,闻得从前有多少修行人在内,如今都成正果,上了天去,一个也没有留存的了。” 转过去,又有一门,见写着“鸦门”两字,施利仁道:“此座门内是蓬莱仙岛,最好玩,看门儿虽然堂堂开着,若手中没有金银钱休想进去观望。”钱百锡道:“我金银钱常在手中,尽可进去。”钱百锡在前,施利仁、趋炎、附世跟随,墨用绳落后,才跨进了此门,只见钱百锡手中这两个金银钱,望空飞去,变做了一蓬青烟,缭绕空中,被风吹散,不知去向,各人连忙退出。墨用绳看不出烟头,茫然道:“哪里来的这般气,是冷气呢还是热气?”施利仁道:“你烟也不识。”众人暗暗可惜这两个金银钱,钱百锡毫不在意。再转过去,又有一门,见写着“鳝门”两字,施利仁道:“此座门自来难开,若有人来开了,其中的鬼们又是干扰不休,故尔久远关闭。”再转过去,又有一门,见写着“雁门”两字,施利仁道:“此座门内闻有妖魔精怪,所以多用顽石砌祝”原来这四座门内乃是佛仙鬼怪,钱百锡不信,立在没笼头马上,扳去一块石头,望望里面有何妖怪。施利仁看见大吃一惊,说道:“完了,雁门穿了,待我替你来填好。”正说之间,只见雁门中雁气直冲,迎入欲倒。 施利仁掇了这块顽石,立在马上,双手端端正正,用尽平生之力填足雁门,哪晓得惊动了上面的乱石,一齐落下。那时施利仁仰面望着,刚打落了两边的面肩骨,碰得高,跌得重,顷刻跌死在雁门口。吩咐趋炎、附世将他尸首焚了,两人奉命,遂架起柴薪,登时烧动,烟雾迷天,他两人喜热,立在近火,一时失足也跌在火内,和他一样死了。正是:见人富贵由他去,莫把心头似火烧。 施利仁与趋炎、附世同死,钱百锡独跟了一个墨用绳,访问温柔乡来寻化僧。一路摇摇摆摆逢人便问,不觉已到温柔乡里。但见那乡中:春山叠叠,并峙西东;秋水盈盈,分流左右。山头乌云悬悬,离边玉纤纤;耀日樱桃一点,临风弱柳千条。红红白白,桃李争妍;娇娇滴滴。海棠献媚。你看那连理枝、并蒂莲,人人心爱;断肠花、相思子,个个情牵。精不过金莲两辨,雪藕双条,好个玉琢成的世界,粉捏就的乾坤。热烘烘果然温矣,软绵绵不亦柔乎?香气袭人,乍闻不觉心先醉;秀色可餐,一见哪知魂已飞。 钱百锡到了此乡,果然如登仙界,行至一条四折扶桥,上面搭就桂棚。钱百锡刚踏着桥面,桥板一忒,下有机械,棚上就落下一条软麻绳,做成圈套,钱百锡刚刚扣头颈缚住了。化僧连忙赶来道:“此桥名为仙人跳,你不识路径,原不可行走,踏在上面,落在圈套中,被人套住头颈,要解此结,惟金银钱可救。”钱百锡还要扯个体面,不肯说出金银钱飞去,只说道:“金银钱却在家中,现在不曾带得出来。”化僧道:“只要大老官口许了就可解救。”钱百锡道:“容易容易,明日送来一看。” 正说着,背后忽见转出一人来道:“大老官,小的向日在将军手内,借了一个金银钱,闻得府上有两个金银钱,可肯一齐拿出来与我们看看?”钱百锡抬头一看,却认得就是下山路的这个万笏,便道:“使得。”万笏才将这圈套解了。钱百锡脱身放了马步行,化僧带马一同在温柔乡恣情畅叙,暮乐朝欢,常引到平屋之中洗澡。墨用绳虽然跟随,不敢向前同步,万笏常拉他到醉乡耽搁。钱百锡日与化僧、万笏作伴,骑了两头马,横冲直撞,终究不知路径,自道乖巧。看看走至一条尽头路,但觉水穷山尽,水落石出,路旁忽然闪出一人,蓦头打个栗爆,一个闷棍,打得钱百锡不知人事,人马尽滚倒在地。墨用绳双手将他扶起,再扶也扶不动。化僧上前揪住此人,此人向地洞钻去,土遁走了。原来此人就是脱空祖师,向日在钻天打洞,学道修仙,只为偷天换日,见不得天地面,逃避四方,游荡无从设法。今日遇了钱百锡,想起从前钱士命破了他的法术,不得讨他金银钱一看,如今这个钱百锡谅来可以打得他的闷棍,或可取他的金银钱到手。哪知化僧在旁,又被他看破,反来拿住,只得钻头觅缝,向土遁逃去。心忙意乱,毫无主意,见缝就钻,直至无钻之处,要紧出头,碰着了青石屎坑板,两边挤拢来,计穷力尽,被这亦硬亦滑的东西逼死了。正是:蜃楼结撰须臾散,兔窟经营转瞬空。 化僧、万笏将钱百锡撮弄起来,把他豁上了马背,坐好,化僧引道,墨用绳在后,他三人又往陷人坑去了。万笏别过三人,独自回下山路来,狭路相逢遇一人掮着耜头,劈头要来打他。万笏道:“我和你并不相识,如何平地要来打我?”那人道:“不打不成相识,打了你,你自然认得我了。”万笏道:“小的实在不知尊姓大名。”那人道:“我天不怕地不怕,凭你怎样泼皮,我总要处置你。我从前因不在前世寺中,所以由你在山门口大骂,我久已要来寻你,今日相逢,不能饶你。”万笏看来势头不好,万种哀求乞饶狗命,要跪就跪,要拜就拜,要碰就碰,诺诺连声,不敢一言回答。那人道:“你为了钱百锡,倒同我们化僧相识,留你在世,诚恐别人受害,饶你不得。” 就把耜头猛地一下,头破血出,万笏休矣。这掮耜头的原来就是前世寺内的魇僧,他打死万笏之后,无日无天,撞穿了天门,遇着杜天王,就死在乌盆天里。杜天王又不知死于何人之手。 正是: 强人自有强人收,逢着强人不敢强。 那化僧引了钱百锡、墨用绳,到了陷人坑,一进平屋,各人在内洗澡。墨用绳胆怯力薄,略探了一探,慌忙溜出,钱百锡也非久惯,畅情即止。化僧自以为老练,依恋不休,极情尽致,翻筋斗竖蜻蜒,兴波逐浪,覆雨翻云,无所不至,悠悠忽忽,不知不觉,沉溺不起了。钱百锡、墨用绳在外候久,不见出来,同去一看,但见化僧垂头丧气,口吐白涎,直挺挺死在平屋之中。正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钱百锡同墨用绳只得缩身退步回家,家中许久不归,但见墙歪壁坏,内外通连,金银钱飞去,甚嫌无事。墨用绳道:“三年不经匠,屋里走了样,何不起造空中楼阁,壮观壮观何如?”钱百锡听了欣然,墨用绳去后,即唤了折了匠来家商议,正是:买眼药到石灰店,生病人与鬼商量。 不知空中楼阁造来成与不成,且看下文分解。 第十六回 半世经营无只字祸因恶积 一家欢乐得双钱福缘善庆 西江月 作恶遭逢决恶,循良际遇必良。从来天道自昭彰,报应疾如影响。 为善自然得福,贪财立见乖张。世人若要子孙昌,切勿以钱为尚。 话说钱百锡听了墨用绳的言语,要起空中楼阁,同折了匠商议了一番,办几根湿木梢,几根阴架绡了,起造楼阁,但见:囫囵木头,未经铲削。弄堂里难拽,毫无寸尺。板门上打折,加钉入木。作梁个作梁,作柱个作柱,斧头吃凿子,凿子吃木头。想要一边打墙两边好看,为何砖儿能厚,瓦儿能保用几根出头椽子,必须要借沟打水。弄几个急水里桩头,砌几垛螺蛳壳。打墙墨线弹弗准,倒会牵钻眼。石脚摆不足,弗是老把作。压火砖头,无一块,吹木屑的,很有人。 费尽心机,造成了一座空中楼阁,外貌倒像花描,其实却是弄险。此等规模,岂能耐久。一日,钱百锡又要摆架子邀几个酒肉弟兄,男女混杂,一家齐集楼中欢呼畅饮,不提防那楼阁,旺了几旺,唿喇一声,转瞬坍了。楼阁中人,尽皆压死。 当日钱士命为了金银钱,害死了多少人,到今无几时,一家化为乌有。正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墨用绳闻得空中楼阁坍了,走来一看,只见一堆坍屋。不晓得其中压了多少人。见有一堵墙,尚未坍完,扳开了一块砖头,要望望里面,哪知倒压着自己的脚,墙壁又倒在身上,也做了一个压壁鬼了。正是: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