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翁醒世录 - 第 3 页/共 8 页
钱士命回到梦生草堂,同施利仁走进自室,坐在称孤椅里,商量扫地。施利仁道:“斯文人府上现有,如何不使唤他?”
钱士命道:“是哪个?”施利仁道:“矮斋中时伯济,他是中国读书人,岂不是斯文人?”遂着趋炎附世叫时伯济进来,说道:“时伯济我得了金银钱,合家大小内外人等,都来磕头叩贺,你为何不到?”时伯济道:“我在矮斋中读书,并不晓得,将军得了什么金银钱?”钱士命听了大怒道:“你在我府中,怎说个‘不晓得’三字?”随用手把时伯济挞了一下。施利仁道:“你今朝子曰,明朝子曰,不知你缠的什么子曰?将军他不肯磕头也罢,今且饶他,如今将军叫你扫地,要把合府地上扫得干净,若再不周到,莫怪将军动怒,你可晓得?吃他一碗,凭他使唤,你做了鳅,那里怕得泥?做此官,行此礼,你勤谨扫地,小心服侍将军,我是去了。”当时别了钱士命,竟自回家。
时伯济无可奈何,只得拿了扫帚,通前撤后,地上处处扫到,却都扫得干净。扫毕仰天长叹道:“天啊,我一身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我忠厚人,不意在小人国内,遭此一挞。我有何面目,尚在人世,我生了这样命,不如死了,到也干净。”满腔愧恨,无间可告,只好含忍,正是: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
不知时伯济此时可要自尽,且看下文分解。
第五回
访李信坍墙逃命钱士命做寿吃面
西江月
富贵弗因刻薄,贫穷岂为软柔。漫夸奸狡有机谋,造物毫纤不谬。
饮啄莫非前定,银钱讵可强求。无分中厚与嚣浮,须待时来福凑。
却说时伯济在小人国内遭了钱士命的一挞,愧恨欲绝,一时无地自容,欲要将身自尽,不愿再生人世。忽而想着我一身欲大有济于世,岂肯与琐屑小人计较,遂致轻生!况此地本非我安身之处,我来此却是我自己不达,听了燧人的话儿,误与小人为伍。一腔懊恼,满腹踌躇。步出矮斋,却遇见了趋炎附世,问道:“我前日闻得燧人说,你家将军,敬重斯文,所以小生到此,怎么使我遭如此之挞?”趋炎附世道:“你这人真觉懵懂。我们的将军敬重斯文,乃是那一文两文的文字,岂是你文绉绉的文字?你真认错了道儿。”时伯济听了乃恍然大悟,决意要去,心中想道:我来得明,去得明,我若不别而行,又不是我堂堂男子的所为。若要去当面辞他,我又是不屑,遂题诗一首在矮斋壁上,写着:有所闻而来,有所见而去。
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回头就走,顿时出了孟门,离却独家村而走。一心欲要寻觅李信,无奈城中不是他住的,得离了没逃城,才好寻他,又是路径不熟,不知从哪里去的好。左思右想,无处投奔,说道:“我是来此地,尚未知国中的风景,如何凡事皆有命?且漫步前去,再作理会。”你道那城中风景人情,怎生模样,但见:地势险,路径窄,望去不平,行来不直。茶坊酒肆最多,道院僧房连接。也有启铺开张,经商贸易;也有步担肩挑,佣工作息;也有医卜星相;也有娼优隶卒;也有偷鸡市狗;也有为盗作贼;也有坐地分赃;也有沿街求乞。峨冠博带的不少,骑马坐轿的不一。古来生涯不少,行业何止三百。养家总是一般,道路却有各别。这样风俗不衰,此等人心难测。无父母兄弟,无朋友叔伯,无师生无亲戚。也知跪拜,也知作揖,也知嚼字咬文,也知谈今论古。轻礼义,重财帛,恶寒冷,喜炎热。
无连躐国内之产,歪摆布城中所出。但觉家家门户低微,处处人烟稠密。
时伯济走至一条路上,忽见一个人挡住去路,叫道:“时伯济,你为何不住在钱将军府上?你竟逃了出来,可曾盗他的金银钱?我同你去见将军。”时伯济道:“我出来,钱将军岂有不晓得的道理,若说金银钱,不是我心上的东西,还要去见它怎的?”那人道:“不相干,我同你转去,问了将军,才放你去。”时伯济不睬他,竟望前走出此路去了。
你道这个人是谁,为何认得时伯济,原来就是施利仁。他住在这条路上,这条路叫做走熟路。他一出门来遇见时伯济,晓得钱将军府中即日有事,决不放他,知他必是逃走出来,所以挡住去路。那时看见时伯济不去睬他,出了此路,心中大恼,自己又不能追赶,连忙来至独家村上,告知钱士命。钱士命道:“趋炎附世已经对我说过,我正要打点去追他,你来得正好,你随我一同去追他转来。”钱士命同施利仁带了趋炎附世,跟着一班豪奴,离了独家村,望前而去。气昂昂行了许久,远远望见时伯济,在一家门前,回头看见有人追他,他走入此门,把门关上。钱士命认得此门内,是做媒婆的柳家娘娘。家奴向前,把门打上几下,哪里晓得门儿坚固,未曾打开,惊动旁边墙垛却有些倒意。众人一齐动手,把墙用力推去,顷刻一垛墙垣推坍,众人一拥而入,搜捉时伯济。时伯济只得打从后门逃出,后面众人赶上,无处躲避。正在危急,只听得半空中有人叫道:“时伯济你从东南而走,可以出得此城,外面就是好道路了。我是燧人,你自去罢。”时伯济听了,急急忙忙,向东南而走,离了没逃城,望好道路上走了。
钱士命见他逃出此城,看看去远不能追赶,同施利仁带了众人,回到独家村上。施利仁道:“这样人在辈中,原觉可厌,如今追他不转,倒也罢了。将军请回府,小的也要回家了。”
钱士命道:“你不要去,明日是我诞辰,不免有个细情,我是不好在外应酬,我们儿子年幼,你在我家中料理料理。”施利仁道:“小的久已晓得将军明日大诞,今夜家中有事,明日清晨一定来府。”钱士命只得放他去了,回到梦生草堂,咐吩家人准备明日事情。正是有钱不消周时办,六筵等事,一切齐备,当夜歇息。明日清晨起来,那时正是正月十五日,三阳开泰,万象回春的时候,梦生草堂中张灯结彩,上面挂着骨董老寿星、松子老寿星、车光老寿星、棉花老寿星,下面挂着别过老寿星、折供老寿星,桌上杂撮果盘,一对扁筌,插上灯烛,点无名火,炉中烧起柴香,满堂香气逼人。叫了一班厌倒班,演做全本话巴戏。钱士命躲在自室中,炕上静坐,不肯出头。外面那些不是亲也是亲,作客的乡邻、亲眷,拜生日的,纷纷不一,来来往往,好不热闹。正是:穷居闹市无人问,富住深山有远亲。
送来礼物,何须逊谢,一概照单全收。亲友一概不见面,只有趋炎附世两个在外接应。正在热闹之间,但见施利仁走进,备了一个帖子,上写着:门下走狗施利仁,顿首顿首。
备了礼物四色,夹单一张,写着:
榼酒一坛,前腿全肘,看肚面三袋,一口沙糖满榼。
趋炎附世拿了进去,与钱士命过了目,然后打发使金力金,受了不辞。又见前世寺内的化僧,也备了一个帖子,上写着:前世寺衲子化僧和尚恭祝也备了烛面糖酒四色,也有夹单一张,上开着:倒浇蜡烛十枝,镶边酒一镡,荒糖一味,装体面千条。
与钱士命也过了目,打发了使金力金,也受了不辞。又见一个人送来礼物四色,两荤两素,摆在梦生草堂阶下,细看是什么东西,原来是:死宰鸡一只,水蟹一只,得皮酸橘子满盒,大谷风菱满盒。
那来使,慢慢的递上一个帖子,上写着:弥弥小晚生墨用绳端肃顿首百拜。
里面钱士命吩咐,将他礼一应辞去。这个人因得钱将军,不受他的礼物,蹉跌一通,在孟门边碰了一鼻头灰,进来向趋炎附世再四恳求,也只得勉强受了,你道这个人怎生模样:生成一个绉头,系得一股没法。两道倒眉直竖,一双摊眼反插。腰系累带,身穿缠甲。肩不能挑,两个肩头拱嘴;手不能提,十个指头重夹。文不能测字,扁担倒一字不知;武不能打米,抓鸡力两手缺乏。惯曾闹里夺邱,哪怕别人挑挞。
这个人家住一豚堤出身,本姓姓邹,父亲叫做邹恒,表字十国。他自己不肯姓邹,改姓姓墨,名庸,号叫用绳。从伯父邹大美,在一字巫城,缌高儿伯庙中学得一身本事,倒会书符念咒,说神弄鬼。同钱士命原是五百年前嫡嫡亲亲的四四一十六门亲眷。墨用绳见钱士命把他物礼收了,喜出望外。那时同施利仁、化僧,各各相见,唱了一个臂后喏,齐声向趋炎附世说道:“小的们特来上寿,要请将军出来,叩见。”趋炎附世到里面自室中转了一转说道:“钱将军已经上了炕,必不肯出来的了。各位都拜了寿星,请到矮斋中吃面罢。”就叫豪奴摆好桌子叫施利仁坐了第一位、化僧第二位、墨用绳打横坐了第三位,钱百锡出来坐了第四位。桌上先摆着十二个盆子,四荤四素,两干两湿。荤的是腌臭鲞一盆,盐水煮鸡蛋一盆,野味脚一盆,鲜鱼头一盆。素的是麻油煮青菜一盆,炒熟黄豆一盆,米渣煽盐艽菜一盆。干的冷镬子里爆个热栗子一盆,盘门柿堕一盆。湿果是翻花石一盆,飞金梅杨一盆。趋炎附世拿了几只墨樽杯,劝他们吃酸白酒。各人斟了一杯,墨用绳量窄,捏了鼻头,勉强把酒呷干,他两个到外面拂中厅上陪客去了。随即拿上热炒四盆,一盆飞来肉圆,一盆夹炒螺蛳,一盆蟹脚肉,一盆猪油瞒肚子。然后拿上正菜四色,副汤两碗,一盘落汤鸡,一盘东坡肉上躲只虾,却是贪买猪婆肉,一盘汤罐里卤鸭,一盘火烧团鱼,一碗江北河豚,一碗臭肺头。还有点心四碟,一碟凑口馒头,一碟得法绿豆糕,一碟碗里杌春饼,一碟夙蛀大麦团。
墨用绳从来没有吃过馒头,拿一个来咬了三口,里面却是生的,他就不吃了。施利仁道:“见食不抢,到老不长,三十六着吃为上着,吃得下肚五分财饷,大家不要做假。”随手把落在桌上的一条蟹脚肉也拿来吃了。化僧道:“施利兄,盆子外面的东西可好吃些?”大家笑了一笑,落后每人一碗面,趋炎附世又来劝酒。外面又不知摆了多少酒席,席面上也是七盘八碟,摆了满台。里面外面,都吃得拄喉撑颈,杯盘狼藉,哪有略啖的,只有撑死不休的,还有吃不尽兜着奔的。你一杯,我一盏,杯杯满,盏盏干,好像吃不散的筵席。那晓得正在吃酒,不计价的时节,只听得外边一个人,大呼小叫在孟门内吵闹进来,众人只得散了,各各归家。把酒席尽行收起,正是:家富一席酒,穷汉半年粮。
不知外边大呼小叫的是何人,且看下文分解。
第六回
万笏见柴起意时生遇李安身
西江月
富贵生前注定,贫穷命里相招。任君使尽计千条,难与天公相拗。
刻意机谋枉费,攒眉奔走徒劳。不如安分乐逍遥,还我本来面貌。
却说钱士命家中正在吃酒不计价的时节,来了一个人,在外面吵闹,大呼小叫,从孟门内一直进来,说道:“我特来你们府上,要寻一件东西,见你家备了多少酒席,飞禽用得多少,我生平惯吃生人脑子,我如今戒了,要在你府上寻几个鹊头受用受用,若现在没有,你家中有个金钱与我一个,等待你有了鹊头,拿来取赎便了。”那时众人多散,钱百锡也进去了,只有趋炎附世迎着问道:“你是何人?姓甚名谁?家居何处?”
那人道:“我姓万,名笏,柳州人氏,现居下山路上,对你家将军说一声,快快与我金银钱,若道半个不字,教你家将军不保。”趋炎附世来到自室中,告知钱士命。钱士命听了大吃一惊,半晌不言语,想了一想说道:“我哪有鹊头安排他,他要我金银钱做押,这是我镇家之宝,如何舍得与他。这个人是不好说话的人。”左思右想,无可如何。只得暂把一个金银钱与他,慢慢的别处去寻鹊头来,向他取赎罢了。这叫做善钱难出,急钱打出。钱士命取了一个子钱,眼泪汪汪,交了趋炎附世与那姓万做抵押。趋炎附世拿了金银钱出来,付与柳州人,说道:“改日有了鹊头,安排了你,那时你要还我们的。”万笏应道:“晓得晓得。”接了金银钱,一溜烟去了。正是: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
其夜钱士命又是一夜无眠,明日清晨起来,在自室中闷闷昏昏,想起金银钱,费了多少心计,才有此两个,如今被他取了一个去,教我哪里去寻鹊头来向他取赎?正在踌躇,只见施利仁走进说道:“昨日人多,未便独自进来,面叩将军,恕罪恕罪。那个吵闹的人,为甚么来的?后来怎样安排他去了?”
钱士命把昨夜事说了一遍,又将心事告知,施利仁道:“飞禽走兽,多在无天野地,将军若去打猎一番,鹊头何愁不得。”
钱士命听了,遂吩咐趋炎附世把家中的拂车推出,向施利仁道:“幸亏我还有个金银钱在这里,可以用此拂车。”原来这个拂车离金银钱不得,把金银钱放在车上,不用牛马,不用人推,随人的心里,要到哪里,他自己为行,若没有金银钱,就推不动的了,这叫做无钱而不行。那时钱士命就取了母钱,放在拂车上,把身子坐在上面推出门去,那晓得孟门开了一扇,车大门小,一门竟有些推不出,又把那一扇开了,然后拂车推出孟门。跟了施利仁、趋炎附世一班豪奴,各带军器,要到无天野地去打猎,搜寻鹊头。行至一条狭路上,遇着一个小瞎子,这个小瞎子,姓万名弗着,就是万笏的儿子,为因算人的命多不准,所以取了这个名字。他手执报君知,在路行走。遇见了钱士命的拂车,供着一个明晃晃金银钱在上边,他两只瞎眼,顿时开了,一见金银钱,便用手连忙来抢。钱士命大怒,喝令拿下,施利仁先把他报君知夺了去,趋炎附世捉住了他。钱士命道:“快快把他的性命与我收拾了。”小瞎子道:“我如今不要金银钱了,还了小瞎子的报君知,饶了小瞎子的性命罢。”钱士命哪里肯依,随叫趋炎附世拖了他走,跟了拂车行至前面,见路旁一口枯井,叫小瞎子吃苦头,把他放在枯井内淹死了。
正是: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钱士命供好金银钱,一径来至无天野地。
那无天野地,没有程途,一派荒郊,远远望见假虎邱一只斑斓猛虎,张牙露爪,似有吃人的意思。走至近身,哪里晓得老虎弗吃人,形像怕杀人,身也不动一动,只道在那里打嗑睡,这是千年难得,却原来是一只纸糊老虎。只因无天野地的人,要打劫人的财物,所以装这老虎在此吓人。这老虎头上有几个苍蝇,钱士命上前用手去拍,旁边攒出多少狐狸,狐假虎威,蜂拥而来。钱士命连忙缩手,回头见有一群白兔在窠边吃草,他就放起鹰来,把兔捉祝那些狐狸悲悲切切多逃去了,正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又随手打了几只白脚兔,钱士命也就望前而去。留心要寻鹊头,在无天野地上,但见:变豹突如其来,荒獐无处投奔,见人便吃豺狼性,满地奔跑野猪精。错保猪婆身不动,直脚野人望前奔。脱皮猴孙呆呆看,吓呆松鼠定定能。哭老鼠的猫儿假慈悲,戴帽子的猴孙倒像人。青肚皮的猴孙有灵性,白脚花狸猫何处去寻。牛头弗对马嘴,一牛生来是狗口不出象牙,恶狗当路蹲。
钱士命在拂车上,见了这只狗,向施利仁说道:“这狗乃是一只猎狗,不知何人在此打猎,走失在此,何不引它回去?”
钱士命吩咐拿些细糠来喂它,谁知饥狗见了细糠,再喂也喂它不饱,钱士命又把手来引它一引,这狗就纵身跳上拂车,爬至钱士命面上来。施利仁看见,连忙拿出两面三刀,用力一刀斫去,把它尾巴割下,那狗就负痛逃去。钱士命却不在他心上,他是寻鹊头要紧,吩咐施利仁与众人用心搜寻,四面观望,只见这答儿家鸡打得团团转,那答儿野鸡打得着天飞。众人多抬头观看,霎时间一鸟从天上落来,跌杀在地。众人多道:“将军好了,鹊头在这里了。”拾来献与钱士命,钱士命一看,他是开口就见喉咙,提起尾巴就见雌雄的人,知道是一只天鹅,想吃了许久,此时才能到手,鹊头虽寻不见,得了天鹅,也觉满身欢喜。
乘着拂车不觉来到无天野地的极顶之处,忽然来了一个怪物,见他生得来:头生四角,望去居然戴帽。身出扁毛,行来好像穿衣。人头兽腹,狗肺狼心。逢人啃去一片皮,咬人须要咬见骨。
看他这个形状,你道是什么怪物,这就叫做衣冠禽兽。钱士命见了,晓得他是害人的东西,连忙回转拂车。亏了拂车上有金银钱,随心所欲,行走得快,众人跟了拂车,那怪物自不能来追了。但是寻遍了无天野地,鹊头终未能到手,转来一路留心,远远看见一个人,在无天野地上横行过去。钱士命好像认得他,连忙赶上去,一巴扯住问道:“你可是李信么?”那人道:“正是。”钱士命喜道:“我今日才扯着了李信,我若不灭,势难两立,快快把他一刀两段。”那人道:“将军请三思,敢是你认错了,小的是沓口吕,名殉,号强词,与将军是祖父相交,自来并无仇隙。”钱士命道:“你难道不是通衢大道上的这个李信么?”那人道:“不是,小的是住在无天野地旁边,沸情里内,与将军所说李信,道不相同的,因与我面貌相同,往往人多认错。”当下钱士命将他细看,见他的人品甚合我意,这个人谅来必有些手段,因向这个吕殉说道:“吕先生你有什么本事?”吕殉道:“不是小的夸口说,全凭我三寸不烂之舌,可以决胜千里。随身还有件宝贝,叫做歪丝,凭他什么样人,若被我缠袅着身,管教他牵也不能牵一牵,就是通衢大道上的这个李信,神通广大,却也奈何我不得。”钱士命道:“你今跟我回去,我欲拜你为军师,你意下如何?”吕殉道:“承蒙将军不弃,敢不如命。”钱士命道:“我今欲寻鹊头尚未寻着,还要同你回去商量。”那吕殉道:“寻鹊头并不烦难。”于是钱士命和那吕殉同坐在拂车上,众人跟了一径回家,不题。
却说时伯济自从在柳娘娘家逃出没逃城,上了好道路,来到通衢大道上,遇见那李信,知己相投,分外情深。时伯济安身住在他家中,寸步不离左右,就是李信也情愿跟他。李信要到哪里,时伯济便跟他到哪里,时伯济要到哪里,李信也跟到哪里,比当日在钱士命家矮斋中,相去何啻霄壤。一日时伯济偶然步出门来,就撞着了一个温六公。这温六公,却有些旁门邪术,手中写了一个迷字,向时伯济面上一放,挡住去路说道:“伯济兄你我同道,你可晓得你的金银钱,如今又在万笏手里。
你若想他,同我一条路上转去,还到没逃城里,向下山路上走走,何如?”遂着了他一个迷字,昏昏沉沉,同了他走。幸亏李信暗暗跟随,不致有伤性命。进了没逃城,一路行来望见前面有一所鬼庙,时伯济被温六公搀入庙中,温六公即便画符念咒,召了许多野鬼,从里面走出来,打头两个大头青胖鬼、阴大神弗鬼,后面随出活鬼、阴鬼、倒鬼、臭鬼、貌实鬼、偷饭鬼、连熟鬼、地里鬼、六市鬼、讨债鬼、轻脚鬼、吊煞鬼、寒酸鬼、溲酸鬼、溜打鬼、压壁鬼、模壁鬼、瞎挞鬼、打扯鬼、鬼里鬼、酒鬼、赌鬼、色鬼、竭鬼、逗鬼、泥鬼、苦鬼、气鬼、饿鬼、死鬼、雌鬼,那些鬼都是小鬼,一拥上前,摆了一个迷魂阵,把时伯济团团围祝众鬼说:“时伯济闻得有个金银钱,借与我们看看,我们若一见,尽可升天。”时伯济道:“如今是没有的了。”众鬼道:“不相干,如若没有,你休想出得此庙。”
时伯济道:“我的金银钱已经落在他人之手,如今晓得在万笏手里,我怎好借与你们?”温六公道:“你现在没有,我却知道。只要你亲口许了我们,就是了。”时伯济道:“我手中没有,怎好轻许你们?”温六公道:“你若不肯许我,看你脱得此阵。”
说犹未了,但见四边烟雾漫漫,抬头不见青天,面前一团晦气,罩住时伯济。李信看见也就使出神通,念动正言,果然邪不腾正,那些鬼也有点头而出的,也有厌闻而走的,也有羞惭而退的,纷纷杂杂,尽行散去。连温六公也不知去向了。那时眼前便觉朗清。时伯济遂脱了迷魂阵,走出鬼庙,跟了李信而行,步步留心,诚恐走错了道路。忽然不觉来至一条大街,街道广阔,旁边有座寺院,寺门前有一个海滩,十分高大,上面种些海滩上的冬青树,树间有些风声起,一枝动百枝摇,却是甚好看。时伯济此时不知路径,正在四下观看,只见寺旁走过一个小和尚来,时伯济道:“动问和尚,此间是什么地方?”
要知山下路,须问过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