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翁醒世录 - 第 5 页/共 8 页

其时钱士命正在自室中思想,看见天色将晚,为何施利仁去了,不见回音。忽见趋炎、附世进来报道:“外面有个女子,骑着将军的马,要见将军。”钱士命道:“不要声张,你收管好马匹,悄悄引她到这里来。”趋炎、附世出去后,不多时,但见这位娘娘轻轻挨进门来,自己掇了一条雕凳,放在称孤椅旁边坐下。钱士命见了真如牛奶沐浴,满身酥,便挽手问道:“宝贝尊姓?”那娘娘道:“识姓可以同居,你姓也不晓得我的,我不好住在这里,我自去了。”立起身来就走。钱士命连忙拦住道:“你说与我听,我自然晓得。”那娘娘便装出板板六十四个面孔道:“奴家姓轩,夫君就是施利仁,闻得你府上有件宝贝,欲要借来看看,所以特地到此。”钱士命道:“有,有。” 便叫开了库房,取出这个母钱来,双手奉上。那娘娘便微微的笑道:“我自见将军,看得我眼儿都红,想得我面皮都黄,今日蒙将军不弃,喜出望外。”钱士命就同他解带宽衣,睡在那狒鼠绣褥上。那时天色已晚,早已点灯,照见那轩格蜡娘娘,你道她怎生模样,但见:头发是细丝,面孔是粉铺。两只奶奶像馒头,一个背心似玉鼓。两腿若琵琶,两脚七寸多,跷起了一双臭裹脚,屁股爿上都有两个笑靥。 轩格蜡娘娘道:“在别人家屋里,羞人答答,像什么样儿。” 钱士命道:“吹息了火,就是自己家里了。”一面说,便同他演了一演肚脐,只听见施利仁的声音来了。钱士命道:“施利仁你且在外边坐坐,不要上肚皮捉奸。”轩格蜡娘娘伸手一摸,不觉吃了一惊道:“将军,真正看你弗出,原来人小龟大,你不要卵大一扶锥,卵小一扶锥。”钱士命道:“这个不消虑得,我岂是不知进退的人,我得一步自然进一步。”遂跷起子半爿卵子,那娘娘也便还脚跷,两人在狒鼠绣褥上,厚棉被内,干出许多丑态。哪晓得轩格蜡娘娘正在夹忙头里,登时膀牵了筋,把身子一扭。其时正交半夜,钱士命的卵,却被她撅折了。轩格蜡娘娘道:“将军为何人硬货不硬?”钱士命道:“宝贝,你为何不识,我如今是嘴硬骨头酥了。”轩格蜡娘娘道:“你这种人,空有了金银钱,也是不去银水的,承你与我金银钱,弄得我有钱不爽利,你且与我抹干净了。”钱士命道:“我只会干正经事,那些咸槽白夹,我不管的。”轩格蜡娘娘道:“你好拔出卵袋,就不认得人了么?” 正说话间,那晓得轩格蜡娘娘年纪虽轻,是一个撒屁后生,却不提防撒了一个屁。钱士命道:“你出了屎了。”轩格蜡娘娘道:“没有出屎,不过撒了一个屁。”钱士命道:“撒屁要防屎出。”恰值施利仁闯进,走近炕边,把被掀起,只闻得一阵臭气。钱士命道:“施利兄你来掀被头讨屁臭么?”施利仁笑了一笑,两人同下炕来。钱士命就把炕上的一副被褥送与施利仁,他又坐在称孤椅里,抱了轩格蜡娘娘,对口取乐,谁知乐极悲生,正是: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 早惊动了妻房习氏,在里面翻天倒海,吵闹起来,弄得油瓶倒,醋瓶翻。看看闹声渐近自室,钱士命听见,暗暗叫苦,遂向施利仁做了一个眼色。施利仁会意,连忙拿了被褥,轩格蜡娘娘藏好金银钱,一同回转走热路去了。他自己也慌慌张张,逃出孟门,在路上闷闷不乐,心中想起两个金银钱,都在别人手内,欲要回家,同军师商议,家中妻房吵闹,又不好回去。 一路思想,来至一个人烟辏集的去处,地名叫做大庭广众之中,中间有一棵大大的梅树,树上开花,树顶上躲着一个明晃晃的金银钱。这金银钱原来就是轩格蜡娘娘拿了回家,到手不多时,已经飞去,躲在这树上了。钱士命看见,认得它是母钱,欲要去取,却是抓弗着搭弗够。正在无可设法的时候,抬头忽见墨用绳,你道那墨用绳在那里做什么?他手中拿了一面遮身牌,在那里卖聪明。耳聋的遇着了他被他鬼画符,一会儿,耳躲就听得了。眼瞎的遇着了他,被他鬼画符,一会儿,眼睛就看见了。他的法术多端,即此不过略施小技。钱士命见他有这般本事,便上前问道:“墨用绳你见那树顶上这个金银钱,你晓得是我的,你有甚法儿取了下来?”墨用绳道:“若要虚空撮这个金银钱到手,天下的人个个不能,且这棵树,又是树大根深,截不倒的,虽是树高千丈,叶落归根,等到那叶落的时候,未必就落在将军手内。天下长臂膊的极多,倘或经过此处,未免被别人先取了去也未可知。将军幸遇了我,你且放心,待我行个法儿,管教随手可龋”遂用手向身边取出一把松香,松香上点着火,但见那香烟慢慢的,摆成一个大大的空架子,如天大地大。他便立在架子上,拿这一面遮身牌,往上三指,口中念念有词,把邹大美传授的这个没法行起,只看见那棵梅树,平空的连根拔起,唿喇一声,倒在地下。一时跳出无数猴狲,尽行散去。那架子也坍了,身子站立不定,也就逞势跌了下来。 果然好名难出,恶名易出,三三两两,一人传十,十人传百,小人国内的人都说道墨用绳为金银钱,在大庭广众之中,倒十一棵大梅树,风声吹到施利仁耳朵里,回家问妻房,知金银钱已不见了。忽听了这个信儿,也到这个地方来看看。见了钱士命问道:“将军他把梅倒了,金银钱在哪里?”钱士命道:“金银钱我已取来藏了,我倒看他不出,他的这面遮身牌,我道寒不挡风,夏不挡雨,要他何用,原来却有这许多妙处。” 便向墨用绳道:“我要问你这遮身牌,你从何处得来?”墨用绳道:“我的本事,是叔父所授,这面牌是我妻子与我的。”钱士命道:“你妻子叫甚名字?”墨用绳道:“我妻子姓单排行第八,叫做单八姐。自从嫁了小的,脚气不好,犯了脚病,一双脚儿折了,如今弄得推推就倒,因此人人都叫他折脚婆娘。” 钱士命道:“改日叫你家折脚婆娘,到我家里来走走。”施利仁道:“只怕使不得。”钱士命道:“不妨,不妨。”遂辞了墨用绳,同施利仁回转独家村,至孟门边施利仁道:“将军只伯你进去不得。”钱士命道:“为什么?”施利仁道:“怕你妻正怒气未消。”钱士命道:“我今得了这个金银钱,却忘了家中的事,你如今说起,又提着我的心事了,这便怎么处?”施利仁道:“你方才还说叫折脚婆娘到你家来走走,你自己且不好见她。” 钱士命道:“这便如之奈何?”趋炎、附世虽出来迎接,将军听见如此说,也只得面面相觑。施利仁道:“事已如此,难道将军不进去了不成,且待小的先走到里边去,探听探听,再作区处,将军你慢慢的也来。”两人遂怀着鬼胎,走进孟门,渐至自室,只听得那习氏在自室中沸翻摇天,骂不绝口。将军听得了音响,连忙溜出,施利仁未及转身,早被习氏一把拖住,骂道:“你这个没脸面的忘八,你道我们将军势大,你就献穴拉势,自己送上门来谋占人家的鸡巴,你体面不体面,有势没有势?”正是:凭君掬尽西江水,难洗今朝满面羞。 不知施利仁如何回答,且看下文分解。 第十回 掩耳偷铃不搜自己房帏 吹毛求疵只觅别人破栈 西江月 惯会说长道短,专工批少评多。返躬自问竟如何,处世谁能无过。 逞我自家识见,谈人别个差讹。谁知公论不偏颇,也有人来笑我。 话说钱士命的妻子,母家姓习,乳名叫做妒斌,那时拖住施利仁,辱骂了他几句。施利仁道:“将军夫人,且请息怒,房下造府的事,这是将军的意思,与小的全无干涉。将军在外,不信但问将军。”妒斌道:“且唤他进来。”施利仁连忙溜出向钱士命道:“将军请进去,夫人有话。”钱士命心中想了一想,身边取出金银钱,拿在手内,战战兢兢同施利仁走进自室。那妒斌坐在称孤椅里,见钱士命进来,厉声问道:“你干得好事,你知罪么?”钱士命道:“愚夫知罪。”妒斌道:“你知罪为何不跪?”钱士命急忙跪下。妒斌道:“你叫轩格蜡到我家中,施利仁说你的意思,你有什么意思?”钱士命道:“没有什么意思,只为轩格蜡娘娘,身上出金银钱的,所以特地请他到此,夫人请看。”便把金银钱奉上,妒斌笑道:“这个金银钱是她身上得来的么?”钱士命道:“正是。”妒斌道:“如此我也在这里想,叫施利仁你再去唤你妻子到我家里来,但不许与将军同炕,我端正几样小吃,还去叫那沸情里内这一班小娘儿,来唱几只曲儿下酒。”施利仁听罢,犹如得军令,兴匆匆的去了。 钱士命看见妻房如此,他便把金银钱仍旧藏好库内,那库房在自室旁边,门上挂着一个铃儿,若开门时,这铃儿自响,提防最密。那妒斌见他把金银钱仍旧藏好,不见与她,她心中懊恼,暗暗打算,早想下一个计儿,正是:计就月中擒玉兔,谋成日里捉金乌。 不多时,只见轩格蜡娘娘已到,同妒斌相见了。随后施利仁领了一班小娘儿也到。那小娘儿都会唱曲,一班共有七个,小名儿唤做喜娘、怒娘、哀娘、惧娘、爱娘、恶娘、欲娘,各样打扮,都进自室中来,各自相见坐下。里面和盘托出端着几碗枣儿汤出来,她们都是吃惯,随又拿出几碗空心汤团,大家吃了。然后又是四个碟子,只见一碟斜斜雄鸡,一碟臭肉,一碟怪肚子,一碟金鲫鱼,缸里上鯆鱼。妒斌吩咐守钱奴,把前日送来的一大坛枣酒开了。两对夫妻七个小娘儿,团团坐下饮酒。欲娘起调,六个小娘随声附和,一齐弹唱,但见:九调十三腔,听去尽是构腔别调。歪嘴吹喇叭,不晓得是铜嘴铁嘴。敲鹰锣鼓也破锣,打边鼓打也破鼓。弹老弦,好像老古班的脚色,做腔调,装出老腔别的声口。吹着七眼笛,碰起大铙钹,一个吹笛,一个捺眼,一吹一唱,押腔押板,转了月害赤脚,不在板眼上。这一个出调,那一个走板,一会儿吹一套《二犯江儿水》,一会儿唱一只《单吊桂枝香》。 妒斌道:“如今要请教轩格蜡娘娘唱一套老调了。”轩格蜡娘娘扳腔做调,拣几只好曲子,唱了三遍。妒斌道:“娘娘且敬将军一盅。”妒斌叫轩格蜡娘娘一盅一盅,灌得钱士命烂醉。 正在欢呼畅饮,忽听得说单八姐到了。施利仁道:“不要睬他。” 钱士命道:“怎么不要睬她,叫她进来,我们正好同吃。”施利仁领命出外,叫了单八姐到自室中,各各相见,钱士命道:“没有什么吃了,我们有好吃果子,快些去拿。”装好的次豆果子出来,与单八姐吃。口内说着,伸手便去扯单八姐,推倒在称孤椅里,单八姐凭他戏弄。妒斌见了,忙上前扯去单八姐。 钱士命在醉中错认了,用手就把妒斌推倒在称孤椅里,欲要动粗,妒斌怒道:“你眼儿都瞎了,我不是单八姐,岂是好惹的,你要欺我么?”说未完,立起身把钱士命转推在称孤椅里,沉沉的睡去了。单八姐见他们这般光景,只得先自回去。施利仁同妻子一班小娘儿也辞了妒斌,出孟门而走。谁知错了道儿,领到一条独木桥边,小娘儿脚小伶仃,不能过去。施利仁无奈扶了这几个小娘,过了桥去,他方与妻子仍走热路回了。 那妒斌看见众人都散,钱士命仍在睡梦中,轻轻的把他耳朵掩了,将库门上的铃儿偷了下来开了门,取出金银钱,拿去藏在自己房中。钱士命迷迷朦朦睡在称孤椅里,一些也不晓得。 忽听见趋炎、附世进来报道:“外面有个人,手中拿了一件东西,牵着一只走兽,要见将军。”钱士命朦胧问道:“他是什么样人?”趋炎、附世道:“他姓贾,自号斯文。”钱士命道:“又是什么贾斯文,可厌可厌,且着他进来。”趋炎、附世忙传进这个贾斯文,他见了钱士命,就双手送上假殷琴一只。钱士命道:“你手中是什么东西?”贾斯文道:“这是一张古琴,还是殷朝留至如今,名曰殷琴,晓得将军是个知音,所以特来献上。闻得将军府上的金银钱,真是人间至宝,欲求将军赐与学生一观。”钱士命道:“听得说你还有什么走兽在外?”贾斯文道:“正是。学生久闻将军爱吃带角水牛,寻常走兽恐不合将军之意,觅得一只蛮牛,敬送将军。”钱士命道:“牛在哪里?” 贾斯文道:“不便牵进,现在梦生草堂中。”钱士命同贾斯文踱出自室,到了梦生草堂坐在有主椅上,看了这牛说道:“此牛情性如何?”贾斯文道:“此牛不比凡牛。” 生豆出角,推摇不动,虽然毛面畜生,脚力实大。不脱四脚爬碰,肩膀却硬。牯牛身上拔根毛,本来易事,此牛一毛不扳。揿牛豆不肯吃草,原难勉强。此牛不吃好草,强豆白脑。 也有人来拔豆截角,旁若无人,也要被人牵了鼻豆绳团团转。 钱士命道:“此牛甚合我意,但是有此毛玻”贾斯文道:“并无毛玻”钱士命道:“你不信我指与你看。”便把一口气哈去,一个牛豆几乎被他哈热,吹得牛毛根根竖起,但见毛缝中一片顽皮,皮上斑疤甚多。钱士命道:“此等色泽,总属皮软之故,不算老结,这就是毛玻”贾斯文道:“这不是毛病,是皮里病,若然顺毛捋去,便觉一和细丝,一些也看不出。” 钱士命道:“此牛可有什么好处?”贾斯文道:“此牛能知殷琴,学生若弹时,他便颠豆颠脑,深会我意。”钱士命道:“你试弹与我看。”贾斯文随手将殷琴拢好,对着这只蛮牛,手忙脚乱,弹了一套缠《一枝花》。果然这牛把豆乱颠,你道这蛮牛真个是知殷琴的,不过蛮牛自在那里摇摆,把豆颠了几颠,贾斯文遂誉为牛善知音,颇通人事。钱士命也不懂殷琴,也看不出他知音不知音,惟觉此牛尚是合意,便道:“蛮牛留在此间,那殷琴我这里用不着。”贾斯文道:“将军这里不用殷琴,学生自然带回,乞借府上金银钱一看。”钱士命道:“要看金银钱,且待缓日,此时不便。”贾斯文道:“如此告辞了。”他便取了殷琴,出孟门而去。钱士命此时酒醒,被贾斯文提起金银钱,猛然想起,回到自室中,向库房检点,并无金银钱的踪迹,心中摸不着是哪里去了,一时胡思乱想,连忙传进沓口吕强词,商议此事。吕强词道:“方才贾斯文在这里,浑了半日,莫非被他偷去了?”钱士命道:“不差。他来献琴,原想要看我的金银钱,所以我不受他的殷琴,谁知仍被他偷去,事不宜迟,快快去追他转来。”遂骑上拂怕玉马,同吕强词紧紧追赶,离了独家村,出没逃城,远远望见一块荒田,田岸旁边一所栈房。 那栈房原是古时旧屋不甚华美,小人国的人,尽叫他破栈。钱士命向屋面一望,尽是些漏洞。吕殉道:“将军你看贾斯文,和一人在破栈中计较事体。”钱士命走近一望,道:“正是,我们悄悄前去。”两人进了栈房,却不见了贾斯文。只见一个人:心高气硬,大刀阔斧,拿得起丢得下,救得人杀得人,每逢路见不平,便肯拔刀相助。 他姓殷名豪,表字雄汉,原籍公行正道人氏,只为一心游学,也是失足落水,飘流至小人国地界。偶尔打了一个哈欠,被一个姓乙名缵,表字展玉,将他舌头割去,所以言语不便。 虽有一身武艺,小人国又无用武之地,因想文不能测字、武不会扦脚,终非为人之道。留心觅得这一块大爿田,此田因小人国的人皆不在意,久远抛荒,其田宽大无比,非一人之力,所能广种薄收,所以独拣了中间腹内一块心田。谁知荒田无人种,一种尽来抢。小人国内的人,粪担往来,也要把屎连头蘸蘸,因此种得稂不稂,莠不莠,弄得未荒先荒。有时种得成熟,便来割切他的稻坠头,有时做了三石多亩,尽来向他要三糙三光。 殷雄汉思量积谷防饥,得了这一所栈房居住,却被这小人国内的人,弄得七颠八倒,仍然朝无呼鸡之米,夜无鼠耗之粮。其时本同一个人谈心,那个人看见钱士命、吕殉同来,他说道:“非我同类,宜远而避之。”说罢连忙走了。殷雄汉独自一人坐在破栈中,钱士命道:“我望见有个贾斯文往哪里去了?” 殷雄汉道:“我生平从不晓得什么贾斯文。”钱士命道:“不晓得贾斯文,你还我金银钱便罢。”殷雄汉道:“什么金银钱?” 钱士命道:“我明明看见贾斯文与你的一个金银钱,被你藏过,吕军师随我向破栈中一同寻觅。”钱士命拴好马匹,同吕殉在破栈中各处搜寻并无踪迹,吵得他鸡犬不宁,恼得殷雄汉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钱士命复问道:“贾斯文到底往哪里去了?”殷雄汉不问情由,便掀住脚跌手打。钱士命虽称自泛将军,一拳来一脚去,怎敌得过殷雄汉的手段,忙叫道:“军师救命。”殷雄汉摸不着钱士命的来意,平白地到他家来吵闹,一时怒气填胸,恨不得将他一拳打死,正是:容情不举手,举手不容情。 不知钱士命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十一回 自泛将军无药可治脱空祖师有法难使 西江月 刻薄以为能干,奸刁乃算玲珑。为人忠厚欠年凶,时下别名无用。 趁他十年鸿运,使我片刻威风。看来总是一场空,堪叹浮生若梦。 话说钱士命被殷雄汉揪住,恨不得一拳打死,心中着急,忙叫军师救命。那殷雄汉正要下手,只见沓口吕强词口中念念有词,身边放出歪丝,将殷雄汉缠倒在地,密层层缠绕在身,弄得缚手缚脚,一些儿也不能活动。钱士命道:“你如今尚不还我这一个金银钱么?”殷雄汉道:“我晓得你什么金钱,你向人索取,也要有个道理,你仗了吕强词的伎俩手段,欺人太过,别人怕你,我殷雄汉不怕你的。”钱士命吩咐军师把歪丝用力绕起,将他咽喉逼紧,缠得浑身扁扁伏伏,眉不能扬,气不能吐。此时殷雄汉气短,看看将死,钱士命向吕殉道:“此等人不可留在人间,何不早灭其迹。”遂于大爿田内,掘地三尺,把殷雄汉提起放下,活活的埋没泥中。殷雄汉本来耕种心田,在家无事,一旦遭钱士命之手,死于非命。正是:闭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 钱士命同军师重进破栈中,寻觅金银钱,仍无踪迹,便上了马,对吕殉道:“殷雄汉虽死,贾斯文和金银钱仍无着落,如之奈何?”吕殉道:“贾斯文想来与李信、时伯济是一流人物,拿了一个,那两个就有着落了。”钱士命道:“我久欲灭此李信,追捉时伯济,如今须要四面寻拿,我与你回去,多差几个人,着他用心细访。”一面说,一面走。正走之间,只见半空中曜日增光,金盔银甲,圆面方眼,明晃晃落下一个人来,厉声向钱士命说道:“俺乃上界金银钱福神是也,专管人间子母金银钱,操予夺之权。俺今在前世寺化僧手中收取一个子钱,付你暂时执管。”钱士命接在手中,同吕殉纳头便拜,站起身来,那尊神就不见了。钱士命道:“这个子钱原是我的故物,自从那日付与万笏做押之后,不知去向。”吕殉道:“从哪里得来的?”钱士命道:“这钱是时伯济落在海中,我将母钱引来的。今幸钱神有灵,还我故物。但不知母钱,今在何处?”吕殉道:“拿了贾斯文,自有金银钱下落。” 说话之间,不觉已到孟门边,钱士命踱进来到自室中,坐在称孤椅里,把子钱细看,心中暗想:这个金银钱,再大些好了。心未想完,忽见那金银钱登时大了,立起宛如月洞一般,这钱眼之内,竟可容身。钱士命看见,欢天喜地,手舞足蹈,在这钱眼中钻来钻去,玩筋斗耍子。身子正在眼中觉得钱眼渐渐收小,忙将身跳出,那金银钱已变小如旧。钱士命道。“要大就大,要小就小,果然是个宝贝。”随即藏在库中,一心又想那母钱,无日不同吕强词商量要去灭李信,访拿时伯济,追捉贾斯文,图得母钱到手。朝思暮想,他哪里晓得两个金银钱,都在他家中,自然财多身弱。忽一日钱士命霎时肚肠痛,自己不知胸中脂肝百叶,怎生在里面,一双眼睛,反插在头爿骨内,来往人头,多不认得。妒斌却不在他心上。钱百锡又不在家中,只有两个趋炎、附世在旁服侍照看。但见钱士命露出胸中,良心发现,心头推起一团形状,色泽如炭团无二,不晓得他生的是什么外症。正在毫无主张时候,门前来了一个摇虎撑的,肩背着葫芦,就是从前医过邹诡的说嘴郎中。趋炎、附世忙请了他进来,陪他到自室中,看了钱士命的病症,说道:“我有上好膏药,贴之可以立愈,快拿一盆炭火出来。”二人即掇出一盆火来,摆在中间,他便在葫芦内倒出药来,在炭火上熬成膏子,取出一块七歪八扭的歪摆布,摊成一个火热的膏药,攉在钱士命心头,那一块炭团相似的患处。谁知钱士命的皮肤老结,热膏药一时竟有些攉不上。那郎中将手按住不多时,钱士命就开口说道:“先生,我腹内的心好像不在中间,隐隐在右边腋下,不知此种膏药,可攉得好否?”那郎中道:“我是外科,只会医皮,那里面的病症,须要请内科医治,我是不懂的。” 钱士命遂吩咐将钱三分七铜八铁的银子,封了一封送与那郎中。 那郎中就当面折封,看了一看,道:“我不要谢仪,只要借你府上的金银钱一看。”钱士命道:“你要看金银钱,此时不便,须得我病体痊愈时,然后拿与你看便了。”郎中听说只得背上葫芦出门而去。 那趋炎、附世两个商议到各处去寻访内科,寻到了没逃城外,有一个姓熊,他无名无号顺口儿叫做熊医,不去人的病,不伤人的命。请到家中,看了钱士命的心头,诊了脉息,告知腹内的缘故,那熊医道:“将军贵体定然未病先服药,一向调理,用何药物!”钱士命用手在空架子上拿出一个丸方来,递与熊医道:“先生请看。”那熊医接过手中,冷眼斜视,但见那丸方上开着:烂肚肠一条,欺心一片,鄙吝十分,老面皮一副。右药掂斤估两,用蜜煎砒霜为丸。如鸡卵子大,空心汤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