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约 - 第 4 页/共 6 页
忽尔眼稍横枝影,这“梅”不是那媒人。
张公子读完,虽说面皮老辣,被小姐冷饥热诮,早不禁满面通红,万不得己,转勉强笑道:“我是一时游戏,小姐怎么就认真起来。”欲要再做一首诗遮饰,却又心慌意乱做不出;欲待发作几句,却又内外隔绝,无处生衅。坐了半晌,见众仆妇默默的林立伺候,自觉没趣,只得立起身来说道:“小姐既怪我错请了媒人,今日且回去,明日另请了一个来何如?”也无人答应他。说罢,只得冷冷落蒋走了出来。
走到相府门外,方有自家的家人接着,请他上马。才离了府门,不上一箭之地,忽遇着李吏部的公子,也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满身华服,家人簇拥而来。张公子的父亲在京做光禄卿时,张公子随父在京,与李公子原是相好的弟兄,今日一个进京,一个出京,忽然在此撞见,甚是欢喜,因而两人俱跳下马来,作揖相见。先叙了几句别后的寒温,然后问及今日到此,却是为何。彼此一看,各各会过意来,不觉都笑将起来。李公子因说道:“这等看起来,自是小弟无福来迟了,想已被吾兄高才捷足,先得之矣。”张公子皱着眉,摇着头说道:“没相干,全不在此。我因来早了,摸不着头脑,受了他一场闷气,正无处发泄。总是吾兄的造化,我对你说了备细,包管兄后来者居上。”李公子听了,又惊又喜道:“兄受了甚么闷气,又有甚备细,万望传授于弟,倘能成了,感激不尽。”张公子道:“待我说来。”只因这一说,有分教:暗暗装村,明明出丑。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宛如约》卷二终
《宛如约》卷三
第九回
豪华纨绔目不识丁
现任公卿直言无隐
诗曰:
生长豪华,蠢牛尝学麒麟走。不知自丑,强要求婚媾。
引古称夸哂,叹终朝呕嗔入口。央寻细剖,方觉颜儿厚。
右调《点绛唇》
话说张公子被李公子立逼着,要张公子传授考诗的备细,张公子一肚皮闷气,正要借李公子替他发泄,困挑他说道:“这赵宛子小姐容貌虽不曾窥见,若论诗才,却实实有几分过人之处。但可恨他眼底无人,不识贵贱,信着笔一味讥诮于人。我今日去得匆忙,不曾打听得他为人尖酸,见他做了一首诗出来,只认做是诗文丈接的好意,因信笔也做了一首和他。谁知他于诗中暗用古典捉人的白字,以卖弄他有才。我想,新慕名来的宾客,纵有一差二误,也该包涵,就和盘托出,竟不顾人的死活。本当发作他几句,又因他是个相公的女儿,又隔了帘子,虽说讥诮,却无声无色,没人知道,因此忍耐了出来,暗气暗恼。吾兄若进去,我小弟传兄一个心法:任他题出来,只笑笑受了,要求婚,切不可做诗和他,便任他尖酸,却就无奈我何了。”李公子道:“他一个死相公的女儿,纵有才取笑于人,也只好取笑那没来历之人,若是兄与我大臣之子,就是赵相公现在,却也不敢轻薄,何况死后之遗女,怎敢取笑于人。他若弄弄嘴儿,我就与他一个没体面。”张公子听了大喜道:“如此方妙。不然,则你我贵介,俱无崖岸矣。今日暂时别去,候兄考诗后,看光景再商量。”说罢,就拱了手,各自上马,意气扬扬,或来或去。张公子回寓,且按下不题。
却说李公子到赵相府门前下了马,两个老仆就要问他讨名帖,李公子因说道:“朝廷能有几个吏部尚书?尚书能有几个公子?我李公子谁不认得?这名帖恐亦不消了。”遂昂昂然竞往里走。走到前厅内,老仆妇只得又引他到后厅。到了后厅,两个老仆便左右立着不敢入去,他便不管好歹,也竞走入去。及走到厅中,也只几间大屋,却关系宰相体统,只觉深深沉沉,肃肃穆穆,别自不同。李公子据一张椅子坐下,见两傍虽列着七八个仆妇,却悄然无一人敢上前说话。李公子坐了半晌,见无人瞅睬,只得开口向一个老仆妇说道:“我是北京吏部尚书李老爷的亲公子,今年才二十二岁,闻知你小姐的诗才高妙,特特慕名而来,要请教一首,万勿见拒。”老仆妇听了,忙传命入帘而去。不期小姐此时已在帘内窥见李公子的行状,大都肥头胖脸,是个酒肉气象,绝无文章趣昧。因他传语求诗,欲要取笑他两句,又见他口口吏部,声声公子,知是一个狂妄之人,恐惹是非,遂含忍住了,转称赞道他一首七言绝句,使他当不起而生惭愧。因题道:
醉中往往自称仙,曾在长安市上眠。
若果《清平》题不愧,笔花应吐作青莲。
小姐题完,因叫仆妇送了出来。与李公子道:“小姐题诗在此,要求公子和韵。”原来李公子是个酒徒,往往吃醉了便倒街卧巷,胡言乱语,吐得满身秽污,人都呼他做龌龊李酒鬼。只因人惧怕吏部威势,不敢盛传,他却自家原也晓得。今忽见小姐之诗开口就说他“醉”,就说他“市上眠”,就说他“吐”,又有了张公子先入之言,只认做真是取笑于他,一时之间,直急得他暴跳如雷,大声乱嚷道:“我一个活尚书公子,与你死阁老的女儿,也相去不远,你就知道我龌龊李酒鬼的浑名,也不该就题诗当面抢白,这等可恶!”正还要发作,只见帘内走出一个仆妇来,对着李公子说道:“小姐请问公子,这诗看得是那一句那一字伤触了公子,指说明了,再发作也不迟。若是诗中之好歹尚有不分明,只轻信人挑拨之言而胡涂跳叫,未免遗识者之笑。”
李公子听了,愈加焦燥道:“我李公子无书不读,连文章也做得锦绣一般,终不成这一首歪诗就看不分明。你说我胡涂跳叫,我今说破了,看可是胡涂。这诗开口就说‘醉中’,岂非取笑我是个酒鬼?又说我在‘长安市上眠’,岂非取笑我醉后曾跌倒在街上?又说我‘吐作青莲’;我酒吃多了吐是时常不免,但我李公子满腹皆鱼肉珍馐,又不食酸薤野菜,那见得便吐作青莲,岂非伤触于我?我今一一说破了,再有何说?”只见帘子内又走出一个仆妇来,说道:“小姐说公子所论,字字皆肝胆之言,甚是有理,但恐诗有别趣,不是一人一论就可说得尽的。倘公子有高明的好朋友,不妨再请教一位,若论这诗也如公子之言,小姐情愿囚首到公子行台来谢罪。若是推尊,不是讥诮,还求公子凡事谨慎。”李公子道:“我如此说明,他还不服,也罢,我就再烦个朋友作做证见也不难。但我是过路之人,相识朋友俱不在此,曲阜朋友我又不认得;惟王抚台在此做官,除非将此诗去央他看个好歹,便彼此没得赖了,不知你小姐可有胆气与他看去。”只见帘子里又走出一个仆妇来,说道:“小姐说,此诗若蒙王宪台一评,则死生惟命,今日且求公子暂存厚道。”李公子在前已发作了几句,后见小姐一味温和,并不唐突,今又约定请抚台看诗,那里好说狂妄之言,只说道:“我今且去,明日自有抚台作主。”说罢,依旧昂昂然走了出来。
到了寓中,又细细将诗看了两遍,见说他“醉中市上眠”、“吐作青莲”,愈看愈恼。到次日清晨,就收拾袖了诗,骑着马,来见军门。到了军门前,竟不顾好歹,竟拨通拨通的击起鼓来。守府门的职役看了,惊忙来问,是吏都尚书的大公子,又不敢十分发作,只得好好款住,叫人暗暗传信入去。王抚台听见是吏都李尚书的公子从京中出来,不知为着何事,只得先叫差官出来请公子到宾馆中坐下,然后迟了半响,方走出来相见。逊坐了,就问道:“贤契荣归,不知为着何事,这等匆匆来见教本院?”李公子道:“朝廷政事,道路闲人何敢烦问。惟境内大臣之女,巧借考诗名色,而取辱过路大臣之子,似乎有伤老宪台大人之雅化。”王抚台听了着惊道:“据贤契说来,恰是为赵少师令爱而发。但久知此女无论才学出群,即其为人,亦谦谨异常,绝不以笔锋之利而伤剥贫士,何况大臣之子。不知贤契有何所见,而愤愤作此不平之鸣?万万不可信人过耳之言。”李公子道:“晚生只身过此,并无同人。因久慕赵小姐诗名,因往求一诗以为荣。虽未曾具祝敬,其过失于草草,亦不为大过,奈何竟信笔题诗四句,将晚生在京师醉吐丑状俱细细描写出,与人作笑话,恶毒之情,其实难堪。无人可诉,只得来控禀大人,少为戒饬。”王抚台道:“只怕没有此事。”李公子听了含怒道:“晚生如此受辱,老大人犹溺爱为之不信,幸而其诗尚存,请大人一览,辱晚生不辱晚生自见矣。”一面说,一面就在袖中取出赵小姐的原诗稿呈与抚台。抚台忙接了展开一看,看完,不禁大笑起来道:“本院就说赵小姐一个多才有养之闺秀,决无取笑辱人之理。此诗乃贤契一时性急看差了。”李公子道:“四句诗又无甚深意,明明是说我好酒醉了,往往跌倒在长安市上,吐了满地,就似画的青莲一般。老大人就要与他遮饰,恐也遮饰不来。”王抚台又笑道:“本院忝列督制,焉肯为遮饰,况此诗字字出于古典,引借贤契才美,皆可考也,何用遮饰。”李公子道:“老宪台就说醉倒市上是赞晚生好处,请问老宪台,这醉倒市上称仙又吐作青莲,是那一朝、那一位才子的古典?”王抚台道:“大凡诗家贤美今人,不便称扬,往往借前朝同姓才子以寓推尊之意。今赵小姐因男女考诗,难于面加誉美,因贤契姓李,故借引唐时大诗人李太白之高风侠况以表扬贤契之高风侠况。此加厚于贤契之美意也,贤契为何转疑其取笑?岂不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李公子听了吃惊道:“据老宪台这般说来,这李太白也会吃酒,也会吃醉了睡在市上,也会吐作青莲?”王抚台道:“杜工部《饮中八仙歌》,盛述李太白‘自称臣是酒中仙’,又称其‘长安市上酒家眠’。又因李太白别号青莲,故赞贤契笔花吐气,应作青莲,非言吐酒也,贤契奈何转认做取笑?岂不辜负这女子待贤契一团好意?”李公子听了,沉吟了半晌说不出话来。王抚台因又说道:“贤契不须沉吟,若疑本院存私党护,可将此诗呈与尊翁老先生一览,则其好歹彰彰然明白矣。”因将原诗送还李公子。李公子见王抚台论诗凿凿有据,言事侃侃甚公,口才软了,因说道:“细聆老宪台老大人谆谆曲谕,看此到是晚生多疑有罪了。本再诣赵小姐帘下少申荆请,只缘进省甚急,不能久住,统容进京,自竭诚致谢可也。”说罢,即别王抚台出来,正是:
诗情岂许俗人知,胡乱看来羞可知。
纵是蠢人颜面老,也应削去半边皮。
李公子被王抚台解出诗中好意,带讥带笑,甚觉没趣。回到寓处,也不敢去见张公子,竟悄悄的起身往北去了。张公子在寓,还要候李公子之信。后访知他错看了诗,见军门讨个没趣,悄悄去了,自觉无颜,也须得悄悄去了,正是:
小人弄轻狂,多在热闹处。
及到决撒时,又会潜逃去。
李公子考诗之后,愤愤而去,赵小姐不放心,叫人打听,方知亏王抚台解明诗不相伤,自抱羞惭而去,因自想道:“我只以为考诗选才,定逢吉士,谁知考了多时,竟不获一可儿。只一司空,不期他先已有聘。大都是我命中不该配合佳偶,故强求无用,莫若甘老闺中,以延先少师数年之脉。若叫我以珠玉作瓦砾,苟且从人,这是万万不能。就是李公子之事,王抚台见诗,虽知非我之罪,然一女子,不安分闺阁中而垂帘考诗,亦未免多事,何况考来考去,未尝有一实际。”因吩咐老家人道:“自今以后,考诗之事,我不行了。不但不去寻访,就来领考者,也须一概辞去。”老家人道:“既不许人考诗,则抚台老爷这张告示贴在照墙上也是多事了,可要洗去?”赵小姐道:“洗去更好,免得留迹。”
众家人领了小姐之命,正走出府门要叫人用水洗告示,忽见一个少年,正看完了告示,喜孜孜走到府门前,对着老家人拱拱手道:“我学生一路访来,闻知府上小姐许人考诗,故特特走来,要求老丈通报一声,感激不尽。”老家人忙忙回复道:“小相公昨日来还好,今日来迟。不凑巧了。”那书生听了吃惊,因问道:“这是为何?莫非考诗原是虚传?”老家人道:“考诗行了许久,怎是虚传。只因近日有一位贵公子来考诗,不合生了些口角,故小姐恼了,分付我们从今日为始,凡有来的,一概谢绝,不许再传。”正说者,只见又是两个老家人,一个提着一桶水,一个拿着一张梯子,到对内照壁上去洗告示。那书生看见是真,连连跌脚道:“我怎这等无缘。急急赶来,偏不前不后收拾告示。”又想了一想,因上前对着老家人深深一揖道:“我学生虽说来迟,却尚在未收告示之先。敢求老丈用个情人,入禀一声,倘或小姐念远来之苦。开恩一考,也不可知。若定下破例,我学生去也甘心。”老家人见那小书生苦苦求他,又见那小生生得俊秀异常,也怕失了对头,因答道:“既是小相公这等相托,只得大着胆入去禀声小姐,允与不允,我却不能专主。”那书生道:“如此多感。”老家人遂转身入内。不期小姐不在后厅,已入内阁。老家人不敢入去,只得转叫一个仆妇到阁中去传语道:“外面又有一个书生要求小姐赐考。”小姐听了大怒道:“我已分付过叫他一概辞去,为何又来缠扰?”仆妇不敢进言,忙走出后厅,回老家人道:“小姐怪你缠扰,甚是不喜,还不快去辞了。”老家人讨了个没趣,急走到府门外,先摇着头,对着那书生道:“相公请回罢,考诗是万万不能。”那书生听了,惨然失色。默然无语,呆呆的立了半响,方想出主意来,忙叫跟随的家人,开了拜匣,取出笔砚并一张笺纸来,写了一首七言绝句,付与老家人道:“小姐既不容考,我道路之人,怎敢相强,只得快快去了。但来此一番,无限深情,两不相照,岂不辜负。万不得已,留此一诗,待我去之后,敢烦老丈传与小姐一览,虽也无益,算得一时行云流水的影了。”老家人见那书生眷恋殷殷,不好又抢白他,只得胡涂接了。那书生见老家人接了诗笺,方拱拱手凄然而去。正是:
才与才交自合宜,相逢一定燥诗脾。
谁知不遇空归去,眼慢眉低行步迟。
那书生见了老家人接了他那幅诗笺就要送进去。因见小姐才怪他缠扰,“若再送诗入去,岂不又是缠扰,更益其怒?欲要搁起不送入去,又恐怕有看见的报知小姐,又怪我隐匿了。”想来想去,忽想道:“缠扰之事小,不过骂我几声罢了,倘或隐匿误事,便罪重当不起。”算计定了,便将诗笺拿到后厅来,依旧交与仆妇,叫他转送入去。仆妇道:“小姐方才保怪缠扰,你怎么不知事,又来缠扰!”老家人道:“不是我欢喜缠扰,无奈我命里晦气星进宫,恰恰撞见这缠魄之人。回已回绝了,不料他临去之时又题了这首诗央烦我送入。若不送入,明日小姐知道,一定要罪我。”仆妇听了,只得替他传了入来。赵小姐此时考诗之举一时止了,却选婚无路,未免情思恹恹,只焚了一炉香,在那里细玩司空约之诗。忽仆妇送到诗笺,他看见诗笺,也不问长短,竟展开一看,只见上写的是一首七言绝句。未看诗,先看字,早见龙蛇中隐隐带簪花之体,十分秀美,已自喜动颜色,再细看诗时,却是:
柳也娇柔花也红,如何恋恋只司空?
若非笔墨才相对,定是蛾眉画不工。
小姐看完,不觉吃了一大惊,暗想道:“他讥俏我‘才相对’、‘画不工’,这都罢了,怎我恋恋司空他都知道,这人定是个奇人了。”方问仆妇道:“这诗笺是那里来的?”仆妇道:“我不知道,是王用叫我转送进来。王用现在后厅候信,小姐要知详细,须去问他。”小姐听了,那里还等待的,即起身走到后厅来问老家人端的。只因这一问。有分教:才联班谢,义结英皇。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
触目惊心急向蛾眉争坐位
输情到底何妨月老定双栖
词曰:
星月相随,内中藏得深心意。吃惊诧异,乔作风流婿。
两事皆宜,才美从无忌。良谋议,切须牢记,等待上林试。
右调《点降唇》
话说赵小姐因诗笺上只恋恋司空,道破他的心事,心下着惊,要知其人,因忙忙走出后厅来。叫老家人问道:“这题诗的是个甚么样人儿?”老家人道:“是个小小书生,年纪只好十七八岁,生得身材容貌,比花还娇,比玉还润。老奴初奉小姐之命,正出去洗告示,恰恰遇着他来求考。老奴已再三辞他,他那里肯听,只苦苦的打恭作揖,恳求老奴替他代禀一声。老奴被他缠扰不过,又见他人物非凡,故大胆传禀小姐。后见小姐发怒,方才严词厉色,也将他赶逐去。那书生无可奈何,去便去了,却象有万千心事不能对小姐说的一般,在府门前叹叹气,跌跌脚,就转折了有几千百遍后,忽算计,自开拜匣,题了这首诗笺,再三央我传入。见我接了诗笺,应承他送入,他方才去了。老奴怜他苦情,故又大胆替他送入。”小姐道:“这书生你可曾问他姓名?今寓在何处?”老家人道:“老奴一言不答,他还缠个不了,若再问他姓名寓处,他那里就肯回去。”赵小姐道:“这不怪你,皆是我一时性燥,不曾问的备细,仓卒中唐突他去了。但此人题诗甚奇,我今急欲见他。你须莫辞辛苦,可为我细细找寻了去。必要寻着了。请他来隔帘一会,我自重重有赏。须要用心!”说罢,小姐入内去了。正是:
差之只毫厘,失之便千里。
凡事须小心,不可随怒喜。
老家人领了小姐之命,又不敢推辞,只得走出来与众弟兄商量,道:“他一个小书生,又不是显官,又不曾问得姓名,曲阜一县,不知多少人家,叫我那里去寻?”众弟兄道:“他是个过路之人,未必有亲戚朋友,要借住,不是庵观寺院,便是饭店。况此去不久,今日决不会起身了,要走也得明日。可央两个认得弟兄,一个守南门,一个守北门,他岂能插翅飞去?然后你在各处找寻,包你寻着。”老家人听了欢喜道:“这个说得有理。”因央了两个相好的弟兄去守南北二门,自却同着两三个认得的分头去找寻。
你道这小书生是谁?原来不是别人,就是赵如子。一来因沙御史在赵家坳地方上东西作横,跟寻踪迹,二来又恐怕司空约在一时得意,改变初心,自随左右,便好提撕点醒;三来帝都风景不可不观。因此,自仍改了男妆,依旧叫老家人照管行李,仆妇扮做家人随身服侍,一打听司空约北上,他就悄悄的进京而来。一路上观山玩水,行行住住,到也不甚辛苦。一日,行到北边地方,虽听得有人传说曲阜县赵阁老家的一位小姐,不但生得美貌,又大有诗才,因垂帘招人考诗,以为选婚之地。如子听了,自以为燕赵佳人,姿容秀美,为或者有之,至于考诗之说,只怕还是虚传其名以高声价,也还不在心。忽一日,行到曲阜县,因要打探赵小姐的诗才消息,便就早寻了饭店中住下。及问起赵小姐的考诗之事,无人不称赞得天上有,地下无。如子听了,见称赞俱出之俗人之回,也还不足深信,因候饭吃,仆妇铺开了行李,请他去到店房中少憩。如子走到房中,还未坐下,早看见东壁上有人留题,写得龙蛇飞舞。忙忙走近壁边去看,方知不是诗,却是两首《柳梢青》词儿。细玩词意,见其内中有“香奁浑洒,使人惊愧”,大有服膺之意。又看到“彤管蛾眉,又来争位”并后一词,细想其意道:“彤管蛾眉,是赞女子,此词题在此处,一定是甚么才人推尊赵小姐之意。赵小姐虽不知可能当此推尊,然此二词,却字字风雅,自是才人之笔,不知何人?”及看后面的落款,却写着“黄岩司空约”,不觉大惊道:“原来还是他。”心下暗暗着忙道:“他既如此属意赵小姐,则我之婚姻危矣。”及细细再看,见有“贪心已遂,并前盟,改后约,敢申山海”之句,方略略放心道:“观此数语,尚来尽变初心。”沉吟了半晌,忽又想道:“他朱门,我蓬户,已自悬殊,所恃者,数行诗耳。今看此二词,赵小姐之才,司空约已自服倒,则数行诗又不足恃矣,所恃者前盟耳。但我与司空始俞盟,又无实据,不过在和诗微存一线耳,有影无形,认真亦可,若不认真,亦无理与他争论。”细想到此,则这段婚姻危如朝露了。低忖了半响,忽又想道:“事已如此,急也无用,赵小姐既许考诗,莫若随众也去一考,若有瑕隙可以指摘,再当别论。倘果霸占香奁,争他不过,只合甘心退听。”故吃了饭,即带了仆妇,问到赵相公府前来,要求小姐考诗。不料正收告示,再三拒绝不可,无可奈何,因一时愤激,故题了这首七言绝句,闷闷回来,无兴进京,要打点次早南还,听天由命。
进到客房,才坐不久,早听得店主人在房门外问家人道:“相公方才可曾到赵阁老府中去请考诗?”家人答道:“去是去的,却是不曾考诗。”店主人道:“正为未曾考,外面赵府中有一位老掌家要请相公补考。”赵如子在房中听得,慌忙走出房来问道:“果有此事么?”店主人道:“赵府的老掌家寻不着相公,几几乎急杀,现在外面,怎么不真。”正说不了,那老家人等不得,到房门外来,一眼看见了赵如子,早喜得眉欢眼笑,道:“造化,造化;一寻就寻着了。”原来这个饭店乃曲阜县通街上的大店,故往来住客多住于此。此时赵如子见是来请考诗,直欢喜得喜气洋洋,问道:“你府中小姐既不许人考诗,却又来寻我做甚么?”老家人道:“我那里知道,自送进相公的诗笺去与小姐看了,小姐说我误事,便急杀人叫我来追赶相公。我只愁赶不着,还要受他责罚,今幸大造化赶着了。相公可快去,其中事故,相公到那里自然知道。”如子听了,暗暗欢喜,不敢装腔,竟随着老家人重到赵府而来。正是:
心不抽不细,情不扯不长。
虚处再三嗅,方知别有香。
老家人将赵如子引到府中大厅上坐下,恐小姐怪他不问姓名,就问如子讨一个名帖入去,禀知道:“题诗的相公已寻请到了,有名帖在此。”赵小姐听见说书生寻到了,忙走出后厅,取名帖一看,只见上写着:“黄岩列眉村书生赵白题首拜求盟考。”赵小姐忽着见列眉村三字,又见书生姓赵,不觉暗暗吃惊,道:“原来这个书生也是黄岩列眉村人,所以认得司空。”因又想道:“但司空词上指摘是赵家如子,这书生却叫赵白,莫非就是他一家?可请他后厅帘下来问个明白。”因传语:“请赵相公到后厅帘下相见。”赵如子到后厅帘下,就要对着帘子行相见之礼,早有仆妇止住道:“相公且慢,小旭尚未出来。”因移一张椅子请他坐下。如子才坐定,只见帘子里又走出一个仆妇来,手拿着他的原名帖向如子道:“小姐请问赵相公,既住在列眉村,又姓赵,则列眉村里有一位才女赵如子,想自然是认得了。”赵如子突然听见问及赵如子,不禁满面通红,一宇也答应不出,只呆了半响,方勉强支持道:“认是认得,但如子乃一女子,又不出户庭,与小姐南北分途,相去二三千里,不识小姐为何知道,无端问及?”仆妇正答不出,只见帘子里又走出一个仆妇来道:“小姐说,相公若认不得赵如子,则赵相公前诗中为何知道小姐恋恋只司空?”赵如子听了道:“此事其中委曲甚多,非传语所能详,除非面见小姐方得明白,但内外隔别,万万不得,只好待我聊题数句,陈其大概罢了。”仆妇听了,忙将放笔墨笺纸的桌子抬到他面前放下。如子见了,展开一幅花笺,提起一支笔来,也不说甚么,竟题诗一首道:
和诗默默识司空,才美相亲结始终。
此是列眉如子事,是谁传说到齐东?
如子题完,付与仆妇送入。送入不多时,早又送小姐和诗的花笺来递与如子。如子接了,展开一看,只见上和的是:
有枝有叶事非空,江上峰青曲已终。
若更闻名思见面,齐东应变作河东。
如子看完,见赵小姐信笔应酬,意中意外,无不曲尽,知是真才,司空服膺,不为容溺,因暗想道:“我之怜才与人之怜才无异,我既属意司空,焉能使赵小姐不属意司空?若使司空因我而拒绝赵小姐,则何异司空因赵小姐而弃称于我。况他朱门,我蓬户,已大相悬,所恃者才耳,才既不可恃,而才已矣。今感司空虽不变心,然人情变态多端,焉知今日之不变,能保后日之终不变哉?变而再加,收拾晚矣。莫若就才美之情义而约以双栖,不独赵小姐遂心,而司空之喜可知矣。”主意算定,因又题七言律诗一首,以致意道:
彤管才难既美哉,何况花从相阁开。
观海司空应笑水,闻名如子自惊雷。
双生才貌非无意,三占风流岂不该。
南北分途谁作合?列眉赵白是良媒。
如子写完,与仆妇送入。不多时,仆妇又送出和诗来。如子细读道:
诗造河洲已美哉,道途连理敢旁开。
顺心慰我有如水,逆耳愁他不畏雷。
若肯双眉容并画,便虚一席也应该。
但思月老红丝定,难作红丝添设媒。
如子看完,深服其应酬敏捷,分解入情,因只想道:“如此才女,闺中师友也,若私存抹杀,则未免伤于妒而流于忍矣,岂怜才之本心。”因又题一首道:
才美相怜性所甘,自来一说两相贪。
虽然道路分南北,料想心情无二三。
妒忌排场如我占,风流担子情难担?
他时潦倒英皇梦,方信良媒事不惭。
如子题完,仍叫仆妇送入。既送入去,如子却暗想道:“如此险韵,难道又能和出,吾不及也。”正想未完,仆妇送出花笺道:“小姐和诗,请相公细看。”如子接了,不胜惊服,因细阅其诗道:
齿滑牙酥苦也甘,我馋焉敢笑人贪。
后失已自差分寸,撮合何劳说再三。
不识良言疑漫语,反将喜信作忧担。
若能果续红丝后,百拜红丝也不惭。
如子读完大喜,因又题五言一绝送入道:
双牺既不远,独占又何心?
请以此为定,佳期待上林。
诗送入不一刻,又送出和诗来,如子读道:
婚姻一时事,义盟千古心。
从今枝叶敛,不复鸟窥林。
如子读了大喜,因对仆妇道:“小姐既有此美意,乃终身大事,非信口之言,可邀深信,烦请小姐至帘下,待我赵白大拜四拜,以表此心此事之不苟。”仆妇领命而入,须臾,又出来传说道:“赵相公既认真有此好意,更加欢喜。请赵相公少坐片时,容备些三牲纸烛,隔内外各盟盟天地,以为终身之托。”如子听了大喜。静坐不多时,只见众仆妇二牲香烛纸马俱已安排的端端正正,请如子在外厅拜,小姐在内厅拜。拜完天地,然后请如子与小姐隔帘对拜。拜完,竟要请行。小姐叫仆妇留下道:“福物喜酒,不可不少饮一卮。”如子听见说福物喜酒,不敢苦辞,恐动小姐之疑,因坐下吃酒,竟欢欢喜喜吃了数杯,微带醉意,方才谢别回寓,约来春有信。正是:
相逢原不识何人,爱美怜才一旦亲。
虽近乍欢还乍喜,其中认得十分真。
如子回到寓处,暗暗细想道:“我之才美,自负当今一人,往往不放人在心上,谁知皆空浅眼。就是今日走来,还只认赵小姐是个相府闺人,易于炫美,谁知竟是一个今古高才的奇女子。我之首唱,言情说事,已备极委婉,和答自难,不料他一情一事,和答的更委婉,如何怪得司空服杀。如今想来,司空苦苦辞他,犹知念我,也要算做一个不负心的古君子了,但愁他爱才念重,到底不能谢绝。况赵小姐之才,清空一气,除去婚姻,实是闺中一好朋友,若必以妒忌私心而计绝之,不独伤上天生才之心,即我平生爱才之念不几自悖乎?况我既以妒面弃人,又乌知人不可以妒而弃我?弃我弃人,俱非美事,故我方才与他隔帘定了双适之盟,使他不设想,我可安心,大是快事。但不知司空在京近作何状,莫若且进京去打探他一个实信且作道理。”因到次早,即起身进京而去。正是:
情无实际焉能放,心若虚悬怎得安。
虽说到头无一变,于中偏有许多般。
赵如子进京,且按下不题。却说司空约自见了赵小姐许多诗词,虽说不敢一时负如子之盟而再三辞谢,然一片身心,未免朝朝夕夕为其所系。忽想道:“我求才求美久矣,怎数年之中绝不能遇一奇才女于,今忽逢此千古未有之二奇,真奇事也。前只一人,到也死心塌地,不作他想,不期今日又忽遇此人。欲待置之不理,争奈他题韵诗词,风流秀艳,字字销人魂魄,却怎生放得他下。欲待再作痴想,只觉于前事有碍。”想来想去,并无妙处。忽又想道:“我想如子爱才不减于我,除非将赵宛子诗词一一寄与如子去看,侥幸他一时生爱,慨许双栖,便是一天美事。却又恨南北睽违,凭谁寄去,又凭谁致此殷勤?若要自致他,须待春闱之后,借报捷而略露机关,此时如何突然去得?春闱虽也不远,又恐怕赵小姐相府芳名播远迩,天下岂无高才捷足,倘一旦先为得去,岂不可惜。”踌躇无计,只得按下不题。
却说李公子,归家为妻子有病,急急赶到家中,而妻子既死。哭哀了一场,殡之后,便思量续娶。一时大乡宦人家,虽争来议亲,李公子却想着赵小姐名头,又听见王都院盛你他诗才之美,又见解明了前诗是赞美他,不是讥诮他,遂痴心妄想,要娶他为妇。欲要自求王抚台为媒,又因此一番,恐他推阻,因想道:“进京禀知父亲,要父亲写书来托他,使他推托不得。”算计定了,便忙忙进京来禀知父亲,要父亲出力。只因这一说,有分教:八座威严,不能屈一弱女;九重明旨,究竟成就闺娃。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奸人播弄计可瞒天
淑女深心巧能回护
奸人只欲图弄巧,如簧弄舌求婚好。一旦达天聪,音书下有功。
怜才心更悄,暗暗使人晓。极力为周全,周全种玉田。
右调《菩萨蛮》
话说李公子死了妻子,要娶赵小姐续弦。欲待自去托王抚台为媒,又因有前看诗一番错误。恐他看轻,不肯出力,因算计朦胧父亲去请他为媒,便压定他,使他不敢推诿。遂忙忙赶进京来,对父亲说道:“孩儿不幸,媳妇死了,不独中馈久虚,而嗣续一脉,尚无以副大人之望,今访知已故赵少师之遗女,才面且美,今欲父亲大人致书王抚台,央他为媒,与孩儿续了这头亲事,使孩儿琴瑟和谐,安心诵读,以继大人之书香一脉,万望大人垂爱。”李尚书道:“这头亲事,门户到也相当,但我闻他这个女儿大有才名,己立盟娶,考诗选婿,只怕默默不肯嫁人。就是王抚台去说,他若不听,王抚台亦无可奈何。”李公子因说道:“孩儿不敢瞒父亲大人,前日孩儿过曲阜,已经考过诗了。既是蒙他垂爱,故孩儿方作此想。大人若不信,现有赵小姐隔帘题赠孩儿的诗在此,可以为证。”因将前诗取出,呈与父亲。李尚书接了一看,见诗中借李青莲称赞于他,虽亦是诗家常套,却无一字轻薄,也要算个好了。因问道:“他既题诗赠你,你可曾题诗和他?”李公子要谎说题和,又恐怕父亲索看,呆了半晌,只得笑说道:“孩儿因怕他眼高,实在不曾和他。”李尚书道:“不和到也看不出浅深罢了,但只是他考诗择婿,若不见诗,恐无以服其心。”李公子道:“赵小姐虽说考诗,其实见诗甚少,若有好诗,得婿久矣,岂至今日尚低徊帘下。观其题赠孩儿之诗,实实有见分羡慕门楣之意。父亲大人若肯情王抚台往执斧柯,定然乐从,望大人勿疑。”李尚书听了,又沉吟半晌,方说道:“我吏部体面,从不求人。求人为媒,虽不关系朝廷,固自不妨,但恐儿女不识大体,一概支吾,未免近亵。我儿既定然要娶他,莫若待我上一疏,请旨着王抚台去为媒,便觉冠冕而无阻挠矣。”李公子听了,欢喜不胜,道:“若请得圣旨,便万无一失矣。”就催父亲上疏。李尚书一时溺爱,便不体谅人情,竟上一疏道:
吏部尚书李仁谨奏,为恳恩赐婚事。臣待罪铨曹,尽心简拔,既春复秋,淹忽老矣。仅有一子,又壮年丧偶,箕裘一顾,殊觉寥寥。今访知已故少师赵懿有一遗女,贤淑多才,正堪为配。本欲遣媒往聘,因念少师已故,又失慈亲,纳来系丝,竟无一主,臣团少师既为国殒躯,不及为遗孤作主,而皇上恸念劳臣,若不降旨作主,令其遗孤得所,岂不令劳臣伤心于地下乎。是以微臣具疏恳祈圣恩,饬下抚臣,着其往传圣旨,细谕臣恩,使其遗女欣然从钟鼓之乐,则不独少师衔感于九泉,即臣父子竭力犬马亦不能报鸿麻于万一矣。事出于渎,临发不胜主臣待命之至。
这本上了,早有赵少师一班故旧传知,甚为不平,都说道:“怎么赵少师这等一个才女,转要落在龌龊李酒鬼之手?”你传,我传,忽不觉传到司空约之耳。司空约听了,甚是着惊,因想道:“若论赵小姐之才,便是李吏部亲身自求,也还推托得来。今忽下此圣旨劫着,倘一肘朦胧准了,却教他一个少年孤女怎生摆布?又打听得这个李吏部儿子是个酒鬼,甚不成人,倘落在此人手中,这冤屈却那里去叫。欲要为他出一分气力,却又未曾会过试,尚系一个书生,怎敢与吏部尚书作对。”左思右想,只得隐忍住了。
过不得数日,因李吏部阁中情热,早到下圣旨来道:
赵少师殒身王事,遗女未嫁,朕甚念之。今李家宰有子未婚,似好逑也,着直隶抚臣王懋往襄其事。倘情理相宜,即谐琴瑟,毋辜朕意。
圣旨下了,李尚书父子十分欢喜,以为这头亲事拿在手中。只有司空约闻了此信,直惊得哑口无言。满肚皮气苦,又不敢向人诉说,每日只是无聊无赖,咄咄书室,叹息而已。忽一日,出去打探消息回来,看寓处的家人凛道:“相公才出门,就有一个老家人送了一封书来,说是机密紧要的,叫相公着过,千万留心。问他是谁,在那里作寓,并不肯说,只说看了书自然知道。放下,忙忙去了。”司空约听了,摸不着头路。及拆开书来看时,书中并不写姓名,又不叙寒温,只写道:
才难,才难,自古叹之。即远在天涯,犹思乐就,何况仅隔一帘,诗词相接,而竞漠然不惜,心何忍也。虽别有所念,不敢负心,是君之义;然君既念人,而人谁无义,岂不念君,况才之慕美不啻美之慕才。闻两才相爱,已许两栖,誓不改移,好合之期,拟于春榜之后。不意突遭强暴,于中作祟,一对雷霆赫赫,虽不能动淑女之心,然指事陈情,未免引前盟以为证。恐君不识两淑女之用心,一时气馁,不敢应承,致淑女坐虚,而奸人得以借口,则为害不浅矣。特此通知,当事若奉旨相询,幸朗朗言之,不可疑贰。至嘱,至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