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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如约 才美巧相逢宛如约 四卷十六回 [清]惜花主人 【介绍】   本书全称《才美巧相逢宛如约》,醉月山居刊行,北京图书馆藏。据《中国古代小说百科全书》该词目的作者林辰谓,此书“一名《如意缘》、《银如意》、撰人真实姓名不详”。光绪二十五年(1899)上海卫纪书局又有石印本,改题《绘图说本银如意》,有光绪二十五年己亥暮春吴县卧读生序。   书述赵宛子、赵如子和司空约的婚姻事,因名之《宛如约》,即自每一人名字中取一字组成,又寓才子相逢之巧如事前相约一般。林辰认为,《宛如约》有两个与众不同的特点:一是女子赵如子主动私出择婿,这是前所未有的;二是注意到人物心理活动的细腻描写。 《宛如约》卷一 第一回      天水佳人洗蛾眉充白面      司空学士开花径代红丝     璧美荆山,兰看空谷,教人何处垂青目?蛾眉扮做俏书生,谁人不道风流足。     鸳侣难求,鸾期莫卜,玉堂怎得金莲屋。借他柳隐与花迎,方才有个人如玉。     右调《踏莎行》 话说前朝,浙江处州府丽水县小蓬莱山中有一地方,叫做列眉村。为何叫作列眉村?只因这村中四山环绕,秀色耸出,一望有如双黛,故相传得名。这列眉村虽然风景幽异,却去郡百里,远在万山深处,别是一天,人迹罕到,所以知之者少。村内有一个乔木人家姓赵,闻他祖上在宋朝就有做过宰相的,历来仕宦不绝,只到近日,方才都习农桑,将读书一脉,竞无人料理。虽书不读,却因山中地广人稀,田地甚贱,家家以耕种为事,遂致饱暖者多,饥寒者少。这一村虽然有千余人家,赵姓是个大族,到差不多占了一半,故赵姓子孙,最为繁衍。内中有一人,叫作赵本,娶妻温氏,二人甚是恩爱。到了三十以外,只不生子。二人着急,各处祈求。到了三十六上,方生了一个女儿。虽然不是儿子,只因生长艰难,便也欢喜。因替他起个小名,叫做如子,盖取就与儿子一样意思。这如子生得脸儿雪自,发儿墨黑,唇儿通红、眉儿碧绿,身几花嫣,腰儿柳弱,手儿笋尖,肩儿玉軃,眼儿比秋水还鲜,脚儿比金莲还小。赵本夫妻,已成了乡下人家,见了这样一个女儿,怎生不爱。最奇是生如子这一年,合村的桃李,并无一枝开花,盖因秀气都为如子夺了。 正是:     阳有精兮阴有华,故叫遍地吐云霞。     有人占尽阴阳美,桃李如何敢放花。 不期这赵如子生来将秀气夺尽,刚得到十岁,而赵本夫妻早相继而亡,止剩得如子一人。却喜这列眉村中,富庶者多,风俗淳厚,没有小人作奸起衅,故容得如子一个小女子,领着一班村仆村妇,将父母安葬了,依旧照常耕作过日,并无闲说。 如子此时已是十岁,况心灵性慧,每每暗想道:“我不幸父母早亡,又无兄弟,孤独一身,何以自立?若日日但习学些女工针指,如何有个出头日子。”因又想道:“我又闻得,我赵姓乃旧族人家,历来仕宦不少,怎到如今,就并无一个继续书香了?”因又想道:“时常闻得读书的人方能出仕,若只居乡种田,如何能够显祖宗?我家尚有公受的祖上遗书。高高封锁在那里,何不取出来一看,看他上面是些什么,便能出仕?”因叫仆夫取出锁匙,将封锁的书橱一一开了,取出几卷来看。看来看去,却认他不得。因又想道:“书必要人教训,方知义理。”因访得有个叔祖叫做赵习古,久在村中开一个书馆,因着人送了他两挑米,请了他来,要他教诲。赵习古因说道:“你女孩儿家只该习些女工。明日大了,招个女婿。撑持你父亲的门户就够了。读书何用?”如子道:“女工的事,女孙已知一二了。今闲居无事,求叔祖教训几个字儿,明日大了,写写账目也好。”赵习古道:“既是这等说,果然识见个字儿也好。待我或早或晚来教你。”自此之后,如子便朝夕诵读,渐渐识起字来。读到十二岁上,读着了书中滋味,便时刻不能释手,遂将家中所藏的书籍,尽数流览。流览完了,又到族中将分去的也借来观看遍了。先学做诗,后学做文。及到了十四五岁上,竟读成一个饱学的儒生了。此时,叔祖赵习古已死了,他学问虽然有成,却无一人知道。每于花朝月夕,于是自吟自赏。到了十六七岁,有人来与他议亲。他暗想道:“我生了这等一个容貌,又习了这等一肚皮的才学,若等闲埋没在个村夫俗子之手,岂不可惜。”凡是来求婚的,遂都一概谢去。谢便谢去,心下却细细踌躇道:“幽兰生于空谷,谁则知之?宝剑必悬之通衢,方有识者。我赵如子生在这列眉村中,若只在这列眉村中求配,便将这列眉村翻转了,料也无一人可为我赵如子作得配过。若守株待兔,自应甘老,若苟且就婚,定明珠暗投,安能比貌无惭画京兆之眉;较才不愧坦东床之腹。除非移居郡就,域者人可知我,我亦可以知人。若尘埋于此,便是虚生此身了。”因又想道:“我不幸父母早逝,又无伯叔兄弟,单单只我一个女身,学动便有形迹,动人耳目,怎好轻易妄行。莫若悄悄地改装做一个男子,起个黑早,偷走到郡城中去看看光景,料也无人知道。”自动这个念头,却又忍耐了几时。然朝思夕想,便就忍耐不住。因瞒着人做了几件男衣,又叫人折了一顶儒巾,又叫人买了一双小小的靴儿,暗暗穿带起来,打扮做书生模样。又叫一个中年仆妇装做家人,贴身服侍。又叫一个老家人收拾行李盘缠跟随。家中事务,尽托付得力家人照管。诸事打点停当,选择了一个好吉日。起个绝早,竞悄悄的走离了列眉村,一径望郡城而来。 此时正是三月艳阳天气,一路花柳争艳,十分有景。如子看了,甚是欢喜。心下暗暗想道:“外面风景如此,若不出来一游,岂不辜负繁华,令春光笑人。”因在路上或是看看山林,或是看看水,行了一里,到坐有二二里的工夫,故一日走不上二三十里的路。直到第四日,方才得到郡中。恐怕饭店中人杂,不便作寓,因寻了县前一个观音庵儿住下。 到次早起来,因问庵僧:“吾闻处州乃东南胜地、不知谢灵运当时游石门洞与遇一仙女的浣纱溪处,可还有遗迹在那里,指示一游否?”庵僧道:“怎么没有,有便有得,都在深山中,荒荒凉凉,没甚好看。相公若要游览耍子,到是城东有个司空学士的花园,十分齐整。内中千红万紫,十分可爱。且主人甚贤,每每说得投机,即便款留。相公若要耍子,到是那里有些妙处。”赵如子听了道:“既是此园有些景致,就去看一看再思量往别处未为不可。”遂等吃了饭,叫家人在庵中照管行李,自家却带了仆妇,慢慢的向城东而来。才走不得一二里路,早看见或三五个,或六七个,或在前,或在后,都纷纷讲说是去游司空园的。赵如子便不问人,竞随着众人走去。又走了数里,方走到了。因定定神,方绥步而入,细玩园中风景。但见:     桃三攒,杏四簇。花间红树;莺百啪,燕千啼,鸟弄管弦。东数行,西数行,杨柳分垂绿幕;高几片,低几片,落花乱砌锦茵。左一折,右一折,尽是朱栏;前一层,后一带,无非密室。厅堂耸秀,玲洗巧石叠成山;池沼澄鲜,清浅活通泉作水。晓日映帘拢,氤氲春色;东风吹径路,杂踏花香。四壁图书,列海内名公题咏;满堂玩好,皆古今珍重琳琅。只就到处风流,何殊金谷,若论其中有美,无异桃源。 赵如子看见园中风景繁华,十分爱羡,便随着众人东西赏玩。正赏到得意处,坐在一片白石之上,要打帐题一首诗以纪兴。只见一个青衣家人走住面前,说道:“家学士老爷在后厅,因看见小相公少年儒雅,要请去会一会。”赵如子忽然听见,略暗想道:“主人与我素不识面,为何请我?”因辞说道:“我乃过路闲人,因闻贵园名胜,偶尔随众一游,并无介绍,怎敢进谒大人。敢烦管家代我回复一声。”青衣家人道:“家老爷甚是爱才,今既已看见小相公儒雅风流,谅是多才,定要请去一会,怎肯等闲放过。”赵如子还要推辞,早又是一个披发童子走来请道:“家老爷立候相公去一会。”赵如子见主人再三邀请,无可奈何,只得随这家人童子走了进来。才走到阶前,早看见司空学士行到方中,立在厅前迎候。赵如子见主人有礼,忙趋到厅前深深一揖道:“晚生小子,孟浪游园,正愧唐突有罪,乃反辱召赐登尤,何幸如之。”司空学士连忙答礼道:“声气未通,本不当轻屈识荆,然珠玉照人,又不忍失之当面,故不避小嫌,率尔邀驾。今幸得亲丰范,方遂鄙怀。”揖毕,拱入厅傍一间亭子上来。原来亭子上已先有七八个少年书生坐在里面,由一个门客陪着。众少年看见司空学士又邀了一个少年书生入来,递俱立起身来相见。相见毕,各各叙齿坐了。左右献上茶来。茶罢,司空学士因问赵如子道:“尊兄既蒙赐顾,台姓、贵表并尊居万望见教。”赵如子因打一恭道:“晚生赵白,贱字非玉,借居县前观音庵里。匆勿不及修刺为罪。”司空学士听了太喜道:“好个非玉!赵兄连城妙境,果然非玉之可比。”司空学士一面说话,众家人早一面备了三四个攒盒洒肴在亭子中间。司空学士就邀众少年去饮。赵如子因同众少年辞渤道:“轻造宝园,得睹芳菲,已自过望,怎敢又叨盛款,何以克当。”司空学士道:“荒园得蒙诸兄过赏,三径生解。草草薄醪,聊代卖浆之敬。”众少年见主人多情,只得叙坐而饮,正是:     人为看花杂沓来,花因客赏更争开。     谁知诗酒留连意,却是东君暗选才。 你道司空学士为何设酒留众少年而饮?原来司空学士有一爱女,年方及笄,欲选一婿,以坦东床之腹,一时未得其人,故借游园之便,叫家人只检少年人物风流者请来一会,再托杯酒盘桓,以探其有才无才,暗为选婿之地。已非一日,故这日又邀了众少年到亭子留饮。饮到微醺之际,司空学士因说道:“我学生最爱诗酒,今既赖花鸟与春光有灵,得屈诸兄到此小酌,可谓有幸矣。然人心苦不知足,更欲邀诸兄少留数行珠玉于壁间,以志一时之胜。不识诸兄能忘主人之不贤而慨赐一题否?”众少年正饮得兴头,忽听见司空学士要他们题诗,便默然皆不出一语。赵白看不过,只得答应道:“诗酒乃文人之衣食,有何不可。但恐巴人下里,不能入阳春白雪之目,故诸兄逡巡不敢耳。”司空学士听了大喜道:“金玉决不作瓦砾之鸣,诸兄若肯赐教,自在汉唐三百之上。我学生也不敢轻听,请先饮一巨觞,以代洗耳何如?”因叫家人筛了一大爵,拿起来,对众人一饮而干,道:“我学生量本不洪,勉饮此者,聊以表求教之急耳。”众少年见司空学士吃了酒,苦逼题诗,知难回他,却又自做不出,只得同推到赵白身上,道:“赵非玉兄既以诗酒为文人之衣食,应有佳句以应司空学士之命,且请先吐琼瑶,以发诗兴。或者晚生辈得其鼓舞,以步后尘,未可知也。”司空学士细看众少年,已注意赵非玉如孤鹤之在鸡群,一时不便单索他题,得众人一推,便乘机说道:“既诸兄同推非玉兄,则非玉兄之珠玉不容再秘矣。但无空求之理。”因叫家人奉酒一觞,以润诗笔。又各各斟酒一杯以陪。又命家人送上文房四宝。赵白一来也要试才,二来面皮怕羞,也回不出,因受了道:“既承贤主人之命,又辱诸兄相推,安敢固辞。但请司空老大人命题。”司空学士见赵白竟不推委,满心欢喜,因说道:“非玉兄美少年,白具新颖之才,若出一陈腐之题,便不足以窥其妙。”众少年俱赞说道:“老学士所论,最为有理。且请教,诗题如何便不陈腐?”司空学士道:“我想,禽兽与人同情,人既愿得佳偶,物亦宜然,故我学生欲将‘莺求友’三字为题,以求非玉兄赐教,不知如何?”众少年俱随口赞道:“好一个‘莺求友’!又恰合时令,正好索赵兄佳句。”赵白听了,也不赞好,也不道嫌,也不推辞,但默默拂开一幅花笺,提起笔来。轻轻而写。先写题道:     赋得《莺求友》以应司空老学士之教     春情悄悄逗芳心,逗得黄鹂也不禁。只觉自孤花外啭,不知谁是柳边寻。     愁他无意藏娇舌,笑我多情空好音。倘得交交还呖呖,双飞双宿过春深。      列眉村晚学赵白非玉氏题 赵白题完,随即双手呈与司空学士道:“俚言聊以塞责,污目之罪,万望见原。”司空学士见他落笔便写,先已惊倒。及见他顷刻做完送来,便觉骇然。接了展开一看,早吐舌道:“清新俊逸,原来非玉兄是个才人。”再读到中一联,一发赞不绝口道:“意中意外,浅浅深深,无一宇落人齿牙,真匪夷所思。”及读完结语,不禁拍案大叫道:“何幸今日无意中揭遇非玉兄这等仙才,真快事也!”叫家人斟了一卮酒,亲自出席,送与赵白道:“赵兄美少年,相去二八也还不远,能读书几何,就能如此风流儒雅。真是天聪天慧,使人起敬。”赵白听了,忙谦说道:“后生小子,孤陋之学,荒涎之才,只合弄文村野,怎敢当老先生如此青目?不胜内愧。”司空学士道:“我学生岂妄谀人者。赵兄佳作,不独清新占翰苑之高,而又娇艳夺香奁之秀,实非等闲所能及也。”又读一遍,又赞赏一回。方传与众少年道:“请诸兄一看,以为如何?”众少年彼此传看,无不交口称扬。赵白因说道:“小弟拙作,无非抛砖。后来居上,还望诸兄挥洒一番。”众少年因辞谢道:“赵兄珠玉在前,小弟辈纵搜索枯肠,办自惭形秽矣。”此时,司空学士一片神情,已经注在赵白身上,料想众少年没有人胜似赵白,故不复索众少年题诗,故众少年痛饮了一回,遂各各辞去。司空学士也就不甚苦留,任他去了。惟赵白起身了三四遍,司空学土只是不肯,说遭;“天色尚早,还有一事要求教。”赵白因又辞道:“晚生天性原不善饮,今饮醇过多,不独心醉,身已醺醺无主矣。”司空学士道:“既是赵兄不欲困于酒,怎敢相强。”因立起身来,“且到内书房去煮茗解醒何如?”赵白心下虽要脱身,当不得司空学士殷殷款洽,一时难于苦辞,只得随他又到书房申去。只因这一去,有分教:花有清香,月留淡影。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青眼误借弹词款婚姻      俏心深偷和诗送消息     陡遇奇才,醉心已注,红丝欲缚相称誉。苦辞寒素劣书生,齿牙声逗清新句。     试问谁传,谦言有孺,寸心已肯陈蕃寓。怜才默吐动才人,影儿留下从容去。     右调《踏莎行》 话说司空学士见赵非玉少年,人物风流,又且诗才高妙,心有所属,故苦苦又留到书房中,叫家人煮茗解醒,与他攀谈。赵白恐怕露出本象来,几次起身要辞去,司空学士因又留下道:“学生再三宵赵兄者,盖有一句心腹之言欲与赵兄商量,不知可敢唐突否?”赵非玉道:“老先生有何教谕,晚生自当拱听。”司空学士道:“我学生有一小女,今年才一十六岁。若论姿容,我学生也不敢自誉,薄薄还有可称,颜为愚夫妇所钟爱。往往蒙同官亲友来求,因富贵中纨绔居多,无一人可称王谢,故红丝赤绳,尚悬而有待。今见赵兄少年,风流儒雅,又慧才天纵,洵当今之荀倩也。天使亲接芳青,未免动一企慕之心,故勉强流连,欲有所请。不知寒门弱息,可能少留赵兄之意否?”赵白听了,暗笑其误,却只思量脱身,因忙打一恭道:“山野小子,只合求偶村姑,怎敢妄想天姝仙子,若蒙格外垂青,真不世之奇遇也,妾敢自外?但今日已久矣,敝寓观音庵,尚遥遥数里,且暂告退,容诘朝斋沐再请,何如?”司空学士听了,大喜道:“赵兄既不鄙夷推拒,则尔我一家。荒园虽陋,岂无一榻以留宾,何必匆匆而去,不畅所怀。”赵白道:“主人投辖,周是深情,但恐陈蕃之榻非坦腹所宜居,还是辞去再谒,不至涉于流荡。”司空学士听了,愈加欢喜,道:“赵兄不独才美风流,而又能持身以礼,真快婿也。赵兄既欲辞归,不可不少带春色。况天色才昏,归途咫尺,不妨尽醉。”因命家人去重备酒。赵白复辞道:“晚生初至贵地,昏黑路生,恐涉履不便。”司空学士道:“这个不消虑得。纵使深夜,亦自有灯火肩舆相送。”正说不了,家人的酒樽早已取至,赵白竟辞不脱,只得又复坐下对饮。饮不得数杯,赵白又要辞去。司空学士笑道:“赵兄若不肯饮,想是少年重于声色,不喜静饮。我学生有一小婢,名唤小红,惯弹琵琶,待我唤出来卯一曲以侑觞,或者赵兄方肯开怀。”遂一面命家人去叫。赵白忙辞道:“蒙先生浓情,已胜于公瑾醇醪十倍,岂在声色?但恨沟壑易盈,万望垂谅。” 正说不了,只见家人已唤了一个小女子出来。只好十二三岁,虽当头挑起一个凤翘,却四围发尚披肩,身穿着一领谈谈黄杉,罩上个绣花比甲,红红白白,打扮得十分俊俏,手抱着一面小小琵琶。刚走到前面,司空学士就分付道:“我叫你出来非为别事,只因这位赵相公不肯吃酒,你可细细弹一曲好琵琶与赵相公听。若是弹得好,奉得赵相公一杯酒,我就赏你一颗珠子。你若奉得赵相公十杯酒,我就赏你十颗珠子。你若是弹得不好,奉不得赵相公酒,我就要罚跪了。”那小红领了学士之命,因放下琵琶,忙斟了一大杯酒,双手送到赵白面前放下。因说道:“赵相公请酒,待婢子弹一曲奉侑。但弹得不佳,赵相公休笑。”赵白接了酒,忙说道:“酒我自饮,琵琶固所愿闻,然怎敢劳动。”赵白一面说,那小红取了琵琶,轻轻弹动,低唱道:     山坡羊变调     郎君俏,郎君悄,不脂不粉,偏胜如花貌,如花貌,宜嗔宜喜还宜笑。一睑儿尽皆文字娇,满身上都是风流窍。花见了,早魂消,鸟见了,应惊叫,人见了,谁一个不心欢乐。若是肯相伶,情愿与他同偕到老。 那小红口中唱,手中弹,齿牙之音又娇,弦索之声又俏,紧一阵,慢一阵,疏几声,密几声,殊觉动情。赵白听了极口称赞。小红唱完,立在面前催酒。赵白虽量不加,然到了此际,只得勉强饮干。小红见酒饮干,因又斟了一杯奉上,依旧又取琵琶去弹。赵白连忙止住他道:“佳音妙手,非不倾听快心。但恨贱量不胜杯斝,焉敢复劳。”那小红那里肯听他说,竟拨动琵琶,娇娇媚媚,又弹唱了一曲。弹唱完,便立紧催酒。赵白实不能炊,因再三推辞。司空学士听了,因解说道:“赵兄既量贵不欲多饮,然诗才高妙,除非赏一首弹琵琶诗,则又胜于饮酒多多矣。”赵白听了大喜道:“若蒙免饮,情愿献丑可也。”司空学士见肯做诗,更加欢喜。因命家人奉上文房四宝,又叫小红立在面前催诗。赵白遂展开花笺,先写题目道:     赠红姐弹琵琶 其一:     花前觅念奴,江头忆司马。     既愁弹者稀,又虑知音寡。 其二:     春凤起纤指,明月满怀抱。     尊前倚醉听,只觉弦声俏。 其三:     齿音莺语娇,手影花枝俏。     最是使人怜,慨弹不遮面。 赵白写完,就叫小红送与司空学士道:“醉后散言,聊以免饮,实不足以尽红姐之万一,幸勿见哂。”司空学士忙接在手,展开便读。才读的两三句,早见他满脸都是笑容。及读完了,因赞美道:“可惜非玉兄生在今世,若生在唐时,岂容太白独擅《清平调》之名。若论此诗之妙,该贺千钟,无奈非玉兄苦苦推辞。若竟不饮,岂不辜负。也罢,也罢,今只奉十杯,非玉兄只饮三杯,做我学生不着,代饮七杯,何如?”随叫人斟上。赵白见了,忙推辞道;“三绝原不成诗,止不过为免炊强呈丑耳。既垦丑,又不能免饮,则呈丑之谓何?还望老先生谅而免饮。”司空学士笑道:“题诗是免琵琶侑觞之饮,既已免矣。今之饮是为贺诗。如此佳作,若不痛饮相酬,则笔墨之气,何能得吐?小红可再弹一曲,以侑赵相公之饮。”小红听了,因而重拨冰弦,低低弹唱道:     山坡羊变调     才情妙,才情妙,题诗纵笔,一似风雷到。凤雷到,超唐跨汉齐周召。一句句,无非风与骚;一字字,都是名和教。笔头尖,花正娇。墨池里,龙潜跃。锦笺上,乱纷纷珠玑落。弹琵琶,文运交,忽然遭此风流品藻。 小红弹完,即放下琵琶,走近赵白面前催酒。赵白一面强饮,即笑问道:“红姐的佳音妙手,固已快心悦耳,妙不容言矣。但不知所唱之词,还是旧章,还是薪制?”小红道:“文章陈腐,老爷厌听。婢子所习,皆是大相公花前月下所制之新词。”赵白听了,又惊又喜,因对着司窒学士说道:“原来红姐所弹之妙词,皆是令公子长兄之新制。晚生乍一倾听,就疑非等闲所及,今果出令郎之采笔。古今才美,真不虚也。但可根远人耳目疏浅,又匆匆草草,不曾请得一见,殊因为愧耳。”司空学士道:“小儿司空约虽也从事圣门,但才指挥笔墨,便思吞吐风云,等闲之残编遗唾,皆不挂其眉睫,老夫屡屡戒之。竞不知有最可笑者,今年十九,婚已及期,而朱门嫌其无实美,金屋疑其徒虚名,媒灼纷纷,一不应承,而转托名游学,东西浪行,欲访苧萝之旧迹,觅桃叶之遗踪,今竟不知何处。痴癫之状,岂不令识者葫芦。可惜不曾见得赵兄,若见了赵兄,年又少他,才又胜于他,人物又秀美于他,他自应心折而不敢作狂奴故态耳。奈何偏偏相左,可谓无缘。”赵白道:“俗言:‘观于海者难为水’,令公郎天纵美才,而寻常袜线固难入眼,何况晚生又祙线中之一线;焉敢妄视艺兰?然不亲芝兰不知香之幽永,今虽不能面识荆州,而笥藏之珠玉,得借观一二,犹识荆州也。不识老学士肯赐一览否?”司空学士道:“小儿才虽谫劣,而挥毫敏捷,吟咏实多。老夫恐益其狂,每置而不览,故无以应教。若不遗葑菲,小儿书房中,案头壁上,定多存者。赵兄何不下榻于此,或好或丑,细览而定之,使彼知所从违,则受益多矣。”赵白此来,原为访婿。前听琵琶二调,风流香艳,私心已动。后又见司空学士数其恃才之过,若非才美,则何所恃。又未见其人,因索其诗,既许观诗,又何辞下榻。因乘机答道:“下嘤鸣之榻,览切磋之诗,实后学快心事也。但孟浪游园,不胜唐突,一罪也。过叨杯斝,百暮不休,二罪也。今载枕籍五车,纵观四壁,茗荛小子,岂不犯分,三罪也。况无端入室,枕秘窥观,余罪种种,恐触公郎之怒,实不便从命,还是暂且告归,再来为正。”司空学士笑道:“书房乃诵读之所,又非内室,学者共此斯文,又何秘之窃,况父留之宾,岂避于子。且小儿虽伤于狂傲,然狂傲者皆不生敬畏之人。若见了赵兄,恐一片服膺爱慕之心,又过于老人。赵兄明日相合自知。”赵白道:“老先生既殷殷垂爱小子,小子若再苦苦推辞,便是自绝于天了。况归途入夜实不便行,只得要大胆借寓了。”司空学士听了,大喜道:“赵兄既肯下榻,快心事也。须秉烛春园,以观桃李之夜妆何如?”此时赵白面前赏诗之三杯酒,初苦辞不饮,后又谈及司空约之才美,情有所注,又因红儿在前,低低催促,早不知不觉,已饮干七八。司空学士见了大喜,因又叫红儿弹新词奉酒。说说笑笑,直吃得赵白果有九分沉酣之意,方叫家人移烛,送赵相公到大相公书房里去宿。正是:     萝善缠兮藤善牵,东边忽接到西边。     此中虽说无援引,默默生情信有缘。 赵白到了书房中,见其诗书满架,琴剑分悬,案头的玩器与四壁图书,甚是富丽,真令人观之不尽,赏之有余。然而,赵白的意不在此,单看司室约的佳作,观看或诗或赋。见了几首,虽题不相属,然词意清新俊逸,无一句一字袭人齿牙。吟咏数遍,甚觉快心。童子又送上茶来,吃了两杯,一时沉酣不觉尽解。不忍就寝,因而据案,又将案头的篇章细细检阅。忽在书中检出一副棉笺,那锦笺上有七言律侍一首。细细看去,题目却是:     访美     嫌他花柳不温存,蹙出风流是黛痕。     醒眼看昏真入梦,惊情若定假销魂。     容非闭月焉生爱,盼不垂青谁感恩。     横塞朱门与金屋,不知何处苧萝村? 赵白细细看了两遍,又惊又喜,因而暗想道:“细观此诗,访婚亲切,殊不减我择婿。但可恨秣马秣驹,徒思窈窕,偏不识河洲之路;而椟中有美,空韫深山,又苦无炫售之阶,却将奈何?”沉吟了半晌,因又想道:“此人诗才之美与十九之年,已有确据矣。至于人物秀美,虽其父谦曰不如我,今想来实未必不如。即使稍逊,而男子丈夫之去取又不在此。我两人虽风马牛不相及,今忽睹此一诗,未必非御沟中之红叶。红叶既能传彼之心,则此红叶,又安知不能传我之心。何不和他一首,递个消息,使他知香奁尚自有人,庶不叹苧萝不知何处也。”主意定了。因见前诗之锦笺甚长,遂和一律于后,先写:     步前题原韵     香必香奁香自存,岂知花月浅留痕。     无因无想休寻梦,不识不知空断魂。     玉杵捣成仙女聘,桃花流出洛媒恩。     苧萝涎慕垂于古,西子而今别有村。             列眉村赵如子奉和 赵白题完,又前后吟诵了数遍。原唱既欣赏不休,和章亦读而自喜。把玩多时,恐书童倚立伺侯,只得将诗夹在原书中,忙忙睡了。 到了次早起来,梳洗毕,就即辞出。书童忙留住道:“老爷尚未起,小的怎攻轻放相公去,还求相公少侯片时。”赵白道:“我候自不妨,但恐老爷知我守候,寝之不安,转忙忙为我而起,岂不相碍。何不待我且回寓去一看,侯老爷起身时再来相候,庶几两便。”书童道:“赵相公若是去了就来,实为两便。倘或去后又别有事稽身,不得闲来,老爷一时要人,却叫小的那里来寻相公。”赵白道:“我初到此间,一人不识,那有别事。况老爷曾许我有婚姻之约,此终身大事也,正要求媒作合,焉肯自误而反有不求之理。你但放心。”原来司空学士与赵白讲小姐的婚姻时,这个书童正在旁边伺候,是亲耳朵听见的,今见赵白说还要求媒来议亲,便信以为真,道:“赵相公既是这等说,自然是要来的了,请便可也。”赵白见书童肯放,忙带了仆妇,转缓缓的照旧路走出园来。一路暗想道:“司空学士误认求婚;我昨日满口应承者,只思一脱身便改换头面,你东我西,不复相见,无处予言之责,何必又烦口角。不料《访美》之诗,又出其乃郎多情之笔墨。笔墨之多情,则一片之深心自在风影中求实际,矧彼之所求,又正我之所愿售,倘同声相应,一旦成全,则鼓钟琴瑟,总是一家,异日何以相见?则此时之君子,又不得不早为异日淑女之地。”一路算定了主意,回到庵中,忙取了一幅笺纸,题了一首七言绝句于上,用封筒封好了交与庵僧道:“我去后,司空学士老爷家倘有人来寻我,可将此付之。”一面又称了三钱香资,谢了庵僧,遂叫老家人收拾了行李,竟飘然而去。正是:     试问游鱼何所求,忽然摆尾忽摇头。     漫夸香饵安排巧,谁识吞钩是下钩。 赵如子匆匆而去,且按下不题。却说司空学士,自见了赵白,以为风流儒雅,可焕门楣,故苦苦留饮以醉其心,再三留宿以致其情。到了饮完送入书房时,自已大醉,故不曾分付得书童,叫他留下赵相公,故次日起身就问道:“赵相公何在?”书童回说去了。因惊问道:“你怎么不留下?”书童道:“小的留他,他说要去央媒来求婚,故小的放了他去。原说老爷起身时他就来的。”司空听见他提起婚姻,也信以为真,以为必来。不期等到午后,竟不见一痕踪影。等得不耐烦,因叫一个家人领了书童到观音庵来寻问。庵僧回说道:“赵相公早回庵,即收拾行李回去了,止留下一封字儿在此。”因取出付于家人道:“可以此回复老爷罢。”家人与书童无可奈何,只得拿了这封字儿去回复老爷。只因这回,有分教;费尽猜疑,参不透个中哑谜;百般揣度,看不破暗里机关。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赵如子恐错过两题勾引句      司空约要分明一访列眉村     行游欲觅娇娃聘,睢鸠空叫声无应。蓦地暗惊讶,桃源路未赊。     幽兰空谷里,彩凤深藏已。寻识苦无门,教人欲断魂。     右调《菩萨蛮》 话说司空家人与书童同到观音庵来寻赵白,不期赵白去了,止留下一封字儿与庵僧。家人与书童无可奈何,只得拿了字儿回复。老司空学士见说赵相公去了,满面生嗔,暗想道:“婚姻美事也,从与不从,只消实说,谁来强你,为何竟自去了。莫非痴心妄想也与小儿一般,或者别有隐情。且看他留下的书上如何说。”因将封筒拆开,抽出书来要看。那里是书,却是一幅笺纸,上题着一首七言绝句。司空学士忙展开一看,只见上写的是:     怜才既许结朱陈,应为坚持淑女身。     两榜若标郎姓字,洞房花烛自生春。 司空学土看完诗,方回嗔作喜,道:“原来不是辞婚,竟有志功名,恐怕匆匆草草,不成模样,故飘然而去。此志士之所为,殊可敬也。但可惜彼此许可,不曾说个明白。”既又将诗看了两遍,因又想道:“若据他‘应为坚持淑女身’这句诗看来,不独许可。且有劝勉之意在其中,断非妄言无意者。只得留此诗以为证而待之。且他《莺求友》诗上写着‘列眉村’,但下知列眉村却在那一乡,须等大儿回家,与他说知,叫他去访。他还有些细心,肯东西寻问。”想罢,只得丢开。 原来司空学士这个大儿子叫做司空约,表字默爱。生得骨秀神清,仪容丰俊,望之凛凛然攸人生敬,亲之又温温然使人生爱。且聪慧过人,在十四岁上,就文章出众,案首进了丽水县学。到了十八九时,举止风流,宛然一个玉人。人见了,都道是卫玠复生;诗文高妙,落笔疑带风云,人看了,尽惊为青莲再世。具此才美,故眼空四海,看人不上。常常对人说道;“不逢欧阳修之主司,必不登第,不遇西子之佳人,必不仪婚。”以此,父亲替他议婚,皆一概辞了。因恐在家父亲又以此事相迫,故托名游学,东西游赏。因慕西子之名,此时正游到西子湖上。谁知西湖之比西子,是赞西湖山水之美有如西子,不是说西子湖就是说西子。司空约东游西游,只见西湖,并不见有西子,情兴早减了一半。再看见香车内缓飘轻薄,尽是绮罗;画舫中淡抹浓妆,无非脂粉,求一春山之黛,秋水之眸,了不可得。赏玩到此,愈觉情兴索然。欲要回去,又恐怕后有绝色,一时错过,因而又捱了许久。忽一日游到吟泉亭,只见亭壁之上,有人题了七言绝句道:     谁定西湖西子名,盖怜水性与山情。     若真要识吏光面,还向蓬莱细品评。 司空约看完,暗暗吃了一惊道:“此诗恰象是为我而作,不知何人?”因看诗尾,却写着“列眉村小月老牛马走。”司空约看了一遍,不禁又惊又喜,细细思量道:“此诗若说不是为我而作,怎我肺腑之事,皆被他道出,若说是为我而昨,我的心事又从不曾告人,他怎能知道得这般亲切?况且这‘小月老’乃媒人之称,‘牛马走’是太史公之号,又不知实是何人?这‘列眉村’却在何处?与我毫不相关,怎诗中有寓,指点的甚是分明,真不可解。莫非他人之心与我之心暗合?这且漫论,但所言西湖徒有西子之名,其实欲识夷光,须向蓬莱细访,此言却似确有据。我今在西湖上寻访久矣,并无踪影,有意无意,但以此诗为识,且归去寻访一番,再作区处。”遂有个打点回处州之意。虽说打点,而无奈六桥三竺,游女如云,闺人似水,朝窥陌上,夕览归囗,只管耽耽搁搁。不期一日,忽游到断桥旁边一个临湖的大酒楼上,只见楼壁上又有人题了一首七言律诗在上,道:     好将青眼大睁开,休泥虚名想又猜。     一日羞花虽是貌,千秋咏雪却须才。     但求彩笔无惭色,莫叹香奁安在哉。     四诲求凰若无路,桃花流水小蓬莱。 司空约看完又吃一惊,忙看诗尾,却仍是“列眉村小月老牛马走”九个字,不禁满心欢喜,因朝着诗,深深一揖道:“此诗,我之恩人也。再三指点,不啻耳提面命,明日归访蓬莱,倘有些风影,若非天意,便是鬼使神差,真侥幸也。”算计定了,到次日一刻也不留,竞收拾起身,回处州而去。 不数日,到了家中,拜见父亲。司空学士就问他道:“你这些时游学在于何处?”司空约道:“在于武林西子湖上。”司空学士道:“西子湖乃浙江名胜,游览的佳人才子半无下。下知你曾访着几个佳人,几个才子?”司空约道:“孩儿要说,父亲大人又要责备孩儿狂妄。美人无非珠玉装成,名士尽皆浮词套习,至于天姿国色,饱学鸿才,实不见一人。”司空学士听了大笑道:“你东西奔走,却访不出,就坐在家中,到访着一个。年纪比你还小两岁,人物之美,如花如柳,如金如玉,也形客他不尽。说来你还未必肯信,我也不说了。至于诗才,信笔即题,却又吐新抽细,匪夷所思。”因叫书童取出《莺求友》并《赠小红弹琵琶》三诗送与他道:“你细看自知。”司空约接在手中,才看得三五句,早惊得吐出舌来。看完了又看,直看了两三遍,方才说道:“若论《赠小红弹琵琶》这三首绝句,虽说风流香艳,若叫孩儿属和,尚可勉强支持。至于《莺求友》这样咏物题目,却做得情中有景,景中有情,出神入化,真令人搁笔,甘拜下风矣。”司空学士听了大喜,道:“我儿,你如此说来,还可谓之服善。但你一向不服人者,是无人可服耳。我前日因见这赵白人物风流,才情敏捷,为你妹子动了个选婿之心。我因留饮,与他言及婚姻,他已满口应承。不知为着何事,到次日竟不别而行。及我着人到寓处去寻问他,去便去了,却还留下一首七言绝句,回报婚姻之意。”因又叫人取出与司空约看。司空约看了道:“报婚姻已甚明白,但不知忙忙而去,却是为何?”司空学士道:“我正为此蓄疑,一时分想不出。今喜你回家来了,可为我细细一想。”司空约应承道:“容孩儿慢慢想明,回复父亲。”司空学士道:“既如此,你且去歇息。” 司室约出到书房中坐下,且不想赵白为何而去,且先想这列眉村却是何处,怎西湖上二诗写着列眉村,为何家中几首诗也写着列眉村。莫非湖上题诗之人就是家中这个题诗的赵白?若说是一人,地方相去数百里,时俱不久,怎么分身得来?若论是两个,怎么恰恰的都住在列眉村,真令人不可解。想了半日,再想不出,只得丢开。 到晚间,吃夜饭,又吃了几杯酒,微带醺酣之意,因想道:“才子虽说难得,今却又有这个赵白,怎女子中,访来访去,竟无一人,真可叹也。”因持起笔来要做诗感慨,忽然想起:“我前日已做过一首,夹在书中。不知是怎生用意,今已忘记,若要再做,不至雷同方妙。”因在书中检出,打开一看。不看犹可,看了忽吃一惊,只见诗后早有人和了一首。未看诗,先看和诗是何人,恰又写着“列眉村赵如子”。及至再看其诗中微意,却是争佳人自有,而深讥他不知防来。看看诗,又想想缘由,却没头没脑,弄的满肚皮都是狐疑,因查问馆童道:“我不在家,这书馆中有谁来往?怎连我做的诗都被人偷和了去你竟不知道。”馆童道:“书馆中并无闲人敢入,止是数日前老爷留赵相公宿了一夜,他便东看看,西看看。若说偷和诗,除非是赵相公,再无别人。”司空约听了,又暗想道:“他既曾留宿于此,这和诗自然是他无疑。但不知为何不写赵白又写如子?或者如子就是他的别号。他诗结句又明说出‘西子如今别有村’,若非果有其人,怎好如此下笔。但湖上二诗,又指点我到蓬莱去寻访,莫非这列眉村就蓬莱左边?两处诗意,劝我寻访,若自同心。但不知‘小月老牛马走’又是何人?”想了半啥,忽然有悟道:“原来‘小月’二字再加一‘走’字原是一个赵字,其余充非助词,使人猜疑。如此看起来,则两地之诗,总是姓‘赵’之人,在我司空默爱可谓大有情矣。既暗暗为我用情,我若漠然不知,虽辜负了他一番用情,也还于心无愧;今既察出其情而不知感激,又不能寻他一谢,则草木之不如矣,怎还敢以才子自负,而妄想佳人以为婚好。细细算将来,湖上之‘小月老’既是和诗之赵如子,和诗之赵如子即是赵白,‘小月老’与赵如子既属风影,而赵白虽不知去向,却实有其人,为今之计,只须寻访赵白,此事方得分明。欲寻访赵白,只须查着了列眉村,方有着落。”算计定了,因叫一个能事的家人,去访列眉村在于何处。 家人去查访了两日,方才回来报道:“城中地方自无村名,乡下地方惟有乡图好查,若问村名,知者甚少。小的再三访问,并访问不出。今早在县前遇着一个交钱粮的老人家,问他列眉村地方,知道往东南上去,约有百里以外,是三十五乡二十七图地方,直在蓬莱山背后,俗名叫做赵家坳。列眉村乃古时的名号,故近日没人知道。这老儿说便说得有些相似,却不知是与不是。小的欲要自到地头去访问明白,来回复往,却要两三日工夫,恐怕大相公等得心焦,故先来说明,然后好去。”司空约听见说在小蓬莱山背后,又听见说是叫做赵家坳,十分中已有八九分对帐,便满心欢喜道:“这老儿听说大约不差,不消又费两番手脚,你明日可叫人备马,就跟我同去罢。”家人答应去了,正是:     情急心忙处,浑如箭在弦。